人们总是难忘儿时生长的地方, 我的儿时是在湘西渡过的, 我是俗人一个,所以
常常想起那儿。岁月过去已20多年了, 偏还记的许多过气的人和事。
在一个不能提, 不能说感情,更是忌讳爱情的年代,懵懂童儿我意外撞见一场浓郁
爱情,也许因为太小本来就不明白,也许年代隔的久了,现在回忆起来, 一切都象
隔了一层毛玻璃,似幻似真,可那份浓烈和厚重,多年了,依然令人沧然无语。
我长于七十年代的军队大院, 是一个总爱跟在是大院孩儿王的哥哥后面的,也是让
他威风扫地的 ”小屁孩”。 为了保持“司令” 的形像,哥哥想尽一切办法甩掉我
这个总被人错认是他的侍卫的妹妹, 现在想想也是: 唯美倾向严重的司令, 有一
个妹妹象个男孩儿,是有点扫面子。可是我们共同成长在绿色军装包围的部队大院,所见的衣服基本是绿色军装, 那可怜的一点红色是叔叔,伯伯军装上扛的红旗。大院里的女性们, 同学的妈妈们是四季灰和蓝,同学姐姐,妹妹们被 四季灰和蓝的母亲打扮成白和蓝。 花花草草是要受批判和排挤的。
还记得那些农村来的或工厂里的大妈们,扯着大嗓门对着天然卷发的林阿姨撇著嘴:孩儿娘了, 还弄一头卷儿, 美给嘛人看捏? 弄得初来乍到的林阿姨又气又愧, 一气之下剪了一头长长卷发,气得林叔叔几天没同她讲话。
后来听林阿姨讲起她和林叔叔的姻缘,是林阿姨一头长长卷发做的媒人哩。林叔叔当年 探亲回长春时,乘公共汽车去看望老同学,在车上一瞥惊艳于一头长长卷发,白衣黑裤的林阿姨,竟然失魂丢魄地从公共汽车上一路跟踪,直到被误会送进公安局。 可林阿姨也就这么喜欢上了高大魁梧林叔叔,并嫁给了他, 这是后话.
想想也是, 在色彩只剩下了一片灰乎乎的年代,那一头卷卷水波涟漪般的长发, 晃
啊晃, 晃地我这被哥哥称为“小屁孩”的眼和心都荡起一圈一圈的水波, 何况林
叔叔。也难怪那些女人味缺点的街道大妈, 农村大嫂们平地提醋瓶了。这也是为什
么林阿姨一来, 我就喜欢上了她, 爱美之心,生来有之。
林阿姨来了不久, 军队大院为了做好上班的人们的后勤工作,准备开 办幼儿园,
让学龄前的孩子有去处。为了保证幼儿园质量, 特意千里迢迢从北京总部召了一批
年轻女孩子作幼师, 为的是让生活在湘西的孩子们会说标准普通话。为此, 有些
没工作的家庭妇女, 准备就此混份工作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空欢喜之后便恼羞成怒,联名上书却被军区驳回, 她们常聚在一起, 拍著大腿指天画地,愤愤不平地背地里对新来的女孩子们言三道四。而这些城市女孩子们因为从此逃脱了去农村的命运,有了正式工作,长途拔涉来到这群山环绕的孤寂军营, 却也个个欢欢喜喜。林阿姨随军前在幼儿园做了多年幼师,这次便当了幼儿园园长。
绿色军营突然平添了一群莺莺燕燕的妙龄幼师,一时间好像连雨都软了几许,风也
柔了几分,山也平添了几丝妩媚。 我也学著梳起了小辫, 虽然我的小辫编的歪歪
扭扭的,哥哥却意外地没嘲笑我。
最明显的变化当数那些长年驻扎湘西, 天天面对青山绿水, 常年不见女人的官兵。
到幼儿园对面军人服务社买东西的兵们突然多了起来,且一反常态, 军装整整齐齐,连风纪扣都扣的一板一眼,省了班长连长们许多有关军人风级的训导口舌。
这些生活在幼儿园的18, 19 岁的女幼师们, 因为环境单纯, 天天同天真的孩子
们玩在一处, 十分活波。她们6 个人,一般都穿着白地印小花的翻口的确良衬衫,
浅灰长裤, 脚蹬黑布鞋, 或长辫及腰, 或短发及耳,个个齿白唇红,笑嫣如花。
我那时最喜欢的事, 就是放学后看她们带孩子们作游戏: 老鹰捉小鸡啊, 掉手巾
啊, 玩的个个桃花上脸,笑声遍地。我那时头一次盼长大, 因为长大了的女孩可
以这么美啊。
我顶喜欢的是两条辫子长及腰部的小凌老师。她长的没有小苗老师,小南老师美,
可她温和娟致,一害起羞来,常常低了头用细长的手指绞辫梢。走起路来,长长的
两只辫子如同两条蜿蜒游蛇,身前身后游走盘旋, 越发显得长腿细腰, 轻倩秀丽。
我不止一次问林阿姨, 长大了, 我会不会和麻花辫子及腰的小凌老师一样美? 林
阿姨总笑着说:会的, 会的。女大十八变, 越变越好看哪。8岁的我,头发是那样
的黄, 皮肤是那样的黑,门牙还没长齐。数数年头, 还要等10年才有可能变美女,
日子越发变得长的不近情理。哥哥知道我的心事后, 毫不留情地打击我对美丽的憧
憬:女大十八变, 越变越好看, 变好了是朵花, 变不好是个大蒲扇! 说着还冲
着我直摇芭蕉扇。气得我只好向爸爸哭诉,爸爸细细研究了我的脸后,坚定地说:
丑小鸭会变天鹅的! 虽说10年后, 我这只丑小鸭只能顺其自然变成了丑大鸭, 爸
爸的安慰永远是我童年柔软的梦想。
喜欢握着话语软软的小林阿姨的手,喜欢看小凌老师的麻花辫子随腰扭动的样子,
和她们在一起,湘西那讨厌的阴雨涟涟仿佛也只是细雨蒙蒙了,妈妈长年离家下乡
巡回医疗的孤寂日子也容易忍受的多。她们的笑颜,她们的笑声,一起融化进湘西
的青山碧水,素月清风, 和我对童年的记忆。 我用孩子的真心去爱着我所喜欢的
人.
日子就象大院外那湾墨绿的潭水, 凝聚了四周层层山峦精髓,沉沉重重汇在一起,
幽远漫长。每天军号嘀嘀达达地吹着,起床号,早餐号,休息号,午餐号,午休号,晚餐号,息灯号,周而复始,吹走了一天又一天。
湘妃竹在春天的月夜四处伸展,寂静的山谷充盈著它们抽条时地跸哔啪啪的声音。
丁香花香幽然暗暗浮动的时候,可爱的夏天带着朵朵白云,是孩子们的最爱, 因
为可以尽情游泳,因为还有红豆的,绿豆的冰棒!秋天也罢了,到处红叶飘舞,依
旧比不上初春那烧满山山岭岭的杜鹃, 且飘着霪霪连绵的牛毛雨直到来年初夏,连
累跟着的冬天也失了颜色,黯然无光, 教人提不起精神来。四季就这么轮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