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老妞

土生土长北京老妞,深爱北京,熟悉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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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初冬的日子(转载)

(2016-12-04 23:12:39) 下一个

大姐在北平解放后,便投笔从戎,参加四野文工团,征战半个中国,直打到海南岛。日前看到《四合院》所载本人写的《初冬的胡同》,感触颇多。年近八旬的她特地从三亚打过电话来,讲了不少以前亲历的有趣场景,仿佛带我又回到了儿时。整理成文,以飨对老北京民俗文化感兴趣的新老朋友。

 

清晨,出门的人冻得缩手缩脚。一声“烤白薯——热乎乎的!”顿时把人招过去,围住了那个用汽油桶改的烤炉。姐姐上学时,常把妈妈给的早点钱,买上一块外焦里嫩、又香又甜的烤白薯。一边双手来回倒着焐手,一边吸溜着清鼻涕,边走边吃。一上午,心里都是暖暖的,甜甜的。

 

“满糖的驴打滚来哟!”——卖豆面糕的把江米面和水蒸熟,摁成片,卷上红糖、豆沙馅,再切成小方块,上面撒些白糖,又软又甜,老人、小孩都爱吃。由于切块之前,要把整个江米卷搁进炒熟的黄豆粉里滚一滚儿,沾满干豆粉,就像驴子在地上打过滚,所以老北京就叫它“驴打滚”。

 

每当小铜锣一响,院里的孩子就知道卖豌豆糕的来了。老爷爷坐在马扎上,掀开矮帮木桶,先揪出个熟豌豆粉加水和成的面团团,往里面包进些白糖、芝麻、豆沙,然后按照孩子的要求,捏成石榴、苹果、梨或小金鱼、大公鸡,或是填入各形的模子制成。托在纸上抹上五颜六色的食色,那可是孩子们的好玩意儿,解馋。

 

“打水盏的”小贩来时,右手持上下两只小铜碗儿,手腕抖动,铜碗碰撞出的脆音,直传入宅门。小排子车中央放几个青花大口瓷缸。两边各一溜玻璃格子,分盛核桃粘、花生仁、铁蚕豆、葵花子、糖豌豆等。一个瓷缸中,盛的是“果子干”。那是将柿饼浸透捣烂,拌上用开水泡过的杏干,加入鲜藕片,兑进些糖桂花,又凉又脆,在北京干燥的冬天里吃了去心火。另一个瓷缸中,是“炒红果”。把大个儿红果煮熟,去皮、核,加糖,不加水,红果仍成片,酸甜开胃。加入糖水、糖桂花,汤汁粉红,清亮透明,色、香、味俱佳。用勺盛入瓷碗中,捧回家,与父母共享。

 

串街的“南货车子”,都有固定的路线和客户,不用吆喝。按时准点儿进胡同,老顾客在家门口等候,车上有地道的“家乡货”——玫瑰酱、桂花酱,还有江米酒。有时,妈叫姐去买来半碗江米酒,做发面引子。蒸出的馒头,又白又暄腾,还散发一股酒香味。有的还捎带卖金橘、甘蔗、青果,嗓子疼,可以买几颗青果含,很见效。南方小贩还有卖“甑儿糕”的,现做现卖,姐最爱吃。小车上蹾着火炉支口蒸锅,锅上沿盖块有多个圆孔的木隔板,每个孔上扣着个小蒸笼。把和好的大米粉里包进芝麻、白糖,一团团填入模子,分别扣入蒸笼,等个四五分钟就熟了。把糕夹出来,再撒上瓜仁、青丝、红丝,又松又软,热腾腾就得了。

 

伴随着“卖酸枣面儿——糊涂糕!”的吆喝,小贩臂挎柳条筐来了。买来成块的酸枣面,小孩直接啃。妈妈常用热水沏开,加点糖给我们吃,又克食助消化,还能安神。“糊涂糕”,是把不太好的红果连皮带肉、核一起捣烂,加入糖精,用小竹片抹在纸上。小孩捧到嘴边舔着吃,往往粘到脸上,活像长了胡子,所以又叫“胡子糕”。

 

卖“玻璃粉”的小贩,是用小钢棍敲着车上挂的小铜钟进街的。“玻璃粉”是把“洋粉”(现称琼脂)加水熬成汤,加入粉红、淡绿等食色,晾凉成凝冻。吃时舀到碗里,再浇上杏干煮的糖水,酸甜可口,多用来哄小孩。讲究的主儿,要到大饭店吃“杏仁豆腐”。那是将杏仁捣烂煮水,掺入“洋粉”,熬成汤,舀入小瓷碗,晾凉成冻。吃时,用小刀将“豆腐”划成菱形小块,浇上桂花糖汁,用小勺擓着吃。

 

“哎——沟葱儿——大青椒,西红柿——茄子——嫩黄瓜!”串街卖青菜的小贩,嗓音倍儿亮。冬天里,在“暖洞子”或苇帐子里育出来的“细菜”,绿油油、嫩生生的,被码在大席篓子里,上面苫着小棉被,用小推车或挑担子卖。

 

伴随着清脆的敲打大铁铲的声音,是糖炒栗子出锅了,这可是北京的特产之一。北京周边盛产栗子,从秋天“白露”后上市,卖一冬天。胡同口的小铺,门前支起灶,架口大锅,倒进生栗子和大粒沙子,用扁平的大铲反复翻炒。其实不放糖,只在快熟时,用铁勺子浇上几下糖稀,为使栗子上亮好看。栗子本身就含糖高,一熟自然甜了。

 

快到晌午,胡同口传来“卤煮火烧开锅喽!”大铁锅中,翻滚着切成块的猪下水、炸豆腐块,漂着一个个半发面的火烧。师傅先从滚烫的卤汤中捏出两个煮透的火烧,横竖几刀切成小块,码入碗中。再用笊篱捞出些炸豆腐块、猪下水切碎,摆在火烧上。舀上一勺肥汤,浇上蒜汁、辣椒油、韭菜花,最后再撒上把香菜末,那叫一个香。至今,我还佩服师傅那双干了几十年练出来的不怕烫的手。

 

曾听父亲讲过有卖“瞪眼食儿”的,他一直没见过,有一次倒让我碰上了,挑子一头架个小火炉,锅里翻滚着煮熟的碎猪肉。吃主一手端碗,一手用筷子从锅里一块块夹肉吃,可以挑肥拣瘦。肉是论块儿收钱,所以都瞄着块大的下筷子,要稳、准、狠。小贩就站在一边,不时往锅里添肉,随时盯着所有吃主。谁夹上一块肉,他就往锅盖上放一小竹签,吃完算总账。我想可能是因为吃主瞪着锅中肉,卖主瞪着吃主记数,所以叫“瞪眼食儿”吧?

 

傍晚,还没到饭点儿,可有些人的肚子就“咕咕”响了,一声“嫩秧儿的老玉米”来了救星了——郊区农民把秋收的老玉米晒干、磨面吃。青嫩一些的留起来,到冬天煮熟,连锅架到独轮车上,捂上棉被,推进城来串胡同卖。有绵软的“白马牙”,有黄澄澄的“金皇后”。闻着香,吃着香,还越嚼越甜。

 

“哎——萝卜赛过梨!”天黑后,卖绿皮红瓤的“心里美”萝卜的来了,有时候,小贩还特地叫卖另一种萝卜,说是种过西瓜的地里长的萝卜,那当然水分大,又脆又甜了。我遇上一次,确实不一般。北京人有话:“吃凉萝卜喝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又治感冒又助消化,还能压咳嗽,故人称“赛人参”。有时有卖绿皮绿瓤的“卫青萝卜”的,是天津特产,极脆,极受欢迎,可惜北京地界种的不多。

 

寒冷的冬夜里,馄饨是最受欢迎的。大姐曾随部队走遍南中国,她讲:“外地也有馄饨。只不过,福建叫'扁食’,上海叫'元宝’,广东叫'云吞’,四川则叫'抄手’。北京的馄饨,独以高汤鲜美取胜。”馄饨挑子上点个方玻璃罩的煤油灯,一头是火炉,锅里总是翻滚着高汤,里面熬着用铁丝箅子隔开的大棒骨或整只白条鸡,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一头是面柜子,上面排着油、盐、酱、醋,抽屉里是面片、馅、香菜、冬菜、紫菜、虾米皮。熬夜的人,赶路的人,听到风中飘来的断断续续的“馄饨开锅喽”的吆喝,不由得口水顿生、心向往之。

 

冬天来了,年底也到了。各户当家人都盼着“打瓢的”来。“嘭——嘭——嘭!”小贩用藤条子敲打着车帮挂着的半个厚厚的大葫芦瓢,格外“另色”。车上俨然就是个“日杂商店”,但凡居家过日子所需,基本上应有尽有。粗瓷碗碟铸铁的锅,成把的筷子成摞的盆。有过年扫房用的长把掸子,也有平日掸尘土的短把掸子,还有扫地的长笤帚、刷锅碗的灶帚、扫床的炕笤帚……

 

“石榴花儿来——拣样挑!”小姑娘提着多层小木匣,送来大妈大婶喜爱的头花。那是用红绫子剪成的红红火火的石榴花,衬着“松花儿”(用柏树的掉光籽的干果荚,染上绿色)。别在发间,透着精神,喜气洋洋。还有“葫芦花儿”,用红绫子、黄绸子剪成葫芦花朵,配上绿叶,一串串小葫芦,喻意“子孙万代”,特受老太太喜欢。

 

“松柏枝儿——芝麻秸儿喽!”临近年底,郊区农民拉着码成小山的排子车,送来成捆的芝麻秸,成抱的松柏枝,好换点钱办年货。除夕夜,各家把一部分芝麻秸铺在院子里、屋门口,大人忙、小孩跑的,脚下踩出清脆悦耳的“咯吱、咯吱”声,格外喜兴。北京人称“踩岁(祟)”。到了祭财神时,把另一部分芝麻秸支起来,架上松柏枝,点着火,称为“踩岁(祟)”,有驱除鬼祟之意。“啪——啪——啪”的爆裂声,浓郁的松香味,燃烧着的神像纸码、“元宝”、“千张”的烟味,融汇成胡同里过年特有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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