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
1,
Linda是一年前搬来我们街区的。
终于有了个华人邻居。
她一家三口,先生健壮温和,儿子聪明活泼。
最初,主动上门探望过她两次。她很客气,甚至有点羞涩,但话匣一打开,说的是她,听的是我。
孩子自然是最多的话题,接着是烹调美食,再接着是新近买的种种物件,-----的确,她家房子不小,但里面很是充盈,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花花绿绿。
她其实是很健谈的人,但似乎又不是善交流的人。这倒不是说,你若不去找她,她绝不会来找你,而是,即便她和你面对面,也扑捉不到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好象从不正视着你。是回避?是游离?
四个月前,她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她工作了,很兴奋的。
为她高兴。
之后,她又来电过两次,多谈职场杂事。想来也是,在家多年,刚出来工作,是有个适应过程。安慰她,放松些,自信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不久前一个周末,她请我去她家,说老公回国了,可以好好和我聊聊。
聊了近五个小时。还是,大多时候她说我听;还是,在昏黄的灯光中,我看不清她的眼神。
她翻出二十年前的照片,我几乎无法和面前的她联系起来。。。。。往昔的她宛若清晨的朝露,眼前的她则满身倦怠沧桑。
刻骨铭心的初恋初婚,无措中匆忙的再嫁,彼此猜度计算的现在。
一样的青春,不一样的经历;似曾相识的情怀,却又迥然不同的结局。
我总相信每场爱都是投入了深情,也就为爱后的离异深深惋惜。
“真后悔今年没回去参加二十周年的聚会。就是刚拿到这工作,不敢请假离开。但现在想想,这份工作算什么?唉,几个当年对我有那个意思的同学,都发达的不行,身价几千万,怎么说都该回去,寻觅个后备嘛。。。。。。”
“这,这个想法很大胆。”
“你不相信当年他们是很痴情的?”
“呵,我相信。也相信物是人非。”
“你还是不懂。爱情是年轻时的事。现在嘛,男女之间只会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来来,帮我挑张最好的,前些天专门照的,他们说我人没到,总该上张照片,这张怎么样?是不是显的不太老?从这三张中挑吧,有房子的三张。”
其实,我很怕写别人的故事。不在故事中,真的很难了解事情的真实和全部。而就算在故事中,很多时候,我们既看不清别人,也分辨不了自己。只是,我真的很哀伤,春夏秋冬,因为走过,就一定是从信仰爱情变到怀疑真情?
这三张有大房子做背景的照片,她发到了我的邮箱-----
我是想认真帮你挑张风采依旧的照片。
面对照片,我也可以认真看你的眼睛了。
2,
我的大学同学也聚会了。我没回去。但在热闹的班网上,有留言,有照片,有视频,如临其境,感同身受。
我特别关注菲。其实,也没法不注意她,她是我们的明星,一如从前。
她不算漂亮,但极有个性,热情活泼幽默.。
我们亲密无间的同室了四年。
由于她,我们寝室总在欢歌笑语。没多久,她也成了班上最有影响力的人。
那时学校兴起跳交谊舞,大家刚进校,会跳的不多,不知她是怎么无师自通的。她就挨着寝室去普及,女生普及完了,又去男生寝室。这个过程下来,她成了人群的中心,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笑声连连。
她的床和我头对头,我俩就有更多聊天的时候。我们喜欢讲各自小时候的故事。讲中学里有趣的事情。
我们也爱唱歌,我有一本<外国名歌201首>,她识谱能力很强,还有很悦耳的中音,我们自学自唱,曼妙的歌声常常飘荡在傍晚时分的晚霞中。.
我们还爱一起在校园旁的小河边散步,一路走一路笑。她对人对事的描述生动中总带有强烈的喜剧色彩。一件平淡的事情到了她这儿,都能变成极为开心好笑的事。她总是声情并茂加之形体动作。每每让我捧腹不已。
其实,她非常聪明,很少见她用功,但成绩总名列前茅。
她很多时间在玩儿,看杂书,那时校园里流行琼瑶三毛,她几乎是一本不拉。读到动情处,还非拉着你听她深情地咏读。看完三毛的<撒哈拉大沙漠>就发誓,一定要找到自己生命中的荷西。
同室的姐妹每个人的恋爱都不隐晦,互相爱开玩笑,轮着对她时,大家就异口同声“啊,荷西,你在哪里----?”
大三时,她找到了自己的荷西,高我们一级的,一个极有音乐天赋的西北小伙。但他们的爱情遭到她家中的激烈反对。也许是家里的高压,也许是他毕业去了遥远的西北,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黯然结束。
我们毕业时,她接受了父母托人的介绍,远嫁英国。
十年后,婚姻破裂,她带着两个孩子来到美国。再婚。后又分居,和孩子住着窄小的公寓。
此时,过去的荷西出现了。可,已为人夫为人父。“我失败的一塌糊涂,怎样才是爱?还能不能去爱?”那段日子,她总在问,电话里,邮件中。
怅惘中,我给她写过几句,其实也是写给自己-----
如果 爱了
就不会在意距离
那是两双眼越过高山远水的对视
如果 爱了
就不会权衡利弊
那是两颗心自然而然的吸引
如果 爱了
就不会计较得失
那是两个灵魂不离不弃的偎依
如果 爱了
就是爱了
就是思慕云霞成旖旎
就是眷恋河流成逶迤
就是珍宜飞红成烂漫
如果 爱了
就是温柔的目光抚摩每一片绿叶
就是藉风吸吮那令人心颤的气息
就是歌儿在心里吟唱的千迴百转
而终将又-----静默无语
3,
几乎同龄的两个女子。
几乎同样命运坎坷的两个女子。
在端详Linda的照片时,我听到自己心里的叹息。
突然发现,如果,我把你微翘的嘴盖住,只留下双眼,你笑意全无,你的眼神有点幽怨,有些茫然,有丝愤忿,有几审度。。。。。
菲呢?
视频中她在诙谐地唱----
是哪一個怎样糊涂的廚娘
把那酸甜苦辣揉在一起
教我吐不出咽不下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是哪一個如此粗心的酒保
把無奈和牽挂攪在一起
教我醉不倒醒不了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
恍惚中,我看见曾经的你,那么无忧无虑,那么青春逼人。。。。。
一路走来,岁月终是沧桑。好想抱抱你。想告诉你,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难辛酸和无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我看到的表面的轻快和欢畅。
无论怎样孜孜不倦,怎样期盼祈福,我们会为各自的命运哭泣,但我们还该为各自的命运重新微笑。
你的眼神,对,菲,看见你的眼神自嘲中不乏自信,诙谐中还有热情,随性中依旧坦然。
我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