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八年华似水流

(2018-10-06 18:30:45) 下一个

        一九七五年,那年我十八岁,高中毕业了。对于自己的前途,我没有任何的选择,只能响应祖国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年夏天,我只身来到了位于洞庭湖的南面一隅的小县城,当时从省城到那里距离并不远,但交通极不方便。在省城轮渡码头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轮船,才到茅草街。再从茅草街转乘长途汽车,在简易公路上一路颠簸,难受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才到了县城。然后又坐上“知青点”派来的“专车”,一辆驴挂的板车,一路慢慢悠悠的又走了一段时间才来到的目的地。

        这是一个有着二三十个知识青年的“知青点”。这算是个办得比较好的,靠近县城的“知青点”,知青中有的在这里好多年了,有的则是由别的公社转过了的。其中大部分地县级机关领导的子女。

        这其实是个果木林场。林场种满了橘树,桃树,梨树,还有些一些农作物。当然最让我喜欢的,我们屋前的那一大片荷塘,正开着花繁叶茂,美不胜收的荷花!有人在烟波中划着小船采摘莲蓬,荷塘里野鸭嬉戏,蛙鸣悠扬,看着这样壮观的美景。我不由得感慨,朱自清他老人家当年要在这里书写《荷塘月色》,一定会写得更美!

我很快就与大家一起劳作了。每天天还蒙蒙亮就给果树松土施肥,早餐后再分组劳作。一般女生种菜,男生划着小船到湖里采莲蓬或挖莲藕。晚上负责人就组织大家一起学习,讨论上级的新的指示或写写自己的心得体会。初来乍到的我,说心里话还蛮喜欢这样的集体生活。

        没有多久时间,表面看似大家积极向上,一派祥和的场面下,却暗流涌动。原来招工,招兵,招生的信息来了。

        一天,大家正在田间劳作,忽然有几个人朝我们走来,笑着与我们打招呼,过后,突然拉住了一个叫唐佳的女知青说,请你过来一下,我们谈谈吧!,一会唐佳就跟他们走了。

        因为担心唐佳的安全,有人把这些情况反映给了林场的领导,领导却轻描淡写的告诉我们,不要担心。她被招工到省城的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去了。

        这时有人不服。不是说,谁表现突出,谁先招工吗?唐佳到这里还不到一年多啊?也不是表现最好的啊?这里有已经下放十年,而且表现更好的老知青啊!这时有人说你们别傻了,人家的爸爸是县计委的。你就等等吧!

        不久又有几个县级领导的子女也这样走了,而且一个比一个的单位要好。

        当然,本地的领导也不是“吃素的”。在县商业局当科长的许科长,也弄了一个指标准备将他的女儿许琴招到县商业局时,却被大队书记卡住了。他对许琴说,要你爸爸再弄个指标来,你才能被放行。许琴的爸爸没办法,只好又弄了一个招工指标,把大队书记的儿子也一起招上去了。像这样类似的情况不少。

        知青周红每天在学英语,背单词。她悄悄告诉我,她会作为工农兵学员保送到湖南师范学院外语系学习的。我知道,他爸爸是县教育局的局长。我真羡慕她。

        这事还蛮戏剧性。周红还没有接到通知去上学,而在本大队学校当民办老师兼校长的方艳(本大队的队长的女儿),却在大办升学宴,说是要到湖南师范学院外语系读书了,通知书已经到了公社书记的手上。

        这时周红坐不住了。马上骑着一辆单车回县城去了。第三天,周红收拾行李走了,临走时告诉我,她如愿以偿。

        当方艳拿到入学通知,却是到县师范学校大专班进修。方艳当时气得把通知书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我蒙圈了,真有点像在看“师公与鬼斗法”的精彩戏剧。

        还有几个县武装部的子弟,到部队当兵去了。

        最可悲的是有两个男知青因为一贯表现突出,《XX日报》还有专栏报道过他们的优秀事迹。大队公社强力推荐他们去当兵。可当他们就要在省城上火车去部队时,被车站的广播通知而截下来。告知他们的最后政审没有过关。后来他们两人说,当时他们想死的心都有!

        知青们就这样各显神通地走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家庭出身不好的(他们其实各方面表现很好),和年龄比较大的了。一个被大家称老刘的已经年近三十老知青,是一九六四年下放的,就是因为他父亲是国民党的一个官员,他连一次被招工的机会都没有。到这里还是他舅舅帮忙转过来的。我是新来的,自然也留下了。

        一天林场领导要我到大队学校去报到。原来方艳进修去了,李老师接任校长,要我当任三年级的班主任老师。我很高兴就答应了。

       学校在那片荷塘的对面。我以为学校会像“知青点”一样,条件也会比较好。当我到那里一看傻眼了。虽说有南北两栋校舍八间教室,中间夹着老师的住房兼办公室,都是土砖垒的,因年久失修而摇摇欲坠,墙与墙之间都是洞穿的,特别有一间教室已经坍塌了。课桌椅三不六齐,没有一套是匹配的。有的还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我真不知为什么会有觉得学校也会有“知青点”那样好的错觉?

       原来“知青点”是因为有县级领导的子女下放在那里,县级政府拨专款修建的。此学校却还是解放初期扫盲运动时留下来的“遗产”。大队部是没有资金修缮学校的。

   记得第一天给学生上课时,还是蛮开心的,那天我还特意打扮了一下自己。着一身当时最时髦的“的确凉”的衣裤。戴了一块“上海”牌的女式手表,头上梳着两条长长麻花辫。当我站在讲台上,操一口省城人特有的“塑料”普通话,向同学们问好,并作了自我介绍。当我说我是来自省城来的郑老师时,学生们高兴地欢呼雀跃,只听见他们用当地的语言喊“Z老师好漂亮啊!”“Z老师讲的话几多好听啊!”。

       每天有了这班贫困但淳朴学生为伴,我也很快忘记的物质的贫乏和不足,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教学工作中。

        原来所谓的“班主任”。就是语文,算术,体育,音乐。画画课。就是我一个人“包打包唱”。这些课程基本上按照教材,教程进行就可以了,可是体育课却什么教材和设施都没有。同学们说以前的体育课,就是老师带他们跑跑步,做做游戏,大多数体育课要他们做作业。我为了提高同学们的积极性,在体育课时,我带他们做一些益智游戏,或是做一些舞蹈的基本功动作,后来我还找了知青的朋友,到县一中“讨”了一些他们废弃的篮球,排球,或乒乓球的球拍,花点钱修好,带到学校。同学们看到这些东西都很高兴。这样我就叫他们打篮球时怎么样传球,接球,运球,怎么样“三步跨栏”,投篮;打排球时怎么样发球,垫球,扣球等等。我把我在中学读书时学到的“雕虫小技”和“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他们高兴得不亦乐乎!

        体育课的内容多了,同学们上其他课程的积极性也高了,惹得别的班级的同学都很羡慕我们三年级班的同学。

        L校长还在全体老师的例会上表扬我会想办法,教学质量也有所提高。

        有一次上课时忽然听到“咔嚓”一响,两个同桌的同学同时摔倒了。原来他们坐的长板凳断了。怎么办呢?环顾四周,没有多余的凳子给他们坐。别的班级也没有。我只好带他们到坍塌的教室里,搬来几块土砖让他们坐下。当时我的心里比较难受,学校简陋到这样,怎么就没有人来管管。

        那天,一对双胞胎兄弟没有来上课,我就问别的同学是什么情况,同学们告诉我,说他们拉肚子,来不了。兄弟俩怎么会同时生病呢?等放学后,我到了他们家。我看到他们的家房子就与大多数农家一样,也是用土砖垒起来的。屋顶是用稻草做的,室内真可谓“家徒四壁”。两个小男孩有气无力的躺在用土砖垒的铺着稻草的“床”上。看到我来了很高兴,但没有力气动弹。我赶忙示意他们不要动。他们的父亲出工去了。母亲坐在他们旁边不知所措,直淌眼泪。他们的母亲告诉我,原来邻居还他们家一碗猪油,两兄弟就你一勺我一勺把它给吃了,吃完不久俩人就上吐下泻不止。所以没有去上学。我听完马上跑回我的住所,拿了一些消炎药给他们吃了。他们居然很快就好了,第三天来上学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这是乱给人吃药。)他们的妈妈还特意来学校感谢我,说孩子们在家经常夸我,说Z老师是最好的老师!其实我做了我应该做的。

        说实在的,这次事情后,我的心里更难受,两兄弟不是饥饿到极点,他们怎么会把猪油当零食吃?按理说,这里是洞庭湖区,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啊!我们队看上去一片片果树葱茏翠绿,一片片庄稼果实累累,特别是那一亩亩荷塘盛产的湘莲,湖藕,和肥硕的鱼群......应该是物茂人丰啊,这里的人们怎么还这么穷苦呢?当然,当时十八岁的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那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刺骨的寒风裹挟漫天飞舞的雪花在湖区长驱直入,扑面而来。我在住所里也“在劫难逃”。

        那天早晨我想起床,但怎么也出不了气,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压着,几经挣扎后,才发现我挂在床上的蚊帐被雪压垮,我被“活埋”在雪堆里。拨开雪堆后还发现有两只冻死了的老鼠。庆幸的是垮掉只是蚊帐,而不是房顶。万幸!万幸!

        学校开始放寒假了,我也准备回省城过年。当我想推门而出时,大雪已经封门了。我到隔壁X老师家借了铲子,把门口雪铲到了一边。还童心未泯的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还蛮好看的!

        校舍前面那片郁郁葱葱,花繁叶茂的荷塘,只剩下残荷败叶,还结了一片厚厚的冰层。忽然在荷塘的对面传来一阵阵快乐的笑声,原来是那些留下来的知青,在冰面上开心的滑冰,玩耍。我很快就加入到他们之间,玩的不亦悦乎!

......

        时间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但十八岁那年,经历的人和事还历历在目。因为那是我人生新的起点。特别是那小小的“知青点”,其实就像一个社会的缩影。让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生。我起码看到了在利益面前,“权贵”与平民之间的差异。当然这样的差异任何时代都有。我还看到在那个高喊着假,大,空的政治口号的时代,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是那样的清苦,贫乏。

        多年后,我又回到那里,拜见了当年的老领导和老朋友,也看到了一些我教过的学生。大家都很高兴,也很热情。值得欣慰的是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他们生活的很好,很富足!

        但还是我忘不了那些以苦为乐的知青们。更忘不了当年那些同学们充满童稚,摇头晃脑地跟着我一起朗诵中国古诗词的声音:

江南可采莲,

莲叶荷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北!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