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遇见——纪事

借花献佛。叔正的一段半世情缘，结尾尤具戏剧性。祝70的兄弟姐妹们复活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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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事二十五首
——摘自《长歌集——叔正诗词联选集》

       序：钱卿，XX县xx村人，1926年生。自幼聪慧，读书四年，家贫辍学。及长，德、才、貌冠邻里，嫁余表兄王保才为妻。王，弱智人也，既无父母，又无兄弟姊妹，家贫如洗，常年在外帮工。卿独守陋室，不胜凄苦。
        1946年夏至1948年秋，每逢寒暑假，卿必奔走二十余里，来助吾母操劳家务。她精于女红，当时我所穿鞋袜、衣裳均出自卿手，深感受益良多。我们相处日久，彼此深为爱慕，但均能以礼教自束，不苟言笑，情同姊弟（长余两岁），从未越雷池一步。
      1948年底，卿自求解脱，弃王他适，不知所之，数十年间音信全无。每一念及，且叹且咏，斯为《纪事》。

刺绣   1947

素手绣杭绸，风光冠九洲。
云山隐复现，烟水去还留。
“何致双飞燕，孤栖在两楼？”
停针语复止，长是忆含羞。

闺怨  1947.7

每比邻家妇，低眉暗自伤。
万般她让我，一婿我夸她。
富得才郎易，贫求知己难。
为平心底恨，不着嫁时装。

悲别离二首  1948.12
      
       1948年农历七月十五日夜，吾母酣睡于前厅竹床之上，余与卿对坐竹床两侧，为母摇扇驱蚊。月上中天，厅内清光如昼，卿凄然谓余曰：我实难再留（王家），将远去矣。今以诚相告，望能谅我。余素日怜卿遇人不淑，空负韶华，而今突闻其言，却不知所措，既不忍劝其留，又不愿她将去。我们默坐良久，都沉浸在悲苦之中。但我已暗下决心，为之保密，以免其谋划受挫（这是可能的）。
    是冬，寒假归来，卿果远去矣。

一．

漫天飞雪夜偏长，远水遥山两渺茫。
欲去不能来不得，真教此日别离难。
二．

 泪淋绯靥桃花雨，恨锁青眉石马山。
误嫁已教人影瘦，重婚又怯洞房寒。
凄凄萍水相逢晚，寂寂参商再聚难。
我为韶华虚度哭，更悲薄命哭红颜。

注：
1. 石马山：余门前之山名。山平长，中微凹，形同马背，又恰似双眉紧锁。
2. 参商：两星名，一出一落，互不相见。

荒园怀旧  1961.8
      
       1961年秋，余探亲返里。面对卿当年劳作之园，一片荒芜，不胜感慨。

依稀秋实复春华，曾是多情托种瓜。
倩影伶仃留梦影，锦书终古隔天涯。
露凝衰柳千行泪。月冷荒园一片沙。
我欲乘风问消息，不知今夜宿谁家。

对遗镜  1975.11

       1975年秋，父病，返里探视，闻钱卿已病故，不胜悲痛。

不堪骨朽问残装，惟有清光阵阵寒。
灯下空教对白发，窗前不复照红颜。
怜饥问冷声犹在，报德酬恩愿未偿。
无可奈何思把剑，天涯何处觅坟场。

注：
把剑：据杜甫《别房太尉墓》诗（“把剑觅徐君”）注：
“据《史记》载：季札过徐，心知徐爱其剑，因出使未献。及还，徐君已死，遂解剑悬徐君塚树而去。”

海棠情思  1985.4

       昨夜梦钱卿傍窗指案头海棠，笑谓余曰：“只恐春残添寂寞，海棠为我伴君开。”醒后甚奇。卿曾读小学，但素不知其能吟咏也。感成三绝。

一．

亭亭仙子下瑶台，月下窗前伴我开。
未了前缘终古恨，梦回方省化身来。

二 ．

脂花珀叶着枝匀，细洒轻培万种情。
负却青春难补过，白头空作护花人。

三．

家穷性僻世无亲，长谢新恩与旧恩。
浅唱低吟花解语，人间天上两痴情。


忆旧八首1990秋

八十年代末，闻卿当年远嫁青山，今尚健在，狂喜。托正飞先生代为查寻，却未能访得。回首往事，感慨遂之。

一．

误将身世托媒娘，强派“三从”实可伤。
眼底难藏心底事，人前犹着嫁前装。

注：“三从”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二 ．

无缘相守伴桑麻，偏有奇缘聚一家。
我固联姻君亦嫁，水中明月镜中花。

三 ．
 
炎凉哀乐总相关，月夕花晨度等闲。
我似青松君似雪，长留清白照尘寰。

四 ．

人踪雁息两茫茫，望极天涯枉断肠。
只恐红颜真薄命，才离苦海又逢狼。

五．

堂中若供玉梅盆，哪得成泥碾作尘。
回首断桥虫唧唧，声声似责薄情人。

注：陆游《卜算子*咏梅》词：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六．

写却千行更万行，欲陈心迹十分难。
人生一片浮江叶，过眼东流不复还。


七．

不堪回首还回首，偿得相思债几何？
料得天涯沦落处，泪痕更比墨痕多。

八．

借得飞天一片云，可寻蓬馆梦中人。
余生踏遍神州路，不见芳容也见坟。

注：蓬馆：指方士为唐明皇去蓬莱寻得杨太真事。


空访三首　1993秋

1993年十月，余去桂家坝探表兄方以南，趁机驱车五十里至钱卿出生地，寻访其下落，可叹徒劳往返。

一．

辗转新村与旧村，钱门故旧了无痕。
浣纱少女今何在，呜咽溪流不忍闻。

二．

桥下清波照眼寒，欲寻鸿影万般难。
男儿也有伤心泪，只是人前不肯弹。

注：陆游《沈园》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三．

应是蹒跚白发身，却询娇小嫁前人。
红丝早把娥眉误，恨我迟来五十春。


重逢　 1994.11.2
西风倦客奈何天，扶杖东篱问旧年。
肠断黄花香歇处，空留枯影共婵娟。


临江仙

     　萍水依依方恨晚，何堪又乍离分。相思无奈怨飞鸿。春秋四十五，空忆玉玲珑。
    
谁料重逢心更苦，秋荷腊水馀生。相看无异陌头人。柳梢明月在，往事梦难寻。


悔重逢 1994.11

离愁孕就相思美，长驻青春梦里人。
今日身残心也冷，九迴肠断悔重逢。


《纪事》后记：数十年来余常念卿恩，有心把剑，难觅徐君。1994年11月1日，余遵先母遗愿，专程赴XX县建东村探看表兄王保才。王谈及前妻尚健在，并告以住址。余喜出望外，可践“不见芳容也见坟”之誓矣。次日奔波数十里，几经周折，果得相见。但卿拒不相认。经耐心细数从前，卿亦记忆犹新，然神情淡漠，与昔之温情脉脉相比，判若两人。概恐余之出现，暴露其再嫁历史所致。卿素以清纯秀美著称，而今腰折背弯，面色焦黄，牙床外露，眼睑红肿，惨不忍睹。及闻其改嫁迄今，尚未受饥寒之苦，三子四女均已成家，丈夫虽逝，晚年生活尚可，余亦为之欣慰矣。离情话少，俗务辞多。饭后，即怆然辞去。五十年来，相遇、相知、恨别、重逢．．．．．．都付与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