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子
遍尝人生五味 乐作逍遥游子
今天是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两年前 “93 ”阅兵时我写了一篇文章，当时我还没有在文学城开博客，发在《网上谈兵》论坛里，今天我把它找了出来，放在我的博客里 。
《向抗日前辈致敬》 （上）
作为一个抗战老兵的后代，同时又是祖孙三代军人之家（本人21年的全部青春岁月贡献给了军队建设，我的儿子已八年军龄，目前在读博士学位）的一员，在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觉得应该写点什么，和兵坛的朋友们共同纪念这个来之不易的伟大胜利。就从我的父亲是怎样加入到抗日的行列说起吧，想到哪聊到哪。
1939年，那真是个国破家亡，不堪回首的年份，日本人就要打到父亲的家乡了。各种从沦陷区传来的消息把老百姓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在一个国家危亡之际，总是会有人挺身而出的，我父亲和他的两个好朋友就是这样的仁人志士，他们都属于农村中的小康人家，生活还过得下去，但热血青年哪能容忍日本人打到家门口欺负中国人呢？他们毅然离开家乡和亲人（从此再没见到父母），到处寻找抗日的武装。那时各种势力都在招兵买马，县城里有国军，新四军和当地一个军阀共三个招兵站，用各种诱人的条件和许诺在做宣传。父亲说，最吸引人的是国军的招兵站，人头攒动，其次是地方军，新四军招兵站前就有点惨了，门庭冷落。哥仨经过对比一商量，就报名参加了国军，人家是正规军，你看那军官的制服笔挺，皮靴锃亮，士兵有津贴。再看新四军，土了吧唧不说，据说待遇还很差。结果新兵训练还没结束，他们就受不了啦，不为别的，就是看不惯很多事情，当官的克扣军饷伙食，欺压士兵，军营里乌烟瘴气，赌钱找女人，还偷老百姓的东西，他们不禁心存疑问 - 这样的军队能打鬼子吗？结果三兄弟一商量，觉得还是新四军和老百姓贴近一些，也许他们能真正保护老百姓，就偷偷逃出了军营，赶紧找到新四军的招兵站报了名（否则被抓住是要枪毙的）。对于这段小插曲，我多次半开玩笑地跟父亲讲，看来小说电视剧都是来源于生活的，可你们怎么没像电视剧《历史的天空》里那样兄弟分道扬镳，有一个就留在了国军里，最后相逢在解放战争的战场上呢？那多戏剧啊。不过想想也是，要是我的父亲留在了国军，要么48年被共军消灭了（前提是熬过了抗战），要么跑到台湾，哪还有我什么事呢？还是别戏剧了的好。用我父亲的话讲就是，在历史的进程中我很幸运地站到了胜利的一方。我说，这绝不是一个偶然，只能说明你们的本质是好的，嫉恶如仇，不同流合污。在新四军队伍里的感受就不用我多说了，总之一个世代的农民在战争中逐步成长为一个有信仰的革命者，就这样一步步地走下来了。大小战斗也参加过多次，但都不愿多说，原因是一点也不精彩，（绝对不如抗日剧）武器太差，军事素质也差，根本和日军不在一个档次。再三追问得知，一个连攻打只有7,8个鬼子，十几个伪军的炮楼，战士抱着炸药包上去一个牺牲一个，虽然后来攻下了，但我们的损失更大，我父亲也受了伤。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坚持下来了，没有当亡国奴，扩大了根据地，让数百万老百姓免受日本人的蹂躏，最终迎来了抗战的胜利。
聊到这里我还要提到一位大家都熟悉的人物 - 钟伟（《亮剑》中李云龙的原型之一）。我父亲在家乡上过四年初小，这在当时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不知怎么被钟伟看上了，当了他警卫连的指导员，后来到东北又是他警卫营的教导员，跟着钟伟从东北一直打到广西，因此，尽管参加了辽沈，平津以及以后的大小战役，但都只是护卫着指挥中枢，没有冲到第一线去，按他的话就是，"我只是个幸存者"。《亮剑》热播后，我把网上有关钟伟的文章打出来给他看，问是不是真的，他说基本属实，但也有夸张的地方，好像不把他描写成个土匪就不能吸引眼球。老首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不容玷污的，即使老首长落难后，几次到南京家中做客，父亲对他都是毕恭毕敬，款待有加，他永远是父亲心目中的英雄。
今年回国，98岁的父亲更加苍老了，但记忆力仍非常好，一天他指着一段有关钟伟的文章忿忿不平地说，历史难不成真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们这些亲历者还活着，就这样歪曲事实？我参加了59年的军委扩大会，下令把钟伟当场逮捕的根本不是林彪，而是叶剑英。我吃惊道，你这个级别没资格参加军委扩大会吧？我父亲见我不信，便娓娓道来。
原来，庐山会议揪出彭德怀，黄克诚四人反党俱乐部后，紧接着在北京召开了军委扩大会议，军委点名让我父亲列席，揭发他的老师长黄克诚。会上吴法宪首先揭发黄克诚，主要有两条，一是指挥作战右倾，二是黄克诚带部队进军东北时带走了一万两黄金，这些黄金被黄贪污了。随后又有人揭发黄克诚在长征路上枪杀红一军团干部的事。此时北京军区参谋长钟伟拍案而起，斥责他们是是诬陷，那个干部临阵脱逃，就该执行战场纪律。贪污更是无稽之谈，万两黄金有多大体积？是他黄克诚能贪的了的吗？听到竟然有人在这种场合还敢为黄克诚说话，叶剑英震怒，大发脾气,训斥钟伟。彭老总站出来说，叶帅，你要平心静气，不要发脾气嘛。但叶剑英还是令总政保卫部部长带两名战士，当众把钟伟的领章帽徽摘掉，押出会场，拘留审查。父亲对此很想不通，会上没有按领导意图揭发黄克诚，从此失去了领导的信任，被打入另册，仕途一直不顺，不少他的部下同事都以兵团级待遇离休，他却一直是个军级干部。这次父亲执意让我按照他的口述写一篇文章，发在网络上，澄清事实。在我的劝说下作罢。我劝道，林彪是叛国投敌，什么污水都可以往他身上泼，起码是政治正确呀。而叶剑英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忠诚的。。。。。，你这样说起码在目前形势下是政治不正确，当然被歪曲的历史终会有还它本来面目的一天。（我是不是很卑劣？千万别拍砖，我是不怕什么，但老爷子可还在党的领导下呢，还是和党保持一致为好）最后老爷子还是给钟伟的夫人写了一封信，澄清了当年的历史实情，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知了。
这一代人陆续或就要离我们而去了，让我们看看他们的自我评价吧。我父亲说，我们就是一群祖祖辈辈的农民，有幸在历史的大潮中站到了顺应历史潮流的行列中，彻底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同时也改变了个人和家庭的命运，尽管我们犯了那么多的错误，挨了那么多的骂，但我们无怨无悔，因为毕竟经过我们这一代的流血牺牲，我们的国家如今强大了，我们的大多数人民也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这不就是当年我们几个离家出走的毛头小伙怀揣的梦想吗？
谨以此文向所有的抗战老兵致以崇高的敬意!
（今天就先聊到这，未完，待续。）
附 《父亲的骄傲》
抗战胜利70周年前夕，南京空军干休所的领导手捧鲜花，带着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来到家中，给老父亲敬上。老父亲激动地说：“我这一生走对了参加革命的路，否则现在只是农村的一个老农民，我比起那些为抗日战争牺牲的革命先烈，我是幸福的，我赶上了好时代。”
父亲今年98岁高龄，他1939年参加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作战上百次，多次立功受奖，北平和平解放，部队举行入城仪式，在南苑机场，还接受过毛主席、朱总司令的检阅。他为新中国的建立和军队建设做出了贡献，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我为他感到骄傲，敬佩他老人家，祝福老兵健康长寿。
《向抗日前辈致敬 》（下）
今天再来聊聊我的母亲，就从前几年我探望父母期间碰到的一位客人说起吧。这位客人是受他母亲之托专程来看望我母亲的。闲聊中他突发感慨说，我妈当年要是坚持和阿姨一起走过来，现在也住在花园别墅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了，何至于还是个农民呢。客人走后我再三追问是怎么回事，母亲这才把她们的一段经历讲给我听。
我的母亲可是个大家闺秀，姥爷是县里有名的乡绅，还兼任县中学的名誉校长。怎奈何家里出了叛逆 -- 我的母亲。当年林彪的部队被国民党的军队赶到了松花江以北，他们的屯子（哈尔滨以北二百公里）驻扎了一支四野的部队，为这里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让当地老百姓见识了人民的军队是个什么样子。有文化并且向往新生活的母亲受到革命的影响，非要和两个要好的姐妹一起去参军。（巧了，我父亲是三兄弟，我母亲是三姐妹离家出走，我就纳了闷了，那年月的青年受的是什么教育啊，怎么都是那么热血，那么进步呀。换了今天，有几个敢呀？那可是共军在东北最落魄的时候啊。）言归正传，她们的密谋被姥爷发现，把我母亲锁在屋里不让出门。最后还是母亲收买了送饭的仆人，跳窗跑了出来，与姐妹会合，终于实现了参军的愿望，经过培训当了一名护士。她们三姐妹发誓要永远在一起，相互扶持，共同成长。结果没出半年就分道扬镳了。
那是一场攻坚战，她们到前线救护伤员，亲眼目睹了惨烈的一幕: 一名奋勇向前冲锋的战士半个脑袋被炮弹片削去，喷出的血柱有半米高，但人却随着惯性端着枪往前又跑了几米才扑倒在地。这一幕把她们最小的那个姐妹吓晕了，之后每天噩梦不断，说胡话，然后就是死活要回家，我母亲和大姐怎么劝都无济于事，最后部队按精神出问题送她回家了。我不禁问，那你就不害怕吗？母亲说，不怕那是假的，好长时间只要一闭眼就出现那个场景，没法睡觉。不过经过自我调整也就挺过来了，以后见的多了，就更不怕了。
母亲又把话题转到这位姐妹的儿子说的话上，接着说到，他以为他妈只要和我们一起走下来，今天就成高干了？看看我们大姐的命运吧，她是一路走下来了，但就在全国胜利的前一个月，我们在广西剿匪，在大山里夜行军是非常危险的，经常有掉队或解手的战士被土匪杀掉，所以我们就用背包带把每个人栓在一起，谁也不许落单。那天我们这一组正好是我排在最后一名，我最怕走在后面了，大姐看出了我的心思，自己主动站在了最后的位置，结果就出事了，走到三更大家都困的不行了，突然母亲身后被猛拽了一下，她还提醒道，别瞌睡啊，结果却被带倒了，队伍停下来才发现，大姐被土匪割喉了，连声都没出就死了。讲到这里母亲的声音哽咽了，我的命是大姐的命换来的呀。这个年轻人想的也太简单了，坚持走下来，也有一种可能是命都没了呀，他妈虽然是个农民，但起码还活到了八十多岁啊。
母亲的事聊完了，最后就闲扯一下我的父母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吧，也蛮有戏剧性。那是攻打天津的时候，母亲在一个很大的库房里设立的急救站救治伤员，已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足有几百人，没抢救过来的伤员的尸体都没时间抬出去，和其他伤员混着躺在一起。她是又饿又困，实在撑不下去了，但又不能停，就坐在一具尸体的头颅上继续为伤员包扎。此时我的父亲受上级派遣来检查工作，碰巧看到了，就严厉训斥道，你这个同志怎么能坐在烈士的头上呢？这是对牺牲的战士的不尊敬，赶快起来。母亲也意识到自己错了，赶紧站起身来，但大小姐的脾气还没被完全改造过来，就回嘴道，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们几天几夜没吃没睡，手都没停过，谁关心过我们呀。就这样一来二去吵了起来，直到院长出面，责令母亲战后写检查，面交上面来的领导，承认错误，才平息了事端。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反正是他们结婚，生子，就有了我。
最后还要提到一件事，我的母亲冲破封建家庭投身革命，不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家庭的命运。土改时，就在姥爷要被枪毙的千钧一发之际，收到大舅来信的母亲星夜兼程地赶回了家乡，拿出部队开具的证明夫妻均为我军干部的介绍信，与工作组交涉，结果姥爷被重新定性为开明地主，逃过了一劫。我曾经开玩笑地和姥爷说，要是我妈没能逃出你的禁锢，那你可就惨了哦。谁知姥爷也笑答到，那如果他们这些当年的土八路被政府军剿灭了呢？那我还救她一命呢。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
再一次向所有的抗战老兵致以崇高的敬意!
你写的观后感看了，写的非常的好，我也看了你一些别的文章，原来你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呀，更加佩服了。我虽然是名医生，但一直对文学很感兴趣。三十多年来我一直订阅《当代》，《十月》和《长篇小说选刊》等文学杂志，从未间断。业余时间也喜欢阅读，但真要动笔写就不行了，只能随兴而发写两笔。听说你的小说《花落谁家》要出版了，可喜可贺，是在国内出吗？我一定要买来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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