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哥们,爷们“的话题上。 “哥们“一般是岁数不大的同辈人彼此间的亲热称呼。 小辈人(岁数小的人)不能称呼不是一辈分儿的男子为哥们。那样的话,被叫的人肯定会一翻眼皮,你跟谁论哥们啊? 没别的,小辈人犯了老北京人的忌讳: 乱了辈分。
“爷们“是上了岁数的老北京男人之间的称呼。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岁数大了,还哥们哥们的叫,让人不太好意思了。毕竟不是年轻人了嘛。爷们这个称呼里面也包含了尊重的意思。年纪有一把了,什么没见过呢? 用现代的话说就是经验资历全有了。用毛爷时代的术语就是就是混成”老干部“了。
爷们除去作为日常称呼外,如果一个老北京人尊称某某人“ 是个爷们”的时候,这句话相当于毛爷时代党组织给他做的鉴定:你是久经考验的“老革命。 “ 说话的人心里很尊重你。 在老北京人眼里,爷们意味着被称呼的人具有这些优点: 说话算话,侠气,懂事理,热心助人。“ 你说,要是你周围有这样一个北京爷们,能不令人尊重吗?要是这爷们是毛爷手下的共产党员的话。早就成了“模范党员”了。当然,也可能早就被打成右派,送进秦城红色大牢里“跟党保持一致“去了。
早年尚是小秃的时候,我对于哥们和爷们这两个北京胡同特有的词汇不太喜欢。父母多次禁止我使用这二个称呼。说是太俗气,怎么跟胡同串子似的。这习惯一养成,就是多少年,很少称呼别人为哥们。爷们,就更别提了。
最近几年,随着网上码字认识了不少人,尤其是一些来自北京的男性朋友,突然觉得哥们这个词汇很有亲和力。跟北京来的朋友们说话间,因为来自相同的地方,拥有相同的回忆,更觉得很亲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谈笑间,不知不觉地就带出了哥们这个称呼。这下子,感觉更好的不得了。老北京人侃山时候那种“点到为止, “ “不捅破窗户纸”的劲头儿,还有开玩笑的时候,对方心知肚明,进而开怀大笑的默契,真的让人痛快淋漓。
朋友间聊天说话,还真的必须是老乡才能沟通容易。比如,东北人常说的“唠嗑儿,“听在我们老北京人耳朵里觉得“土." 可是北京人的“侃山“听在东北人耳朵里也觉得别扭。一般来说,同一个外地朋友说话,很难找到谈话的乐趣。毕竟地域,方言,文化心理,口音相差很大,影响话语背后的意思传递。 也就是找不到感觉。最尴尬的时候,就是你说句笑话,对方不知所以然。请你再解释一遍。这就让人扫兴了。
虽然哥们是老北京人表示亲热地用语, 那只是口头上的亲热。 现实生活里,我们也不会因为有人叫我哥们就甘心情愿地听人家吆喝做任何事儿。按老北京说法,不能他一叫哥们,你就把老婆房子卖给他。老北京人别看表面上说着挺亲热,心里还是有本帐。咱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这一点,各地人民大概一样。老姐说,东北小贩在北京做买卖练摊儿,一口一个大哥的,照样把黄胡萝卜晒干了当人参卖给你。我们北京人里也肯定有人嘴上如何如何的,转身就把朋友坑了。
爷们这个词汇,我很少使用。主要原因是很早就离开了胡同区域。后来的交往人群让我不可能再跟人家论哥们,更遑论爷们。印象里,爷们特指年纪大些的人群。也多是上点年纪的人群使用。早年胡同里还真有些成年男子,敢说敢做,热心助人,在邻居间享有良好的口碑。不论谁家有困难,有纠纷,这些人总是能够出面说和,帮助。哪怕他自己家里只有一斤粮食了,他也能匀出半斤给你解燃眉之急。 这就是“古道热肠“的真实生活版。
随着北京大规模改造旧城区,拆建热火朝天。产生北京胡同文化的土壤基本被破坏了。住进高楼,人们不可能在面对面地生活。城市大楼的单元房给了人们以隐私,安静,也隔离了人们的自然交往。更多的人群来自各地,在北京扎根,带来各地的文化,习惯,语言。这样,从文化上,北京的胡同文化也不再有继承性。道地的文化只能产生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区域里,生于斯,长于斯,祖传一脉相承,也就是共产党高阶级斗争时候所谓的“根红苗正“ 那种境地。我有个预感,而且这个看法日益成为现实:再过30年,北京不再是个具有特殊地区文化的地方,而是一个国际大都市。没别的原因,就是正宗的北京人不再存在了。举个美国现实的例子,大多数我们看到的黑人,其实不是纯血统了。但我们南方都市的黑人区,你还能看到非常正宗的黑人。这也没别的原因,就是还存在那么一小块地区,黑人得以保存自己的原来本色,典型的体貌特征。现在美国大多数黑人,除去不是白人这个特点外,只能笼统地说是黑人。近多少年的社会开放进步,使得人群融合加快。
当然,我不是哀悼正统北京人,北京胡同文化的没落。最多就是惋惜罢了。时代进步,总要改变一些东西。对一种文化的感知,往往会随着年岁成长而深化。可以从不在乎,不认同到在乎,认同。比如我这种人就是。不知不觉间,从小刻意避免的文化,语言在我身上,随着年岁而显现出来。才发觉老北京的胡同文化对我的影响居然是这么深,这么持久。尤其,我自己不觉间,很多读者说我写的东西有很强的北京味儿。可我自己一直以为我写的是标准的“普通话“ 呢。 这里,普通话,我说的是大众文化的意思。所以,我有个看法,认为我写的东西有很强北京味儿的朋友群,可能基本上是我们北京人嘴里的“外地人。“ 也就是对北京胡同文化不太真正了解的人群。我不知道真正的北京人是否也这样认为我写作的东西。 如果,老北京人也这样认为的话,那倒是我的荣誉了。嘿嘿。也许再过十年,爷们这个词汇不在流通了。也许再过二三十年,哥们也不再热门了。说不定彼时人们用的词汇可以是“相好的。” 一种新的北京文化正在形成。
不管别人如何,我还是同我一个铁兄长说话时,张口就是哥们,尤其当我很放松的时候。来到美国,认识了更多的来自各地的朋友。虽然文化习惯不同,方言不同,交朋友一个基本原则是真心真情。也就是交往朋友不带有谋利的原始动机。我主张,交朋友,要交对自己有益的朋友。这个“益”和“利”不同。前者重在情感层次的交流,后者自然是现实利益的考量,不能算真正古人口里的“君子之交。”
人生一世,有几个“哥们“还是很不错的人生资产。
毛爷一辈子不缺奴才走狗,就是没有一个推心置腹的“哥们。“ 不过,谁敢跟老毛称兄道弟论哥们啊?毛爷眼里只有可利用的奴才。 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来个兔死狗烹,薄情寡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