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渐行渐远

《九》渐行渐远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不知不觉间，安妮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去掉了婴儿肥，“鸡屁股嘴”不见了。两只灵动的大眼睛，粉嫩的皮肤，跟琼年轻时一般无二。抽条后身材高挑，那是来自申的基因。

 

这十几年间，申在事业上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几经跳槽，他的工资待遇翻了几倍，职称也越来越高。在公司里，申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他的专利挂了办公室的满满一面墙。申常常出去参加学术会议，去公司下面的工厂做指导。周围的许多同事对他客气，尊敬有加，大家都希望加入他领导的研发项目。

 

然而在家里，他是每况愈下。琼硕士毕业后进入教育系统做教学管理工作。常常是刚刚对工作得心应手，可以开始做出些成绩时，因为申跳槽而不得不搬家。美国对教育很重视，教育系统缺乏她这样的人才。所以每到一地，她都顺利地找到了工作，只是很难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琼觉得自己是为家庭做出了许多牺牲的。

 

申并不感觉琼的工作有什么特别的重要。教育系统的工资待遇比工商企业低的多。就算是做出成绩，也获得不了太多的经济效益。申对琼的工作有一种藐视的态度。觉得不过是条鸡肋，吃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有工作，有收入总比在家闲着好许多。他觉得自己的事业才称的上事业。琼的工作不过是消遣。虽然嘴上没有直说，但是琼自然心知肚明。琼觉得事业是否重要不能只看经济效益。

 

对于琼，申的父母极其不满。一次申探亲回来后对琼说，“我这次回去，母亲给我讲了她不久前看的一场京剧《打金枝》。说的是唐朝时期的驸马爷郭瑷因为公主老婆不肯去给公公拜寿十分光火，竟然把当朝皇帝的女儿给打了。公主回去告状，皇帝非但没有处置郭瑷，还把女儿训斥了一顿”。琼听了之后自然知道申家的用意：皇家的女儿出嫁后都要遵守妇道，敬重公婆，何况是你。琼随即说，“不知道你母亲这么喜欢京剧。她既然看过《打金枝》，不晓得有没有看过《满床笏》。“申一脸茫然。于是琼给申讲了《满床笏》的故事梗概。《满床笏》也是唐朝时期的故事，而且主角郭子仪就是郭瑷的父亲，《打金枝》里升平公主的公公。他有七子八婿，全部是朝廷高官。郭子仪过个生日，家里特别准备了一个床榻让这些显贵放笏板。郭子仪本人是一品大员，镇国将军，是皇帝用来看家护院，保卫疆土的得力干将。琼的用意不言自明：人家郭子仪是皇上倚重的权贵。皇上虽然心疼女儿也不敢造次。你家父母是退休的工人和家庭妇女，也好意思和人家相比。当然，申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妻子的弦外之音。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琼对自己父母的不屑。

 

一次二人因为一点点小事拌嘴，琼脱口而出：“你这是典型的凤凰男心理”。申不解其意，问公司的国人同事什么是“凤凰男”？那人哈哈大笑，“申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凤凰男这个词已经时兴好久了。你知道鸡窝里飞出金凤凰这句话吧？这凤凰男就是形容那些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人。靠着自己的能力站上枝头做了凤凰。”听到此，申气得要死。他出生在大上海，见过世面。那些穷乡僻壤出来的人怎么好跟自己相比。琼真是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再说女儿安妮，十四五岁进入了逆反期。过去那个爬上申膝盖，”嗲地，嗲地“叫个不停的小姑娘，如今理都懒得理他。跟她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拿他当空气。心情好的时候，顶多横点头或竖点头，再不然就是翻白眼。把个申气得心口疼。每次跟琼抱怨女儿，琼就摆出一副教育专家的样子。琼告诉申，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多都是这样。对待这个时期的孩子不能总是拗着。紧一紧就要松一松。就像猴皮筋，一直拉紧就会断掉，反而不好。申哪里听的进去这一套？他们兄弟三个小时候不听话，父母都是巴掌板子伺候。也没见哪个就跟家里断了的。于是申继续我行我素，跟女儿较劲。久而久之，他觉得女儿一定是受了琼的传染，越来越看不起自己这个当父亲的。

 

几次换工作都要搬家。搬家就要卖房买房。如果夫妻二人意见相左，几乎永远是琼胜出。申也承认琼的选择顾及到了学区，与二人工作地点的距离。但是他就是觉得心中愤愤不平，越来越觉得琼太强势。

 

就在安妮高中最后一年的当口，琼被查出一侧乳房有肿瘤。穿刺化验结果显示是恶性的。由于瘤子的个头不小，医生决定先做化疗，待肿瘤缩小后再手术。术后还要继续化疗和放疗。几经折腾，琼被折磨的够呛。不要说煮饭，下床行走都有些吃力。医生说治疗期间要增加营养，琼化疗时几乎吃了就吐，而且胃口刁蛮。申需要煮饭，送琼去医院，还要顾及女儿的大学申请。两周下来就开始吃不消，禁不住怨天尤人。申提出让父母来帮忙，被琼断然拒绝。心想，就是死也不再见你母亲的那副模样。不得已，琼给在瑞士的哥哥打了电话。两天之后，琼的嫂嫂放下家中的一切，飞来照顾琼的饮食起居，送她进出医院诊所。而且一住就是一个月。嫂嫂走的时候，琼已经恢复了很多。拉着嫂嫂的手，琼泣不成声。感激的话还没出口，嫂嫂先安慰起她来，“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今爷娘都走了，照顾你这个小妹妹是我们的责任。一家人不必客气，以后有事尽管告诉我们。我虽然不及姆妈那样细心，总比你自己强撑着好些。“嫂子的话像一股暖流在琼的周身荡漾。原以为失去了父母，自己就是孤儿了。不想兄嫂是如此疼爱自己。幸福之余不觉感慨，还是自己的家人靠得住。

 

大病初愈的琼辞去了工作。一则家中不再等她的收入买米下锅。二则自己体力不支，不要去滥竽充数，给同事们造成负担。三则自己已经五十好几，事业有成是再无指望了。

 

退了休的琼，每日在家进进出出，养养花草，料理一日三餐。无聊时不禁想起当年拍拖的时候申对自己的关爱。结婚后这些关爱都不复存在。如今自己病的半死，他还在抱怨。嫂子来后就拿起了饭来张口的大爷气派。翻来覆去，越想越伤感，越想越对申心灰意冷。

 

自从生病之后，琼就提出分房睡。理由是申夜里打鼾影响她的睡眠。申马上说，这个家我赚的钱最多，我理当睡主卧室。琼说了声“随便”，在楼上收拾出一间客房搬了铺盖进去。

 

不久，安妮到外州上大学去了。这个家显得更加冷清。夫妻二人各置一室，两不相干。就是吃饭的时候也很少交谈。开始的时候，申在饭桌上还高谈阔论公司里的事。看到琼只是低头吃饭，不致一词，也就没了兴致。

 

以前夫妻饭后还一起出去散步，如今琼强调白天自己已经出去走累了，不想再动。申只得作罢。他感觉这个家越来越没有了温暖。即便是盛夏，回家来也感觉到寂寞清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