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布拉格

来源: 跳蚤 2005-05-21 15:07:27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4945 bytes)
本文内容已被 [ 跳蚤 ] 在 2005-05-23 17:12:31 编辑过。如有问题,请报告版主或论坛管理删除.
离开布拉格之后,欧洲的新闻便持续播报着布拉格的水灾:百年来罕见的高水位,城市坐标Charles桥危在旦夕,二十万人已经撤离家园. 镜头中,Charles桥,Vltava河,旧城广场,皇城教堂一一重现,引导着我在布拉格再一次漫游...

就在几天之前,布拉格的街头,当地人指点着Charles桥下的一个水中餐馆对我们说:"看,门前的桌椅都淹了.好可惜,一个珠宝似珍贵而华丽的地方".也许,正因为珍贵华丽而脆弱娇嫩,所以,布拉格象是个历来都打扮得花团锦族的女孩子,一个被大家捧在手掌心上,宠着,爱着,呵护着,怜惜着的宝贝.

突然之间,天绷地烈般的,自然灾难便从天而降,狂风来了,大水来了,让布拉格这个脆弱而娇嫩的城市如何设防,如何应变?

淹水的那天下午,我路过布拉格的国家歌剧院,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拦住我,递上一份装潢亮丽的传单,上面写道"国家歌剧院大型音乐晚餐".她的妆化得十分浓,漂亮的嘴唇鲜红欲滴,涂了银的淡蓝色的眼帘在起风的街道上一明一暗.

沿街走来,我的口袋中,已经塞了四,五张类似的东西,皇宫音乐会,布拉格国会中心肖邦演奏会,城市剧院交响乐...不远处的马路上,悬挂着一巨幅广告"莫扎特歌剧一周七天,天天上演."

灾难临头之际,大家却照样寻欢作乐,歌舞升平.此情此景,实在令人感慨.于是,我想起了卡夫卡,卡夫卡的布拉格.

基本上,卡夫卡是布拉格的儿子.他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在这个被称为"欧洲的瑰宝"的城市中出生,成长,工作,恋爱,直至死亡.然而,与其他许多人截然不同的是,卡夫卡眼中的这个城市,是个阴暗的,肮脏的,压抑的,地狱般的地方,而卡夫卡笔下的人则是异化的,神经质的,惶恐不安的,是一群对自身的存在充满了疑虑和不确定,又与环境处处敌对并且格格不入的物种.

首先看到的是卡夫卡的照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正读着大学,精力充沛,什么书都读,什么人都崇拜.看到的是一张消瘦孤寂的脸,一对看似空洞却非常永恒的眼睛:大而深而黑,在傲慢和敬畏之间,探究和放弃之间游走.不知是震惊还是惧怕,反正,那样的脸那样的眼神是丰富得令人难以忘怀的.

然后,开始读他的作品.到现在还记得读他的<<变形记>>时的感觉,一边读一边想象着自己早晨醒来的时候也变成了一个巨大而丑陋的甲壳虫:慢慢地小心地移动着庞大的躯体,重重地笨拙地摔倒在床前的地板上,伸直了脖子拔尖了嗓子绝望地试图回应门外家人的询问.从如何辛苦而艰难地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如何卑微而惶恐地生存着.在坚硬的动物的外壳之下,一个细腻的敏感的有着丰富内心世界的人尤其令人心酸.

他的<<审判>>不仅怪诞,更是荒唐.一个银行职员被莫明其妙地逮捕,罪名是逐渐发展的,法庭是神秘无形的,申辩是毫无意义的,而所谓的法律书不过是一些色情小说.作家眼中的国家机器无所不在,却无法确定,象四面八方传来的噪音一般折磨着平民百姓的神经,最终,将是肢解他们的肢体.即便死,也"象一条狗似的",而"这种耻辱却依然存在与人间."

这些故事都是典型的卡夫卡的风格,卡夫卡的判断,卡夫卡的哲学,那就是:一切表面上煞有介事的程序,包括一个国家的法律,一个家庭的伦理,其实都是荒诞怪异的,不合逻辑的,既没有道理也没有人性.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根本没有尊严的,因为人的存在首先是一个无法确定而且值得怀疑的事实.

很多人将卡夫卡的人生哲学归源于他的出生背景:犹太教的家庭,暴戾的父亲,旧城广场附近一座庞大的建筑以及周围的贫民,妓院,酒馆.也有人将他的生理心理特征当作话题:极嬴瘦极虚弱的身体,极敏感极孤僻的个性.卡夫卡的终生职业也被拿来讨论:保险公司的一个职员,整天在纸上抄抄写写,毫无创造性可言,正如他自己说的"这个狭小的空间限定了我的全部生活".

然而,在我看来,布拉格这座城市,未尝不是所有背景后面的大背景.卡夫卡曾经将自己的内心世界看成布拉格的一条小巷.他说:"在我们的内心世界里,总有着这样一些黑暗的角落、神秘的甬道、漆黑的窗户、肮脏的庭院、嘈杂的酒店,还有那些难以近身的旅店.我们的脚步不稳,眼睛也不知道往那里看,我们好象在一条悲惨的小巷里面,我们的心在不停地颤抖.不管这个城市多么干净,我们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对我们而言,肮脏的旧犹太城,比它周围的新城区现实得多."卡夫卡将一个城市分成两面,新的和旧的,光明的和黑暗的,干净的和肮脏的,享乐的和灾难的,美丽的和丑陋的,开放的和压抑的.

如果,大多数当地人或者所有我们外面来的人看到的布拉格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城市,人们在这里尽情享乐,那么,与卡夫卡的心更贴近的则是一个黑暗丑陋的布拉格.那里,浓缩了并且展示着人类种种的苦难和不幸.我想,卡夫卡的布拉格实在是一个独特的关于人生真缔的哲学.

我后来的大半天就在这个城市里逛,看风景看建筑看游人看被大水淹了的小巷,走啊走的,便一直走到了卡夫卡的故居.卡夫卡的故居现在成了一个博物馆,卡夫卡博物馆.小小的一间屋子,屋顶高高的,室内的照片和展品非常丰富,以黑与白两种颜色为主色调,气氛是十分庄严的.虽然已经有很多个很多个时代过去了,可是卡夫卡的头像却依旧不变,注册商标似地严肃郁闷,忧心忡忡,难得一展笑容,就象他的作品,来自深远的过去,却依然散发着当代的气息.

故居的大玻璃窗面向着交通繁忙的马路,门前是一个雅致的小巧玲珑的广场,几家商店,一个教堂.左边,则是一个以卡夫卡命名的餐厅.餐厅前的阳光下摆满了藤椅和遮阳伞.当我坐到其中的一个藤椅上时,才发现广场的教堂正有婚礼举行.新娘美艳到不能再美艳的地步,新郎也是英俊到了无法再英俊的程度,一大群同龄的伴娘穿着一模一样的桔色的迤地长裙,在人群中穿梭,翩翩然,施施然,蝴蝶一般.

卡夫卡餐厅的侍者送上我的Order,一份传统的布拉格卷心菜汤,Served with面包.装在面包中的浓汤,酸酸甜甜咸咸辣辣,五味具呈,有读卡夫卡小说的感觉.浓汤中有煮烂的卷心菜,香肠,洋葱.浓汤之外,是一盘原以为清淡却十分热烈的奶油椰菜.

不管怎么样,广场上的婚礼突然地就进入了高潮,男女老少的笑声和喊声奔涌而来,澎澎湃湃.与卡夫卡的布拉格相比,这个城市中的人似乎无忧无虑得没有心肺,而这个城市的欢天喜地也似乎到了天真浪漫的极致.

而大水,一场百年罕见的,具有毁没性的大水正在逼近....

所有跟帖: 

回复:我觉得卡夫卡和鲁迅有点相似, 骨子里很刻薄 -卡夫卡很刻薄- 给 卡夫卡很刻薄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5/21/2005 postreply 16:15:14

Is that the point? -deus.ipse- 给 deus.ipse 发送悄悄话 (2353 bytes) () 05/21/2005 postreply 19:28:13

恩,很有道理. -跳蚤- 给 跳蚤 发送悄悄话 跳蚤 的博客首页 (87 bytes) () 05/21/2005 postreply 21:03:43

Hi,have you ever been to Vienn -jazzy- 给 jazzy 发送悄悄话 (229 bytes) () 05/22/2005 postreply 11:48:10

Please see my explanation -跳蚤- 给 跳蚤 发送悄悄话 跳蚤 的博客首页 (35 bytes) () 05/22/2005 postreply 14:45:56

love to read you, please -lubbock- 给 lubbock 发送悄悄话 lubbock 的博客首页 (276 bytes) () 05/22/2005 postreply 14:08:14

I will try -跳蚤- 给 跳蚤 发送悄悄话 跳蚤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5/22/2005 postreply 14:47:06

跳蚤MM,极喜欢这文章,卡夫卡小说曾是我很长一段时期的最爱 -淑女司令- 给 淑女司令 发送悄悄话 淑女司令 的博客首页 (28 bytes) () 05/22/2005 postreply 10: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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