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西南阳光自驾游及随想（一）吾家有儿初长成

 

第一篇：3月10日 -吾家有儿初长成

原本说好的，我和妹妹两家春假一起去游大峡谷，临出发的前两天，小儿和小妹发烧。

老公带着小儿去看家庭医生，医生开了抗生素。小儿自四岁以来，因感冒而引发惊厥已不下五六次，往医院的急诊室送了好几回。第一回惊厥发作时，儿童医院的医生以为是羊癫疯，将小儿留在ICU病房观察了一晚上，最后确诊为高热惊厥，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此后的几年间，小儿因为突然昏厥又陆续住院几次，俨然成了“老油条”，对自己的病情镇定自若，每每从医院的病床上苏醒过来后，他首先环顾四周，猜到自己的状况后，马上没事人似的，又热情又天真地与护士姐姐们说笑，小话唠一个。待出院时，他已将护士姐姐们的“老底”探得清清楚楚的，不但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还偷偷告诉我：哪个美女护士已经结婚了，有几个孩子等。

几年来，每逢小儿咳嗽，或开始出现其他轻微的感冒症状时，全家人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生怕他又翻白眼昏厥过去。学校的老师也很警惕，一旦发现小儿脸色苍白露出倦意，马上打电话通知。我们接他回家休息，老公紧紧盯着，不时给他按摩太阳穴，让他保持清醒活跃的状态，防止可能出现的昏厥。

来家中帮忙的广东阿姨带过好几家小孩，对我们说：“小宝是在发‘鸡瘟’（广东话）啊，我们家的小外甥也是这样的，每年发作几次，家中乱成一团，一直到十六岁才痊愈。阴功啊，小宝才八岁，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你们还得挨上八年。”

我将阿姨的话转述给脑神经专家，她笑了：“不需要等这么长吧，希望两三年后，你家儿子的大脑发育完全了，昏厥症状可以彻底消失，终身不再复发。”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们只能耐心地做好各种预防措施。儿子几进几出急诊室后，我们夫妇的内心越来越强大，已将上天给予的种种考验当成感情的试金石了。

这回小宝服了抗生素后，自己也感觉大势不妙，赶忙对我们说：“我不去旅行了，我会晕在半路上的。”妹妹的小女儿也烧的厉害，我们只好将两个孩子留在了家中，老公和妹妹的公婆陪着。

临去温哥华机场前，我带着大儿去探望外公外婆。外公在医院里呆了大半个月，刚刚出了“鬼门关”，回家卧床静养好几天了。我进他的睡房时，他正坐在床铺旁的摇椅上晒太阳，一副懒懒的样子。但他的脑子清醒了很多，听说我要出门十天，拉着我的手碎碎念：“走这么久啊，爸爸见不着你啰。”

外婆紧紧搂着外孙，亲热地告别：“我们全家十年前一起去过大峡谷的，那时你还坐在婴儿车里，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大概什么也记不得了。”

外婆的话让大儿一脸迷惑，转头看我，似乎要得到我的确认。我赶紧对他说：“十年前我们全家去的是大峡谷的北端，一起踩过玻璃桥，还参观过胡佛水坝，这回去的是南边。”

说罢，我有些隐隐的心酸。十年前我忙于生计，根本无暇动笔写中文，旅行的照片也不知被老公存在哪个电脑硬盘里，找不着了。我一直对自己的记忆力充满自信，以为会永远铭记和家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的美好时光。几年前，我竟然痛苦地发现，年纪越来越大，自己的忘性也那么大，父母来加拿大定居后与我一起经历的几次旅行，大多数成了脑子里的一片空白。原本应该属于我的刻骨铭心的幸福感觉，悄悄被流逝的岁月抹去了。

既然大脑的容量有限，抓住幸福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停地写，不停地记录当下。已经二十年不写中文的我，四年前开始笔耕不辍，在文学城的博客里发表了几十万字。

这回的美西南阳光自驾游，我当然要全程记录下来。等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可以一边在懒人花园里晒太阳，一边翻着旧时的博客文章，和大儿重温往日情景呢。

想到这些甜蜜的愿景，我坐在从温哥华飞往洛杉矶的客机上偷偷笑了。坐在我身边的是一对来自上海的六十多岁的老夫妇，退休后每年花几个月的时间游历世界，洛杉矶是他们北美之行的最后一站。

我和他们闲聊，讲起自己的移民生活时，忍不住将手机里的全家福拿给他们看。

“两个儿子好俊俏。”老夫妇赞叹。

“尤其老大，又聪明又善良又懂事。”我接着老夫妇的话茬，如数家珍似的赞大宝：“弟弟从小身体不好，也不如哥哥聪明。几个月前，老大很严肃地告诉我，爸爸妈妈如果有什么遗产，全给弟弟好了。他身体好，功课好，应该自己去奋斗，弟弟更需要照顾……他还不止一次地问爸爸妈妈，有没有给弟弟买足教育基金和理财产品。爸爸妈妈已经够辛苦的了，不需要替他考虑太多，将来他长大了，可以自己去打工挣学费……”

说到动情处，我开始泪光闪闪。曾经有一段时间，两兄弟太让我们抓狂，几乎心理崩溃。他们经常打架，闹得很凶。大多是性格颟顸孔武有力的小儿先挑起事端，拳头乱挥砸向文静清秀的哥哥。哥哥痛得哇哇叫，奋力还击，但大多时候不是弟弟的对手。哥哥流着泪冲父母大喊：“为什么要生弟弟，把他卖了。”话一出口，哥哥又担心父母较真儿，一气之下把弟弟卖了，赶紧改口：“不许卖弟弟哈，我要留他做伴。”

后来弟弟躺在医院的ICU病房里，我和先生轮流照顾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将近半夜三更回到家。哥哥被外婆送回来，睡眼惺忪，困惑地问我们：“为什么弟弟老生病？好烦啊！”

那时温哥华房市大热，我这个银行的房贷经理要赶着在天亮前递交八个房屋贷款申请，熬夜是必须的。我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内心崩溃，用最简单的话哄着大儿，不管他是否听得懂：“孩子，你一定要明白，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你这么幸运，长得超级漂亮，聪明，身体好，还有一个能挣钱的妈妈，送你去私校读书。上帝给你幸运，不是让你用来质疑和嘲笑那些身体差又不如你聪明的孩子，哪怕那个人是你的弟弟。你要懂事，照顾好弟弟妹妹，关照身边的朋友……”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但还是不长记性，过不久又故态复萌，和弟弟扭打成一团。弟弟每次昏厥住院后，哥哥又伤心又疑惑，一遍遍地问：“为什么弟弟老生病？他什么时候回家？”我只好一遍遍地重复：“乖，你要懂事，帮爸爸妈妈照顾弟弟哈……”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大儿的钱包里塞一张二十元钞票，郑重地交代他：“妈妈相信你，你有零用钱，弟弟没有，在学校里肚子饿了，记得买些点心吃。”

我慢慢地发现，他舍不得将零花钱用在自己身上，而是拉着弟弟到学校的小餐厅，让弟弟挑喜欢的零食，由他掏钱买给弟弟。弟弟摇着头对哥哥说：“我们不买junk food。” 所以给大儿的零用钱很久都花不完。

弟弟掉了一颗牙，放在小塑料盒里拿回家，认认真真地塞在枕头底下，盼着tooth fairy 送玩具给他。几天后，哥哥用零花钱买了弟弟喜欢的玩具。从那以后，哥哥成了弟弟妹妹眼中的tooth fairy, 不管谁掉了一颗牙，就马上张口向哥哥讨东西。

前不久，大儿学校的中国家长们春节聚餐，一位家长讲了一则笑话：她的一位朋友家境富裕，儿女双全，夫妇俩在西温有六套别墅。他们的女儿和我家大儿同龄，有一天，她对父母说，那六套别墅将来她和弟弟一人一半。她已经为自己挑好了其中的三套，爸爸妈妈必须按照她的意思来分财产，不许反悔哟……

餐桌边的家长们笑成一团，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儿子不是这样的，小小年纪如此成熟懂事，拥有爱的能力和责任心，持之以恒，将来才会有幸福与成功的机会啊。

辛苦打拼半生，上天将最好的儿子送给了我，这是一种稀缺的幸运和财富，我不羡慕那对在西温坐拥六套豪宅的夫妇。

两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洛杉矶机场。我因为是一个月前临时定的机票，没能和妹妹大儿坐同一班飞机，而是比他们早出发。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与大部队汇合了。大儿亲热地搂着我，悄悄说：“麻麻，我要和你一起睡。”

我喜出望外。在温哥华他有自己的睡房，平时一个人睡，睡不着时，就让爸爸陪他，给他讲上下五千年，妈妈是没有“陪睡”的份的。这回出去旅行，他露出小男孩的天真，要和妈妈挤一张大床了。

朋友Raymond开着面包车来接我们。洛杉矶刚刚下了几天的雨，空气清新湿润，隐约闻到路边花草的芳香，我们的心情也格外好。

“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呢，”我躺在洛杉矶家中的大床上，甜滋滋地想着。身边的大儿已经酣然入梦，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到了我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