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美行医的故事（34）--“哪儿有功夫生病？”

 

 

 

 

 

看过《My Big Fat Greek Wedding》电影的或许有印象，希腊移民，与中国人接近，家庭观念很强。我的希腊病人，不少都有点儿沾亲带故。

希腊人Kiki，就是被女儿芬妮介绍到诊所的。Kiki是简称，她的希腊名字有一英里长，没法记。

芬妮告诉我：母亲小腹胀痛，已有大半年，一直拖着，不肯看医生。

诊疗室里见到了Kiki。只有五十多岁的人，却弓腰驼背，窄长黢黑的脸，翘起的下巴，深陷的眼眶里，鹰一样的双眼，令人想起白雪公主里的巫婆（当然，我只是私下里想而已）。

在我面前，Kiki表情突然局促起来，像位老师面前做错事的学童：对不起，我最怕看的就是医生，总觉得没病也能看出病来。生完孩子后，我就再没进过医院。上次妇科检查，也是20年前了。

接着，Kiki讲了自己的故事。

Kiki和先生，来自希腊的一座小岛。在当地，Kiki婆家是有土地的殷实人。先生年轻时一表人才，追求者云集，却爱上了什么都不出众的Kiki，顶着压力结了婚，来美国投奔远房的亲戚。等待王子和灰姑娘的，是残酷冰冷的现实。英语不行，亲戚根本靠不上，Kiki和先生，一切从零开始，历尽困苦，总算开了家干洗店，生意还不错，生下芬妮独女，供她进了大学。

没想到5年前，Kiki丈夫心脏病突发去世，店里顿时失去主心骨，生意也被附近墨西哥人开的廉价干洗店整垮了。生意差，雇不起人，女儿芬妮又得了抑郁症，忙着看病，还要念研究所，也帮不上Kiki什么忙。Kiki每天起早贪黑，独自打理着小店。

近一年前，kiki开始感觉下腹隐隐胀痛，她以为自己是过度劳累，休息休息就会好，没怎么当回事。

让Kiki犹豫就诊的，还有另外一个主要原因---她的医疗保险很差。

在美国，没收入、贫困线以下的，可以靠政府的免费医保计划。凡有收入的，都以买私人保险为主。医疗保险五花八门，名目繁多。大公司藉人多力量大的优势，用较少的金额，给职员买到高额的保险。而小业主就没这么运气了。

Kiki为了避免昂贵的保险费，抱着侥幸心理，选了最便宜也是最坏的一种保险，每次看病都要付费，一旦住院得负担很大的部分。

Kiki就这样，自欺欺人地拖延着自己的病。直到有一天，无意中被芬妮发现了，大吃一惊，连忙给诊所打电话，帮母亲约好时间。

听完介绍，我开始体检，结束后，说：你的腹痛，恐怕不是妇科的原因。或许是膀胱或肠道的。先做个腹部B超吧。

我尽量用平静的口气阐述，检查的手法放得很轻，完了之后还送她一个紧紧的拥抱（这是我的新年计划之一）。

Kiki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唠叨着：梅医生，真谢谢你！但愿没啥问题，我这么忙，哪儿有工夫生病？

说着，Kiki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白牙，让黑黑的脸，霎时亮堂起来，眼光也变得柔和亲切......

B超报告结果：Kiki的膀胱里，长了几处肿瘤。我心里咯噔一沉，果然来者不善。迅速联系泌尿科医生，把Kiki转过去会诊。一星期后，Kiki做了膀胱肿瘤切除术，是癌，还好，没扩散。

虽然Kiki和我，只见过短短几面，可是，不知为何，最近我脑子里时常晃着那个瘦小佝偻的身影。或许，她让我联想起了许多第一代移民的艰辛---举目无亲，身处异国他乡，惨淡经营。一旦发生天灾人祸，更是雪上加霜，不堪重负。

Kiki手术后不久，我给她打了电话。听起来，Kiki似乎又苍老了些，但并不消沉。她说：手术做得很成功，我正要准备做化疗。

我问她，你的干洗店怎么办？可有人打理？ Kiki说：女儿先退学了，还有一个堂妹，从希腊飞过来临时帮忙。

我没敢提医疗费用的事，估计也是个天文数字。不过，听我诊所主管说，Kiki这样条件的，已经够格申请政府的免费医疗。

因下午还有病人等着看，我准备挂电话了。突然，传来了Kiki带希腊口音的英语：Dr. Mei, Thanks! I love you, and God bless you！

眼睛“噌”地一片模糊。唉，这话，应该从我嘴里说出来，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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