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路》第138章和139章，虽然是小说，但是全部都是真人真事的记录，我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讲起。
……《路》作者 叶蔓菁
138 抗日英雄 （1）
……《路》作者 叶蔓菁
138 抗日英雄 （1）
“说实在话，我们一直都认为老舅是大英雄，因为他去打过日本鬼子，但是他从来不和我们讲打战的事情，问他他也不讲，好像有些内向和固执……，他去打战的事情，都是阿婆讲的。老爸，你听过老舅说过那些事吗？” 二表哥问。
“是，是这样的。”大表哥也这么说。
“我也从来没有听过他亲口讲起以前的事情，就是四九年他回来后，我去你们老舅家，他给我看他带回来的照片，还有以前的军装。” 舅舅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土改那时候，你们的老舅母担心他会被批斗，把他的这些照片和军装藏了起来，也不告诉老舅藏在哪里，就告诉他扔粪坑里了，为了这个，老舅把你们老舅母狠狠地打了几次，有一次打得狠，伤得重，我还去了。好多年之后，老舅母才把那些照片和军装从收藏的地方取出来还给老舅。老舅在世时，时常从柜子里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看，一边看，一边发呆。” 舅舅说。
“不知道他有什么故事，好想知道，” 石兰说。
“你们阿婆讲，他读黄埔军校毕业后，去过北方下雪的地方打战，后来在靖西服役，到了1944年底日本鬼子打到桂林，他向上司要求去桂林，要跟他的同族兄长陈济桓一起去桂林打日本鬼子。”
“老舅家还有人去打过日本鬼子呢？”
“是啊，他们家有好几个人一起去桂林打鬼子，都是跟陈济桓将军一起去的，陈济桓是我们家乡出的大将军。” 舅舅说，让石兰和大表哥都惊讶起来，二表哥听说过，他说：“去年我去筋竹进果子，听同行的一个朋友说，筋竹镇在国民党时期曾经出过一个大将军，将军的故居就在筋竹街上，我和几个朋友还过去看了看，是一栋洋楼，很久没人住，挺破旧的，墙上都长了不少杂草。”
舅舅说：“说起陈济桓将军，这就有好多故事可讲了，他年轻时是同盟会的，参加过北伐战争，立下赫赫战功，三十多岁就晋升到少将。后来在军阀混战时期，他和韦云淞一起成功守卫南宁，从而名声大震。可惜后来，有一次在南宁举行军事演习，他骑的马受惊，他为了不让马匹伤害到一个农妇，结果从马上跌下来，腿部严重受伤，从而成为跛脚。”
“后来呢？” 石兰和表哥他们都喜欢听故事，舅舅口才很好，又是个有些文墨的人，吟诗写对子都是拿手好戏，讲故事就更不在话下。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后，广西的部队奔赴前线打日本鬼子，他因为跛足不能去，于是主动要求做些抗战的后勤工作，后来被派到藤县去修建金矿。那时候，探测到藤县的桃花山有金矿，他带领人马去那里，翻山越岭，寻找矿脉，最后建起工厂，当铸出黄金后，全部上缴国民政府。他说：生产一块黄金，就能买很多枪支子弹，就可以用来打日本鬼子，在矿山炼黄金，也是抗日。在矿山的办公室，他有一张大地图，上面用蓝、白两色小旗子标出中国和日寇，他时刻关注着抗日战争的局势。”
“后来，得知日本鬼子很快就打到桂林，又得知他以前的长官韦云淞就是桂林城防司令，他毫不犹豫，一定要重新上战场。他的家人和他说，你是跛足佬啵，怎么去打战啊？他说：‘国难当头，做儿子的一定要前去阻拦敌人，大丈夫立世之命是守土建国’。他的老婆当时正怀身孕，他和家人告别，带领一班子侄，向桂林出发。” 舅舅讲起话来，铿锵有力，和小时候在镇上说书的老先生有点像。
“后来到了桂林，找到了韦云淞，”舅舅继续说：“ 韦云淞正好缺一个参谋长，而这个以前的老部下一瘸一拐地找上门来要求当参谋长。韦云淞犯愁了。”
“为什么？是因为他是跛足吗？”
“不是。是因为陈济桓将军以前的军职是桂军给的，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政府重新定了军职，而那时候陈济桓已经在金矿，已经是地方职务，不是军官了。韦云淞和他说，你的军职没有在国民政府备案啵，说得难听些，万一被打死，家属连抚恤金都得不到。”
“这样啊！”
舅舅接着说：“陈济桓说，我来这里是打日本鬼子的，我不求升官，不求发财，又不求出名，我只求你给我发一杆冲锋枪，能去打日本鬼子就行，要是运气不好，就把我这一百多斤水撂在桂林，你们随便找座山岗埋我这把骨头，要什么抚恤金！”一百多斤水是指一百多斤重的身体。
139 抗日英雄 （2）
“守卫桂林的战斗开始了，战斗相当激烈残酷，听说当时漓江的水都被染红了，不知多少尸体一直顺着漓江漂到桂江，然后漂到梧州西江……”
“沿着桂江到梧州，那就是苦河口了？我去过苦河口，那一带是桂江和西江的汇合点，桂江水那么清澈，西江水那么混浊，形成一道分界线，一边是黄色的，一边是绿色的。” 大表哥说。
“就是那里，”舅舅说。
“我以前也听我爷爷讲过苦河口，我爷爷跟着放排佬去梧州卖木头，就是把木头漂到苦河口，那里有卖木头的市场，” 石兰说。
“是，苦河口以前有木材市场的。那时候，守卫桂林的中国军队只有两万，但日本鬼子就是十五、十六万之多，鬼子多次打入桂林，都被打了出去，日本鬼子的头领都说打桂林伤亡最大。”
不仅石兰和表哥们听得聚精会神，连大表嫂、二表嫂和小武也过来坐下来细听。
“后来呢？” 大家都急着听故事。
“打了上十天，日本鬼子扑向国民党守军的大本营，向驻守在七星岩山洞里的驻军放毒气，一下子就毒死八百多的士兵，后来韦云淞决定弃城，命令守军撤出桂林。在撤退的时候，陈济桓将军和部下陷入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他的手臂和嘴巴受伤，他为了不拖累别人，让别人能顺利撤出，不要因为他这个受重伤的跛足佬而被拖累牺牲，他自己举枪自杀了。”
“他总是考虑别人，他骑马受伤也是因为不想伤害到别人。”
“那是，真是个好人！”
……
“后来呢？”
“后来，日本鬼子投降后，1946年政府在桂林举行公祭大会，陈济桓将军就葬在桂林七星公园里的普陀山。后来有一天，他们家收到一个重要邮包，原来是蒋介石签署的晋升委任状，追认陈济桓为陆军上将。”
突然，舅妈说：“哎，我们不讲这些啰，新年大流头，讲些喜庆的东西啦。”
“没事，没有他们打日本鬼子，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舅舅和舅妈辩论起来。
“老舅母为什么要把老舅的军装和照片藏起来？是因为后来会被批斗吗？他被批斗吗？” 石兰问。
“批斗？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没有批斗，只是听说县城那边有批斗的，” 舅妈说。
舅舅说：“不会批斗的，只是老舅母自己担心。其实不会的，人人都很敬重这些去打过日本鬼子的老军人的。你想想，1944年底和45年走日本鬼子时，到处乡镇的人都恨死日本鬼子了。走日本鬼子时，我都7、8岁了，都很有印象，连夜逃到深山里躲起来，当时还下着大雨，我跟我的阿婆在深山里躲了一个多月才敢回家。”
“是啰，走日本鬼子时，吓死了，我都有些记忆。当时连夜连夜逃，第二天在山里搭一个茅寮，也不敢烧太大的火煮饭，怕被鬼子发现。”舅母说。
石兰说：“我以前常常听我爷爷讲，日本鬼子到过两次我们村。住县城的亲戚早就躲到我们家了，以为我们村是山沟沟，鬼子不会来的，结果还是来了。第一次来了7个鬼子。那些鬼子都来到大河口了，大家才知道，才急忙拖老带幼地逃，吓死人了，村里有个80多岁的老公公因为又老又病，躺在床上，没有逃，被入屋的鬼子用刺刀刺了一刀，后来没几天就死了。我听我阿婆讲，那七个日本鬼子把全村的鸡、鸭、猪都抢走，还在我们家的米缸里拉了一大堆屎。过几天，日本鬼子又来了，这一次是一个人。阿火的爷爷是练过武功的，他看到来的鬼子是一个人，他就没有逃走，他躲在屋里，等鬼子入屋里了，阿火的爷爷就把那个日本鬼子打死掉。后来村里的人说，怕那个死鬼日本兵会在本地变成鬼，就用火烧，在大平地对落去的那片稻田烧，烧成灰烬，之后把骨灰搬到大河口，往大河里扔掉，让水冲走，这样将来就不会闹鬼”
“哗，有这样的故事。” 大表哥和二表哥说。
“这些都是真的，我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讲起这些事，” 石兰说。
“日本鬼子在我们县烧杀抢掠吗？”
“是啊，樟木街的一个中学，有一个班的学生全部被鬼子赶到葛仙岩那边的山上，四十多人排成队，日本鬼子就开枪打，全都是十四、十五岁的孩子啊！那四十多人，就只有四个孩子幸存下来。八几年很多记者还采访了那四个幸存者，那四个人那时候都五、六十岁了，” 舅舅说。
“我们镇更惨，日本鬼子抢去很多婴儿……，往刺刀上一扔，他们这样干，还是人吗！所以才被中国人叫做‘鬼子’，‘鬼’才是人类的死对头……”
“别讲吧，新年讲些其他的吧。”舅妈又催了。
“不讲就不讲，不过，我们这里人人都恨日本鬼子，那些去打过日本鬼子的人，大家都觉得他们是英雄，怎么可能会批斗呢? 老舅没有被批斗过。到了后来，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有政策下来，凡是参加过黄埔军校的人，可以凭证件、照片等东西去政府那里申请退休金，你们老舅自己又把他的证件和照片藏起来，他不愿意去申请退休金。”
“这样啊！”
“大家都知道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可是他说什么就不去申请退休金，于是大家就想其他办法，你们大姑爷当时在县政府上班，他打听到只要有人证明你们老舅是黄埔毕业的，就可以把退休金申请下来，要是老舅不愿意拿钱，就偷偷把钱给老舅母就行了。可是到处找人，都没有找到认识老舅的黄埔毕业生，后来好不容易在玉林柴油机厂找到一个老工人，他是黄埔毕业的，他能说得出老舅的名字和长相，可惜那时候老舅刚刚去世。” 舅舅说。
“在桂林打战的时候，老舅有什么事迹？” 大表哥问。
“不太清楚呢，只知道1945年的时候他在桂林到处找陈济桓的遗骨，后来终于找到了。在84年和90年，你们大姑爷还陪他去过两次桂林，祭拜陈济桓将军。”
“大表伯还在梧州卖猪肉吗？” 石兰问。“还在，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二表伯就在家务农，老舅母今年都95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