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办公楼里，楼道里黑黑的，只有校长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里亮着灯。明亮的灯光下，冯正元等七个人正在开会，中间的长桌上堆放着两大摞档案袋。屋子里烟雾缭绕，地上扔了好多烟屁股……
冯正元总结说：“这次会就开到这里了，校长也不在，我这个副手主持这样的会还真是心里没底，因为职称问题是关系到老师们的切身利益的，弄不好就会影响工作情绪。好在你们几位都是多次参加这种会的，经过诸位认真的评议，我看咱们最后评定的结果还算是公平的……需要强调的是，会后谁也不能对外泄露评议中的细节……”
冯正元没有回来，周丽就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她把电视声开得很小，只怕惊扰了用功的儿子。周丽不时地看墙上的挂钟，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了10:30，周丽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看电视。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周丽凝神细听。脚步声远去了，周丽又看起电视来。
琅琅揉着眼睛从屋内出来了。看见电视机屏幕上播送着武打电视剧，周丽正出神地望着电视机。
琅琅惊讶地问：“妈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深情专注地看起武打剧来了？”
周丽惊醒地说：“哦……我看的电视剧播完了……没发现它换了播放内容。”
琅琅问妈妈：“爸爸还没回来呀？”
周丽：“嗯。也不知道你爸爸在干什么呢，到这会儿还不着家。琅琅，你作业写完了？”
琅琅：“刚写完，正要跟你和我爸商量个事儿呢？”
周丽：“嗯？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不行吗？”
琅琅：“关于分文理班的事情，到底上理科班还是文科班，明天就要给老师答复了。”
周丽：“这时候就要分文理班了？这得等你爸爸回来才能决定……”说着，周丽又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时钟指针指向了10:50。
校长会议室里，评定职称的会议散了，其他六个评委都走了。冯正元整理好档案袋，拿起公文包正要出门，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冯正元诧异地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人都四十岁左右。冯正元猜测地问：“吆，你们两口子怎么这时候来办公楼？”
两人进屋。冯正元给男的递上一支烟，看女的在流泪，就递过一张纸巾。然后笑着问那男的：“江远志：你又得罪孔茵了？”
江远志冲着冯正元说：“听说你们在开会，我正好来找领导问个明白。”
冯正元看看孔茵，孔茵擦拭着眼泪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冯正元一愣，但还是很沉得住气地问：“好我的江老师啊，什么事儿你这么着急。”
江远志：“冯校长，还能有什么事儿，我的职称呗。听说我没有坪上？”
冯正元：“我们明天早上才公示啊。”
江远志：“冯校长：你也跟我打官腔啊，我只问你，我怎么就不够格？”
冯正元：“江老师，你先喝口水吧。”说着他转向孔茵问道：“孔老师：你来这……也是因为江老师的职称问题吗？”
孔茵抬起泪眼说：“我找你……是请求把我跟他分开，我不愿跟他在一个教研室工作。”
冯正元一怔，他惊奇地问：“哦，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请求，你们夫妻俩学的一个专业，不在一个教研室，还能到两个教研室吗？”
孔茵：“你把我调到分校去吧……”
冯正元：“江老师的职称与你的调动有什么关系啊？”
孔茵：“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丽在家里又一次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12：10。
周丽拿出手机使劲儿拨着号码，接通了以后，她没好气地说：“正元：你这人也真是的，到底在干什么呀？这时候还不回家？琅琅还有事儿要跟你商量呢……”
会议室里，冯正元对着电话解释说：“哦，我这有点事儿，马上就回来。”
周丽：“什么事儿？都半夜了，你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冯正元：“好了，我知道了，回来再说吧。”
孔茵：“冯校长家里有事？”
冯正元：“没关系，孔老师你接着说吧。”
孔茵撇了一眼江远志对冯正元说：“晚上他听说自己没评上，就一直阴沉着脸，我问他话，也不回答我，从柜子里拿出酒瓶就一杯一杯喝起来。我刚说他两句，他就冲我大发
雷霆，我把他的酒瓶子给扔了，他居然扑过来打我……”
冯正元：“江老师：我们会还没散，你怎么就知道评议结果了？”
江远志：“这有什么难的，晚饭时我给一个评委打电话询问，他吞吞吐吐的，我就明白没有我的份儿了……
冯正元：“哦……”
江远志：“冯校长：我也太不顺了，跟我同年毕业的，谁都比我顺……自己心里已经很窝囊了，老婆还要乘机热嘲冷讽，说我没本事上下活动争取票数，只知道在家灌猫尿……我听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孔茵插嘴说：“我是说他没本事了，难道不是这样吗？工作不顺利，不知道分析原因和想办法，只知道在家喝闷酒，发酒疯……这种情形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现在还发展到动手打人了……孩子也被他吓哭了……”
江远志：“哎！你不要得理不让人！”
冯正元：“我看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俩也该休息了。江老师您先陪孔老师回家去，好好向孔老师陪个罪，职称问题也不是关系生死的问题，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比别人迟一年又能咋样？孔老师也不要再揪住不放了。男人嘛，在一定阶段总有一定的压力，难免有情绪失控的地方……”
江远志情绪又激动了，他说：“为什么我就非要比别人迟一年！回头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晚了，我先走了……”说着，江远志摔门出去了。
孔茵流着泪站起身说：“你看见了吧，我已经受够他了……长痛不如短痛，离婚吧……”
冯正元：“唉，先别说这样的话……现在你坐我的车回家吧，回头我再劝江老师，在外边再不顺，也不能把气撒在老婆身上……”
冯正元好不容易才脱开身回到家里，周丽迎头质问：“哼！你总算回来了！”
冯正元：“什么事情？你火气这么大？”
琅琅：“爸爸，我到底是上理科班还是上文科班？明天就要决定的。”
冯正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烦躁地说：“明天再说，让我歇口气。”
周丽：“你？干什么去了？这么累？”
冯正元：“唉，我们今天下午开会评职称，直开到傍晚七点才出去吃工作餐，八点回到学校继续开，十点钟才结束。还没等我起身回家呢，江远志夫妇俩就找来了，说是江远志发酒疯打了孔茵……江远志质问我这次为什么没评上他，孔茵哭着说要我将她从校本部调出去，调到分校去，她要离婚，不愿跟江远志在一个办公室呆……搞得我头大了……”
琅琅站起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边走边嘟哝道：“你们不管，那我明天自己决定了啊？”
冯正元：“你让我考虑考虑嘛。”
周丽跟在琅琅后面说：“琅琅：我的意见是上理科班吧，你明天先这样对老师说。”
周丽夫妇的卧室里,冯正元疲惫地躺着。周丽抱怨的说：“你这副校长干得真叫没劲，
半夜了还在给人家打架的夫妻断官司……这是你这副校长的职责吗？”
冯正元：“这不跟评职称有关嘛，否则，我怎么会理会这些事。”
周丽：“自从你当了这副校长，家里很难见到你的影子了……”
冯正元侧身揽过周丽的肩头，叹口气说：“副校长工作不像当研究室主任那么简单，事情多，头绪繁杂，我觉得整天就忙一些没有多少意义的杂务事，都没有时间搞自己的学术研究了……”
周丽：“还说呢，家务事也都全撂给我了。”
冯正元：“你就多担待一些吧，我也不可能像过去一样，有那么多的时间在厨房里搞研究，让你母子俩享受我的研究成果。”
周丽扑哧一声笑了，往冯正元怀里靠了靠……
冯正元正要亲吻周丽，周丽却突然说：“哦！我忘了一件事……”
冯正元扫兴地问道：“什么事儿？”
周丽：“上次来过的那个小崔，昨天又来了，还拿来两瓶茅台……”
冯正元：“啊？你收下了？”
周丽：“我死活不要，他非要放下，说是感谢你对他的栽培……”
冯正元：“什么感谢栽培？他是想让我评职称时帮他说话。他这样送来送去的，是往我的身上套绳索呀。”
周丽：“那么他这次被评上了吗？”
冯正元：“他申请的是副教授，这次正好被评上了。”
周丽：“哦，这还好，那么这酒？”
冯正元：“上次他拿来的东西我不是硬让他拿走了嘛，这次当然还是让他拿走，可是你却留下了……唉，真是给我制造麻烦……”
周丽：“我知道你不愿授人以柄，但他硬要将酒放下，我又扭不过他……”
冯正元：“我明天找他谈谈，让他来拿走。你想嘛，谁拿出一个月的工资买了烟酒去送礼都等于是割肉，表面上恭恭敬敬地送，内心里不咬牙切齿就算宽容了，即使不咬牙切齿，起码也会因此鄙视收礼的人……所以，以后你在这方面注意点。不管是谁送礼，都强硬地拒绝他。”说着，冯正元抽出压在周丽身下的手臂，背过身去睡了。
周丽气恼地推一把冯正元说：“你怎么？”
冯正元已经睡意朦胧了，他嘟哝着：“嗯……睡吧……我明天一早还要到教育厅开会。晚上有活动，吃饭别等我。”周丽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也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冯正元渐渐发出了鼾声，周丽在黑暗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他提升了，我成了大学副校长的夫人，可他的注意力却渐渐转移到家庭之外了，我们之间越来越疏远了，这
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的烦恼他懂吗？”
周岩家里，小婉的床头灯亮着。周岩在门外大声问：“小婉：你要上卫生间吗？”
小婉：“妈妈：您进来一下好吗？”
周岩进来问道：“怎么了？”
小婉：“妈妈：我……”
周岩：“你怎么了？”
小婉：“妈妈，以后跟我说卫生间的事儿别让爸爸听见，我很难为情。”
周岩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她说：“看你这孩子，在父母面前嘛，又有什么关系？”
小婉：“妈妈……春光的爸爸毕竟只是我的公爹，不是我的生父，即便是生父，也跟妈妈是不同的……”
周岩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注意。”
小婉：“妈妈：我来例假了……”
周岩从小婉的柜子里找出卫生巾，冷着脸将小婉抱到轮椅上，推着她到卫生间门口，又吃力地抱她进去，关上门……
等周岩屋里传出鼾声时，小婉压低了声音与春光通电话：“春光：你睡了？”
春光睡意朦胧地说：“哦，刚睡着……”
小婉：“我吵醒你了……”
春光：“没关系，小婉，你怎么这时候还没睡觉？”
小婉：“春光……你来接我吧……”说着，小婉哭了。
春光：“小婉你咋了？跟妈妈闹矛盾了？”
小婉哽咽着说：“不是……我在这里给爸妈增加很大的负担……”
春光：“我妈妈给你甩脸子了？”
小婉：“你怎么就猜想是妈妈，而不是爸爸给我甩脸子呢？”
春光：“这个嘛，因为我妈性格比较强势一些，我爸爸向来是温和的。再说爸爸不方便
照顾你，是妈妈在照顾你，接触越多，摩擦的机会就越多……唉，让她受累了……”
周岩夫妇的卧室里传出鼾声。小婉听了听，压低声音说：“春光：我不想继续住在这里拖累你妈妈，我要跟你在一起……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
春光：“会的，会有这一天的。但近日我还不能回来，等忙过了这一段，我就做好准备回来接你……小婉：你相信我，耐心等着我，好吗？”
小婉：“嗯……”
春光：“你就别瞎想了，我爸妈不会对你有什么埋怨的，你安心呆着。”
小婉：“春光，我的烦恼别人不懂，他们毕竟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在这里很不自在……”
春光：“小婉：你放心，我很快就把你接来。不过……小婉，对不起啊……我爸妈给咱们凑的买房子的首付款，都……都给你付了医药费了……接你来咱们只能租房子住了，你能接受吗？”
小婉：“春光：不要说这些了，我早有思想准备……只要跟你在一起，住茅草棚我也愿意，住垃圾桶我也愿意……”
春光声音颤抖着说：“小婉：你放心，我会珍惜你的，我会让你生活在我的爱护中的……决不会让你住茅草棚和垃圾桶……”
挂断电话的春光泪水直流。挂断电话的小婉也用被子蒙着头大哭。
周岩惊醒过来，凝神听着窗外的雨声。
小婉卧室里，雨珠子零乱地敲打在窗户上。小婉的窗户被风吹开了，雨水便飘进了屋。
周岩惊醒了，她披衣下床去小婉的屋里查看。拉开灯就看见开着的窗户。她一边替小婉关上窗户，一边问道：“小婉：下雨了，你冷吗？”
小婉将头伸出被子勉强地说：“我不冷。”但她的身体却明显地颤抖着。
周岩发现小婉哭过，惊诧地问：“那怎么哭了？”小婉不吭声。
周岩生气地说：“有什么事你就叫我嘛，干吗动不动哭天抹泪的？好像我们虐待你了。”
小婉：“没什么事儿……妈……你去睡吧。”
周岩站立了一会儿，气呼呼地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