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那些事

序

2013年，为了陪伴年迈的父母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我俩果断关停了已运营二十多年的公司，提前进入退休生活。这样，每年除了数月回国陪伴、照顾父母，自己也有了大笔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已玩了几年相机的妻子很快让我有了摄影这一新的爱好。摄影爱好加上充裕的时间，让我们能有目的地出访各国，追逐珍禽异兽、风光美景。粗略看了一下，疫情前每年的出行少则六次，多则月月都有，高峰期的2019年，离家外出的时间超过了半年，疫情中以及之后几年每年的出行也在3-4次之多。我俩护照上盖满了各国的出入境印章。

我俩的旅行以自驾为主、参团为辅。每到一个地方，下飞机提车直奔目的地，每日的拍摄地点、内容都预先安排好，计划完成后回机场交车返家。所有的安排必需百密无疏、准确无误，否则一个细节考虑不到，就会出现卡顿，在陌生的环境中处于尴尬的境地。拍野生动物还要考虑最佳拍摄季节，因此要准确地了解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能拍到目标动物需要做大量的资料收集和研究工作。有一段时间，我不是在旅途中就是在对下一次旅行的探索中。为了了解拍摄对象的准确地点、准确时间，我甚至去读相关人员的科学论文。从开始听摄友的介绍后种草再逐步拔草，到后来看BBC节目挑选适合我们的目标去一步步实现，我们的旅行目的性越来越强，成果越来越好。

把旅行计划安排周密是一回事，完美地实现它又是另一回事。这里且不说所租的车有左舵右舵、自动手动、时差干扰以及语言不通等问题，订票公司、航空公司、租车行、旅馆、邮轮等则是必须依赖且无法控制的服务方，任何一方服务出现问题都会对旅途形成干扰，更不要说还会有一些完全不可预见的突发事件。出行的次数多了，遇到的问题也就会多，每个问题都需要当事人来应对、解决。因此就留下了许多故事。别人旅行完都会在社交媒体上骄傲地分享旅行中的美食、美景、美图，我却愿意把所经历的各种意外作为人生的经历分享给大家。

故事多多，从何谈起呢？那就从今年刚完成的一次旅行开始吧。

• 一。午夜惊魂

这次到孟买的航班是4月29日临晨2:30到港。去年来时是同样的到达时间，因没有夜里提供提车服务的车行，就安排在天亮提车，下飞机后在机场酒店休息一晚。这次搜寻竟寻到了可以半夜提车的车行—AVIS，一家著名的连索公司。我立刻通过加拿大的订票网站Expedia下了单，随后又用其网站订了一间出了孟买位于路途中的旅馆。Expedia是加拿大一家信誉较好的订票公司，我多次用它的服务订飞机、旅馆和车，从无出过问题。愿意半夜下飞机就提车是出于对孟买极其糟糕的开车环境的考虑，半夜街上车少，开车非常安全，出了孟买其它地方的交通状况要好得多。用几十分钟的时间开到所订旅馆略作休息以解旅途之劳，天亮后继续剩下的五小时车程。绝妙的安排。这是两年内第二次自驾去同一个地方，轻车熟路，必将是一次极轻松的旅行。

过海关、提行李、换卢比，3:30am，约定的提车时间我们来到了到达大厅出口。孟买机场不为租车行提供停车场地，车行在到达厅也没有服务台。租车人必须出厅去找在厅外等候的车行人才能办理提车手续。出厅前我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买个印度的电话卡。出口旁有一个售卡处，有人值班。但告诉我们要等半个小时，也就是4点才可以办理开通手续。为了不让接我们的车行人着急，我们决定先办理租车手续，再回来买电话卡。走到门口却发现行不通。应该是数年前发生在孟买的旅馆爆炸恐袭案所致，孟买机场的进出口都有武装人员把守，进机场必须持有当天的机票或订单。我们被告知一旦出去就进不来了。情急之下只好先让毫无思想准备的妻子出去见接机的车行人，我在里面等到4点办手机卡。

隔着机场厚厚的玻璃窗，我看到妻子在外面焦急地走来走去，显然没有找到接机人。我隔着窗子让她找人打AVIS的联系电话，她表示电话无人接，又过了一会说干脆打不通了。等我终于拿到电话卡，出到机场外面，一拨电话果然显示为无效号码。正在向当地人请教如何在印度拨打国际长途的时候，一位热心人把他的电话交到我手里，不知怎么他联系到AVIS的工作人员了。低音量的印式打嘟噜英语配上到达厅外嘈杂的人声，让我实在无法弄清对方在表达什么。只好请那位热心人帮助了解。原来AVIS说查不到我的订单，换一个说法就是我的订单没有被确认，原来他们就根本没派人来给我们送车。意识到我们无马上车可用后，我只好赶紧想补救的方法。首先就是上网查是否可以换一个车行租到车。这种深更半夜下单后马上就提车的想法并不很现实，自然有难度。正在我纠结的时候，又一位热心的人出了这样一个主意。附近有一个旅馆离AVIS的孟买车行不远。不如先住进去，等明天车行开门后拿着订单到他们那里去提车，当面对质，不会不给。我想了一下，死马当活马医，只能这样了。该热心人帮我们联系了旅馆，接送车前来把我们接了过去。

到了旅馆，第一件事就是上谷歌地图查一下车行有多远。结果一查，傻眼了，该车行地址显示永久关闭。这条路显然断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找Expedia寻求解决之道。我这个当地手机卡只限国内，无法打国际电话。只能寻求儿子来救援。微信那边的儿子马上表示要向Expedia要说法。没多久，儿子的答复带来了好消息。Expedia表示，联系过这边了，订单有效，上午9点可以把车给我们送到机场。我心里一阵欣喜，虽然车晚送几个小时，但不耽误使用，问题得到解决了。但同时心里还有一丝怀疑，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9点前我们到达机场到达厅外，开始寻找AVIS接我们的牌子，没有；9点钟，没有；过了9点，还是没有。到有好几个AVIS接人的司机，没有一个是接我们的。他们纷纷帮我们打电话，但都不得所以。只好马上通知等我们消息的儿子，让他再次联系Expedia。与此同时我开始寻找新的租车行，因为我意识到AVIS是指不上了，必须马上自救，否则今天到不了目的地。而那边已交了7晚的住宿费。机场外来自各个不同车行接人的司机很多，我走向其中一位，询问是否可以从他们手里租车。他把老板的电话给了我，打过去说明情况和要求，出人意料的是他说有车给我，并报出一个价格，45000卢比。换算过来比AVIS的租费高出2-300美元，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是一个在抓救命稻草的人，这种最后一分钟的要求能得到满足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当然而且必须抓住。我立刻与他达成了意向。这时，儿子的消息回来了，Expedia要求AVIS打电话联系我，了解情况、解决问题。我和儿子简单说了我在找新的车行，也许不再需要AVIS了。又过一会，新的车行老板要我到他的办公室去，并给了地址。我们订好了出租车，正要出发，AVIS的电话来了，说是开他们的车需要当地司机代驾，而我是自驾，违规，不能给我车。对此我已有了思想准备，因为之前与众多当地司机的交流中得知，孟买好像有个规定，外国人租车不能自驾，必须由当地司机代驾。对此我自己的解释是，这也许是新规吧，因为我一年前就曾自驾过。我回了一句，既然是这种情况，那为什么要接我的单子？我无意再与对方争论，匆匆挂断电话，向新的车行而去。

车行看上去并不正规，办公处是位于一座出租小楼的二层。小小的，多几个人就会嫌拥挤。老板不在，雇员打电话告知我们到后他很高兴，并说将会于20分钟后到。对此我并不期待，一个小时内回来就算不错的了。此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左右，我们后面还有六个小时的车程。但急不得，掌控权不在我们手里。过了一会，老板的电话来了，对我说听说你们有一大二小三件行李，给你们的车子肯定装不下。给你们换辆大一些的车吧，不过要调整价格。我一想，来了，把我们哄到这里，然后再任意宰割，感觉立刻不好起来。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得应对。对此我提出了异议，回复说我们租过各种车子，再小的车装我们这几件行李都不会有问题。要他的人带我看看给我们的车子到底有多小。下到楼底，给我看的是路边的一辆SUV，原来是带我看大车来了。我们当然不需要这么大的车。因此电话中直接告诉他我们不需要太大的车，而且在印度的街道上，越大的车越容易产生剐蹭，车小些反而相对安全。他笑了笑，没再坚持。再过了会，老板回来了，一位3-40岁的年轻人。把我叫进他那只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就塞满了的办公室，两人坐下来不是办手续，而是聊天。我向他讲述了我们的遭遇以及租车的用途和计划，并向他展示了我们前次来时拍的片子。他表示了极大的兴趣。突然告诉我，我们要去的那个城市是他的家乡，马上他还要回去，并说回去时会带着我们去一些当地有趣的地方拍摄那里的风光和野生动物。难怪他愿意帮我呢，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一边聊着天他一边不停地说，车子还有十分钟就到了；还有五分钟。。。他要求我先交给他10000卢比现金，并留下了我的护照和驾照影印。车到后带我们下楼。楼下停着一辆小车，凭我目测装我们的行李没有任何问题。但等到装车时看出问题来了。车的后备箱里有一个大的罐子，大概是装的车的什么燃料之类的东西。大行李箱放不下，只能占一个车座，两个小行李箱就把后备箱塞得满满的了。司机在位子上坐着，这样装完行李后就只剩下两个座位了，刚刚好。果然小老板原来怕车小装不下行李的的话所言不虚。我指了一下司机，问为什么他不走。小老板笑了笑说，他是配给你们的司机。我紧问一句，那他的吃住如何解决呢。答曰，别担心，不由你们负责，报的价格全包了，还包括了路上的油费和高速费。你们什么都不用管，走吧。我马上又问，什么手续都还没办呢？他说，回来结账。此时我已经蒙圈了，天上掉下一个大大的馅饼重重砸在我的头上—这比AVIS的单子强太多了！孟买的交通我是领教过的，印度人开车靠的是抢，在路上只要有一点缝就会钻。在北京开车进京过五环收费站后那种车挨车慢慢往前挪的现象在孟买大街上随处可见，高峰时两车间距十公分并排前进的现象比比皆是。稍有不甚就会出现剐蹭现象。因此在孟买，很难看到车身完好无缺的。外国人在此租车自驾能做到守身如玉的风毛菱角，这应该是有不允许外国人在此租车自驾一说的背景。我这样有着三十多年驾驶经验的人都对白天在这里开车心有余悸，才有了趁深夜逃出孟买的安排。这下好了，当地人开车，完全不再用提心吊胆，路上还可以休息一下。实在是因祸得福，超值的大礼。

投桃报李，一路上我们对司机都非常好。吃饭时只要我们在，都会为他付费。在接近旅行尾声的时候，还让他挑选了一个不错的饭馆请他吃了顿晚餐，以示感谢。在机场分别时把手里的余钱都给了他。司机高兴极了，对我们发出了和他一起回家探亲的邀请。他老家在印度北部，是离尼泊尔不远的一个城市，他经常会回去探亲。我们欣然接受了邀请，最快明年就会成行。回来后在通过WhatApp与他联系时，他每次都会说I miss you。他的英语很差，这可能是他知道的不多的英语，但也可能是他的真心话。

回到孟买后，与小老板结账。我要按照当初的约定用信用卡支付，小老板表示没有刷卡机。可我身上的卢比已所剩不多。我回办公室前曾去过一家外汇兑换公司，拿到了极好的汇率却没换成，原因是我的美元印制年份落入了有疑问现金的年份，兑换公司不愿意换。现在只能拿这样的现金来结账了。最开始谈支付的时候，他曾表示过不喜欢美元现金，现在又是我直言告诉他被外汇公司拒收的钱，他有些犹豫，但没有别的选项。45000卢比的报价去掉最初的10000押金以及路上借给司机灌油用的3500还余31500卢比，他算了一下，说再交他400美元就可以了。又是一个良心价！我在机场用美元换了一些卢比。兑换率为1:65；后来委托旅馆在银行又换了一次，1:75；我从那家外汇兑换公司拿到的汇率是1:81.5；官方的兑换率为1:83；小老板用的汇率是1:78.75！ 我们在运营公司时曾和加拿大的印度人打过交道，不是死缠着你讨价还价的，就是收了货不付款的，印象不太好。再加上这次在AVIS租车的遭遇，我在和小老板聊天时曾抱怨道，AVIS是一个有声誉的大公司，怎么到印度就变成这样了. 他回说，印度人不都这样。至此我同意他说的这话了。他的公司叫Saicar Rental, 又叫Sai Travel。他的名字叫Tushar Dhanawade, 一位值得尊敬的印度年轻人。

分手时他的一句话又让我对孟买是否存在不允许外国人自驾的规定产生了疑问，因为他对我说，下次再来他可以租车给我而不配司机，这次是因为对我的需求没有完全理解。谜一样的孟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