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以忘忧

古稀之年,知足常乐,助人为乐,自寻其乐!
个人资料
李培永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正文

教育随笔(119)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2024-04-24 06:11:26) 下一个

 

教育随笔(119)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在人教社三次亲聆张志公先生讲语文教学改革

      1986年9月22日到10月23日,人民教育出版社(以下简称“人教社“)邀请我参加实验教材《作文·汉语》(责任编辑王连云)第一册的修订工作,同时还邀请了北京著名语文教师张必琨和江苏著名特级教师朱泳燚。该社副总编刘国正先生说,这是人教社建国以来第一次请三位中学老师参加教材修订工作。我们三人当时都住在人教社招待所。 

    (左起朱泳燚、张必锟、王连云、李培永)

      1986年10月8日晚上,上海《语文学习》编辑部的范守纲老师突然飞到北京人教社招待所来了。他与张必琨和朱泳燚也是老朋友,我们四个老朋友欢聚一堂。

       范老师来北京的任务是采访叶圣陶先生和张志公先生。张志公先生就在人教社上班,第二天,范老师带我一起去张志公先生办公室时,志公先生非常热情,见面握手后就拿烟,一边点烟一边说:“医生、亲人都劝我戒烟,还有朋友告诉我,说吃糖可以戒烟。没有想到,烟没有戒掉,吃糖又有瘾了。这不,原来只要烟、酒、茶,现在还要加上糖果。"语言学大师就是这样平易近人,亲切自然。

       范老师真是一个采访高手,他在与志公先生的聊天中,不知不觉把他要问的问题都谈到了。我们在聊天时,志公先生还讲了一件趣事。他说,有一年,他陪吕叔湘先生参加北京市中学语文教学研讨会时,叔湘先生拿着会议议程单,指着一位发言人的名字问:“志公啊,这位老师的名字怎么读呀?”志公先生一看,忙说:“不认识。”吕叔相先生是我国语言学界的泰斗,张志公先生也是大语言学家,两位大师在大庭广众之中,都非常坦然地说自己不认识那个字,并当场请教主持会议的老师。这种大家风范,“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精神,感动了在场的所有老师。

      1986年10月15日,是我人生永远难忘的一天。

       范老师曾多次采访过叶老,而且常有书信往来。我曾经在范老师家,手捧叶老的墨宝,仔细阅读,强记要点。记下了1983年1月25日叶老给范守纲的回信要点:

        ·作文就是说话,作文是用笔说话;

        ·说话的内容和要求;

        ·作文命题很重要;

        ·作文评改方法要改革;

        ·“讲深讲透”与“精批细改”一样,学生吃亏。

       叶老在信中所讲的,都是当时语文教学中的一些主要问题,先生再次明确阐述他的教育理念。自从1982年,我执教人教社语文分编型实验教材以来,《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是我每天必读的著作。叶老的教育理念是:“教师教任何功课(不限于语文)‘讲’都是为了达到用不着‘讲’,换个说法,‘教’都是为了达到用不着‘教’。怎么叫用不着‘讲’用不着‘教’?学生入了门,上了路了,他们能在繁复的事物之间自己探索,独立实践,解决问题了,岂不是就用不着给‘讲’给‘教’了?这是多么好的境界啊!”学习叶老的教育思想,结合语文教材改革实验,改革教学法,着力培养学生“自能读书”“自能作文”能力。

       1986年金秋十月,我与范老师的老朋友朱泳燚都在北京参加人教社初中《作文·汉语》的修订工作,朱老师早年写《叶圣陶的语言修改艺术》专著时,与叶老一家非常熟悉。于是,范老师约朱老师和我一起去拜见叶老。他们两位是叶老家的常客,我是第一次走进叶老当年住的四合院。当朱老师按响门铃后,只见开门的是叶至善先生,他是叶圣陶老先生的儿子,那年也有七十多岁了,长相酷似叶老,满头白发,连眉毛都全白了。

        至善先生一看范守纲和朱泳燚,就说:“很不巧,叶老住院了。”范老师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们就是来看望他老人家的,您去医院时,代我们问候老人家,我们就不去医院打扰了。”

        范老师介绍我认识至善先生,先生一边说:“年轻真好!”一边请我们进了客厅。我从走进叶老住了一辈子的四合院,到客厅坐下,仿佛在梦中。

        我们在客厅聊有关语文教学的一些事,谈话非常自然。谈到语文教材选文和修订时,讨论也非常热烈。

        一下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别时,至善先生一定要送我们出门,走到院子中,我们四人照了一张合影才依依惜别。

        (1986年10月15日,左起朱泳燚、叶至善、范守纲、李培永)

      晚上,我们一行三人再去拜访张志公先生,志公先生侃侃而谈两个多小时,集中围绕当时《语文学习》读者的三个“兴奋点”,纵横捭阖,阐述他的语文教育思想:

        语文教育的封闭性问题;

        语文教育的辩证思维;

        语文教师要学一点专业理论。

       回到人教社的招待所,我们三人感触颇深,都觉得今天收获太大了,但又觉得志公先生意犹未尽。范老师说:“不要紧,我出门时,已经跟志公先生说好了,明天早上去先生的办公室,请先生继续讲,我带录音机去录下来。”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我们准时到了志公先生的办公室。先生又足足讲了两个半小时。一起去聆听先生讲话的,还有人教社中语室主任张厚感编审、特约编审顾振彪、《作文·汉语》责任编辑王连云等。

【附录】张志公先生讲话的录音(录音未经张志公先生审阅):

      语文教学改革需要着重探讨的几个问题:

       最近,党中央国务院连续公布了几项重大决定,《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九年义务教育法》、成立教材审定委员会等等。“七五“计划要完成的任务已经非常明确了,我们教育的目标就是要培养跨世纪的人才。

       香港今年中考出了一道作文题:《龟兔第二次赛跑》。时间就是金钱没有什么稀奇,效率就是生命的现代化气息更浓厚一些!我们得加快速度,美国兔子、日本兔子、小小香港的兔子都不睡觉,我们得有紧迫感,但是又不能性急。在研究一些具体问题时,在一定的时候要研究一些带根本性的问题。这些根本性的问题怎么解决?恐怕要进行一些探讨,我们的改革才有科学性、理论性、迫切性。

       有些同志说,我教了三十多年书了,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意见很多,但开药方的不多。我觉得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也是一个必要的过程。从兴办科举以来,都是从西方引进的,从学制到教材,大部分是引进的,引进太晚了。如果在彼得大帝和明治皇室那个年代引进,我们现在的情况可能会好一些。人类从原始社会至今,既互相竞争,又互相学习,才推进了人类的发展。引进不错,很重要,引进太晚了。可是有几项不能引进,头一门是语文,只有靠我们自己。可是引进西学到现在,时间不过七八十年,时间还很短,长期以来没有给必须的条件和研究问题的时间。现在有条件了,我以为有三个根本问题要进行研究。

  • 用什么样的思想方法指导我们进行探讨

       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有几条:一个是存在决定意识;再一条就是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矛盾是永恒的,统一是相对的;还有一条,事物是发展变化的,不要用静止的眼光看问题;最后一条就是具体矛盾具体分析、具体研究、具体处理、具体解决。

       我们是不是按辩证唯物主义办事呢?常常是对立而不统一,这个磨转转回回推了好多年,是不是现在很有一点忽视理论指导了?有一点像胡适的“少谈点主义,多谈点问题”。我们的主义听够了,如果算账的话,主义算在“四人帮”头上。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强有力的武器,这就是辩证唯物主义。现在按这个来观察、分析、解决问题的不多。

       我们的古人很有点辩证法。孔老夫子就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辞达而已”、“言而无文,行而不远”、“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以后又变为“文以载道”、“文以明道”,文是为道服务的。

       先生与学生之间,孔夫子并不提倡“我怎么说,你怎么听”。有一次他与子贡谈诗,“稚也,子可与吾言诗也”,他喜欢这样的学生。他又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我到新疆讲学时,写了“后生可爱,来者必胜于今”。“师不必贤于弟子”,老师样样比学生强,那可不见得,无非是先学后学罢了。韩愈、朱熹都有这样的思想。

       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老北大用这十个字作校训。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文天祥)

再往外说,早期的资产阶级,卢梭“自由、平等、博爱”(涉及宗教政策的,不一定要用!)

       凯洛夫的“量力性原则”,赞可夫的“高难度原则”。我感到又是一个对立统一原则。

       这里都有一个“度”的问题,在一定“度”的范围内,有个对立统一问题。

      多与少,有个度,太少了也有难度,千字文,少,但难!多,不见得难,也有个度,过多了,就难。都有一个度。兴趣也是如此,有些东西,一违反辩证法就不行。

       有些大事之所以朝令夕改,恐怕就是因为辩证法太少了一点。

       改革首先要从思想方法上下大功夫,拿这个武器去解决具体问题。

  • 封闭型问题

       我们长期以来是自然经济、小农经济,政策是重农、轻工、抑商。重农不动脑子;一搞工,人就要动脑子;重商,人就要到处跑,这就不利于封建统治。我参观博物馆,有一个感受,艺术发展很明显,而农具基本上无变化。封闭型就产生于这样一个社会基础。

      其特点是什么呢?姑且说一说,教育观就是培养官僚。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这就有问题了,把学生看成毫无独立性的笨蛋,这是错误的,落后的!

       教学内容,读名篇经典,目的是为圣贤立言,将来不许有别的说法。读名著以便于模仿,以至于抄袭。

       教学方法呢?一是灌注,第二就是强制与惩罚,所以“师道尊严”要批评。还有利诱,“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食色,性也”两者最重要的,书中都有。总之,一灌注之,二强制惩罚之,三利诱之,鼓励死记硬背,模仿抄袭。“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死记硬背的方法容易,独立思考很难!

       孤立,作文就是作文,与别的没有关系,以至发展为最没落的八股文。

       同义反复,总的结果是凝固的,非发展的,不往前走了!

       这个势力大,一直影响到今天的语文教学。其反映是各种不同样式的考试,考试以后当官,总之为谋私利的目的。内容还是古今名著,积极因素是传道,传没传还不一定。更重要的是考试的安全系数高。应付考试的需要,老师为考试而教,学生为考试而学,这倒是合作得很好的。不考的就不教,从来就不考“说”。虽然也有对策,对策仍旧是做文章,完全忽视口头语言的学习和训练。口头语言要求准确、敏捷、得体。敏捷的思维能力,准确的表达能力,还有适应客观环境得体地表达,这种语言能力不锻炼,怎么行?

       作文训练,最早的题目:上海的早晨,黄浦江的早晨,记一个我最敬佩的老师。作文到底怎么办,转来转去,转不出来。总的来说,目的在于考试,不是为了应用,历来如此,不会应用。始终没有拿“学以致用”来作为目的。口头要说什么,笔下要写什么,目的不明确。

       知识与能力的关系是怎样的呢?我知道磷与粗糙面摩擦就着火,但是,擦火柴的能力,与有无这个知识毫无关系。所谓安全火柴,不是指安全不起火,而是指无毒。

       另一种知识可就不同了。外国白酒是说的蒸发度,中国白酒是指含酒精的度。两者不一样,如不具备这种知识就不行。这种知识和能力,或者在前,或者在后,也不一样。有的知识是即可化为能力的,有的知识要多少天、多少年才能化为能力。

       李政道杨振宁的宇称不守恒定理,就不能立刻转化为能力。

       总之,知识与能力之间的关系,没有公式可用,只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行。凯洛夫的“巩固性”原则,后来发展到当堂可巩固。有的学科、有的课堂教学内容可以做到当堂巩固,有的上二十堂课也不能解决问题。

  • 必须重视教育理论的研究

       教育理论包括内容非常广,有点还非常薄弱,甚至是空白点。比如教学论、心理学、心理发展,社会学问题,语言学,特别是到了信息社会,信息革命时代,没有理论语言学的建立是不行的。教育心理学,心理语言学等,如果对此的多样性,互相渗透性不了解,有的还是空白点。没有这些东西,教育不能有突破性的改革。为此,特别是第一条,必须提倡真正的科学的科学研究。要调查客观实际,分析、运用,研究问题,幺幺数据,单纯凭经验不行,没有数量就没有质量。抽样的“样”很重要。不作分析的抽样没有用。必须有数据,数据也不能忽视经验,但片面考经验办事不行,也得搞辩证法。

       总之,三项工作非得下功夫不可,再与其它具体问题结合起来,那么就可以探索一条改革的路子。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