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度
彼德森的服务还是不错的,不仅服务生殷勤可爱,连账单都帮你列好了几种建议的小费数。他选了百分之二十那档,然后开始心算加上小费后的总价。也许是因为对面坐着的熟悉又陌生的美女让他有些紧张,他一时竟然算不清楚了,于是干脆在总数处填了个一百块,签上名,拿起酒杯一仰头喝光最后一口生啤,放下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把餐巾放在桌子上,用他特有的磁音问她:“走吧?”
她看着他有些闪烁的眼神,觉得他似乎已经有了醉意。这让她有些意外。他俩都曾自称酒量无敌,他不至于两杯生啤就要缴枪吧?他俩还说过见面不醉不散,只不过今天她是滴酒未沾,因为下午还要去见客户。
“不醉不散,”这四个字又在她的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那现在是醉了还是没醉呢?”
她站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手包。
他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说:“咱俩该来个自拍吧。”
她重新坐下,他坐到她旁边,俩人把头靠近让他来了个自拍。他悄悄吸了一口她淡淡的香气,她悄悄吸了一口他淡淡的啤酒气。
俩人确认了俩人都在里边而且面目可辨,就又重新站起,沿着马路往他停车的地方走。
来到他的车的边上的时候,正好能看见商城的广告牌在显示时间和气温:1:25/69oF。
“要爱我,69。”她暗笑,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好像连空气顿时都变得有了颜色。
他为她打开车门,等她坐进去,再轻轻帮她把门关上,一切都做得很得体。
“谢谢!”隔着车窗,他听不见她的话,但能从她嘴唇的动作中分辨出来。
他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坐下,发动了车,亦浓亦淡的爵士乐开始在车内游荡。
她想起他说过喜欢爵士乐,看来那属于实话。但他的身材显然没有想像中的健硕高大。不过这个可以原谅,因为他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他的身高体重。
他冲她扭过头来:“你知道怎么走吗?”他是问她和客户会面的地方。
她扭过头来看着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先去我的酒店吧,”然后她把头扭回去,看着前方道:“我得换身衣裳。”
她那身蓝裙的确不是职业装,布料很软,上边开口太宽,两只小白兔在里边自由跳跃,显然没有文胸的束缚。
“四季?”她昨天告诉过他,他需要确认一下。
“嗯。”
他在GPS里找到她下榻的酒店,驶出停车位,汇入车流。
大约一个月前,她有了一个来他的州出差的机会,于是她发电邮约他见面。不久她收到他的回信说她要去的地方离他住的地方还有六、七十英里呢。
他们虽然算是混得很熟的网友,熟到可以通篇是肆无忌惮的成人用语或暧昧言辞,或是分享十几层包裹皮里边的个人隐私,却没有交流过具体的住址。她只知道他所在的州,却不知道他住在哪个城市。
她忽然感到特受伤,跑到地下室打了一顿沙袋,然后气喘吁吁地上来给他回信:“你就不能开车过来吗!”
他当然可以开车过去了,事实上他特喜欢开车,喜欢开快车。这个她知道,他跟她吹过不止一次,他经常开车时速超过一百英里,最快开过一百三十几英里。或许这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她喜欢勇于冒险的男人,这几乎等同于敢做敢当。她还喜欢高大健硕的男人,就像她的男朋友赖恩,胳膊肌肉鲜明,上边的小金毛在阳光下会性感地舞蹈。当然,豁达、幽默、智慧等等等等也是必不可少的,或许比勇于冒险和高大健硕还要重要?她不是很肯定。总之,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觉得在她衷情的这些素质里,他至少拥有一大半,虽然她既没见过他也没测过他的智商或者情商。所有的一切,都是网上的印象。
见,还是不见?对他来说,却是个问题。
见网友本身不是问题,见女网友也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这半年来,他知道的她的个人隐私太多了,多到让他觉得她不仅把他当成了树洞来倾诉,而且把他当成了某种精神寄托。这让他有了心理负担,觉得担待不起。更重要的,是他对她了解越多,就对她越发怜爱,特别是她的那份简单清纯,让他对比自己的老成持重,觉得格外耀眼。
也许这就是三十岁的女人和四十岁的男人之间的区别,也许这只是她和他之间的区别?他无法肯定。他可以肯定的是,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虽然她正式表达过,而他从来没有。
在世俗的眼里,他必定是个浪子,虽然他自己未必同意。他从来不去计较所谓的真情假爱,因为他从小就知道没有最爱,只有更爱。既然如此,也就必定没有爱的唯一,有的只是爱的承诺。
他十年前生命才开始安顿下来,有了很好的工作,买了很好的房子,讨了很好的老婆,生了很好的孩子,还有,一直开着很好的车。但这一切并没有改变他的狂荡之心,或者说是他的藐视世俗之心,只是在世俗模式面前,他必须臣服。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所有他爱的和爱他的人。所以,这十年来,他在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色都尽力按照世俗的标准去做,包括男欢女爱。因为他爱他的家,爱他的老婆孩子,他就必须管好自己的裤腰带,就是这样。他只是在虚拟的网上才会偶尔放纵一把。
而现在,她就像他路上的一枚美丽的炸弹,他不知是该绕道呢,还是径直走过去。好在她的人未必美丽,这让他又稍稍有了点信心。他曾在俩人共同渲染暧昧的时候向她索要过照片,她回说照片可能会非常误导,没给他。这被他自动解读为对方相貌平庸。
见,还是不见?他还在犹豫着。他又想起两个月前的一件事。那天下午她突然来了电邮,只有五个字:“哥,急,你在吗?”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说在,结果等了半天她给他回了一纸香艳故事:刚才午饭时间,她的男友赖恩突然从十八楼来到她的十二楼办公室,一进来就反锁上门,把她逼到办公桌上,然后开始一个一个地解她的扣子,脱完她的上衣又脱了她的裙子,然后是文胸和底裤。她怕有人进来,怕得要死,都哆嗦了,结果赖恩只是咬了她的大腿和乳房几下就走了,害得她一边哭一边自己穿好衣裳,一边就想起大哥来了。你要是在多好啊。。。
这听着有点像情色小说的情节,要是换了别人,他也许会回信说:对,要是哥在就好了,正好三匹。或者说:对,哥一脚就把赖恩从窗户踢出去了,然后咱俩接着躺办公桌。可是对她,他知道那不是笑话,她确实有个男朋友叫赖恩,比她小一岁,白人富家子弟,六英尺高一百九十五磅重,是她们公司另一个部门的主管,还是业余摔跤手和州国民警备队预备役队员。她以前也谈起过赖恩,说赖恩有时候有性虐狂的兆头,而她自己可能也有点被虐症,但又恐惧被虐,所以三年来她和赖恩虽然经常做爱,晚上也经常一起吃饭,但俩人都睡在各自的家里。
他回信安慰她,告诉她以后要是害怕就叫警察。她回信说她不能叫警察,因为她确实爱赖恩。过了几分钟她又来信说她更爱他,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这回他不知道她是在逗他还是认真的,就郑重声明说:嫁是不可能的,他有老婆孩子,不可能为了别人离婚。不想她马上回信说:她其实不在乎婚不婚,只要他让她爱他就行。这下他笑了,心说这些年只有我调戏别人,怎么现在变成别人调戏我了?就说:你再调戏哥,哥就不跟你玩了。于是那边不再说这些暧昧得不能再暧昧的话了。
她等了二十多个小时后,终于得到回复:见。
然后他们敲定了具体日程:5月21日中午在她出差城市的彼德森饭店共进午餐。
他自信在外边吃个午饭应该很安全,何况她下午还要见客户。
“那个日子好特别哦。”她给他回复。
“外?”
“521,吾爱伊,这都不懂!”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节奏,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到了四季酒店的前廊,他停下车,正想说在下边等她,门童已经过来帮他打开了车门,并询问要不要帮他把车停进车库。他塞给门童一张钞票,告诉他只上去十分钟,请门童把车留在这里。然后他下了车,过去帮她打开车门,这时他瞥到她眉角间一丝不易扑捉的笑意。
她大步领着他走进酒店,高跟鞋敲打着花岗岩地板的嗒嗒声一时盖住了大堂里的靡靡之音。经过前台的时候,她随手从桌上拿了个青苹果,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一甩手扔给他。他伸手接住,也不经意地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他比她大整整十岁,劣势是皮肤心情都老了十年,优势是她正在经历的他大都已经经历过了,这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掌控当下。何况,他是真的很喜欢青苹果的那股味道。
“那边有个很好的酒吧,”等电梯的时候,她指了指大堂的另一侧。“要不要等会儿我回来咱们一醉方休?”
他可以像在网上调笑一样说:行啊,谁怕谁呀,醉了就睡你这了。也可以像在网下客套那样说:下次吧,下次一定。但他觉得都不合适,所以他只是笑了笑。
等进了电梯,他才重新开口:“你住几号?”
“1314。”
“要散要死?”他一边做着鬼脸一边按下13号按钮。
“一生一世!”她的眉角间又露出那丝不易扑捉的笑意,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他换了个话题。
“十点半。”
电梯们开了,他跟着她走出去。
“这儿有去机场的班车吧?”
“有,已经订好了。”
她走到1314号门前停住,用卡划开客房的门锁,示意他先进。
他经过卫生间和客厅径直走进卧房,再从卧房返回客厅,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嘴里唠叨着:“看起来很不错嘛”。
这时他看到她已经把手包扔在一边,打开了卫生间旁的衣橱,里边挂着她的几件职业装。她旁若无人地慢慢脱下那件软软的蓝色长裙,里边果然没有文胸,两只小白兔傲然跃出。
他忽然发觉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的脸,她的脖子、肩膀,她的腰身和腿,都是那么柔和完美。他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的荷尔蒙突然飚升她才变得完美,事实上他现在的荷尔蒙水平已经远不如十年前了,所以他才越来越能从容应对诱惑。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惊呆了,或许不仅是因为眼前超然的景致,而更是因为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貌似柔弱的小女子会对他有如此智慧的致命一击。
她向他这边扭过头来,他手里仍然攥着那个青苹果,仿佛和空气一起凝固了。她眉角间的笑意渐渐演变成一股飓风,然后她手里的蓝裙就飞到了他的肩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冲过来开始猛捶他的胸口和肩膀。他试图抓住她的手但没有成功,只好使劲搂住她,把她压在自己胸前。等她不再挣扎只剩下喘息的时候,他才轻轻松开她,把手里的青苹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重新抱住她。
他好喜欢她的小白兔在他胸前蠕动的感觉。
等他下来的时候,门童还在那里。说好的十分钟变成了好多个十分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等门童把车开过来,他又塞给门童一张钞票,然后坐进车里,给了个拐弯灯,换档加速,很快融入下班的车流。路过商城的时候,他远远望见那个广告牌正在显示的时间和温度:5:21/69oF。他又想起刚才和她关于1314的对话。他嘴角轻轻跳动了一下。不同的人对同样的事可能永远会有不同的看法,就像这华氏69度,有人觉得热,有人觉得冷。但69就是69,绝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变冷或者变热。
几分钟后,他进入高速路。看来今天他回家的路上注定要是超速了。他调大爵士乐的音量,脚下稍稍使劲,头往椅背上一仰,半闭着眼开始在车流里游荡。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