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肘子之类－－像古人一样吃饭

我把“The Kite Runner”推荐给大侠，他翻都不翻，只说：我不爱看英文小说。

我告诉他这是阿富汗人写的英文书，简单易读，他说：外国人写的英文我就更不爱看了。

想了几想我又提议：我正在看中文版的《戴德生传》，要么先给你看？

他还是一副不肯合作的态度：我也不爱看中文写的外国人的事儿！

直到见着这本聂作平写的《苏东坡游传》，他才踏实下来，并且爱不释卷。

 

有人在书里梦游

这聂作平是典型的所谓新锐作家，找一条或几条道理，捋着它（们）把古人的生平翻说一遍。他这本游传，受林语堂《苏东坡传》非常多的影响，用的主线就是林所认为的――苏东坡乃是一个“具有现代精神的古人”。聂写道：“他生活在遥远的中古时代，但当我阅读陈旧的典籍中那些有关他的文字时，眼前却能浮现出一个鲜活而生动的人－－一个有嗜好的人，一个有缺点的人，从而也是一个真正的人。顺便说，与苏东坡这位‘具有现代精神’的古人相比，现代人则未必都有现代精神。”

说老实话，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明白，所谓的“现代精神”，究竟指的是什么。不过大概像对音乐与诗词的可赏不可析，许多的大意都不好深究吧。问题在于，别看我不会搞科学，却时常有着科学钻研精神，没有办法不去注意细枝末节，尤其是爱挑不够大师级别那些可怜同学的毛病。而大侠则不然。只要是他觉着好的，他就能跟着文章跑到幻境中去美美地遛跶一遭，沉浸在浪漫的精神之旅当中，对路边的杂草视而不见。

他读到黄州的一个秋夜，苏东坡同两个朋友从雪堂回临皋，兴之所致，临时决定夜游赤壁。当时大家手头只有朋友新捉的“巨口细鳞，壮如松江之鲈”鲜鱼一条，被贬不受薪俸的穷人老苏为能凑趣。赶紧跑回家找老婆商量，看如何能弄点儿美酒来助兴。结果王闰之果真就有酒给他：“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

大侠读到这儿，激动地对我说：看看人家的老婆，再看看你自己！别说给我藏两口好酒了，能不抢我的酒喝，我就已经感激涕零。

啧啧着走开了，我知道他又要借着读书去继续做梦，当然不必与他理论，费事告诉他，我为了不让他伤了身体，自己把酒偷偷喝光的良苦用心。

 

有人在书外旁观

大侠就是这样，从娓娓道来的文人生平中，找出了自己生活的影子，读的根本就是苏轼的一世风流，而不是这么一本小书。因此我估计，如果换了是另外一本传记，只要写得不算太烂，他恐怕都会跟着感时伤怀两三个晚上的。

我却因为自己观望的态度，而对此书不太满意。从整体结构来讲，作者在宋朝的政治文化经济各方面着了太多笔墨，占去全书四分之一的篇幅。对于一本随笔风格的传记而言，尽管背景介绍仍是必要的，但如果对后文并无太多提携，我看大可不必这么挥霍，造成我对它行文不够考究的印象，感觉这是一本攒出来的书。

针对具体细节，这种感受也时而有之。比如书中写到苏东坡对12岁小姑娘朝云的情有独钟之后，又联想到了杜牧对“自恨寻芳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那个湖州小女孩的爱恋，并由此而结了个论：“看来中国文人似乎都有幼齿之恋”。我可以肯定，作者本意不是要下这么样一个荒谬的结论，但是如今的文风就是如此，似乎经常都不必查考细节与究竟，也能够收获如潮的好评。读者看官特别想要知晓的，往往只是一个大意。

再比如，文中屡次提到东坡美食，可是我发现，作者老是把东坡肘子和东坡肉搞混，甚至把东坡肉的方子配给了东坡肘子。另外关于东坡肘子的来历，似乎也不大严密。最权威的民间说法，呵呵，说那是老苏第一任老婆王弗的功劳。可是书中却在苏东坡被谪黄州的部分提及它的发明，且佐证说，当时黄州猪肉便宜得要命。要知道，那个时期，已是老苏对王弗哭诉“十年生死两茫茫之后”（1075年）之后多年，要发明，也得是王闰之（或者王朝云，如果上级不会压制下级也不掠夺其劳动成果的话）的事情了。如果真是传说有问题，文章却不对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勘误一把，读得我好不糊涂！

不过，或许其他读者都并不在意这些，或许只有吃货才会把兴趣放在这几块猪肉上头。

这么细想起来，我发现用科学的精神去阅读文学的读物，对于作者和读者，都可能是件苦差事。于是我决定，要公平地看待这本原本不错的书，于是特意挑选几样书中涉及的好吃食，在此加以介绍。

有人贪求美食

至于说我为什么要选择介绍美食，王小波的《苏东坡与东坡肉》一文里边可能藏着我的答案。

在《苏》一文中，王在坦白了自己对逻辑，对数学，对编程等等的兴趣之后，写：“总而言之，我对研究学问这件事和研究学问的人有兴趣，对这门学问本身没什么兴趣。。。由此可见，对研究某种学问这件事感兴趣和对这门学问本身感兴趣可以完全是两回事。”

王小波是个非常有趣的人，所以他当然不肯把文章在这儿给结束了，而是又冒出另外两段更有意思的文字：

“罗素、弗雷泽研究逻辑，是对逻辑本身感兴趣，要解决逻辑领域的问题，正如毛主席投身革命事业，也是对革命本身感兴趣，要解决中国社会的问题。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这些先辈自然会有些事迹，让人很感兴趣。如果把对问题本身的兴趣抹去，只追求这些事迹，就显得多少有点不对头。所以，真正有出息的人是对名人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并且在那上面做出成就，而不是仅仅对名人感兴趣。”

“古时候有位书生，自称是苏东坡的崇拜者。有人问他：你是喜欢苏东坡的诗词呢，还是喜欢他的书法？书生答道：都不是的，我喜欢吃东坡肉……东坡肉炖得很烂，肥而不腻，的确很好吃。但只为东坡肉来崇拜苏东坡，这实在是个太小的理由。”

他所说的这则古代书生故事，是指明朝浮白斋主人《雅谑》中的“陆宅之善谐谑”一则。一句“吾甚爱一味东坡肉”，总能引起我对生活的美好回忆。

记得读书期间，众人都缺油水，极爱大鱼大肉。有一次，大家给用唱歌虚度了半生光阴的垫子庆祝生日，问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日蛋糕，他说：“最好是蛋糕一切开，发现里头藏着一个东坡肘子。”海客因此笑他，说：“那还不如直接买一肘子，上头插根蜡烛得了呢。”

多好的一群朋友！我何其幸运，一直以来所交往的友人，尽是些有趣的人物，为我平淡的生活增添太多的欢乐。

所以有趣很重要，尽管它需要的往往是些非常小的理由。

《苏东坡游传》也算得有趣，是因为它一而再再而三讲述老苏的美食。而文学城之所以有趣，则是因为它有一个私房小菜。当然了，文学城还有性趣十足，好像《苏东坡游传》里边有关于古代自由得令人神往的爱情生活的描写。又当然，再多追一层，趣味还是要归功于性事本身的魔力，和苏东坡本身的风流倜傥。

不是说美食的么，怎么扯了那嘛远？！总之读罢美食，我自然又是一番查找，颇得几则良方，特此分享。

东坡肘子

 

民间传说是苏东坡之妻王弗首创．相传苏东坡年轻时在青神县中岩书院求学，常感腿脚发软，四肢无力，这急坏了妻子王弗，一日，王弗瞒着东坡外出求医，当地寺庙一精通中医的老方丈开的处方是：“以脏不脏，缺啥补啥”聪明的王弗赶忙回家，选来两节猪大腿肉，洗净后放入锅内清炖，然后一边扇火一边看书。谁知看书入迷,忘了火上之物，等她闻到一股焦味时，锅中水已干，贴锅之肉略焦。王弗急中生智，连忙将案板上现成的姜、葱剁碎，和着麦酱、酱油淋在肉上。立即，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猪腿焦色被佐料色彩所遮盖，猪肉又糯又软又香。苏东坡吃到这道色、香、味俱全的菜简直赞不绝口，当他得知此菜出自妻子之手时，脱口而称“王弗肘子”。――百科百度词条

 

东坡肉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苏东坡《炖肉歌》

 

东坡鱼

 

在黄州，好自煮鱼，其法：以鲜鲫或鲤鱼治斫，冷水下。入盐于堂法，以菘菜笔之，仍入浑。葱白数茎，不得掩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桔皮片，乃食。――苏东坡《煮鱼法》

 

东坡汤

他又发明了一种青菜汤，就叫做东坡汤。这根本是穷人吃的，他推荐给和尚吃。方法就是用两层锅，米饭在菜汤上蒸，同时饭菜全熟。下面的汤里有白菜、萝卜、油菜根、芥菜，下锅之前要仔细洗好，放点儿姜。在中国古时，汤里照例要放进些生米。在青菜已经煮得没有生味道之后，蒸的米饭就放入另一个漏锅里，但要留心莫使汤碰到米饭，这样蒸汽才能进得均匀。－－林语堂《苏东坡传》。

 

东坡羊蝎子

 

惠州市井寥落，然犹日杀一羊，不敢与仕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耳。骨间亦有微肉，熟者热漉出(不乘热出，则抱水不干)，渍酒中，占薄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抉剔，得铢两于肯綮之间，意甚喜之。如食蟹螯，率数日辄一食，甚觉有补。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刍豢，没齿而不得骨，岂复知此味乎？戏书此纸遗之，虽戏语，实可施用也。然此说行，则众狗不悦矣。――东坡给子由的家信

结语

上个礼拜写了茴香的几种吃法，尽管遭受以阿小豆阿小逗和阿小丰为首一些群众的讥讽，我还是对自己相当满意。

后来看了叉子的评论，我惊喜地发现，他对此种植物也颇有认识。于是想到在此对他提个建议。他的庭院想来也够零乱，有杂草一样疯长的野茴香，加上他是个天真烂漫的人物，似乎各方面条件都算成熟，不如他从此潜心研习并发明一些茴香的食用方法，一来是对我文章的宝贵补遗，二来也培养一下他自身的情趣。等到有一天，他已能摆出一台极品茴香宴的时候，他或也可做到“一蓑烟雨任平生”了，保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