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院,赵富感慨地说:“我在部队训练时颈椎受过伤,年轻时不觉意,该干什么照干什么,老了,这些旧伤都来报复我。”
岳虹说:“先保守治疗再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就听医生的,再做一次手术。平时转动脖子注意一点,动作不要太猛。”
赵富就这样,只要岳虹跟他多说几句话,多给他一个笑脸,他就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听了岳虹给他的劝告,他赶紧没话找话说:“这家里有了你就大不同了,我的病也搞清楚了,还有这次超市的死人事件,要不是你,哪能处理得这么妥当。”
岳虹:“我没做做什么,一是事情本来就不大,二是那位何律师起了很大的作用。”
赵富:“不管咋说,有你在,就是小辈们的福气啊。”
岳虹心想,他越是想靠近我,我越是感到别扭。看样子,我该抽身退步了。
岳虹的手机响了,她接听:“是我……嗯……那好吧,待会儿见。”
赵富:“你有事儿?”
岳虹:“嗯,晚饭不要等我了。”
两人是开一辆车来的,所以赵富说:“去哪里?我送你。”
岳虹:“不用了,你自己开回去吧,我打车去。”说着,她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
赵富望着她的背影想,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又离得很远,让人怎么也抓不住她。
岳虹是应孟建峰的邀请一起吃饭。孟建峰问:“你莫非就这样跟他在一个家里生活下去了?你们这到底算什么关系啊?”
岳虹肯定地说:“当然不会长期这样下去。”
孟建峰:“嗯?”
岳虹转移了话题:“前天我给云云打了电话,她说一切都很好。”
孟建峰:“你没问她吗,为什么老不主动给家里打电话。”
岳虹:“我还没有问呢,她猪八戒倒打一耙说,妈妈,你现在有了儿子,是不是就把女儿忘了,我不打电话你也不惦记了?你说她这是什么话。”
孟建峰笑了笑说:“这孩子啊,打小嘴巴就厉害……想起她从小就跟我打嘴仗,那还真是幸福的回忆……真想她啊,有时候想得都有点后悔放她去留学。”
岳虹:“小鸟翅膀硬了,你还能不让她飞?”
孟建峰:“主要是我太寂寞了……哪像你,儿子儿媳,还有那个赵富,简直像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你。可我有什么?白天跟官场的人伪装笑脸假意奉承,回到家嘛,不怕你笑话,吃空的方便面盒子一个摞一个。夜晚,翻翻身,左边无人,再翻翻身,右边也无人……
岳虹:“你们这些官员嘛,饭局天天有,请吃的人排着队,你就天天喝个酩酊大醉,回来到头就睡,天亮爬起来就走,多舒心啊……”
孟建峰:“你说什么呢,我现在特别不愿意凑饭局,越人多的场合我越不想去,因为周围越热闹,我心里就越孤独……有时我想,你也许非常愿意看到我这种狼狈吧,也许你觉得我越孤独你就越趁心如意吧?”
岳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孟:“……”
岳虹:“你以为我就舒服?儿子儿媳虽然妈妈妈妈叫得不离口,但我总觉得不安。他长到三十几,我没给他尽过一分母亲的责任,现在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我的照顾……”
孟建峰打断说:“那你还呆在他家干什么?”
岳虹:“原来想他父亲去世前后,我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一段最难熬的日子。”
孟建峰:“嗯。”
岳虹:“现在……”
孟建峰的手机响了:“……二弟……嗯……你先别急,慢慢说,到底咋回事……啊?怎么会这样?你马上弄车送过来……不行,必须马上送……好,就这样。”
岳虹:“出什么事儿了?”
孟建峰:“我妈出现大量黑便,医生说这意味着她的上消化道有多量出血,怀疑是胃……”
岳虹:“胃?”
孟建峰:“对,怀疑是胃癌……要做胃镜,但县医院的胃镜比较落后,管子粗,从食道下管比较痛苦……”
岳虹:“老太太来了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晚上陪床,或是弄点可口的饭什么的,我都可以做到……”
孟建峰:“只怕她吃不了几口了……我预感不好。我现在没有过去忙碌了,老娘却等不到我伺候她了,真是子欲养时,母不待。”
岳虹:“你不忙也不会伺候人啊?
孟建峰:“……”
晚饭前,赵强盛问赵富:“我妈到哪去了。”
赵富不高兴地说:“她只说有事儿,不回来吃饭,让不要等她,至于到哪里去,去做什么,你想她会请示我吗?”
李静看赵富那认真生气的样子,偷笑着。赵强盛说:“爸爸干嘛要在意这些?我妈有她自己的自由,她不说的事儿我们就不要打听。”
赵富:“她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听见电话里是孟建峰的声音。”
赵强盛:“哦?”
饭后赵富最先起身去了客厅,紧接着赵强盛和李静也回了自己的屋子。赵强盛对李静说:“妈不回来,爸爸就会一直在客厅等着。”
李静:“他俩又不是夫妻,即使妈回来也是回自己的屋子,爸爸等她干什么?”
赵强盛:“你没看出来吗?妈只要在家,爸就安心,有时妈不在家,爸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直到听见妈进屋的声音,爸的屋里才安静下来。”
李静:“我看爸是白费心思,妈不大可能接受他的感情。”
赵强盛:“这种事情,咱插不上手,也不应该插手,一切都随其自然吧。”
李静:“爸的病是误诊,咱们都松了一口气,但他俩的关系还成了棘手问题了。他俩总不能长期这样呆在一个家里吧?”
赵强盛:“那又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哪一个出去单过吧,爸爸咱要关顾,妈妈咱也要关顾,哪一个搬出去我心里都不安。”
李静开玩笑说:“要不咱俩也分开吧,一个关顾爸爸,一个关顾妈妈。”
赵强盛:“你真想跟我分开?我要同意了你可别后悔啊。”
李静:“你同意就分啊,现在就分啊。”说着就去拿被子。
赵强盛:“你拿被子干什么?”
李静:“睡书房啊。”
赵强盛一把抱住李静把她挤倒到床上,对着她的脸说:“你想得倒美!”
第二天下午,岳虹向小婉了解工作情况。小婉说:“前几天我召集大家开了会,主要强调安全问题,吸取李静姐超市的教训,让大家特别注意顾客的安全,尤其是烫头纹眉电波拉皮除皱等项目,我都张贴了“贴心小提示”。提示中说明这些项目都是对人体无害的,但还是提请有心脏病高血压的人士,要充分评估自己的健康状况,若有因自身健康原因造成的不良后果,本院该不承担任何责任。”
岳虹赞赏地看着小婉说:“你做得很好,有了你我真是省心太多了。”
小婉:“我妈也给了我不少好建议。”
岳虹:“是吗?那该谢谢她。以后你可以经常请教她,她毕竟是大医院的科室主任,肯定有较强的安全意识,也肯定有不少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
小婉:“我妈真是可惜了,要不是我的拖累,像她这样的正高职可以工作到六十岁呢。”
岳虹换个话题说:“小婉:我要给你长工资了。”
小开玩笑地问:“岳总打算给我长多少?”
岳虹:“你的工资将仅次于我。”
小婉:“真的?那……太多了吧?”
岳虹开玩笑说:“你还嫌多?你看我现在差不多成了甩手掌柜了。”
小婉:“我哪敢跟您比,您是老板嘛。”
岳虹:“我除了工资还有股份分红,你只有工资啊。”
手机响了,岳虹接听:“……已经来了?知道了,我待会儿就来医院。”
岳虹对小婉说:“这不,我又有事了。我的前婆母得了重病,现在我要去看她,没准儿还得亲自伺候她。”
小婉:“你真高尚,还愿意去伺候前婆母。”
岳虹:“不是高尚,是屈服于自己的同情心。”
孟建峰在钱财方面的确一点也不吝啬,当初岳虹住院时他给要了一个单间病房。母亲来住院他也要了一个单间病房。当孟母听说这种病房每天床位费五十元,而普通的四人间每天只有十块钱时,还嘟哝着嫌贵了。孟建峰见母亲病成这样了,还想为儿子省钱,不禁心里酸酸的。就告诉她,这是为了让她休息好,也为了让陪护的人有地方休息。孟母才不吭声了。
岳虹轻手轻脚走进来。孟建峰低声叫着:“妈:岳虹来看你了。”
孟母睁开眼睛,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岳虹,好久好久都不说话。
岳虹想叫她,但想了想又不知该怎么称呼,就问了句:“现在好点没?”
孟母将头在枕头上无力地左右摆动着,似乎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岳虹伸手握住她的手摩娑着,对孟建峰说:“你看都瘦成这样了……”
孟建峰:“操劳一辈子,性格又好强,有病硬挣着,不对我们做儿子的说实话,直到挺不下去了才说……”
岳虹:“哦……都做了那些检查,胃镜什么时候做?”
孟建峰摇摇头说:“先恢复体力再说。”说着,他向岳虹使了个眼色。又俯下身对母亲说:“妈你先睡着,我跟云云妈在外边坐一会儿。”孟母没有吭声,像是没听见一样。
岳虹跟孟建峰来到走廊里,孟建峰难过地说:“晚了,医生说不用做胃镜了,手都可以摸到胃部的大肿瘤了,硬邦邦的……已经是极晚期了……很可能周围脏器都有转移了。”
岳虹也惊呆了,说:“这么严重?”半天,两人都不说话。孟建峰的眼睛红红的。
岳虹:“要不要告诉云云?”
孟建峰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要告诉她,免得她担不必要的心。”
岳虹:“那下一步怎么办?”
孟建峰:“医生说,一旦出现大出血,最多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情,搞不好一周之内或三五天之内都有可能……”
看着悲痛的孟建峰,岳虹不知说什么才好。病房里有动静,孟建峰和岳虹赶忙进去。孟母睁开眼要喝水,岳虹对孟建峰说:“你把床摇起来,咱们喂她喝。”
孟建峰摇动床尾的摇把,孟母的上身慢慢地升高,终于调整到一个合适的高度,岳虹端过床头柜上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喂孟母喝水。
孟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喝了几口,她摇摇头,岳虹便把杯子放下,问她:“就这样坐一会儿还是躺下?”
孟母:“就这样……”
岳虹:“你想吃什么,对我说,我给你做。”
孟母:“酸汤面条……”岳虹和孟建峰都笑了。
岳虹:“医生可能不让你吃带酸味的有刺激性的食物吧?”
孟建峰:“我作主,不听医生的,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让云云妈给你做。”
于是岳虹回到丽水街自己家里做了酸汤面,用保温饭盒提到医院。她给孟建峰盛了一碗面条,又给孟母盛了半碗,用筷子一点点喂她。孟母吃了几口,便高兴地笑了,她挣扎着坐好,对岳虹说:“让我自己端着吃吧,这酸汤面条味道真地道。”
孟建峰高兴地笑了,向岳虹投过感激的目光。孟母吃两口,就得停下来喘口气,好不容易才把半碗面条吃完。
孟建峰接电话:“喂……哦,本不想惊动你……在三楼消化外科八号病房……”孟建峰放下电话对岳虹说:“高山来看老太太。”
岳虹:“他们的消息真够快的。”
听见敲门声,孟建峰开门,却见来的不光是高山,还有冯正元。孟建峰感到意外,热情地说:“冯校长也来了?”
冯正元:“伯母病了,我这老同学能不来看看吗。”说着,冯正元用猜测的眼光看看岳虹说:“你也来了。”
岳虹:“哦,老孟家里没人手,我来帮帮忙。”
高山问孟母:“大妈:好点没。”孟母摇摇头又点点头。
孟建峰:“我妈什么也不想吃,就想吃几口家乡的酸汤面条,没办法,只能劳驾岳虹给做点。岳虹做酸汤面条还是得了我妈的真传呢。”岳虹不好意思地笑着。
孟母:“建峰,你的老同学老同事都很好……”说着,她转向岳虹说:“云云妈也很好,这时候了,还来伺候我这个老婆子,可惜咱们的婆媳缘分已经尽了……”
高山:“谁说的,老太太,说不定你们还会成为婆媳的。”
孟母:“我是说我已经快死了,和任何人的缘分都尽了。”大家听她这么说,赶快安慰她。孟建峰的心里很难受,母亲守寡多年,带大自己和两个弟弟,其中的艰辛该有多少,只可惜自己过去很少替母亲着想,现在却一切都来不及了,真是肝胆欲碎啊。
世界就是这样,这里有人快死了,那里的人照样在快乐地生活着。钱刚最近就很幸福,天天在心里品尝着小何那柔柔的笑容,自己也整天浮着笑容。跟妈妈说话满脸含笑,跟
工地上的人说话也满脸含笑,使得工地上的人们都夸奖说,这小伙子真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