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那年当TA

来源: 2015-10-02 10:10:22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刚到美国没多久,我就被系里安排做TA(teaching assistant)。就是帮生化实验课准备材料,试剂,看着学生做实验。

有一个实验需要新鲜的猪血做原料,得早上六点去屠宰场取。

那时,我还不会开车,求了别人带我去屠宰场。

一到停车场,就听得一声声凄厉的猪叫声,回荡在空中。在这深秋的清晨,格外惊心动魄。

我毛骨悚然。开车带我过来的那位大汉,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此时,也不禁花容失色,脸色比我还青白,只比鬼略好一点。略一踌躇,对我说,“我有点晕血,就不陪你进去了”。

我独自走下车,冷风迎面扑来,还夹带着一片枯黄的落叶,打到我的脸上。我抬头看看还灰蒙蒙的天,忽然有了荆轲刺秦王的感觉。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悲怆地回眸一望。

“别怕,快去快回”,那位晕血的大汉冲我挥挥手,催促道。

我一下子回到人间,收起胡思乱想,坚定地向前走去。左手拎着取血的带盖大桶,右手小心翼翼地抱着抗凝血剂。取了新鲜热血之后,要迅速倒入抗凝血剂,这样血液就不会凝固。

进得门去,空无一人。"execuse me, execuse me", 我喊了两声,声音由小变大。在一声声猪的嚎叫声中,也并未落入下风。

一个胖壮的红脖子男人应声而出,我赶紧上前说明来意。他的手反复在胸前划十字,嘴里不停地说,“god bless you! god bless you!”。

我全身汗毛在一刹那的瞬间,绽放开来。“他为什么求上帝保佑我~?” 盯着他衣服上的点点血迹,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

我跟在他后面,走进内屋。屋子很大,屋顶有根铁轨,在缓缓移动。一只只猪挂在上面,有些猪已死,没死的猪们在叫,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看到此情此景,我早已呆若木鸡。不要说英语,就是母语也已全部忘记。

那人对我的傻样司空见惯,从我手里拿过大桶,走到一头活猪跟前,潇洒地一挥手。只见刀光一闪,鲜血汹涌而出。他用桶接了一会儿,然后走过来递给我,说,“god bless you”, 又在胸前画个十字。

我赶紧说,“thank you, thank you”。

我拎着桶向外走,没有跟说他道别的话,“see you”。还是让我们永不再见,从此相忘于江湖吧!

又想了一下,还是跟他挥挥手,喊道,“god bless you”。他人看着粗糙,没想到其实冰雪聪明,立刻心领神会,也挥挥手,回喊,"god bless you"。

出得门来,那位晕血的大汉帮我把血桶抬到他的车里。他虽然长的五大三粗,其实却是个极爱干净之人,甚至有点洁癖。进车的时候,总是屁股先坐在座位上,两脚留在车外。然后两脚抬起,互相磕几下,把脚底的灰尘磕掉,再移到车里来。

我有样学样,也是先把屁股放在座位上,然后,抬起脚磕鞋。这才发现,脚底沾的不是灰,是泥。看了一眼车里整洁的地毯,我毫不犹豫地脱下鞋,拎在手里,光脚踏进车里。心里暗暗懊恼,“为什么没穿新买的白袜子”。脚趾头不好意思地蜷了起来。

他赞赏地看我一眼,点了点头。我也不禁自鸣得意,自己察颜观色的水平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他一路缓缓开车,顺利把我送到实验室。

第二天,他忍不住抱怨,车里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让他神思恍惚,食不甘味。

我立刻去商店买了三件武器,活性碳,车用香水,口罩。一边送给他,一边鼓励,“武媚娘训狮子璁只用了三样武器,你有了我送你的这三件东西,也一定能行!”

在他的百般驱赶之下,那气味负隅顽抗了几日,终于恋恋不舍的去了。

其实,我也有烦恼。

从前,韩娥之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

如今,我听了猪的哀嚎,也久久难以忘怀。
我那不再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后来,我挥泪告别了惊心动魄的生物梦,走上简单的码婆道路。从此,只跟机器打交道,世界也简化成0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