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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

(2007-07-20 23:18:00) 下一个

车祸

那是三年前初春的早晨,硅谷一如既往的阳光明媚。上班的高峰期已过,Highway 上车不多,我前面的车至少在200米以外,一个普通的,让人有点快乐的星期五早晨。

 

我正盘算着和HR的约会可能要迟到几分钟,手中的车突然失控,向右猛冲,我打方向盘,踩刹车,没有一点儿作用。无奈我只有使命地,牢牢地握住方向盘,徒劳地蹬着刹车,任随车像一条发疯的猛兽,冲向右,拐向左,再向右,再向左,我眼前的路面飞速变换,很像是玩赛车游戏的镜头,不停的摇晃,急转弯。但是我知道这不是在游戏里,我的车高速失控了!!!

 

最后车撞到路中的隔离水泥墙上,道路不见了,它翻滚,翻滚,翻滚,满眼是滚动的灰色,大地的灰,车身的灰,方向盘,仪表盘的灰,旋转纠集在一起不停地翻滚,我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上帝啊,我还有女儿!“

 

好像过了很久,我突然意识到世界不动了,而我仿佛身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刺鼻的汽油味,塑胶剧烈磨擦后的焦臭味。我艰难地试着转过身去“还好,头能转。”我对自己说。透过浅兰色烟雾,我看到到处是玻璃渣,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回过头来,我满脑袋浆糊,呆坐着,思绪乱飘,整个人傻在那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应该只有几分钟吧。听见有说话的声音,接着,有两张脸好像很犹犹豫豫的贴上窗来,不过,和我的眼光一交汇,她们的脸立马生动起来,声音也亮起来 Are you ok?”

 

Yes, I guess so.”

 

她们问我要出来吗?我才意识到车内还烟雾缭绕,不是久留之地。   

 

车门打不开,车窗早已碎了。她们把我拉出窗外,看年纪,她们像母女,但是也许是朋友,同事。我坐在靠隔离墩的路边,茫然无措,也许在发抖,两位女士不停地安慰我,那个年轻的白人姑娘一直拉着我的手。

 

慢慢地,感觉恢复。我开始觉得头晕,有两三分钟我觉得头越来越沉,晕旋,好像要失去知觉,我紧紧掐着那姑娘的手,大声哭叫:“I am dizzy! My head is getting heavier and heavier!” 。姑娘不停的说:“You will be fine! Don’t worry, you will be fine!” 但是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快速的坠入一个漆黑的深渊,很快要失去意识。还好那个要昏过去的过程不算很长,慢慢的头好受了一些,又能感受到刺眼的阳光。

 

来了一中年白人男子,提着急救箱。他很训练有素地样子,初步察看我的状况,就叫我别动,尤其是头别动。另有男子也过来帮忙,有人替我捡回了包,我打了个电话给同事,让她替我请假,尤其是和HRappointment  要取消。

 

在他们的闲聊中,我听到急救箱男子曾是公司挑出的一部分员工,培训过急救的。为的是紧急情况发生时,公司内有人能正确应付,引导并帮助大家。看来我是他们公司培训项目的受益人之一了。

 

有人说已报警,警察很快到。我觉得我可以乱动了,可是他们不让。我说我应该不需要救护车,他们说要等警察定。

 

好像是救火车比警车先到,总之警察(or医警?)叫人固定我的脑袋,不可丝毫移动。于是有人双手一直不离地扶着我的头,我觉得他们滑稽刻板得要命。

 

看着警车把我的车顶到路边,我的小熊们,来自五湖四海的小熊们散落在地上,我要去捡,可是他们不让,我伤心地盯着小熊们,想着等一下自由了就去救它们。

 

警察一丝不苟地提问:今年是那一年?现在是几月?今天星期几?你那一年出生?你今年多大了?还张开五指,让我数。在我耐心耗尽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大概是:22等于几?我的回答“我没变傻”显然不符合他的标准答案,他坚持不懈的重复问,直到我投降,他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终于没有得到自由去救小熊,他们把我五花大绑,头被强力胶带勒得不能转动半分。然后不顾我的反对,把我抬上了fire truck 警察询问翻车经过后,我就被浩浩荡荡,郑重其事地移送到San Jose  的一家急救医院。

 

 

Emergency Room 里忙碌杂乱,他们量血压,量心跳,在头部和凡能关节活动之处到处东捏西敲,问我疼吗?我一直嚷嚷头晕,他们不理。让我伸左胳膊,伸右胳膊,抬左腿,抬右腿,头转左,再转右。一针破伤风后,把我丢给血压自动测试机。

 

 

 

大约一小时后,说可以走人了。

 

 

 

在大厅里等朋友来接的时候,一位女士问我:

 

“Car accident?”

“Yes,…, but how do you know?”

 

“There is a little bit blood in your forehead, and, you are in Emergency Room.”

 

我告诉她我的车 rolling over, like this -“, 我用手在在空中化圈,一个连一个。

 

I know, my friend’s car rolled over too, not long ago.”  她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光望着我。嘘,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心想看来我不是唯一的rolling over 体会者。

 

她接着说:”She dead.”

 

我突然觉得全身冰凉。

 

 

 

The car was total loss.

 

 

 

改天同事陪我去停车处取车上的东西,他看到完全变形的车以后, 第一句话是:

 

“你好好地大哭一场吧!“

 

 

 

我的 corolla ,那伴我两次横穿美国的corolla面目全非。车驾驶室方车顶下陷,那空间看起来根本容不下我,两个胎爆裂,两个安全气囊全弹出。所有玻璃窗都碎掉了,只有挡风玻璃全裂成细小的碎片,像一张揉得皱皱的抹布,虽然七拱八翘,却还挂在原位。当时放在座位上的尼龙黑夹克,是我最爱的外套,上面赫然有好几个烧焦撕裂的破洞。现在我还留着这件夹克,和几片碎玻璃。

 

 

 

点兵点将后发现小熊们损伤惨重,穿戴着美国国旗的New York 红小熊,身披兰色雨衣的Niagara Fall小熊,我最爱赌城Las Vegas 的绿小熊,还有来自Atlanta 的兰小熊, 赔我跑过千山万水的小熊们,对不起啊,我想念你们!!!

 

 

 

。。。。。。

 

 

 

第二天就去上班,好像一切如常。

 

不过常会头晕,像感冒了似的不适。大概是车祸后的17天,和同事在外午餐,突然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之后我约了医生,那年轻的中国女医生坚持说我就是脑震荡,take time to recover,  不肯照我要求作脑部进一步检查或照相。我问她车祸会不会使人变苯,得到的回答是“you are lucky,  如果你还没有变苯的话“

 

 

 

于是我按原计划飞回加拿大一周。回来后情况变得越来越糟,我还每天坚持上班,等着医生说的recover。直到有一天端在手中的水杯在cafeteria失控直线下落,我也念不出家里的电话号码,被一帮中国同事在上班时强行送进了Emergency。那天距车祸发生差不多2个月。

 

 

 

立即头部 CT,他们告诉我“we did find something in your head. And we need send you to another hospital for a small surgery. Blah Blah… “

 

 

 

我以为small  就像打一针那么简单,做完可以走人。什么也没多想,其实也想不动了,被救护车再次送进 Redwood City的脑外科医院。开始我还能用缩写代替签名,后来就全留白了,我的手完全失去控制,已经不能写下哪怕2个字母。我很不情愿地得知我需要在医院呆上两天,不是说很small吗?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不过也溜不掉了,只好任由处置。

 

 

 

连夜作了手术。

 

 

午夜时醒来,在冰冷空旷的房间里,我被各种仪器包围,不能动弹。想起好多年前也是手术,为生女儿剖腹产,妈妈在我身边嘘寒问暖,爱怜不已的情形。而今那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却,远隔。。。我不禁泪如雨下。。。

 

护士看见我醒来很开心,不过她旋即被我滚滚的泪水吓坏了。知道我是在想妈妈后,她笑了,对我愈发地和蔼起来。

 

几番测量后,我被送进了ICU

 

好几个中国同事一直等在外面,看到我神智清醒,还能按指令有力地抬腿挥手的样子,和手术前完全不同,才姗姗离去。

 

第二天,同事来看我,告诉我医生说从我的脑袋里取出了比医生本人拳头还要大的积血,now the bleeding was stopped.  我的医生,是一位健壮高大的白人男医生。他被从家中紧急召来,为我立刻手术。

 

原来我的脑子一直在内出血!!!日积月累,终于严重压迫了神经。

 

 

 

后来我从网上查到我的主刀医生是Stanford  fellow, 还有一大堆赫赫有名的 titles, 是医院最好的脑外科医生。

 

 

 

第二天,我很遗憾地电告老板:对不起啊,昨天突然进了手术室,做了个small surgery,不好意思要两天后才能上班。

 

 

 

出院时护士带来一大堆paper,有一张医生签了7周的假条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说:“你们一定搞错了,我后天就要去上班。”

 

听了我的话,护士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有没有搞错啊?你这是头部手术啊,你以为是擦破皮呀?你知不知道你没来之前,我们就为你准备ICU病房,24小时监护。。。你看看这里这么多脑外科的住院病人,有几个住在ICU里?”

 

我哑然,喃喃道:“不是说是small surgery 吗?”

 

“那是,相对于全开颅手术,你的当然是小case啦,不过。。。”好几个人轮番给我交代一万个注意事项,近期的远期的种种可能,其中有很多种可能好像最后都是我突然晕倒过去。我终于觉得精疲力尽,头晕眼花,呈现出正常的病人状态来。不过等我被他们教育得自觉有病,还很严重后,就被要求出院了。

 

 

 

回到家中,面对镜子的我才知道:我真的不可以这样去上班,要不然一半的同事可能立马下班逃跑了 我头上的手术伤口的缝线,赫然是一排定书钉!!!

 

 

 

此后我休假7周。恢复期比我想像的漫长得多。然后重回生活常轨。

 

至到现在,好久不见的朋友还会问我:“脑袋还好吗?”

 

 

 

。。。。。。

 

 

 

半年后和来美出差的表哥电话聊天,听到我的翻车及经历,他告诉我:他的哥们前不久在海南出车祸,同行的女孩全身上下是血,而开车的他看起来完好无损。他上窜下跳,以最快的速度把女孩送进手术室,然后在手术室外等。结果,女孩的手术还没作完,他躺在手术室外面,去了,他死于颅内大出血。

 

 

 

我再一次觉得寒冷无比,突然领悟道:那拎着急救箱的男子为什么不让我头动,警察来后,为什么叫人一直强力地把着我的头,不许有半点移动,而且他不停地回来

 

Check有没有松懈。在担架上,我的头更是被固定的胶带勒出了血印。是那些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人们,他们让我坐下,不准我动头,是那双一直在我头上不准我动弹的手,是他们,在那个时候,替我赶走了还在旁边虎视眈眈,等我乱动的死神。

 

 

 

而我的同事,在最后还来得及的那一刻,将我送进了Emergency,才可能让最好的医生再次挡住了死神的脚步。

 

 

 

我一直想把这个故事写出来,感谢那些帮助过我,救过我的人们。更重要地是,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车祸发生后,尤其是猛烈碰撞,车翻滚后,即使人的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也绝不可以摇头晃脑,四处走动,要绝对保持头部不动。颅内也许在出血。如有任何异常,要做详细的脑部检查。

 

 

 

愿我们每一天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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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xiaoduo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大漠长河' 的评论 : 谢谢留言,今天才看见。不好意思,让你做恶梦了,希望大家都安康快乐,享受生活:)
大漠长河 回复 悄悄话 同在湾区,过来问个好。

没想到你曾有过这么惨烈的经历。你的文字本就很生动,这篇又有许多震撼的细节,我又正好在睡前读的,结果做了一晚上车祸的梦(我也有过车祸,不过比你这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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