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曾有位麻醉医生朋友，郑重其事地邀请我参加一个回国访问团，到国内某大城市推广“无痛分娩”。我很赞成他的志向，也做了准备回去替大陆女同胞们分忧解难。遗憾的是，后来因时间安排不妥终未能成行。
据说， 国内无痛分娩不普及， 比例只占1%， 促使不少女性一想到生孩子， 脑子里就出现影视作品里，跟当年江姐做老虎凳差不多的悲惨画面， 于是有些孕妇往往直接要求剖腹产，或干脆做结婚不要孩子的丁克族。
相比之下，美国妇女实在是幸福了。自从80年代开始， 硬膜外麻醉便成了大多孕妇首选的镇痛剂，因为它方法简单、效果好、安全，更重要的，孕妇对产程不再恐惧， 留下的多是美好的记忆。 据统计， 美国有60%以上的女性接受硬膜外麻醉， 在我工作的医院， 这个比例接近90%。
下面这个图是美国产房常见的布置。有产床， 新生儿温箱， 胎儿心跳检测器等。 麻醉止痛后，大多 病人和家人便有说有笑， 或看电视或休息，像是待在宾馆里度假。
话又说回来，美国不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吗？这点也体现在生孩子上。有些妇女就认定“自然”才是最好的，坚决抵制各种非自然的“干涉”。生孩子痛对吧， 那算啥， 俺奶奶俺妈妈都能挺过来， 俺为什么不行？
于是， Bradley Method， Lamaze Method， Water Birth， 甚至Home Birth， 网上关于“自然分娩”的信息铺天盖地。作为妇产科医生， 所要做的，就是尊重病人的权力，包括怎样生产， 不管“自然”还是“非自然”。
我的病人Nicole就是这样一位崇尚“纯自然”的孕妇。
Nicole是一位名校毕业的博士， 工程师；老公John是她校友。第一次见面， 我和她握手问好， 她先问我“大夫，你洗手了吗？”我笑笑说“我总戴手套， 并且在看下一个病人之前洗手”， 她才将信将疑地把手勉强伸出来，点了一下就又很快缩回去。
35岁的Nicole怀的是头胎， 她和老公John当然很重视， 光Google了解信息不够， 还买了医学专业教科书回来研究。 所以每次产前检查， 我都要像考Board一样， 接受两个人的轮番询问半小时以上， 有时我答了， Nicole会说， 好像书上不是这么讲的呢，，，，瞧， 明知故问啊， 有时我真想，干脆我坐病床上被他们检查得了~~~
尽管我在Nicole夫妇的考试中没有拿到“Straight A”， 他们还是常来看我。其他几位医生对这点似乎并不介意， 因为大家都已经领教了这俩人的厉害。
快到预产期了，Nicole夫妇告诉我他们参加了Bradley Method训练班 。
“自然分娩法”的创办人之一Dr. Bradley，小时在农场长大， 见惯了母牛生小牛时自然放松的过程， 于是提倡人也完全可以这样做。过程是产妇在一个安静黑暗的环境里，闭上眼， 深呼吸，丈夫在旁边鼓励和爱抚，背景有悠扬的轻音乐伴奏，最好空气里喷洒些沁人心脾的花露水， 准妈妈就会全身放松，昏昏欲睡，不需要麻醉剂止痛， 直到最后孩子生出来。
我再见到Nicole时，她带来一沓厚厚的东西， 拿过来打开一看， 是她的“Birth Plan”， 洋洋洒洒写了30余条对医生和护士的要求。
“我不要麻醉剂，只想自然生”
“不能有静脉输液”
“可以在产房外走廊里随便走，爱走多久走多久”
“不要检测胎儿的心跳，生下后不许打Vitamin K和用眼药”
“老公John要帮助接生， 并剪脐带”
更有一句神来之笔“血压计和听诊器等， 必须用酒精棉擦三遍， 否则不可以碰我”
。。。。。。
我仔细研读一遍， 心里祷告：但愿别个医生比我运气好，Nicole生的时候轮到他们值班，，，
两星期后的这天早上，我值班，Nicole电话告急，“大夫，我的宫缩开始了！”，放下电话，不知怎么，我的小腹似乎也一阵痉挛 。
中午时分，我蹑手蹑脚地走进Nicole的病房。只见窗帘紧闭，昏暗的灯光下，Nicole坐在一个花生形状的大气球上，脸色煞白，几绺金发垂在半合半闭的眼睑上。一会儿宫缩来了， 她大口呼吸，全身颤动，身后的老公John一边轻声嘀咕着“breathe， breathe”，一边给Nicole揉背。
眼前这一情景，令我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感动，唉，“孩子的生日便是母亲的苦日”，此话当真啊！我于是俯下身，和着John的节拍，轻声喊“Good job，Nicole， breathe， breathe"。。。
到了晚上，Nicole显得精疲力尽， 宫口离开全还早呢。我建议（只能是建议）Nicole用硬膜外麻醉止痛，好继续等待。我劝她，别觉得用了止痛药就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我们的最终目标不就是“健康妈妈， 健康baby” 嘛。
Nicole和John商量半天，还真就接受了我的意见。麻醉做完， Nicole很快舒服地睡着了。 午夜过后， 监测器上胎儿心跳出现问题，Nicole的产程也受阻，我只好推荐剖腹产。 在一阵忙乱之后，Nicole被推上手术台， 不久，一个8磅重的小家伙呱呱落地。我心里也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探过头到手术台遮布的那边，恭喜躺着的Nicole。只见她疲倦的脸，偎依着旁边老公的臂膀，竟露出太阳般的微笑，好不灿烂！
俗语讲“计划不如变化大”，生活中许多事情何尝不是如此？ Nicole，这个高智商的“完美主义者”，在生孩子这一关中， 也学了这一功课。 准备工作充分， 固然重要， 但也要掌握灵活度，随机应变。 但愿今后她和老公，教育孩子不要像做化学实验，吃东西要用天平量，餐具还须蒸馏水消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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