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非洲，不再沉默
（一个超级名模的自白）
戴丽雅。瓦丽丝 文 宋德利 译
一。艰难跋涉
我出生在非洲索马里沙漠中的一个游牧部落家庭。从孩提时代我就能自由自在地观
赏大自然的风光，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嗅觉大自然的气味。我和玩伴们一起观望阳光下
的吼狮。我们和斑马、狐狸、长颈鹿一起奔跑。我们在沙地上追逐蹄兔。那真是其乐无
穷。
然而好景不长，那些快乐时光逐渐消失殆尽。生活变得日益艰难。到五岁时我就深
深体会到作一名非洲女人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以一种被动无助的方式在可怕的痛苦中备
受煎熬。
女人是非洲的脊梁。绝大部份的事情都要由她们来做。然而女人却无权做出任何决
定。她们没有发言权，有时即便是关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容置喙。
十三岁左右，我就已经是传统的牺牲品。我那时已经不再是一名不谙时事的小丫
头。我发育迅速，健硕无比。从前我只能受苦受难，别无选择。这次我决定出逃。
父亲宣布为我定夺婚姻大事的时候我的恶梦就已经开始。当我知道自己必须迅速照
办的时候，我就把逃婚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我的计划是到从来没有去过的首都摩加迪沙
，投奔一位阿姨。
父亲和其他家人都睡着了的时候，母亲就把我叫醒，说我该跑了。
我环视四周，无物可带。一无水，二无奶，三无食。我打着赤脚，身上只裹一条披
巾，逃出家门，奔入夜幕茫茫的沙海之中。
我不知道哪个方向通着摩加迪沙。我只是一个劲地跑啊跑。起初很慢，因为我什么
也看不见。但是天空中曙光一现，我就象一只瞪羚，一口气跑了几个小时。
中午时分，我已经深入红沙的腹地。沙海茫茫，广袤无垠。饥饿、干渴和疲劳使得
我不得不放慢脚步，到后来实在跑不动，只好走了起来。
然而正当我琢磨着接下来该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喊：“瓦丽丝，瓦
丽丝，” 那是我父亲的声音在我周围回荡！我惊恐万状。我知道他一旦
抓到我，非得逼我嫁人。虽然我是笨鸟先飞，但是父亲仍然可以凭借我的足迹追寻我。
事实上他的确离我并不遥远。
于是我又大步流星地跑起来。我回头一看，只见他正在翻越一道沙丘。他也发现了
我。我惊魂落魄，越跑越快。仿佛我们是在沙地上开展冲浪比赛。我冲到一座沙丘上，
他就在我后面翻过一座沙丘。就这样，你追我赶，我和父亲一连跑了好几个小时。后来
我意识到有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父亲也已经不再喊我了。
我一直跑到太阳沉落为止。沙漠的夜漆黑一团，我什么也看不见。到这时我才觉到
饥肠辘辘，双脚鲜血淋漓。我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慢慢进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睁开双眼，面对似火的骄阳。我站起身来继续奔跑。饥饿干渴以及恐惧
疼痛陪伴着我日复一日地朝前方奔跑。只有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我才停下脚
步。而在中午时分，我就坐在树荫下午睡。
有一次午睡，我被一种轻轻的声音搅醒。我睁开双眼，赫然发现一张狮子脸正和我
面面相觑。我试图站起身来，怎奈我数日水米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两腿发颤，压在
身子下面瘫软如泥。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刚一起身就立即跌倒在大树下。我在漫漫沙海
中的长途跋涉看来已经抵达尽头。我毫不畏惧，视死如归。
我对狮子说：“快过来吃我。我已经准备好了。”
“大老猫” 对我是二目圆睁，我对它则是圆睁二目。它舔了舔我的嘴唇，先是向后
退去，继而又向我走来。 那种豪健优雅的气派，非但不令人生畏，反而给人以美的享
受。它完全可以在转眼之间将我撕得粉碎。
说来令人费解，生性暴戾凶猛的非洲狮却在我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面前止步
转身，继而一走了之。毫无疑问，它一准认定我肉少筋多，连塞牙缝都不够，因此不值
一开尊口。
当我意识到狮子无意吃掉我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真主已经为我另有安排。真主
之所以让我继续活下去，必定事出有因。“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我一边挣扎着站起
身，一边向真主询问。“主啊，请为我指点迷津！”
二。沙漠少女
在我离家出逃之前，其实我的生活早已建筑在大自然和家庭的基础之上。和绝大多
数索马里人一样，我们也过着一种牛羊成群的畜牧生活。值得一提的是，在日常生活中
，是骆驼养活了我们，因为是母骆驼用奶向我们提供了营养品和饮料。早晚两餐，餐餐
离不开驼奶。尤其在缺水的季节，骆驼更显得是一笔价值连城的财富。
早晨，我们和太阳一同起身。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牲畜圈去挤奶。每次外出﹐无论走到
哪里，都要割些树枝带回家，用来编造圈栏，以防牲畜夜间走失。
我们饲养牲畜主要是为了喝它们的奶，或者用它们去作生意交换物品。我从很小就
负责到沙漠里放羊，数量总不下六、七十只。我一个人手持长棍，边走边唱小曲，以此
带领羊群。
索马里的牧羊地不属于任何人，哪里草多我到哪里去，任凭自己选择，没有人干
涉。羊吃饱了，我就在一旁看着它们追逐嘻戏。猎狗有时会偷偷地溜到羊群附近，掠走
羊羔或迷路的小孩。令人担惊受怕的还有狮子。它们要等猎物膘肥体壮时才偷袭，不过
我只赶上一次。
如同其他家人一样，我也不知自己究竟几岁。我只能猜想。我们是靠季节和太阳过
日子。计划迁移是根据我们对雨水的需要，计划外出是根据太阳在天空的位置。
我家住在草编的圆顶小屋里，酷似一顶帐篷，直径大约六英尺。而小屋则是搭建在
树枝做成的底座上。迁移的日子一到，我们就拆掉小屋，把材料放在骆驼背上。等到再
发现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再安顿下来。
小屋既能遮蔽正午那颗炎炎烈日，也能储存鲜奶。夜间，我们小孩子就躺在屋外，
蜷缩在一块垫子上，天当被，地当床，睡在漫天的星星之下。此外，我父亲也睡在我们
一旁，他是我们的保护神。
爸爸长得十分英俊，身材颀长，大约有六英尺高。肤色比妈妈的浅。妈妈也很漂
亮。黑色的皮肤光滑细腻，宛若一尊用黑色大理石精雕细刻而成的塑像。
她举止文静，寡言少语。可一旦讲起话来，却风趣幽默，妙语联珠。尤其是说起笑
话来，她那满口的愚人蠢事，简直逗得我们笑口难合。
妈妈出生于摩加迪沙的一个有钱有势的名门望族，本是大家闺秀。而爸爸与妈妈相
比则不啻天壤之别。他只是一条在沙漠里游荡混日子的穷光棍。他一开口向妈妈求婚，
外婆就斩钉截铁地说：“没门儿！” 然而当妈妈长到大约十六岁那年，她却离家出逃
，跑到沙漠里硬是嫁给了我爸爸。
母亲深情地叫我“阿乌多和尔” ，方言的意思是“小嘴巴” 。不过她给我取的名
字却叫“瓦丽丝” ，方言的意思是“沙漠之花” 。我的国家有时一连数月不下一滴
雨。大凡有一点生命的东西，都很少能存活下来。不过，最终总有一天会大雨滂沱，下
得沟满豪深。到那时，就会有一种艳丽无比的桔黄色花朵开遍大沙漠，那便是沙漠之花
，大自然所创造的奇迹。
三． 真正女人
在我生长的那种游牧部落文化里，未婚女子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因此母亲们总
是认为自己的义务就是千方百计为女儿嫁个好丈夫。
索马里有一种聪明绝顶的流行看法，那就是女孩两腿之间，诸如阴蒂和阴唇之类的
东西都是邪恶之至，龌龊已极，如果不把它们彻底清除干净，一个女人就被认为是肮脏
淫荡，绝然不可婚配。于是女人们就纷纷就戮，留下的伤口则只是用针线缝合而已。最
后硕果仅存的就只是一个小得可怜的孔洞，以及一片永生难消的伤疤。而这里就是有名
无实的外生殖器。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割礼。而割礼那是专为女人设置的一条神圣不可或
缺的必由之路。
不知因何缘故，操办割礼者非吉普赛女人莫属。而操刀者的要价往往高得令人咋舌
，对于一般家庭来讲，无疑是花费最大的一笔开支。然而，无论这笔开销多么大，即便
是天价，也要横下一条心，哪怕咬断牙根敲断筋，腰包也要掏，因为这在当地人看来是
一项效果极佳的投资。不如此，女儿就不能投入婚姻市场。
至于做这件事的详细过程，那是绝对不能对女孩本人讲的，这是一种天机不可泄露
的奥秘。对女孩本人来说，她只晓得时间一到就将有特殊事情发生。神秘兮兮，故弄玄
虚，结果还真的让索马里所有女孩都为此趋之若鹜，如饥似渴般等待那一标志她们变成
真正女人的仪式尽快到来。割礼原本只为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施行，但后来参加仪式的女
孩年龄越来越小。
我大约五岁那年，有一天晚上，母亲对我说：“你爸爸已经和吉普赛女人说好了，
最近几天她随时都会到这儿来。”
割礼的前一天晚上，全家人都专门为我忙得不可开交。吃饭时我也受到格外的优
待。妈妈嘱咐我不要多喝水和奶。我躺在那里心情无比激动，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过
了多久，妈妈突然站在我跟前，打手势叫我起来。天仍然很黑。我抓着遮身小毯，脚步
踉跄地跟在妈妈身后。
我们离开家走进一处灌木丛。妈妈说就在这里等候。我们随后就坐在冰凉的地上。
天色逐渐发亮。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吉普赛女人走路时拖鞋碰击地面发出的得得声。还没
等我看清她的到来，她就已经站在我的身边。
吉普赛女人示意让我坐在一块平平的石头上。她一言不发，半丝不苟，严格执行操
作规程。我在妈妈的搀扶下坐在那块石头上。妈妈坐在我的身后，先用手把我的头按在
她的胸前，在叉开双退夹住我的身体。而我则用双臂搂着妈妈的大腿。她把一截老树根
塞进我的嘴里，让我紧紧地咬着不要松口。
此时此刻，我已吓得半死。我从紧咬着的树根后面吃力地自言自语道：“到时候还
不把人疼死！”
妈妈低下头轻声说：“好孩子，别怕。只当是为了妈妈，勇敢些，很快就完事。”
我从双腿的缝隙间看到了吉普赛女人。老太婆神情严厉地瞪着我，目光中透出一种
幽灵般的死神之气。随后她就在一只破旧的包包里翻找着。她最后用长长的手指从包中
翻出一只折断的刮脸刀片。我看到断口多多的刀刃上沾满干掉的血迹。只见老太婆往上
吐口唾沫，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就在吉普赛女人擦抹刀片的时候，我已经被抛入
一个黑暗的世界，因为妈妈这时已经蒙上了我的双眼。
我随后所能感知到的事情就是钝刀子割肉，我的那点禁脔之肉彻底被割掉了。我甚
至能听到那只破刀片犹如拉锯般在我皮肉之间前拉后矬的声音。那种感觉真是难以言
说。当时我简直纹丝不动，心里在告诉自己，越是动弹，被折磨的时间越长。不幸的是
，我的双腿后来开始打颤，随后更是没命地抖动。由于根本无法控制，只好随它们自由
自在地去抖吧。我只是在暗自祈祷：“真主啊，求求你快点结束吧！” 祈祷可真灵验
，事情果然很快结束了，原因是我昏过去了。
等我苏醒过来时，蒙眼的东西早已拿掉了。我看到吉普赛女人在她身边堆了不少洋槐
树的刺。她就是先用洋槐刺在我皮肉上穿孔，然后再用一根结实的白线穿过洞眼，为我
缝合伤口的。我的双腿早已麻木不仁。可是它们之间的疼痛却折磨得我真想一死百了。
我的记忆仅到这一时刻为止，直到我睁开眼睛，那个女人离开，才又重新恢复。我的
双腿从踝部到胯部，用布条死死地捆在一起，以便使我动弹不得。我把头扭过去，只见
那块石头仿佛用鲜血浸泡过，更像一只动物刚刚在那里屠宰完毕。石头上面那一条一块
的就是刚从我身上割下的皮肉，早已被火热的太阳烤干。
阵阵热浪不断朝我脸上袭来。妈妈和姐姐阿曼赶忙在树丛中为我搭一个遮荫处， 然
后才把我拉到下面。割礼结束，由家人为我在一棵大树下搭建一间小屋，在随后的几周
内，我就独自一人躺在里面休息，等待复原。这在当地也是一种传统。
等待数小时之后，我肚子憋得要命，急不可耐地要小解。我把姐姐叫到身边。她帮我
翻过身，然后在沙地上用手刨出个小坑，叫我往那里排尿。
排第一滴尿疼得我好像被强酸烧坏了皮肤。外人或许有所不知，割礼结束后，不仅
要缝合伤口，并且还要把阴道口缝小。而吉普赛女人在我阴道口所留的小洞，直径只能
容下一根细细的火柴棒。那就是她为我排尿和日后排经所留出的最大空间。
随着时间一天天缓慢地推移，我终日躺在那里，伤口终于开始感染。由于高烧，我
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在随后的两个星期里，妈妈天天给我送水送饭。
我孤独寂寞地躺在那里。由于两腿依然没有松绑，所以任何事情也做不了。百无聊
赖，我只能胡思乱想。为什么？所有这些究竟为的是什么？在那个年龄，我对性一无所
知。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在自己母亲的允许之下我被宰割了。
割礼的后果使我吃尽了苦头，然而我毕竟算是幸运的。因为有不少女孩轻者中风感
染，重者罹患破伤风，更有甚者，还会因失血过多含恨而死。鉴于割礼的条件如此之差
，听说竟然还有命大者存活下来，真的让不少人大吃一惊。
四。婚姻大事
我十三岁那年的一天晚上，父亲回家后用温和的口气把我叫到他身边。 他平时总是
板着一张苦脸，所以他这种一反常态的表现不禁使我满腹狐疑。
他把我抱起来放到他的膝盖上，然后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你一直是
个乖孩子。” 听他这么一开口，我立时感到不对头。他接着又说：“你从来都像男人
那样卖力气地干活，精心照料牲畜。嗯，我真想让你知道将来我会多么地想念你。”
闻听此言，我起初还以为他是怕我像阿曼姐姐那样一听为她说亲就跑掉呢。
我一边拥抱他一边说：“唉，爸爸，我哪里也不去。”
我生性刚烈，脾气火暴。天不怕，地不怕，天然具备一副反骨。在我还是一件有价
值的商品时，父亲就为我早早地精选了一位丈夫。而非洲的男人谁也不愿意找个刺头老
婆。言外之意就是他为我选择的那个男人一定比我还厉害。一想到这里，我就浑身不自
在，而且凭添一种恐惧感。
第二天，我正在挤奶，父亲朝我喊道：“过来，我的宝贝。这位是。。。。。”
我没有再听到下面的话。我的目光迅速凝聚在一个坐着的男人身上。只见那人手里
紧紧攥着一根拐杖。那人留着一口长长的白胡须，看上去少说也有六十岁。
“瓦丽丝，赶快向盖卢尔先生问好。”
“您好，”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才从喉咙里冷冰冰地挤出这两个字。
那老家伙倚着拐杖，朝我一个劲地傻笑。我惊恐万状的凝视着他，然后又把目光转
向父亲。一看我的脸色，父亲心中窃喜。他认为自己这手绝招儿已经把我唬住，所以我
才没和往常一样动辄张牙舞爪地把这位乘龙快婿吓跑。父亲心满意足地对我说：“行啦
，忙你的去吧。”
我于是又跑到山羊群里去了。
转天一大早，父亲就叫住了我说：“你知道吗，那就是你的未婚夫。”
我立即回嘴道：“可是爸爸，他太老了！”
爸爸却说：“他是那种最好的男人。正是因为他老了，所以才不会到处乱跑。他也就
不会把你甩掉。他将来会照料你。嗯，还有。。。。” 爸爸眉开眼笑地接着说：“他
打算给我五只骆驼。”
那天我坐在地上望着羊群的时候，心里明白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替父亲放羊了。
我在暗自描绘将来在沙漠中一个孤独荒凉的地方，和那老头子一起生活的图景。一切活
计都包在我一人身上，而那老头子却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四处游荡。万一他哪一天因
心脏病突发而一命呜呼，我就得独自一人，形影相吊。或者在他一命归西之后，我还得
含辛茹苦，一手把四五个孩子拉扯大。
一想到这些，我便拿定了主意。不，这决不是我过的日子！
那天晚上，等家人都睡着了，我就走到坐在火边的妈妈跟前低声说：“妈妈，我打
算逃跑。”
“唉，小声点！那你要到哪里去呢？”
“摩加迪沙。” 我的阿曼姐姐就在那里。
“快睡觉。” 看她那副严肃的样子，似乎这一话题到此为止。
可是等我正在睡觉的时候，妈妈却跪在我身边的地上，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臂。“快
跑，趁你爸爸还没醒赶快逃吧。” 妈妈对着我的耳朵轻声催促着我。于是我那穿越大
沙漠的逃亡行动即将开始了。
我感到妈妈的手臂把我搂得很紧很紧。我在朦胧的光线下极力想看清妈妈的脸庞，
试图记住她的容貌。我本想坚强些，但是如雨的泪水使我哽咽难言。我拼命地拥抱着妈
妈。
“你会平安无事的，” 她说。“只是要格外当心。当心！还有，瓦丽丝。。。有
一件事，我求求你。不要忘掉妈妈。”
“我不会忘的，妈妈。” 话音刚落，我一狠心，从妈妈怀里挣脱开，随即消失在
茫茫黑夜中。
五。摩加迪沙
摩加迪沙是印度洋岸边一座美丽的港口城市。漂亮的白色楼房掩映在棕榈树和各色鲜花
中，美不胜收。我走在大街上，只顾伸着脖子看，看得脖子都酸了。当年这里曾经是意
大利-索马里兰的首都。许多楼房就是在那时候由意大利人修建的，从而使这里颇具地
中海风味。
我离家出逃几个星期之后，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朝思暮想的目的地。又经过艰难
曲折的过程，才找到了一些亲戚。一路上他们一直在照料我。是他们慷慨解囊相助，我
才得以完成这次历经磨难的行程。此外，他们还不住地向我讲述阿曼姐姐的情况。当初
一进城，我就打听到了姐姐的邻居。同时还在一个市场上问一些女人是否认识阿曼。
有个女人一见我就惊叫起来：“我觉得你好面熟！” 说完之后，她就叫儿子领着我去
找阿曼的家。我们沿着安静的街道走，最后到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前。我进去之后，看到
我姐姐正在睡觉，我就把她叫醒。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大惊失色地喊着，仿佛是在做梦。我坐下来，向她一五一
十地讲述了我的情况。我最后总算找到了知音。而她呢，早已结婚，丈夫很能干。他们
正在盼着赶快生孩子。
她的住处很狭窄，只有两间卧室，但是她仍然免强同意我住下来，而且需要住多久就住
多久。我打扫了一下房间，换了件衣服，然后到商场买了些东西。阿曼不久生下一个漂
亮的小女孩，我就帮她照料孩子。
然而，事情很清楚，我们姐妹两个并不是一类人。我姐姐很霸道，仍然把我当成五年前
她离开的那个小姑娘。
除了她之外，我在摩加迪沙还有亲戚，那就是我母亲的妹妹萨赫露姨妈，而且我也和她
见过面。于是我就离开了阿曼，找到了姨妈，问她我是否可以在她家住一些日子。
姨妈爽快地说：“随你的便，如果你想和我们在一起，那就住下好了。”
事情的开始比我想象得要好。于是我又开始帮人家料理房间。
我一直担心我离开家后没有人帮妈妈干活。有一天我决定给妈妈寄点钱。于是我就出外
去找工作。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就向一个负责人保证，说我能和男人一样搬运
沙石。
转天早晨，我就开始当起了建筑工。那里的情况实在太可怕了。每天我都干得腰酸背疼
，而且两手满是血泡。每个人都认为我会半途而废，可是我硬是咬紧牙关，坚持了一个
月。那时我已经攒下了六十美元。我通过一个熟人把这些钱全部寄给了妈妈，可是后来
我才知道，妈妈连一个钱毛都没见到。
我姨父穆罕默德。贾玛。法拉赫是索马里驻英国伦敦大使，有一天他突然回来了。我只
好离开建筑工地，又开始在家料理房间。这时候姨父已经又娶了我的另一个姨妈玛露伊
姆。
我在他们隔壁房间干活的时候，偶然听到姨夫说他要在伦敦工作四年，他打算在赴任前
找一名仆人。我一听不禁乐开了花，心想这可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把萨赫露阿姨叫到一边，向她恳求道：“请你问问他我能不能给他当仆人。”
于是她走回到另一个房间，坐在我姨父旁边轻声地说：“你为什么不把她带上呢？她真
是个最好的清洁工。”
不一会儿姨妈叫我过去。我一听连蹦带跳地出了房门，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嘴里还嚼
着口香糖。大使大人见了我直皱眉头。
我转身向姨妈说：“告诉他我是最棒的。”
她对姨父说：“瓦丽丝，她呀，她年轻。她准行。”
穆罕默德姨父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以厌恶的目光看了看我，说：“那好吧，明天下午到
这儿来。咱们去伦敦。”
伦敦！我当时并不知道伦敦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一定很远很远。正是因为那么遥远，我
才想去。我激动得简直坐不住了。
转天姨父带我上路，并把护照交给我。我好奇地看着护照，我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被写在
纸上。我和萨赫露姨妈拥抱告别。
（一个超级名模的自白）
戴丽雅。瓦丽丝 文 宋德利 译
一。艰难跋涉
我出生在非洲索马里沙漠中的一个游牧部落家庭。从孩提时代我就能自由自在地观
赏大自然的风光，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嗅觉大自然的气味。我和玩伴们一起观望阳光下
的吼狮。我们和斑马、狐狸、长颈鹿一起奔跑。我们在沙地上追逐蹄兔。那真是其乐无
穷。
然而好景不长，那些快乐时光逐渐消失殆尽。生活变得日益艰难。到五岁时我就深
深体会到作一名非洲女人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以一种被动无助的方式在可怕的痛苦中备
受煎熬。
女人是非洲的脊梁。绝大部份的事情都要由她们来做。然而女人却无权做出任何决
定。她们没有发言权，有时即便是关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容置喙。
十三岁左右，我就已经是传统的牺牲品。我那时已经不再是一名不谙时事的小丫
头。我发育迅速，健硕无比。从前我只能受苦受难，别无选择。这次我决定出逃。
父亲宣布为我定夺婚姻大事的时候我的恶梦就已经开始。当我知道自己必须迅速照
办的时候，我就把逃婚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我的计划是到从来没有去过的首都摩加迪沙
，投奔一位阿姨。
父亲和其他家人都睡着了的时候，母亲就把我叫醒，说我该跑了。
我环视四周，无物可带。一无水，二无奶，三无食。我打着赤脚，身上只裹一条披
巾，逃出家门，奔入夜幕茫茫的沙海之中。
我不知道哪个方向通着摩加迪沙。我只是一个劲地跑啊跑。起初很慢，因为我什么
也看不见。但是天空中曙光一现，我就象一只瞪羚，一口气跑了几个小时。
中午时分，我已经深入红沙的腹地。沙海茫茫，广袤无垠。饥饿、干渴和疲劳使得
我不得不放慢脚步，到后来实在跑不动，只好走了起来。
然而正当我琢磨着接下来该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喊：“瓦丽丝，瓦
丽丝，” 那是我父亲的声音在我周围回荡！我惊恐万状。我知道他一旦
抓到我，非得逼我嫁人。虽然我是笨鸟先飞，但是父亲仍然可以凭借我的足迹追寻我。
事实上他的确离我并不遥远。
于是我又大步流星地跑起来。我回头一看，只见他正在翻越一道沙丘。他也发现了
我。我惊魂落魄，越跑越快。仿佛我们是在沙地上开展冲浪比赛。我冲到一座沙丘上，
他就在我后面翻过一座沙丘。就这样，你追我赶，我和父亲一连跑了好几个小时。后来
我意识到有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父亲也已经不再喊我了。
我一直跑到太阳沉落为止。沙漠的夜漆黑一团，我什么也看不见。到这时我才觉到
饥肠辘辘，双脚鲜血淋漓。我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慢慢进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睁开双眼，面对似火的骄阳。我站起身来继续奔跑。饥饿干渴以及恐惧
疼痛陪伴着我日复一日地朝前方奔跑。只有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我才停下脚
步。而在中午时分，我就坐在树荫下午睡。
有一次午睡，我被一种轻轻的声音搅醒。我睁开双眼，赫然发现一张狮子脸正和我
面面相觑。我试图站起身来，怎奈我数日水米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两腿发颤，压在
身子下面瘫软如泥。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刚一起身就立即跌倒在大树下。我在漫漫沙海
中的长途跋涉看来已经抵达尽头。我毫不畏惧，视死如归。
我对狮子说：“快过来吃我。我已经准备好了。”
“大老猫” 对我是二目圆睁，我对它则是圆睁二目。它舔了舔我的嘴唇，先是向后
退去，继而又向我走来。 那种豪健优雅的气派，非但不令人生畏，反而给人以美的享
受。它完全可以在转眼之间将我撕得粉碎。
说来令人费解，生性暴戾凶猛的非洲狮却在我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面前止步
转身，继而一走了之。毫无疑问，它一准认定我肉少筋多，连塞牙缝都不够，因此不值
一开尊口。
当我意识到狮子无意吃掉我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真主已经为我另有安排。真主
之所以让我继续活下去，必定事出有因。“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我一边挣扎着站起
身，一边向真主询问。“主啊，请为我指点迷津！”
二。沙漠少女
在我离家出逃之前，其实我的生活早已建筑在大自然和家庭的基础之上。和绝大多
数索马里人一样，我们也过着一种牛羊成群的畜牧生活。值得一提的是，在日常生活中
，是骆驼养活了我们，因为是母骆驼用奶向我们提供了营养品和饮料。早晚两餐，餐餐
离不开驼奶。尤其在缺水的季节，骆驼更显得是一笔价值连城的财富。
早晨，我们和太阳一同起身。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牲畜圈去挤奶。每次外出﹐无论走到
哪里，都要割些树枝带回家，用来编造圈栏，以防牲畜夜间走失。
我们饲养牲畜主要是为了喝它们的奶，或者用它们去作生意交换物品。我从很小就
负责到沙漠里放羊，数量总不下六、七十只。我一个人手持长棍，边走边唱小曲，以此
带领羊群。
索马里的牧羊地不属于任何人，哪里草多我到哪里去，任凭自己选择，没有人干
涉。羊吃饱了，我就在一旁看着它们追逐嘻戏。猎狗有时会偷偷地溜到羊群附近，掠走
羊羔或迷路的小孩。令人担惊受怕的还有狮子。它们要等猎物膘肥体壮时才偷袭，不过
我只赶上一次。
如同其他家人一样，我也不知自己究竟几岁。我只能猜想。我们是靠季节和太阳过
日子。计划迁移是根据我们对雨水的需要，计划外出是根据太阳在天空的位置。
我家住在草编的圆顶小屋里，酷似一顶帐篷，直径大约六英尺。而小屋则是搭建在
树枝做成的底座上。迁移的日子一到，我们就拆掉小屋，把材料放在骆驼背上。等到再
发现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再安顿下来。
小屋既能遮蔽正午那颗炎炎烈日，也能储存鲜奶。夜间，我们小孩子就躺在屋外，
蜷缩在一块垫子上，天当被，地当床，睡在漫天的星星之下。此外，我父亲也睡在我们
一旁，他是我们的保护神。
爸爸长得十分英俊，身材颀长，大约有六英尺高。肤色比妈妈的浅。妈妈也很漂
亮。黑色的皮肤光滑细腻，宛若一尊用黑色大理石精雕细刻而成的塑像。
她举止文静，寡言少语。可一旦讲起话来，却风趣幽默，妙语联珠。尤其是说起笑
话来，她那满口的愚人蠢事，简直逗得我们笑口难合。
妈妈出生于摩加迪沙的一个有钱有势的名门望族，本是大家闺秀。而爸爸与妈妈相
比则不啻天壤之别。他只是一条在沙漠里游荡混日子的穷光棍。他一开口向妈妈求婚，
外婆就斩钉截铁地说：“没门儿！” 然而当妈妈长到大约十六岁那年，她却离家出逃
，跑到沙漠里硬是嫁给了我爸爸。
母亲深情地叫我“阿乌多和尔” ，方言的意思是“小嘴巴” 。不过她给我取的名
字却叫“瓦丽丝” ，方言的意思是“沙漠之花” 。我的国家有时一连数月不下一滴
雨。大凡有一点生命的东西，都很少能存活下来。不过，最终总有一天会大雨滂沱，下
得沟满豪深。到那时，就会有一种艳丽无比的桔黄色花朵开遍大沙漠，那便是沙漠之花
，大自然所创造的奇迹。
三． 真正女人
在我生长的那种游牧部落文化里，未婚女子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因此母亲们总
是认为自己的义务就是千方百计为女儿嫁个好丈夫。
索马里有一种聪明绝顶的流行看法，那就是女孩两腿之间，诸如阴蒂和阴唇之类的
东西都是邪恶之至，龌龊已极，如果不把它们彻底清除干净，一个女人就被认为是肮脏
淫荡，绝然不可婚配。于是女人们就纷纷就戮，留下的伤口则只是用针线缝合而已。最
后硕果仅存的就只是一个小得可怜的孔洞，以及一片永生难消的伤疤。而这里就是有名
无实的外生殖器。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割礼。而割礼那是专为女人设置的一条神圣不可或
缺的必由之路。
不知因何缘故，操办割礼者非吉普赛女人莫属。而操刀者的要价往往高得令人咋舌
，对于一般家庭来讲，无疑是花费最大的一笔开支。然而，无论这笔开销多么大，即便
是天价，也要横下一条心，哪怕咬断牙根敲断筋，腰包也要掏，因为这在当地人看来是
一项效果极佳的投资。不如此，女儿就不能投入婚姻市场。
至于做这件事的详细过程，那是绝对不能对女孩本人讲的，这是一种天机不可泄露
的奥秘。对女孩本人来说，她只晓得时间一到就将有特殊事情发生。神秘兮兮，故弄玄
虚，结果还真的让索马里所有女孩都为此趋之若鹜，如饥似渴般等待那一标志她们变成
真正女人的仪式尽快到来。割礼原本只为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施行，但后来参加仪式的女
孩年龄越来越小。
我大约五岁那年，有一天晚上，母亲对我说：“你爸爸已经和吉普赛女人说好了，
最近几天她随时都会到这儿来。”
割礼的前一天晚上，全家人都专门为我忙得不可开交。吃饭时我也受到格外的优
待。妈妈嘱咐我不要多喝水和奶。我躺在那里心情无比激动，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过
了多久，妈妈突然站在我跟前，打手势叫我起来。天仍然很黑。我抓着遮身小毯，脚步
踉跄地跟在妈妈身后。
我们离开家走进一处灌木丛。妈妈说就在这里等候。我们随后就坐在冰凉的地上。
天色逐渐发亮。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吉普赛女人走路时拖鞋碰击地面发出的得得声。还没
等我看清她的到来，她就已经站在我的身边。
吉普赛女人示意让我坐在一块平平的石头上。她一言不发，半丝不苟，严格执行操
作规程。我在妈妈的搀扶下坐在那块石头上。妈妈坐在我的身后，先用手把我的头按在
她的胸前，在叉开双退夹住我的身体。而我则用双臂搂着妈妈的大腿。她把一截老树根
塞进我的嘴里，让我紧紧地咬着不要松口。
此时此刻，我已吓得半死。我从紧咬着的树根后面吃力地自言自语道：“到时候还
不把人疼死！”
妈妈低下头轻声说：“好孩子，别怕。只当是为了妈妈，勇敢些，很快就完事。”
我从双腿的缝隙间看到了吉普赛女人。老太婆神情严厉地瞪着我，目光中透出一种
幽灵般的死神之气。随后她就在一只破旧的包包里翻找着。她最后用长长的手指从包中
翻出一只折断的刮脸刀片。我看到断口多多的刀刃上沾满干掉的血迹。只见老太婆往上
吐口唾沫，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就在吉普赛女人擦抹刀片的时候，我已经被抛入
一个黑暗的世界，因为妈妈这时已经蒙上了我的双眼。
我随后所能感知到的事情就是钝刀子割肉，我的那点禁脔之肉彻底被割掉了。我甚
至能听到那只破刀片犹如拉锯般在我皮肉之间前拉后矬的声音。那种感觉真是难以言
说。当时我简直纹丝不动，心里在告诉自己，越是动弹，被折磨的时间越长。不幸的是
，我的双腿后来开始打颤，随后更是没命地抖动。由于根本无法控制，只好随它们自由
自在地去抖吧。我只是在暗自祈祷：“真主啊，求求你快点结束吧！” 祈祷可真灵验
，事情果然很快结束了，原因是我昏过去了。
等我苏醒过来时，蒙眼的东西早已拿掉了。我看到吉普赛女人在她身边堆了不少洋槐
树的刺。她就是先用洋槐刺在我皮肉上穿孔，然后再用一根结实的白线穿过洞眼，为我
缝合伤口的。我的双腿早已麻木不仁。可是它们之间的疼痛却折磨得我真想一死百了。
我的记忆仅到这一时刻为止，直到我睁开眼睛，那个女人离开，才又重新恢复。我的
双腿从踝部到胯部，用布条死死地捆在一起，以便使我动弹不得。我把头扭过去，只见
那块石头仿佛用鲜血浸泡过，更像一只动物刚刚在那里屠宰完毕。石头上面那一条一块
的就是刚从我身上割下的皮肉，早已被火热的太阳烤干。
阵阵热浪不断朝我脸上袭来。妈妈和姐姐阿曼赶忙在树丛中为我搭一个遮荫处， 然
后才把我拉到下面。割礼结束，由家人为我在一棵大树下搭建一间小屋，在随后的几周
内，我就独自一人躺在里面休息，等待复原。这在当地也是一种传统。
等待数小时之后，我肚子憋得要命，急不可耐地要小解。我把姐姐叫到身边。她帮我
翻过身，然后在沙地上用手刨出个小坑，叫我往那里排尿。
排第一滴尿疼得我好像被强酸烧坏了皮肤。外人或许有所不知，割礼结束后，不仅
要缝合伤口，并且还要把阴道口缝小。而吉普赛女人在我阴道口所留的小洞，直径只能
容下一根细细的火柴棒。那就是她为我排尿和日后排经所留出的最大空间。
随着时间一天天缓慢地推移，我终日躺在那里，伤口终于开始感染。由于高烧，我
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在随后的两个星期里，妈妈天天给我送水送饭。
我孤独寂寞地躺在那里。由于两腿依然没有松绑，所以任何事情也做不了。百无聊
赖，我只能胡思乱想。为什么？所有这些究竟为的是什么？在那个年龄，我对性一无所
知。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在自己母亲的允许之下我被宰割了。
割礼的后果使我吃尽了苦头，然而我毕竟算是幸运的。因为有不少女孩轻者中风感
染，重者罹患破伤风，更有甚者，还会因失血过多含恨而死。鉴于割礼的条件如此之差
，听说竟然还有命大者存活下来，真的让不少人大吃一惊。
四。婚姻大事
我十三岁那年的一天晚上，父亲回家后用温和的口气把我叫到他身边。 他平时总是
板着一张苦脸，所以他这种一反常态的表现不禁使我满腹狐疑。
他把我抱起来放到他的膝盖上，然后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你一直是
个乖孩子。” 听他这么一开口，我立时感到不对头。他接着又说：“你从来都像男人
那样卖力气地干活，精心照料牲畜。嗯，我真想让你知道将来我会多么地想念你。”
闻听此言，我起初还以为他是怕我像阿曼姐姐那样一听为她说亲就跑掉呢。
我一边拥抱他一边说：“唉，爸爸，我哪里也不去。”
我生性刚烈，脾气火暴。天不怕，地不怕，天然具备一副反骨。在我还是一件有价
值的商品时，父亲就为我早早地精选了一位丈夫。而非洲的男人谁也不愿意找个刺头老
婆。言外之意就是他为我选择的那个男人一定比我还厉害。一想到这里，我就浑身不自
在，而且凭添一种恐惧感。
第二天，我正在挤奶，父亲朝我喊道：“过来，我的宝贝。这位是。。。。。”
我没有再听到下面的话。我的目光迅速凝聚在一个坐着的男人身上。只见那人手里
紧紧攥着一根拐杖。那人留着一口长长的白胡须，看上去少说也有六十岁。
“瓦丽丝，赶快向盖卢尔先生问好。”
“您好，”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才从喉咙里冷冰冰地挤出这两个字。
那老家伙倚着拐杖，朝我一个劲地傻笑。我惊恐万状的凝视着他，然后又把目光转
向父亲。一看我的脸色，父亲心中窃喜。他认为自己这手绝招儿已经把我唬住，所以我
才没和往常一样动辄张牙舞爪地把这位乘龙快婿吓跑。父亲心满意足地对我说：“行啦
，忙你的去吧。”
我于是又跑到山羊群里去了。
转天一大早，父亲就叫住了我说：“你知道吗，那就是你的未婚夫。”
我立即回嘴道：“可是爸爸，他太老了！”
爸爸却说：“他是那种最好的男人。正是因为他老了，所以才不会到处乱跑。他也就
不会把你甩掉。他将来会照料你。嗯，还有。。。。” 爸爸眉开眼笑地接着说：“他
打算给我五只骆驼。”
那天我坐在地上望着羊群的时候，心里明白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替父亲放羊了。
我在暗自描绘将来在沙漠中一个孤独荒凉的地方，和那老头子一起生活的图景。一切活
计都包在我一人身上，而那老头子却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四处游荡。万一他哪一天因
心脏病突发而一命呜呼，我就得独自一人，形影相吊。或者在他一命归西之后，我还得
含辛茹苦，一手把四五个孩子拉扯大。
一想到这些，我便拿定了主意。不，这决不是我过的日子！
那天晚上，等家人都睡着了，我就走到坐在火边的妈妈跟前低声说：“妈妈，我打
算逃跑。”
“唉，小声点！那你要到哪里去呢？”
“摩加迪沙。” 我的阿曼姐姐就在那里。
“快睡觉。” 看她那副严肃的样子，似乎这一话题到此为止。
可是等我正在睡觉的时候，妈妈却跪在我身边的地上，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臂。“快
跑，趁你爸爸还没醒赶快逃吧。” 妈妈对着我的耳朵轻声催促着我。于是我那穿越大
沙漠的逃亡行动即将开始了。
我感到妈妈的手臂把我搂得很紧很紧。我在朦胧的光线下极力想看清妈妈的脸庞，
试图记住她的容貌。我本想坚强些，但是如雨的泪水使我哽咽难言。我拼命地拥抱着妈
妈。
“你会平安无事的，” 她说。“只是要格外当心。当心！还有，瓦丽丝。。。有
一件事，我求求你。不要忘掉妈妈。”
“我不会忘的，妈妈。” 话音刚落，我一狠心，从妈妈怀里挣脱开，随即消失在
茫茫黑夜中。
五。摩加迪沙
摩加迪沙是印度洋岸边一座美丽的港口城市。漂亮的白色楼房掩映在棕榈树和各色鲜花
中，美不胜收。我走在大街上，只顾伸着脖子看，看得脖子都酸了。当年这里曾经是意
大利-索马里兰的首都。许多楼房就是在那时候由意大利人修建的，从而使这里颇具地
中海风味。
我离家出逃几个星期之后，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朝思暮想的目的地。又经过艰难
曲折的过程，才找到了一些亲戚。一路上他们一直在照料我。是他们慷慨解囊相助，我
才得以完成这次历经磨难的行程。此外，他们还不住地向我讲述阿曼姐姐的情况。当初
一进城，我就打听到了姐姐的邻居。同时还在一个市场上问一些女人是否认识阿曼。
有个女人一见我就惊叫起来：“我觉得你好面熟！” 说完之后，她就叫儿子领着我去
找阿曼的家。我们沿着安静的街道走，最后到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前。我进去之后，看到
我姐姐正在睡觉，我就把她叫醒。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大惊失色地喊着，仿佛是在做梦。我坐下来，向她一五一
十地讲述了我的情况。我最后总算找到了知音。而她呢，早已结婚，丈夫很能干。他们
正在盼着赶快生孩子。
她的住处很狭窄，只有两间卧室，但是她仍然免强同意我住下来，而且需要住多久就住
多久。我打扫了一下房间，换了件衣服，然后到商场买了些东西。阿曼不久生下一个漂
亮的小女孩，我就帮她照料孩子。
然而，事情很清楚，我们姐妹两个并不是一类人。我姐姐很霸道，仍然把我当成五年前
她离开的那个小姑娘。
除了她之外，我在摩加迪沙还有亲戚，那就是我母亲的妹妹萨赫露姨妈，而且我也和她
见过面。于是我就离开了阿曼，找到了姨妈，问她我是否可以在她家住一些日子。
姨妈爽快地说：“随你的便，如果你想和我们在一起，那就住下好了。”
事情的开始比我想象得要好。于是我又开始帮人家料理房间。
我一直担心我离开家后没有人帮妈妈干活。有一天我决定给妈妈寄点钱。于是我就出外
去找工作。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就向一个负责人保证，说我能和男人一样搬运
沙石。
转天早晨，我就开始当起了建筑工。那里的情况实在太可怕了。每天我都干得腰酸背疼
，而且两手满是血泡。每个人都认为我会半途而废，可是我硬是咬紧牙关，坚持了一个
月。那时我已经攒下了六十美元。我通过一个熟人把这些钱全部寄给了妈妈，可是后来
我才知道，妈妈连一个钱毛都没见到。
我姨父穆罕默德。贾玛。法拉赫是索马里驻英国伦敦大使，有一天他突然回来了。我只
好离开建筑工地，又开始在家料理房间。这时候姨父已经又娶了我的另一个姨妈玛露伊
姆。
我在他们隔壁房间干活的时候，偶然听到姨夫说他要在伦敦工作四年，他打算在赴任前
找一名仆人。我一听不禁乐开了花，心想这可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把萨赫露阿姨叫到一边，向她恳求道：“请你问问他我能不能给他当仆人。”
于是她走回到另一个房间，坐在我姨父旁边轻声地说：“你为什么不把她带上呢？她真
是个最好的清洁工。”
不一会儿姨妈叫我过去。我一听连蹦带跳地出了房门，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嘴里还嚼
着口香糖。大使大人见了我直皱眉头。
我转身向姨妈说：“告诉他我是最棒的。”
她对姨父说：“瓦丽丝，她呀，她年轻。她准行。”
穆罕默德姨父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以厌恶的目光看了看我，说：“那好吧，明天下午到
这儿来。咱们去伦敦。”
伦敦！我当时并不知道伦敦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一定很远很远。正是因为那么遥远，我
才想去。我激动得简直坐不住了。
转天姨父带我上路，并把护照交给我。我好奇地看着护照，我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被写在
纸上。我和萨赫露姨妈拥抱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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