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时期的中学,夏季,到郊区去帮农民“战三夏”,辛苦了没几天,我被学校革命委员会的人叫回上海,说是有任务。同学们都不知道我有啥任务--不过,个个都羡慕--辛苦事小,乡下,晚上无聊是真。再说,伙食哪能跟家中母亲的厨艺相比!
我好涂鸦,春节前,看到教室的黑板实在沉闷,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欢度春节”的美术字,配上少许图案。革命,春节还是革不掉的吧?
不知谁的提议,结果,全层楼的教室都让我写上大同小异的美术字:欢度春节。
美术老师被“毛泽东思想工人宣传队”赶去57 干校监督劳动了,这时,区革委会交待我校的革委会--要在附近的马路上办“大批判专栏”---有人说出了我好涂鸦的事,咳--谁叫我手痒?
我心里的不安,无法流露:怕犯错误!拍被抓小辫子!怕,怕,尽是怕!实在的,看到了无数的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不是红卫兵,因为我的父亲在香港--我不是他们相信的“红五类分子”--还好--也不是“黑五类”分子。还好,他们只要我负责设计和绘制--内容-由革委会决定。“主编”也只是负责美术设计和监制。同时,派了几个书法好的教师,说是我的“助手”--革命造反---师生关系也乱套了。
按革命形势需要,定期要替换大批判的内容,为了便于工作,实地视察之后,我向革委会提出了制作方案。
那四幅大墙面,处在主要的双车道马路,正对着区公安局大门,如果在现场制作,难度高,还有碍行人和交通。在校内制作,贴在活动的板上,只要到现场挂上就行,当然,墙上要先做好托架和钩子。那道围墙,是区少年宫的围墙,据说以前是汪精卫情人的花园别墅,装几个铁钩搞革命大批判--没问题!通过!
学校有个老师,当了右派好几年,不让他教书,所有的木工活,他包了。他量好尺寸,按我的要求,做得非常合适。我请他做两套挂板,共八大片,制作和替换都方便。
我按墙和柱的比列缩小,用红卫兵印传单的油印机,印了几十张编排样稿蓝纸。每次制作,按内容设计报头插图,图案,内文的位置。。。。教师管写,我管画--内容---革委会定。
四幅墙面,我出于私心,一大幅墙面用来做报头--可以多些机会练习绘画,减少内容,也减少犯错误的机会。
那年月--老喊打仗---备战备荒为人民--于是--我就画些飞机啦,大炮啦,如何卧倒啦,如何对空设射击啦-----像在马路边上国防科学教育课--图文并茂---哎,还真有人站着看---防止“死”的大批判,还是有读者。
宣传样板戏,简单,内容都是报纸上抄来的--老师都怕犯错。
我将《红灯记》的李铁梅画得比刘长瑜还好看---英语老师写着毛笔字,过来察看“--嘿嘿--画得还真不错--可惜--报不进咱这里的户口!”--我心里拽了一下--这老师厉害!----他是否看出我心仪学校那个混血儿女生了?“崇洋媚外”也是罪名一条呀。。。。!
党的生日纪念日到了,我建议,将毛主席的画像由年轻画到现在,展现出来,革委会又通过。
我给自己说,不准打格子放大,借伟大的毛主席老人家当纸上模特儿---练练8素描,学学人物绘画。。。。于是--党的47岁生日、我17岁那年,算是在马路边开了首次个人画展。
国庆快到了,又要画毛主席像,中午回家吃饭,再回到工作室,那个和青年女教师老说轻佻话的“工宣队队”工人,站在我画的毛主席像前面,手里拿着我的画笔,在毛主席的脸上涂画着,见我回来,放下画笔,自言自语:赤那--以前学过的,忘了!-----斯斯然,在我面前走过,没有看我一眼。
老师听了我的叙说,非常严肃地说--你别再改动了,就这么挂出去,万一有什么评说,我们作证。
还好,风平浪静。
但是,自己的作品被人粗暴干涉的那种感受,实在叫我反感到极点。
革委会的老师告诉我,区革委会表扬我们学校的“大批判专栏”办得好。其实,无非是有点设计而已,内容,空洞的我都不好意思看,只希望老师不要抄错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某日回学校,工宣队头头看到我,惊讶地问道:-
------侬哪能勿去开会?
------开啥会?
------侬无没看到校门口的大红榜?
------没看。(老是大红纸大锣鼓,谁留意了?)
------侬看,(他带着我回到校门口)迪格阿是侬个名字?
------(岗艺朗)--勿是。
-----勿是?侬勿是“岗艺朗”?(上海话江岗同音)
-----我是江一郎。
-----咳呀--是我提格名,写错脱啦--快去--上区里开会去。。。。。
能入选《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的代表。。。。全是红卫兵头头,工宣队员,革委会成员,党员,团员,--我啥都不是,还拖着个“海外关系”的尾巴---于是,拖着尾巴被人赶上架。
没写过一张大字报,没写过一篇批判老师的文章,没写过一篇学习《毛选》的心得文章----居然当上代表!真不好意思--还好,红榜上写错了名字。。。。。
文革中,几乎所有正常的学习途径都被封杀了,可是,只要有心,还是有机可乘的,不是么?---革命利用了我,我也利用了革命。
我当年用的所有颜色几乎都是红--白--黑。(红和黑墨可调出好多不同深浅的咖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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