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3) 在991航班上边飞边聊
《再会!空姐》(别名:忘记你忘记我)
第3章 阳光下的记忆
(1) 温哥华的日子
(2) 再会空姐,再见了国航
(3) 在991航班上边飞边聊
(4) 记忆就像菲沙河的流水
(5) 走回津门春天的阳光下
(6) ‘茉莉’将我留在了机场国都
(7) 天竺下的空港南楼之夜
(8) 南楼咖啡屋叙事
2006年夏天,国航991班机几乎贴着太平洋两侧大陆架飞行,我站在舱尾左舷紧急出口处解乏,那里空间敞亮。我的身体一时遮蔽了窗外直射而入的光,惹她回头瞧了一眼。她没有说话,弯腰从雪柜里取出一罐红色可乐,伸直胳膊递到我手里。
“喂,先喝杯饮料吧,喝完了,我带您做做舱内操。”她对我说道。
我们就这么聊了起来,聊得时间很长,话题很杂,先从此次飞行目的地温哥华聊起。开头几句话几乎都是彼此互问和反问──
她问:“温哥华的三镇,是不是武汉三镇那样的概念?”
我问:“什么三镇?是哪三镇?”
她反问:“您连耶鲁镇、煤气镇、铁道镇都不知道哇?”
我也反问:“噢!这你都没去过?每回落地那么多天,天天睡大觉倒时差了?岂不是白来了?”
她再反问:“您从哪儿听说我们每回落地停那么多天的?”
我告诉她很久以前听她们公司的空姐谈过,后来,还有空姐告诉我,飞纽约的每次在京停3天,在NYC停7到10天。她说那早就是农历老皇历了。
昨夏,一篇“临近旺季,聊聊国航”在贴出后十几个小时里,竟然每秒钟被检阅一次,每小时被检阅三千六百次。其实,那里面的很多真知灼见就是她在这一次飞行中告诉我的。她向我介绍了她们公司愈演愈烈的运营方针,打乱主支线和各线之间互不相干的独立调度方式,改为全球混编签派,不让飞机在任何停机坪连续停顿的时间超过1位数,采取机身无休的战略战术。她说:“过去北京飞哈尔滨的机组,羡慕飞上海飞广州的,现在可没这事儿了。干支线上的飞机全打乱,我们甚至会在俩仨小时前才接通知,临时签派,临时拼凑,谁也不认识谁。”
听到这里,我顺手指了指弯腰蹲在她身后忙活着什么的一位空少,小声问她:“那么你也不认识他?”她坚定地点点头,马上又彻底地摇起头,定格一笑。嗬,难怪我和她这么穷聊,那空少的表情里也泛不起丁点儿醋酸呢,合着他顶多比我早认识她俩小时,兴许他们之间连句话还没来得及说过。
“你比如说,有国际线飞行经验的随身携带护照的资深空乘员,飞完广州可能就改飞澳洲;飞温州的下一班说不定就改飞温哥华去了;我们没有人知道第二天会去哪儿,无论飞机还是机组,都是临时组合,而有些签派人员的水平又不是很高,经常搞得很乱。前几年我在一分部的时候,听同事说过,飞温哥华的每次的确要在那里停5天,可我们现在,嗨,24小时后就得拎包儿往回折,困得睁不开眼睛。”
一分部?客服部的一分部!我的耳膜一阵鼓噪,嗡嗡不已。听其言,观其龄,当年,她们不是学姐学妹,也有可能是前后脚的师姐师妹吧。我不愿意在飞行状态下提起永恒沉重的话题,一是怕扰了轻松闲聊的心情,二是尊重飞行礼貌常识。
“可也没看见谁眼睛眯成缝啊。”我敷衍着。
“职业习惯吧。”她应付着。
她这一席话,让我想起出国前那个秋天,在天安门西中山公园门口约见过的那位飞广州的紫荆空姐,和她在前门肯德基告诉我要晋升国际线时的自豪的表情。那时,不同航线的空姐可是代表又红又专的评级和相差甚远的补助待遇,国际线的空姐找对象时,对对方的要求,至少得是独资的外企。
“既然停留温哥华时间这么短,只好每次选一个地方走马观花了。”我开始给她介绍温哥华三镇的走法。不用看她我也知道定会听得她捂嘴而笑的。我说:“最简单的走法,是从机场乘公交,或搭机场shuttle bus,像被郊县个体运输专业户承包了似的一种又小又旧的车,往downtown方向,途中冲上一座桥,看到河对面像七十年代前三门儿大街那排火柴盒儿似的楼群,就是耶鲁镇。继续往downtown,扎到头,撞上一红房子,下车右拐几步,见街上三五成群骨瘦如柴的清癯模特儿们,有男有女的,男的叫瘾君子,女的叫瘾淑女,男的多一些,就是煤气镇了。如果从红房子下边直接上天车,就能奔铁道镇。”
天车?望着她探问的神情,我拼出skytrain八个字母,还没等问她会不会念,她就冲我颌首连连,说:“知道知道,会念会念,四季[skii]春么。”
我说:“思开[skai]春。”
她说:“司机蠢。”
我说:“慢点儿,这么着,咱们拉长点儿念,私改~吹音。”
“死寂~[skii]炊饮。”她很执拗。
过后想起来品味她的念法,觉得也是充满道理值得玩味的:四季春、司机蠢、死寂炊饮……不正是对大温哥华地区生活气象的高度写照么?
和她闲聊,得知她见多识广,哪儿都飞过,从西欧到东南亚,喜欢靠旅游来消磨业余时光。这和我的兴趣有共同点,我有足够的耐心听她聊杜塞尔多夫的鬼影憧憧,聊巴塞罗那的浮光掠影。我喜欢听她聊她5月去意大利各地和西班牙巴塞罗纳转悠1个月的话题,她说意大利各地都很脏,城区相当破旧,罗马除了游客最多的古竞技场一带常有人打扫还不错以外,其他城区比着看谁更脏。至于小偷窃贼之多,从偷护照到找护照到拿钱来换回护照一条龙服务等等,去过的没人不知道。
我从电视里看过巴塞罗那举办的马拉松,沿途建筑好漂亮,问她巴塞罗那是不是干净?她说除了楼房建得别具一格外,也还是脏,地面零碎杂物小垃圾比较多。
听我夸她阅历丰富,了不起,她忽然转换口气,说:“了不起?您别以为现在空姐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是什么呀?我们不就是空中餐厅里端盘子的服务员儿嘛!”她把这个“员儿”拽得带有十足的东城老坐地户的味儿。她对职业的评价与后来一位文学城读者写过的Coffee? Tea?的Trolly Dolly在思想认识层面上简直是异曲同工。
这时,有个男乘客从厕所走出来,一路咳回到座位。她说需要进厕所整理一下。待她出来,我问她:“洗手池里是不是还残留着洗手液的泡沫?”
她说:“这不算什么,没几个乘客会有sense用水冲掉泡沫的,百分之十都不到,我是担心那人会有绿色的粘痰堵塞下水孔,这种事情发生过,尤其在北方冬季,有些北方乘客有没事儿咳痰的毛病。”
“为什么?”
“您想想呀,北方的冬天,屋里暖气十几度,出门儿零下十几度,里外里差出三十几度,支气管儿没毛刺儿的能有几个呢。”
我说:“你们也可以学学人家加航嘛,那才叫狠,机组人员用铁丝箍住厕所里的水龙头,在镜子上贴张大白纸,纸上奋笔疾书几个大大的东方文字,字样长得像○├仝……”
她说:“肯定是不让用水的意思呗,难道有韩国乘客在里面洗了头了?哈哈。”
她不管我手中可乐喝没喝完,又从雪柜里拿出一罐饮料递给我,继续不依不饶地评说自己的职业:“您瞧,我们其实连地面餐厅服务员儿还不如呢,人家递道菜还分两个人往餐桌上传呢,我们连端饭带打扫厕所,全都得一人儿自己忙活。”
我试探她:“不至于这么自谦吧?10年前国航招聘空姐,只要高中毕业就成,这两年听说都提大专了,咱中革军委二航校不也早就改成学院了吗?”我在90年代后期没少往天津跑,对那里不能说一点不熟悉。
“您说天津那个?”看来她显然知道。知道中革军委一说的,八九不离十会在那里培训过。我踟蹰着不知该否继续问下去,她说:“嗨呀,又改名啦,就在头两个月前,中国民航大学,一线大本了。”
她反问我:“现在的大专生比不上过去的重点高中生吧?您也知道,高考扩招得比高中应届毕业生人数还多似的,还不鱼龙混杂呀,找个服务行业的工作都难。”
她人长得是那种粗线条的眉浓眼大,岁数看上去觉得有三十几。后来,她教我在舱尾做操,双手交扣,双臂平伸,双腿一下下弯曲成小罗圈的样子,再并直。我一边跟她做操,一边大胆试探她:“你地球都差不多绕腾完了,属于空姐老前辈了,能…能有二十八九了吧?”她放大瞳孔扑嗤一声爽朗而笑:“您也忒让我高兴了,我组长都干了好多年啦,我虚岁都快35啦,哈哈哈哈。”她的笑声比银铃粗狂,接近铜铃。
没有乘客提出异议,我们就这么聊了很久很久,聊到飞机越过了外岛上空,引擎的轰鸣渐次减弱,襟翼像鱼尾一般开始频繁地呼扇,机身顺着下风的第三边徐徐降低高度,她在用眼睛告诉我她该巡视去了。我问她以后能否到菲沙河畔来叙叙其它的比如说一分部的事,她说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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