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十)

来源: 七日回声 2017-08-16 09:19:53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3379 bytes)

第十章

有时决定强弱的并非实力,而是为了赢得胜利所能承受的底线。

    已入深秋,较之夏夜温度是降了不少,只是半点儿不显秋日里该独有的气爽。四周仿佛包裹着一坨混沌的浓稠,沉闷得惹得心里都容易生出些憋烦来。如此厚重的空气也给我的辨味追踪造成了些许妨碍,我只得努力使自己摒弃那些旁的想法,不去为之后担忧,只将精神集中在当下,在每一缕或浓或淡、或熟悉或陌生的味道上。

    本以为招惹上十二兄弟的那日过于慌乱与惊恐,过去后其中细节的味道会被我有意地遗忘,没想到需要再次记起时,那一群里的每一只狗、那日桥底的草间包括那日狂奔的街里,每一个气味都仍旧新鲜。不需我费力调动,这些气味的记忆就都自发地跑了出来。

    爷爷同我走在一处,就如往常的每次同行一样,寡言而略显沉重。只是这次他仅耐心地跟在我身后,不再尝试去作领头开路的那一个。

    身后突然响了个闷雷,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爷爷停在了离我不远处的夜里,像是融在了这片了无月光的夜色中,对我说,

    “这雨憋了这么久终是憋不住了。崽儿啊,等下过这场秋雨,天就真的凉了。”

    我无暇去顾及爷爷言语中预告一般率先渗出的凉意,只是加快了搜索的步子。无论怎样我都必须在雨来之前找到他们,等这雨一下,估计空气里他们气味残留的痕迹就要被通通洗刷掉了。我们不断移向有着那俩只狗更浓重味道的地方,终于隔着几堆沙土找到了正被人拿着棍子呵斥着从水泥管子里赶出来的老三和老五。

    在我无数次的预想里,再见他们的情形绝不是这样的。他们应该永远都凶狠、暴戾、随时准备着攻击,而不是现在这样,被人几下的张牙舞爪就吓得夹尾逃窜。在那个拿着棍子的人面前,什么嚣张跋扈、什么凶神恶煞,早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由内而外的灰头土脸和大雨临近的无处安身。可笑的是,自己明明因为他们而处境堪忧自顾不暇,明明下一刻就要与他俩对立到你死我活,我竟仍有闲情能在此刻替这两只狗觉出些可怜与悲哀。

    爷爷显然没有我这样大敌当前还热衷于胡思乱想的兴致,两步寻了个路口的高处,匿身于阴影里。我见他俩向我们这边跑来,也只得赶紧调整心神,随着爷爷站了过去。就在我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上时,爷爷突然开口问,

    “我要走的那条道儿和要去的地儿你都清楚吧?”

    “嗯,知道啊。”我不明所以地应到。

    “一会儿咱们换路走,等到了,跟好你腿哥。”爷爷像说着什么家常话,却是通知我要临时变阵。

    没有来得及再容我细问原因,老三和老五就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爷爷摆好架势狂吠一声,截住了他俩奔行的步子。这两只狗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惊慌当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双停在原地有一瞬的呆楞。

    “怎么,几个月不见,不认得你爷爷我了?”爷爷又操起了我过去听过的那个狂妄挑衅的口气,可是今天,我们面前再没有那道能隔开危险的墙。

   “他奶奶的,是你们这俩*****?”老五率先反应过来,明白了我们的身份,“三哥,这就是之前伤了你的那爷孙俩,今天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妈的你们还没死!”老三呲起的牙泛着冷光,却是先跟那老五急了,“你他妈的不回来跟我说他们死定了吗?”

    “是呀!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还能活着从人的院子里出来”,老五有些底气不足地回应道,转过来对着我们怒气更盛,“你们胆子倒是肥啊,老天爷留你们条生路不走,偏要来找死,我今天就成全了你们,也顺带着除除这一晚上的晦气。”

    我准备好的狠话还一句没放,老五就冲了过来。我和爷爷默契地各自向旁边一闪,让他扑了个空。

    “龟孙儿,上次被我给撞怂了?还是软了?断了种了?”爷爷向后退着,戏谑地用话去招惹老三。

    “操你妈!”老三周身的低气压被爷爷一句话点爆,像团烧着的火向爷爷扑去。爷爷一个跳步,扭身就沿着原本应该由我引着的方向奔了出去。

     我见老五想跟着追过去,便借着高处在他脑顶一跃将他拦住,接着一股脑地抛出这些不论我怎么练都仍显生硬的话,

    “你吃奶的吧?干仗还要粘着你三哥?不用急着跑,就地打滚儿认个输,大爷我赏你逃命的时间。”声音不大,我仍能听出自己话里的颤抖,只是在老五听来,这结尾的颤音可能更像是一种不屑。

    老五怒极反笑,“多长了两天的毛儿就敢跟我在这儿装狠,今天我非得教教你什么才叫狠!”说着便唾沫横飞的冲我一个猛扑。

    我侧身一躲,后腿发力便跑了起来。

    老五毫不犹豫地起步就追,大声喊了一句:“三哥,我去干这小的!”

    老三跑远的回答是个发狠的警告,“你他妈要是再让他跑了,我他妈回去先咬了你!”

    第二回再听这老三的咒骂,已经觉不出什么其中的力度,反倒是这声“回去”击得我心中微颤——回去,今晚到底谁能回去?或许过了今晚,谁都回不去了。

    我甩开尾巴一路向前,把老五带上了计划本应由爷爷带往的方向。

    刚开始的一段路跑的我十分吃力,那老五不断的在只离我一步的地方发出牙齿碰撞的声音,与其说我是在诱敌深入不如说我是在没半点虚假地奔命。直等到路程过半,我跑入了大家一起商讨准备过的熟悉区域,体力上的负担才有所减轻,可没多一会儿,就又出现了新的压力。之前这命逃得实实在在,我提着一口气的狂奔只能将将保证自己避开老五的攻击,如此情形下他也安心地全力追捕,试图以壮年的体能来拼尽我的力气。可是当我路线通透,开始饶有余力地登墙窜顶、蹦上跳下时,他却好似觉出了可疑,放慢了追击的速度。我察觉出他的变化,决意不能功亏一篑,于是便只好故意放弃捷径慢下步子,恢复了之前命悬一线的一步之遥,将体力不济慌不择路的姿态贯彻到底,好维持他的再猛追几步就能结束拉锯的信心和错觉。而如此经过算计的维持距离相较于之前只是由惧怕驱动的一心奔逃竟是要更费些心力。

    拐角处一个猛的急转弯,我终于跑到了这条巷子的尽头,也跑到了这个任务的终点。

    “放完屁就跑,这就是你那废物爷爷教你的本事?”老五随我停在了迎面的一堵墙下,“跑啊!有种你倒是接着跑啊!”看明白这是个死胡同后,他语气里已是胜券在握的得意。

    我借着狂奔后大口喘气的机会,使劲地吸着空气里几乎微不可寻的腿哥和壮仔的味道,觉得很踏实。当我听见对面并没急于进攻的老五和自己一样发出粗声的气喘时,一直悬着的心更是放了一放——体力消耗如此严重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以一敌三了。

    一道黑影窜过,快得只在我眼前留下一阵风,随即便是什么折了的“咔嚓”一响和老五的一声闷哼。

    熟悉的两个味道终于大大方方地在暴露在空气里,腿哥落地站住后,壮仔小跑着从巷口迎了过来。一时间我们三个成包围之势将老五困在了巷子侧面的墙角下,老五颇为费力地斜倚着墙壁保持站姿,看起来身形不稳。

    腿哥果然是腿哥,在最好的时机,没给对方多留半点喘息的功夫,就果断发动了攻击;腿哥也果然是腿哥,在最好的时机,对方没有半点防备的时候,却只是伤了他的腿,没伤他的命。

    “小崽子,你行啊!我说怎么今天蹊跷都连成串儿了,原来是摆好了阵等着我呢!”老五的声音有些嘶哑,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一路疾行还是因为脚下吃痛。

    “我折了你一条腿,这仗不用干你已经输了。”腿哥的声音显出从没有过的中气十足。

    “哦?是嘛”,老五又使劲向上立了立,“我看未必吧。没先找着你们这群狗,让你们占尽了先,是我老五废物,我认栽。瘸条腿一干三,我承认赢不了,但我也不一定就会输。”他慢悠悠地表达着与自己先下的狼狈极不相称的自信。

    腿哥上前两步更加逼近他,摆出俯视的姿态,

    “就你现在这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我一口就能要了你的命,更不要说还有他们两个。。。”

    “哈哈”,老五干干的两声笑将腿哥的话打断,“凭他们两个?不给你帮倒忙就算不错”,他毫不避讳地直视进腿哥的目光,“就算是你,我也不怕。腿子,我知道你,整个县城属你速度最快,这本事我今儿也算领教了。可真要说血肉相搏的,你他妈干过几场仗?一口要了我的命?呵,你他妈要过其他狗的命吗?你知道牙咬进脖子里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狗肉是酸的还是臭的?你尝过满嘴狗血是什么滋味儿吗?还是你他妈能睁眼瞧着喷出的血呲进眼里?别在这儿跟我充他妈什么恶犬,一口要我的命?要命也是要有本事的,你他妈的有吗?”老五跛着脚颤着步子,一步一步地逼退腿哥,最后的那句竟高声到疯狂。他又突然停下来,左右看看我和壮仔,表情和身体都是极不协调的扭曲,轻声再问,“要命的本事,你们他妈的有吗?”

    我们三个原先所占的所有优势都在老五这一句接一句的厉声疾问中化为乌有。我只觉得自己被他身上一瞬间爆发出的骇然气势淹没,好像如今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是我,而不是面前这条瘸着腿、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下的狗。

    “都是为了拼条生路,只要你保证放过我们,我们今天就放你走。”腿哥哑然半晌,终是放低声音道。

    “我不答应又怎么样?你们谁敢咬死我的,现在就上啊!你们今天不要了我的命,我明天就会要了你们的命。”说罢,老五竟开始闲适地在原地舔起了伤腿。

    我与腿哥、壮仔就那么杵在那儿瞪着他,谁都没再动一动也没再说话。直到我觉得连自己的残眼都瞪酸了,终于听到腿哥一声叹息,我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哈哈。。。”老五开始发笑,笑的欢快,笑的脱力,只是这笑声戛然而止。

    我只觉得被一股汹涌而来的血腥味道呛得头晕,抬起头,看见二斑一脸是血的站在那里。

    老五倒在旁边已经断了气,他身下的血迹还在迅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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