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流音

心思所至,情绪缘起,感怀执念,聊以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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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欢喜漫天雪

(2018-11-19 20:35:26) 下一个

 

天是越来越短,夜是越来越长了。

黑朦朦中,灯光洒在雪上,暖暖的光,暖暖的雪,暖暖的天际。没想到冬夜里的雪色竟也如此地美,如此地温暖。

说是今冬也会多雪,也会如上个冬天一样多雪。多雪是怎样的概念呢?是不断地下雪呢?还是下几场很大的雪呢?气温是否也会如去冬那般低,而且是持续地低?像这样的雪,夜里下来,白天化去,又能怎样?大地依然是那样地干瘪苍秃,那样地枯燥无味。

喜欢严冬。严冬是雪的世界。冬天里有了雪,就有了生气。冬愈寒,松愈翠。寒冬孕育着雪梅。梅花傲雪而开,是因为严寒之于腊梅,正如春风之于桃花。寒冬孕育着梅花,冰雪哺育着梅花。不论寒冬,还是冰雪,对于梅花来说,都是促成其生长的积极因素,所谓“梅花欢喜漫天雪”(注)。

用风雪中挺拔的松柏来比喻面对艰难困境而坚忍不屈的人格,用梅花傲霜雪来比喻面对恶劣环境而不屈不挠的意志,其实是对自然的误解,是将孕育催生梅花的漫天大雪反解为迫害摧残梅花的恶劣环境。风雪严寒对于松柏及梅花而言,正是它们获得活力的外部条件。它们焕发青翠,含苞抽蕊,均得益于严寒,得益于冰雪。不存在它们与严寒冰雪抗争的问题,那是我们根据我们自身的体验强加给松柏梅花的。

文人多出江南。在北方,冬天虽冷,房屋虽粗鄙,但房屋的抗寒性能尚好,又有取暖的火炉、火炕等,人们不会觉得冬天里的冰雪寒风多么糟糕。南方则不同,房屋虽精巧,但房屋的抗寒性能极差,冬天对于南方人自然是苦。即便到了现在的21世纪,一过江南,那些没有热风取暖的房屋,晴天里还不如外边暖和。可想而知,千年前那些遭遇坎坷的文人秀才们身心既已疲惫,又遇严寒摧残,自然会将冬天看作自身或自己崇拜的人遭遇的恶劣人际环境,然后用松柏梅花来比喻自己或崇拜的人不惧打击压迫的骨气。每当读到有人如此比喻,就会联想到在江南各地看到的文人们那漏风沥寒的宅屋,便总是禁不住地想象江南文人们于严冬中在寒风侵袭的木屋中哆嗦着吟诗的苦样子。于是,尽管他们曲解自然,还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

当然,不直抒感情,不直接指斥恶势力恶现象,还有另外的原因。

其一,自《诗经》开始,知识分子或文人们便开始以“比”为手段来迂回表达感情、心愿及想法。

其二,自战国时代魏国李悝变法,经秦国商鞅,再到李斯,封建制度的摧毁,为皇权至上大开绿灯,为惟朕意是从铺平了道路。从此以文论罪,以言处罚,成为独裁统治者及其维护者排斥、打击,直至消灭对手异己的有效手段,成为中央集权威慑各地各级管理者及政府之外文人知识分子的管理常态。

舞文弄墨者们身处这样的人文及生存环境,自然而然便将二者融为一体,曲表心迹。西汉的郑玄似已体验到这种环境中作文者们的苦处,其在论及《诗经》,谈到表现手法时,已经说得比较清楚了。“比,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注二)

冰雪之于梅花,犹春风之于桃花。梅花欢喜之尚不足以达意,必以怒放而报之。是故,抵之,抗之,实乃错,错,错。然,处身逆境,以文治罪,又何以言情?愁,愁,愁。文人之苦,还得理解,将错就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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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毛泽东《七律·冬云》

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
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注二:郑玄《周礼·春官注》

 

(于甲午年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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