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德克萨斯的巴黎》

《德克萨斯的巴黎》，很多年前在一所大学的礼堂偶然看到过的半部电影。电影名听上去有点浪漫或是暧昧。那年春天的一个傍晚，我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和一位在心里喜欢了很久的女生一起去看电影。我们一起走路去礼堂。一路上，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香甜的气息，甜得让人心醉神迷，我贪婪地呼吸。街道上，剧场里，还有我的脑海里好像到处都回荡着动人心魄的旋律。我的手心渗着微汗，我觉得头重脚轻，如酒后的眩晕。在幽暗的剧院里我分明觉得有无数绚丽的礼花不停地升腾绽放，把前面的舞台渲染得炫目无比，绚烂得让我迷离。欣快之余没法静下心来慢慢欣赏这部节奏略显拖沓的电影。我把右手移过去轻轻地握住女生的左手，掌心相对，然后我们十指紧紧地交织在一起。空气凝固，电影院的声音全都远去，我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巨大声响。我们中途退场，出了礼堂。青涩的岁月，我们的心中充满了柔情和阳光。这就是我的半部《德克萨斯的巴黎》之旅。

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个电影名其实是个地名，就像一部电影以《甘肃的白银》或《河北的香河》为名一样，如此对比，浪漫的意蕴已然全无。

说到德克萨斯，人们会联想到好莱坞电影中的粗狂勇猛的西部牛仔。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本人仍然对德克萨斯所知无几。后来竟阴差阳错在德克萨斯居住十几年，才得知道美国人说起德克萨斯，大多带有调侃戏虐的成分。“That is Texas!" 便是嘲讽德州人土气，西部牛仔神经大条，粗鲁无礼。而浪漫之都巴黎则让人们联想法国女郎的妩媚多情。这两个完全相反的地名连接在一起，给人一种意料不到的错位感。其实，德克萨斯的巴黎只是德克萨斯州北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美国南部的一撮黄土地而已。至于为什么这个在2010年也只有两万多人的小镇被命名为巴黎，不得而知，很可能只是殖民时代无意的玩笑。

在美生活多年以后，才了解《德克萨斯的巴黎》到底要讲述什么。各种原因导致《德克萨斯的巴黎》成为我反复观看的电影之一。

《德克萨斯的巴黎》是一部由欧洲人的视角来拍摄美国人的生活的影片。从旁观者的身份来观望发生在邻国这块土地上的故事，影片中呈现孤独、优柔寡断、不安的意识。影片通过兄弟之情、父子之情以及夫妻之情将本片的三个层次无缝的弥合起来，最后在悲郁和内省的气氛中突出一种尘世的无奈，生活中不可理喻的孤独感以及人与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隔膜感都是人们难以逃避的现实世界。在这样的世界，疏离、逃往、流浪和漂泊成为人类永恒的主题，不管过程如何，人类世界好似陷入循环和轮回的怪圈，它的起点是流浪终点也是流浪。

电影以忧伤的笔触，刻画出一个伤痕累累的文明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中飘来荡去的孤独的灵魂。著名影星娜塔莎·金斯基在影片中戏并不多，但她忧伤、绝望的眼神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而这种眼神也恰如其分地映衬了电影的主题。电影画面将蓝天黄沙的荒漠空间的魅力渲染到极致，巨大的色调反差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电影主人公Travis在德克萨斯买的一块地，取名叫Paris。这块地是他父母相遇的地方。Travis说他的母亲朴素善良，但是他父亲更偏爱时髦，所以逢人就说她是从巴黎来的。以至于他父亲相信妻子是从巴黎来的，真的相信她是从巴黎来的。

其实没有多少必要讨论电影中的德州的巴黎是否真的是具体的地名。重要的是，德州的巴黎就是电影中主人公的生活，是一个讲述故事的符号，就像伍迪·艾伦在《安妮·霍尔》开始和结束时讲的段子一样。

我有时会翻看这部电影。在生活重压的间隙能有机会喘一口气的时候，便免不了在脑海里演绎再次邂逅曾经让我心神不宁的女生，抑或是再次遭遇自己远去的青春。虽然心仪的女生后来远嫁他乡，而且她也不一定记得那次只看过半场的《德克萨斯的巴黎》，但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个春暖花开的傍晚，内心里的慌乱不安的和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的甜蜜气息是如此的强烈和清晰，让人无法遗忘。无数次回想，仍然感觉温暖，夹杂着无奈和感伤。

生活，有时太难了，真的太难了。随着年岁增长，我越来越多地这样想。我现在远离故乡，蜷缩在传说中的人间天堂的一角，心情沮丧。又犹如站在十字路中间，却不知道风在往哪个方向吹，内心里越发慌张。今天又想到《德克萨斯的巴黎》，翻出来浏览，以抚平自己狂乱的心绪。只是，自己早在多年前就因为生计的缘故搬离德州，德克萨斯的巴黎其实离我也越来越远了。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生活大多时候都不会赐给我们最想得到的，而是塞给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上了锁的黑箱子。箱子打开，看上去精美的物件洒落一地，摔成碎片，无法收拾的局面让我们不知所措。或者我们被生活切入另外的岔道而又毫无办法暂停或把道路扳回，一路上的狂风暴雨让我们大多时候疲于应付，无暇自顾。但总还是会有某些不经意的很小的场景会一直沉淀在我们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反复闪现，让我们魂绕梦牵，牵出我们曾经拥有的柔情和美好时光。

慢慢地越来越喜欢怀旧，因为回忆总是安全和温暖的。也许只有回忆能真正陪伴我们走完孤独冰冷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