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呎槍

人的精神并不在于其行动的规范,而在于其心灵的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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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买菜》

(2024-05-08 07:25:22) 下一个

买菜

 

俯身,蹲下,双臂呈喇叭状伸开,虎口张开,大拇指与食指沿门槛支撑,然后右腿开弓右脚尖也抵上门槛左腿膝跪地臀部高高撅起,“砰”的一声,陆青向一支箭般冲了出去……

当然,不会有人在自家门口发出“‘砰’的一声”的指令枪声,那是陆青心中发出的唯有陆青自己才听得见的指令枪声。当然,更不会有人真的在自家门口玩百米冲刺,不说其它,光就那1.2米的门框就无法让一个成人展开双臂,还别说狭窄的过道通常都会放些基本不用又舍不得扔掉的弃物,这里只不过是用夸张的喜剧手法去描述那位叫陆青的人的迫切心态而已。

 

陆青老了。

虽说名字里有个“青”,青春的“青”,绿色的“青”,但他还是老了,并且不管多老大家还得叫他“陆青”,哪怕他老的就剩下褶子了,也没法叫他“陆老”。干了一辈子也没混出个名堂,无妻无嗣无阶无势无财无名无望,“七无”,很有点类似我军当年进入东北时的状态,那就更无法让人叫他“陆老”了;见到老同学,再亲亲热热叫一声“小青青”,陆青脸上果然就剩下褶子了。

可不管怎么老,如何“七无”,没死就得活下去呀,还得有生活意义那样例如有滋有味地活下去,因为人们毕竟是依靠“希望”而不去死。要活下去,便少不得吃。生物嘛,可以不跑不走不活动,可以不衣不联不网络,空气不花钱、房子老人传,万一水电物业费可赖的话还能晚一段时间交,就一样无法赖,且顿顿都无法赖——得吃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所以,去菜市场是陆青每天的必修课,也是剩下的唯一“希望”。

是,现在大家都网购了,今天买,明天到,省事。可人“可以不跑不走不活动”,可还需要溜达呀。没饭吃也就顾不上活动,可有了饭吃,高级生物的精神特性就会下意识赶着你往外跑。买菜+运动运动其异曲同工、手心鱼手背掌的奇妙之处在此彰显无遗。

 

陆青年已过不惑,在此之前干过什么,以什么为生,不甚了了,只知道他踢过几年正步、出来混过几年;看他现在的样子,无法让人想象他年轻时模样。惟一可明确断定的是,他既无孙悟空之本事——是因从生物学角度看,他肯定是猴变的但又肯定不是猴;也无潘安之美貌——是因从遗传学角度看,他毕竟姓陆而未姓潘不是一个血脉。只知道近些年状况很不好,终日游荡,无所事事,甭管那有酒喝,只要叫他,他都会骑上自行车义无反顾屁颠屁颠地赶到。混了几十年的人的惟一好处就是愿意不愿意都自然结识了一些酒肉朋友,所以,无论如何,他总是有酒喝的。像他这样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在这个以权力或金钱为标杆通常是两者兼而有之的社会里,似乎已容纳不下像陆青这样潦倒的人了,既然丧失了或根本就没拥有过权力或金钱的人,甭管是姓“资”还是姓“社”,在这个连生孩子都能通过计算来划分出生权的必须投机的美丽的土地上,都应该也必将丧失在地球的生存权的。所以,反正离婚了,反正潦倒了,没有了抚养孩子的能力,同时也就意味着基本丧失了教导孩子如何“潦倒”的权利,这也就难怪他见酒就喝,一喝就醉,一醉就闹,不管白酒、啤酒、洋酒,还是米酒、黄酒、高粱酒,但凡有人敢出钱,他是一定敢出命的。

喝酒之人通常都是于苦海无边中既不愿回头或无法回头或想回头又回不去、前路茫茫却左右并无它路而后寄付于杯中物挣脱现实的自我精神疗法。正所谓: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所以,陆青总嫌自己生命线太长。他要躲的东西实在太多,水电费、管理费、电话费、孩子抚养费、人情、债务、责任、事业、尊严、荣誉……或者他确实知晓上帝身边有空缺,或者他希望自己活得短点,可以给人间多留个空位,既符合“慈悲为怀”的宗教追求,亦符合国家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果是一箭双雕,这让他在他渐失颜色的生命里自然生出一些高贵品格的惬意来,这让他有了乐观的很可以鄙视那些“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做人勇气。诚然,在这个以权资判定一个人的社会价值而不是以人格去衡量一个人的社会价值的初级阶段中,谁又知道这不是他赖以生存的惟一借口呢?

屋漏偏遭连夜雨,是陆青近来的心得,他终于发现自己的一生就是这句话的最好注解,似乎几十年的命运就是个促狭鬼,专爱拿他寻开心。本来依赖零星残存的日子已经过的很狼狈了,为保持与外界的联系,证明自己依旧与上帝保持着边界关系,又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弄个手机,结果丢一次、坏一次、被盗一次,能出现的结果一样不拉,一年内买了四部手机,裤兜里由“暴打铁皮”很快成了“雨打芭蕉”,徒呼奈何?到底是自己的关键几步棋没有走好,还是宇宙间的顺理成章,他无法做出正确判断,这让他身心疲惫。

他结婚很晚,离婚很早,既失子嗣,也没停车位,房子是老人留下的,旁人问起离婚的原因,也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万一碰上那位不识趣的旧时同学朋友,但凡问及到个人状况或父母身体情况时,总是是笑吟吟低声惟惟说:“瞎混,在广州,父母都走了。”以往的心高气傲、威威雄姿是再也看不到了……

陆青很懊丧父母给他取的这个名字,保持青春?长命百岁?永远不老?说不好或许其父还有些不可企及的狂妄野心。当然,取名嘛,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事情,不可妄论,为了尊重陆青本人意愿,我们就叫他老陆好了。

 

新闻播报,今年大白菜丰收,收购价才6分钱一斤,菜农们都无可奈何索性任由大白菜烂在地里了,当大家响应号召做同一样事情时,往往是连用工费都赚不回来滴。老陆却高兴的很,发地方财买便宜货一向是老陆鼓励自己很英勇冲上市场的动力,也是赶上机遇报复社会的一大乐趣,两者“兼而有之的一箭双雕”是老陆生活下去的浪漫主义思潮。

于是,一大早,刚过六点,老陆已洗簌完毕。看看表,嗯,商贩们该从批发市场往回赶了。“圆寸”也有“圆寸”的麻烦,睡眠不好,翻来覆去,一侧的短发总是压得直立立上翘,有碍观瞻,唉,活着就不是件省心的事。为了迎接那“幸福”的时刻,一向注重仪表却为节省理发费而头顶“圆寸”的老陆赶紧去厕所——与大小解无关——淋湿毛巾,使劲搓长出一茬头发,直到不尽人意地大致恢复为止。前前后后收拾完毕,抬腕,看表,651分,老陆信心滿滿如同开篇描述那般很英勇地出发了。很幸福急急上菜市去买大白菜,想着一定是可以捡便宜的,都说大白菜是菜里人参,看来近段时间不得不靠人参过日子了,虽然估计火气会大了点,补嘛,大就大点吧,回头再看看有什么便宜的又可降火的菜,往回再压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就是个来回升火去火嘛。

老陆是这么想的:蚂蚁也是肉。穷啊,裤兜里的叮当乱响总比不过全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省一个是一个,好钢用在刀刃上,好铁用在马屁上,最后一颗子弹要打倒最后一个敌人。何时东山再起,就要向那些甭管是有钱人还是没钱人一样的一如既往、前仆后继、如饥似渴地“省”钱,站什么山上说什么话,是什么鸟儿唱什么歌,对于老陆现在的境况来说自然是不敢去想“圈钱”二字的。至于“圈钱”的目的是什么是无需追究的,反正“圈钱”就是,全世界那么大,只听说没钱饿死的,没听说钱多撑死的,没有花不出去的道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谁敢担保万一有一天在他临死的时候,天上不会掉下来一座金山正正砸死他呢?如此这般,他的陆孙,陆孙孙,陆孙孙孙们,就可以都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无需运动、无需奋斗、无需自由也就无所谓责任的嗷嗷待哺任意挥霍了,那将是一幅多么美妙的景象啊。至于他们的身体状况、心理需求、本能渴望的精神世界是无需考虑的,有了“吃饱喝足”就有了全族人的大团结,有了全族人的大团结,也就有了全世界人民的大团结,“曲线救国”没什么大错儿。

 

菜市很热闹,这是没办法的事,菜市若不热闹,人类必定是赶上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了。菜市不就图个大人吵小孩闹的热闹劲嘛,否则太阳升起来干嘛,月亮羞答答露脸作甚。

这才是“锅碗瓢盆交响乐”真正所在地。厨房里其实锅碗瓢盆碰撞的可能极低,如今几口之家通常都是母亲在厨房操持,也就是过年热闹一些,可起菜市场的热闹真可谓小巫见大巫了。菜市场是一个区域的人家必不可少的聚集之地,年轻的夫或年轻的妇或带着孩子来买菜,年纪大的爷或年纪大的奶或带着孙来买菜,或家公或阿嫲或嗲嗲或娭毑,或姥或姑或姨或表,或公或叔或舅或堂,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戴眼镜或扎辫子或梳分头或光脑袋,一斤肉、一棵葱、一个挎篮或手提大小不一轻重不同颜色各异成份为聚乙烯(PE)聚氯乙烯(PV)聚丙烯(PP)、聚苯乙烯树脂(PS)已非传统塑料袋的塑料袋,左瞧瞧右看看,既心有主张有既定目标,又或怕遗忘、贪图新鲜、放眼猎奇搜寻其它新鲜食料、配料、佐膳,讨价还价、挑三拣四、时有争执;广州话、湖南话、四川话、河南话、东北话,还有说一口央广播音员那般标准的普通话。有道是,人才荟萃、方言济济,男女老少,皆为朵颐,为了一个共同的“口腹”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在现在这个乡村一直父权化、城市渐变母权化的社会,男人买菜跟女人不同。“上菜市”对于女人属专业行为,就像上述的那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顾右盼、拿捏不定、左右为难,绝不漏掉任何需要知道的信息;男人“上菜市”则明显落下风,纯属业余,不可与“专业”同日而语,通常是依照老婆吩咐直奔主题,买了就跑,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

可料不想,百米冲刺、兴奋赶来的老陆吓了一跳,原来18一斤的大白菜怎么就变成了21一斤了?6分钱烂在地里、18前几天的价、21今天的价,田径三级跳?由烂在地里的6分钱是如何跳跃18再滚到今天的21?老陆太不解了。他习惯性抠抠“圆寸”脑袋,据说西方有个搞了几百年的启蒙运动,好不容易提高了人民群众的修养、素质,我们没搞哇。不由得老陆不伸出大拇指,中国人就是厉害,就西方人糊涂,兴师动众,伤筋动骨,搞启蒙运动都搞得做奴才的当起皇帝来了,看看,还是风景这边独好,不用搞什么劳什子群众运动,一个夜雨间,广大商贩一下子都成了会耍五彩戏法的魔术师了,提价的觉悟何须启蒙,真是失敬的很吶。

老陆哈哈腰很崇敬地请教一位看上去蛮慈眉善目、经常帮衬的中年贩妇:“我们都看了新闻了,北方大白菜都贱的没人要了,不管怎么样,运费怎么加也加不到18呀,现在怎么不降反升,变21了,河南山东都不是很远嘛。”看是熟客,贩妇网开一面笑嘻嘻开朗解释:“天气不好,拿不着货,我昨晚十一点多才回家吃饭呢。”说什么呢,答非所问嘛。这种七万年来火星人与地球人的对话,老陆是心领神会的,如果涨价不是惟一动机,那么背后一定有个更大的阴谋。

无法确定涨价的根本因素、弄不懂收购价6分钱的大白菜是如何滚雪球滚到21的,老陆一边嘴角不自然地翘起歪笑了,多好哇,捱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回家,也就涨了3毛钱,看来美利坚的牛奶确是倒入了我们的黄河,还是我人民群众的觉悟就是高,就是高,就是高?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历史必然吧,殊途同归,初级阶段嘛,甭管是谁开始的工业革命,反正不是我们。

买菜的过程很简短。虽然不敢多买,老陆跟来时一样还是很高兴地抱着一颗大白菜屁颠屁颠的回家了——谁让他馋虫勾起想吃大白菜炖豆腐呢……

 

听说,有卖菜的后来混得很不错;也听说,有买菜的后来境况潦倒。真乃时也、命也、造化也,生命无常啊。

时过境迁,现在电商做大,过往的热闹情景已渐冷落,列位或有闲情逸致时,不妨走一趟吧,虽然有些“卖菜的”挺招人烦,但“卖菜的”终也需要温暖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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