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茶
茶是起源于中国的饮品,据现有资料,最迟不晚于魏晋时期,饮茶、种茶已经在全国广泛传播。在近两千年的岁月中,茶成为中国人最常用的饮料,茶的精神特质也渗透到中国人的方方面面。茶之为物,有实用功能和人文内涵两方面,前者为物质,后者为精神。
一、物质之茶
茶清冽澄澈,芬芳醇郁,为饮中佳品。中国是最早发现和利用茶叶的国度,可谓茶的父母之邦。在长期的采茶制茶实践中,逐渐形成了不同种类的茶叶,一般以制作工艺不同有绿茶、黄茶、黑茶、白茶、青茶、红茶六类,还产生了一些著名的茶叶品种,有"十大名茶"之称:
西湖龙井:产于杭州西湖边狮峰山、梅家坞、云栖等地。重视茶叶鲜嫩、采摘及时,其汤有"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四大特点。龙井茶茶香持久,久而弥醇,前人曾赞"啜之淡然,似乎无味,饮过之后,觉有一种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
洞庭碧螺春:产于太湖洞庭山,以碧螺峰之茶最为名贵,故名。
黄山毛峰:产于黄山,其前身为黄山云雾茶。极品毛峰色如黄金、如象牙,弥足珍贵。
铁观音:产于福建省安溪县西部内安溪,其香称"圣妙香",其味称"天真味"。
信阳毛尖:信阳产茶历史悠久,1915年曾获国际大奖。
君山银针:产于洞庭湖中君山,别名"金镶玉"。
武夷岩茶:产于福建武夷山区,以"香高味醇"为特色。
余者祁门工夫红茶、太平猴魁、六安瓜片不一一详叙。
此外还有花茶,在茶的制作过程中加入气味芬芳的花,如茉莉花、兰花、菊花等,撷造化之菁英,萃玉壶之甘饴。
茶首先是一种饮料,基本功能是解渴,然茶于解渴之外,亦有药用价值。
早在上古时期,便有"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的传说。在中国最早的一部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中,称茶为"苦浆",言其"久服安心益气,聪察少卧",已经较为明确地揭示了茶的药理作用。唐代医学家陈藏器在他的著作《本草拾遗》中这样称赞茶:“止渴除疫,贵哉茶也”。到明代,被李约瑟博士称为"中国博物学家中无冕之王"的李时珍,更是对茶偏爱有加,自言"每饮新茗,必至数碗",并在他的煌煌巨著《本草纲目》中对茶论述甚详,有关茶的各地品种、栽培方法等均有记述。书中言茶曰:"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沉也,降也,最能降火。火为百病,火降则上清矣。然火有五次,有虚实。苦少壮胃健之人,心肺脾胃之火多盛,故与茶相宜"。在《本草纲目》中,对茶的认识比《神农本草经》更进了一步。
除了传统认识上的茶有提神醒脑、祛暑解毒、清火明目等功效,现代药理学更是证明了茶叶的诸多药理作用。茶叶中的主要化学成份有茶多酚、咖啡碱、脂多糖、儿茶素等,具有抗氧化、清除自由基和防止血小板粘附聚集等作用,是极佳的抗衰老、抗高血压、预防血液粘稠和血管硬化的天然保健品。现代科学为古老的茶作了更为准确严谨的注解,茶的药用保健价值之深之广,在其它饮料中少有其匹。
二、精神之茶
《易经·系辞上传》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茶之称为"文化"为"道",不仅仅因为其形质上的优点,更因其超越形质的内涵。
茶的清澈淡泊的特性自古便引来文人墨客的吟颂。早在汉代,著名文学家王褒、司马相如、扬雄等人便在其作品中写到茶。西晋诗人张载这样写成都的茶:"芳荼冠六清,溢味播九区",颇具浪漫气息。在晋人干宝所撰的神怪笔记《搜神记》中,讲了这样一则和茶有关的故事:"夏侯恺字万仁、因病死。宗人儿苟奴、素见鬼。见恺数归、欲取马、并病其妻、著平上帻、单衣、入坐生时西壁大床、就人觅茶饮",这人死后变成鬼了还回来找茶喝,反映了当时人们普遍爱茶的情况,也给茶抹上了一层奇幻瑰丽的神话色彩。
到了唐宋时期,因经济的发展,饮茶之风大兴。唐诗中多有饮茶名篇,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当数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七碗"之句,为历代激赏。另有诗僧皎然,爱茶成癖,第一个提出了"茶道"的概念。皎然在一首诗中写道:"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极尽茶叶茶具茶汤之美,读来如香茗在口,透骨清芬。
在中国古代,集茶学之大成者当推陆羽。
陆羽,字鸿渐,自号桑苎翁。长于佛门,游于士林,与颜真卿、张志和等名士常有唱和赠答,尤与僧皎然为忘年之交,其情莫逆。煌煌巨著《茶经》,穷尽茶之栽培、采制、烹煮、饮用、器皿诸道之要,茶圣三卷,横亘千年。
宋代文人亦多好茶。蔡襄曾作《茶录》,接武茶圣,影响甚大。米芾在其名作《苕溪诗》中写道:"懒倾惠泉酒,点尽壑源茶",爱茶胜过爱酒。黄庭坚最喜苦笋制茶。而大文豪苏东坡更对茶情有独钟,品茶、烹茶、种茶无不精熟,平日里"茶不离口",有诗为证:"沐罢巾冠快晚凉,睡余齿颊带茶香",这是晚眠晨起时饮茶;"簿书鞭扑昼填委,煮茗烧栗宜宵征",这是通宵公干时饮茶;"皓色生瓯面,堪称雪见羞。东坡调诗腹,今夜睡应休",这是茶动诗兴,觉也不睡了。东坡爱茶,未尝忘茶农辛苦,深恶地方官僚贡茶争宠的丑行:"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与东坡爱茶相辉映的是宋代另一大诗人陆游,放翁深以与茶圣同宗而自豪,有诗道:"我是江南桑苎家,汲泉闲品故园茶"。陆游写茶的诗有近三百首之多,历代少有,他本人也引以为荣,作诗咏道:"遥遥桑苎家风在,重补茶经又一编",茶诗补茶经,诚非虚言。
到了元代,龙井茶渐重于世,大学士虞集《游龙井》诗:"徘徊龙井上,云气起睛画。澄公爱客至,取水挹幽窦。坐我詹卜中,余香不闻嗅。但见瓢中清,翠影落群岫。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同来二三子,三咽不忍漱",精当地描写了龙井风光与龙井茶的色香味和采制时令,末句更是生动地表达了对龙井茶绕齿余香的眷恋。
如果说文人墨客们对茶的吟咏大多还是对茶形质方面的再现,那么禅宗思想对茶的发挥则是对茶精神内涵的表现,真正把茶提升为一种哲理的载体,思想的符号。
最早提出"茶道"概念的是诗僧皎然,皎然是禅宗一系。茶圣陆羽从小在寺庙中长大,虽非僧人,当少不了受佛家思想熏陶。《茶经·一之源》云:"是以行优而有俭德之人饮之甚宜",日本学者布目潮沨、中村乔在介绍陆羽时说:"感到这是陆羽式的茶道的真髓。"行优德俭,已初见茶之人文精神。
禅宗和茶的关系,源于佛门礼仪:宗教祭祀之茶、内外接待之茶、施舍众生之茶。禅宗的思辨特性和其"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悟道观念,注定了禅必与茶结下不解之缘,将茶文化升华、推广,并引向海外。
禅宗与茶有名的两个公案是"吃茶去"和"茶禅一味"。前者是发端,后者则是集大成的概括。
"吃茶去"这一禅林机锋出自唐代禅师从谂和尚,从谂常住赵州,故禅史称其为"赵州从谂",或俗称"赵州和尚",他对学禅者常以"吃茶去"三字机锋引导(事见《五灯会元》《指月录》)。从谂是禅宗大师马祖道一(为惠能徒孙)嫡系,道一首倡"平常心是道""触类是道"之说,禅师曾云:"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见《景德传灯录》)。"起心动念,弹指磬咳扬扇,所作所为,皆是佛性全体之用"(见《圆觉经大疏钞》)。这就是说,在日常生活的行、住、坐、卧当中,在大千世界的万物万类中,无处不是禅,无处不是真如,如果刻意修行,为禅而禅,反而失去了禅的要义真谛。从谂受马祖法嗣,自深得"平常心"之真髓。从谂对僧徒常以平常诸物譬喻禅理,如"庭前柏子""吃粥""洗钵"等(见《指月录》《景德传灯录》)。然而他说得最多也最具影响的是"吃茶去"三字,茶之澹荡无味、无味至味的精神与禅浑然如一物。这以后禅林中多有以茶悟禅、以茶驱妄之说,杨岐祖师方会言"更不再勘,且坐吃茶",前佛协主席赵朴初有诗:"七碗爱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在杭州龙井附近有茶联:"小住为佳,且吃了赵州茶去;曰归可缓,试闲吟陌上花来",茶与禅,已密不可分。
赵州"吃茶去"三字从茶道悟及禅道,然则尚视茶禅为二。而后世"茶禅一味"之语,茶与禅已合二为一,茶即是禅,禅即是茶,茶最终承载了东方的智慧和情怀。
"茶禅一味"出自何人尚有争议,一说为宋代著名禅师圜悟克勤题赠日本弟子的墨迹,传到日本后众禅僧奉为圣典,世代珍藏,"茶禅一味"也被视为日本茶道与禅理的终极奥义。另一种说法是克勤墨迹中并没有直接出现"茶禅一味"四字,而是十五世纪后期日本著名禅僧一休宗纯在去世前将克勤墨迹作为悟道法器传给中意的门人村田珠光,珠光将其供奉于自家茶室佛龛中,朝夕揣摹冥思,终悟"茶禅一味"之道。村田珠光是日本茶道之鼻祖,和后来的武野绍鸥、千利休合称为日本茶道史上"开山、先导和集大成"的三位"大茶人"。两种说法虽有出入,但共同点是"茶禅一味"之说应和中日两国的禅林高僧有关,其间或有一个发展的过程,源头当出自圜悟克勤。
"茶禅一味"精炼而又形象地概括了一种不足以文字表达的哲理,奠定了茶作为一种独立文化形式的深厚内涵和底蕴。茶已不再仅仅是一种饮料,更成为哲理的代言。茶是禅的物质表达,禅为茶之精神凝聚。"一味清净,法喜禅悦,……外却人我之相,内蓄柔和之德,至交接相之间,谨兮敬兮清兮寂兮,卒以及天下泰平"(见《珠光问答》)。村田珠光为茶道确立的核心思想,成为后世茶道之圭臬,"谨敬清寂"之境界,品茶悟禅应如是,修身处世何尝不是,治国安邦亦无不可。茶之道,于斯已极。
茶道,是修心之道,贵在从茶中品出平和淡泊、率意无羁之人生境界,"所谓茶道,在心非在术"(见日本禅僧仙厓义梵《茶道极意》)。若饮必求尖芽嫩叶之茶,汲泉融雪之水,细陶薄瓷之具,则是"重术轻心",流于茶之末技,诚不足法。
茶禅之道,博大精深,浅见未及皮相。凑得七律一首作结,唯祝茶道日兴,正道日兴,勿堕野狐邪妄。
七律·茶
应谢苍冥造化功,翠旗金粟点芳丛。
平常淡泊超形外,清洌芬芳聚象中。
七碗卢仝风习习,三言从谂道空空。
真如何必辛劳觅,只在茶禅一味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