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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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刀古說第六回:1784~1844 中美關係一甲子的回顧

(2023-07-07 09:54:53) 下一个

道南老茶亭 小刀掰故史

 

小刀古說第六回:1784–1844中美關係一甲子的回顧

兼答:中國第一座尼姑庵 – 永泰寺

 

各位茶客晚安,天氣這麻熱,再喝普洱釅茶恐怕不大合適,今天咱們換上正宗獅峰龍井,清爽一下。唉呀,其實是小刀私藏的普洱茶餅被你們幹得差不多了,各位好狠哪,辣手催茶毫不手軟。

既然天氣遮麻熱,莫博士說不適合講重口味啲嘢,所以打算開始說些正經的近代史,清淡一些,配龍井正好。今晚要說的是中美之間最早的正式接觸,乃至於接下來六十年一甲子的交流。不過嘛,莫博士到底正不正經倒也不好說。

中國歷代王朝所謂的外交活動多是抱持撫夷心態,撫不足則剿,剿完了再撫。這種外交活動的底層思維來自農業文明的經營方略,卻總愛套上一頂儒家垂訓的大義帽子,說什麼聖人教化近悅遠來,其實簡單的道理一點就明白了。一直到十九世紀中的鴉片戰爭,中國GDP領先全球,但是農業經濟的生產力並不犀利,純粹是仰仗地大人多。

這就應了一句老話,天子家裏也沒有餘糧,中國歷代天子其實和現代各國總統總理首相都是一個可憐樣,天天琢磨著柴米油鹽醬醋茶,國家年度預算的子彈不足怎麼辦?地方稅收不足又怎麼辦?與華夏接壤的鄰國不得不又剿又撫,沒事還得嫁個公主和和親,那是為了國家安全不得已也。中國不怎麼搞侵略兼併,未必是因為孔子門生愛好和平,是因為賠本買賣。柔然、烏蘭烏德[1]、粟特、阿富汗,吞了這些狗地方以後要不要設衙派官駐軍?老百姓沒飯吃要不要賑濟?可是稅收不上來,這種缺德生意當然不能幹。

接壤的鄰國貢五十賞一百,長得帥的再加公主一枚,這是天朝的面子不得不為,至於其他國家千萬不能主動招惹,惹一個賠一個。明朝鄭和下西洋,還算是活潑一些,可是那時美國還沒出娘胎哪,歐洲諸國彼此對幹,所以除了西班葡萄倆隻大牙以外,只有一些傳教士和大膽商人的非政府活動。到了清朝那是乾脆閉關省銀子,絕不主動招惹藩夷諸國,省錢省心關起門來做大王。

莫博士今晚開講波士頓的一段經歷,包括一小段衝突,芙丹蒂女士只參加了當天的集會,沒有參與波士頓衝突案,所以今晚和小刀的老婆到政大校園溜搭去了,不過那一夜的衝突包括另一位神秘女士,莫博士所屬情報單位的F241,恐龍小組女行動員。

同學們,小鑼鑼響起來,大夥兒今夜心開懷,歡迎莫大先生!

 

 

2005年3月27日1545 波士頓 查爾斯城海軍造船廠 憲法號博物館

 

“接下來一場令人期待的演講,演講主題是〈1784到1844,中美關係一甲子的回顧〉,在座諸位都是對東方文明關切乃至於熟悉的朋友,而主講人更是我們東方學會的資深友人,請大家熱烈歡迎喬治城大學的郝爾 莫教授。”

Daphne Malkovich以穩重不失輕快的步伐走下台,來到芙丹蒂身邊坐下,九年前舊金山那位買顆圍棋女士可是潑辣慓悍唇舌如刀,而今兩鬢添了半抹白霜,也添了幾許從容。昔日東方學會的期刊編輯Daphne,現在已經是學會理事會的主任秘書。今天是憲法號巡防艦兩百零七歲生日,答覆你同志理所當然地成為這場交流聯誼活動的主持人。

二號主官氣定神閒的步上講台,齜牙一笑說道﹕

“西瓜們,同好們,香蕉們,同學們,芭拉們,同志們,今日相逢真歡喜!話說啊,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這首木蘭辭說的是作者納蘭容若與他的朋友顧貞觀,兩人皆為清初著名詞人,友情跌宕起伏數十年,嗐!就如同中美之間的交往一般,一個是悠久繁複的文化傳承,另一個是充滿活力的新生文明,所謂人生若只如初,正如同中美陌生的相遇,那是天雷勾地火,一見鍾情。現在,我勾列出幾個中美互動的歷史時刻﹕1784年8月28日,美籍商船中國皇后號抵達廣州黃埔,嘿!中國皇后,聽這名字就取得挺勾人,挺引人遐思滴!而這是第一個進入中國水域的老美團隊,開啟了中美接觸交往的篇章。1792年3月10日,一艘美籍商船卡羅琳號晃到廣州的沙面碼頭,這傢伙帶來小半船檀香木,採自夏威夷群島,中國此前不識檀香為何物,那奇香可是風靡整個廣州城,開啟了之後中美檀香貿易,老美賺大發了啊!1798年3月27日,就在波士頓的這個港區,兩百零七年前的今天,憲法號巡防艦正式服役。1805年8月13日,美籍商船TOPAZ托巴茲在廣州灣被英艦黛安娜號綁架,劫往印度加爾各答。脣亡齒寒哪!廣州的美籍商船不答應了,其實當年這些商船也是有大炮武裝的,每艘通常配著四到八門火砲,其中還有飛剪型Clipper快速船。歷史記載,十一艘美船抱團,在中國伶仃洋水域抵抗英軍,蟻多咬死象,就問你約翰牛怕不怕。到了1821年10月28日,美籍商船艾米莉號水手泰倫諾瓦因殺人罪被處以絞刑,地點同樣是在廣州。然後是1844年7月3日,美國特使Caleb Cushing會同大清朝兩廣總督耆英,共同簽署不平等條約,簽署地點在澳門的一個小漁村,村名望廈,中國後世通稱為中美望廈條約。”[2]

莫知非拿納蘭容若與顧貞觀來調侃中美關係,為今天這場中美早期互動史的尋幽探微定下一個比較輕鬆的基調。畢竟東方學會是美國研究中國最老牌的權威,十八世紀開始的六十年中美互動,從完全陌生到半生不熟,其實絕不缺少攘利爭權虛情假意,但是從那時到今日,友誼共榮合作一直是表面共同擁抱的大道。

美國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並不是自吹自擂的1776年7月4號國慶日,那一天頂多稱之為運動發起日,畢竟你扯一百篇獨立宣言也只是自說自話,殖民地統治者的大軍當時正在四處幹你呢!中華民國的雙十國慶日也一樣,其實是屢戰屢敗之後的又一次運動日,真正的國慶日應該是1912年元旦,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孫文就任臨時大總統。共和國的十一國慶日倒是比較實際,茅則冬同志當天在天安門樓頭大聲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美國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可以是1783年英美巴黎和約之後,在法理上得到國際認可,但是更健康的說法是1787年制憲會議,確定聯邦合眾國的體制與三權分立,才真正形成國家的框架,促成一個聯邦政府的誕生。事實上直到1789年,這部憲法也只得到十三州之中九個州的批准,在此之前,大陸軍民兵雖然幹贏了英軍,可是喊了多年的獨立只是個鬆散的北美十三州邦聯,各行其是。

圖1:憲法號博物館

所以,講台上的二號主官口風一轉﹕

“說起來這1784年8月28日,北美民兵還在北邊加拿大邊境和保皇派廝殺,南邊還在抵禦西班牙的擴張,西邊還在跟印地安人愛恨情仇,聯邦政府和國會都還只是立憲派的夢想,所謂的又挨四矮USA正在分娩之際,尚未入襁褓之中,中國皇后號商船竟然就已經跌跌撞撞的晃進了咱們大清國的廣州灣,晃進了珠江。請問諸位的先祖,舊大陸移民們,這北美白人先民的貿易求財之心是得有多巨大?冒險犯難求發展的企圖是得有多茂盛?資本主義的種籽想要蹦芽竄尖成為參天大樹的壯志是得有多強勁?”

1784年的清朝雖然沒有明確領海法律條文,不過中國皇后號光臨廣州灣,的確是道道地地的進入中國地盤,這艘商船上溯珠江來到廣州,開啟中美交往的篇章。在此之前彼此都很陌生,大清官民固然對這個被油愛死了的邦聯一無所知,老美對中國的瞭解也只限於各國水手商人傳教士三四五六手的傳聞。當時,大清官民面對陌生的中國皇后號可是溫軟和藹,照拂有加,因為此時的油愛死欸正在誕生之際,在國際社會裏連幼稚園生都算不上,工農生產力貧乏,來到傳說中的東方文明古國,那可真是得扮演中國傳統的溫良恭儉讓,據當時廣東官員奏報,花旗國子民來我大清,謙卑恭順識大體〉,可說是深得我心。

史載中國皇后號首航中國,所載主要貨品是花旗蔘和毛皮,附帶一些鉛塊胡椒,還有一樣怪東東,就是紐約州長喬治柯林頓簽發的一大摞子航海認證官文書,也是花旗小弟遠來拜山門的官方憑證,按理說連國書都不夠格,頂多算是州書,以當時中土為尊的思維看來,也勉強可稱之為北美十三夷酋之一的扭腰酋長奏章吧。因為實在搞不清楚東方古國的種種,所以文件恭呈的對象寫得是五花八門,既有皇帝、大王、國王、君主、親王乃至於公侯伯子男各爵,也有大清人看了莫宰羊的市長、議員閣下。莫宰羊歸莫宰羊,可如此謙卑的態度令大清官紳非常受用,看得很爽。因為當時大英帝國東印度公司不僅派出艦隊護衛商船,耀武揚威,而且英商在中國境內攪風攪雨還私販鴉片,連佛郎機人都跟在屁股後面,不時展現獠牙。難得這些亞美利加花旗人如此恭順,當然得另眼相看,不但樂於收購中國皇后號載來的貨物,還協助其採買中國的茶葉瓷器絲織品。1785年5月15日,中國皇后號返抵紐約,據載那一天的紐約港是禮炮狂鳴,這一趟遠航獲利三萬多美元,數十倍的暴利如同亂花迷人眼,當即開啟了中美貿易勃興的篇章。

中美交往初期六十年間,也正是美國掙扎成長的年月,對內經歷了1812爆發的英美戰爭,連白宮都給人家一把火端鍋了,往西跟印地安人頂牛,往南更是與西班牙的長期鬥爭,更嚴重的是聯邦派與州權派的分裂,乃至於後來的內戰。對外矛盾同樣精采,各國斜眼低看,大英帝國海軍掐著美國的大西洋貿易,橫征暴斂,在東亞更猖獗,竟然在廣州灣攔截美國商船,收買路錢還搶水手,因為當時各國缺乏有經驗的航海人力資源。更糗的是,那時候的花旗國鈔票是沒人收滴,美商還得再受一層剝削,早期是兌換西班牙銀幣,後來英國勢大,美商只能改用倫敦期票[3],也就是說,美商被剝削完了匯率再被薅一圈利息。當時的英鎊和倫敦期票就如同今之美元和美債,一統江湖,成為國際貿易的基本體制元素。

1805年的托巴茲號事件更離譜,美籍商船在中國內海被英軍擄劫,匪夷所思,而英人的囂張也更加促成中美之間哥倆好,部分中國官員產生了聯美制英的幻想,前有十九世紀二十年代的兩廣總督阮元,後有禁菸的欽差大臣林則徐。當時中國官員全部是科舉制度培養的士大夫階級,滿腦子泱泱天朝的腐儒思想,那能知道國際交往利益為先,誠信仁義的包裝紙裏全是縱橫鬥爭。

到了阮元署任廣東的年代,美國仍然連專任駐華外交官都派不出來,只能委任在華美商兼任榮譽職,意思就是沒有工資,其實不止是派不出,還得加上派不起。1821年發生泰倫諾瓦殺人案,引發中美這對戀人的齟齬,正如詩云何事秋風悲畫扇,雙方對該案審理產生南轅北轍的司法觀點,美方代表人物衛恪士Wilcocks就是一位長駐廣州沙面的商人,兼任領事。泰倫諾瓦是美籍商船艾米莉號雇用的義大利水手,失手誤殺了一位划舟女攤販,面對廣州府對司法管轄權的堅持,衛恪士最終選擇退讓,旁聽而不參與會審。而中方也頗為慎重,將該審衙門從番禺縣衙連升兩級,等於今日從縣地方法院跨過市中院,直接由省高院審理,法庭也從省衙移到艾米莉號船上。

該案由廣東按察使費丙章主審,廣州知府鍾英和番禺縣令潘雲任陪審,三級會審的結案量刑是絞監候。按大清律,[鬥毆殺人者,不問手足、他物、金刃,併絞監候],凌遲這一類罕用酷刑不算,絞監候比斬立決、斬監候、絞立決輕了三級,可以在牢中多活一年,留有全屍,已經考量了爭鬧誤殺而非蓄意謀殺的動機,法條引用明確,可說是判得一點都沒錯。但是衛恪士與旁聽美商群情大嘩,因為按美方法例,無蓄意動機的誤殺遠遠罪不至死,而兩廣總督阮元做了個自作聰明的決定,更是火上澆油。案發後因為美方抗拒不交出兇手,中方下令中美貿易停市,阮元認為盡速開市可以緩和中美關係,於是將絞監候改為絞立決。泰倫諾瓦同志沒等到來年秋決,快速領了盒飯之後,中方將其屍體發還艾米莉號,當日宣佈中美開市。此案的影響不僅是在數十年中美關係上撒下一片烏雲,也不僅是帶動美國政府與民間強烈關注,造成了後來中美望廈條約對領事裁判權的堅持,而是該案引發的中美司法論戰綿延兩百多年,直至今日。

中美初期交往的六十年可說是蜜月一甲子,但是愛情會褪色,國與國之間的交往更是如此,泰倫諾瓦案之後的中美關係愈加緊密,也愈加複雜。1844年的中美望廈條約,就是情侶相看兩厭的轉捩點,正是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這份條約英文全名是﹕Treaty of peace, amity, and commerce,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the Chinese Empire。您瞧,名稱又是和平又是友好的,可是內容全部是巧取豪奪,全部比照中英南京條約的框架,其實倒也不是完全比照,因為望廈條約的細則更詳細更刁鑽刮得更狠。問題是,南京條約是鴉片戰爭真刀真槍硬打出來的,你花旗人啥都沒幹就要比照辦理,說是如果不能比照,那就依樣畫瓢的讓本少俠也來打一場。

估計大清那個道光老頭也是被周圍怯戰的大臣們給忽悠瘸了,以為說英語的夷國都差不多,卻不知道壁虎和老虎不是同一種虎,而當時的花旗國正面臨政爭和內戰,比壁虎強不了多少。望廈條約使得內戰前的美國在中國一舉躍升為與泰西諸強並肩的夷國,但是也使得當時的大清逐漸將美國與其他國家一視同仁,友情漸淡,幻想熄滅。而中美相交一甲子,花旗人似乎仍然理不清大清Chin Dynasty這個國號,條約以中華帝國Chinese Empire稱之。至於那位美方談判代表哭醒同志Cushing,則是美國遲至1843年才狠下心花銀子派遣來華的第一任職業外交官,官銜是專使Commissioner。按大清當時理蕃夷律,這位專使和其他夷國外交官一樣,駐地只能是廣州,想進京覲見大皇帝必須申請特批,准了你才可以動身,磕過頭還得返回原駐地。

掃望大堂,滿場衣冠鬢影,還有幾位記者,二號主官繼續旁徵博引,娓娓道來,十八九世紀之交的美國往西徐進,離全面大拓荒還早,自是搆不著西部產銀州和墨西哥,沒有白銀礦產,阮囊羞澀,對華貿易又處於長期入超的尷尬局面,所以態度頗為和善。不過,在文化互動上倒是得感謝超級大英奸馬禮遜,勾引大批美國傳教士來華,譜寫出整個甲子並且持續至今的華麗篇章[4];至於政治外交層面,成長中的美國只能以小搏大,縱橫穿梭於泰西諸強與大清的關係之中,使得憲法號巡防艦的服役成為美國這一段歷史進程的里程碑。

美國立國之初並無海軍,商船總是受到各種各樣的欺凌,連非洲海盜都沒把星條旗當回事,山姆叔叔被逼急了,只好擠出銀子來建造三艘巡防艦,成立海軍。憲法號就是美國建國後第一艘軍艦,怪不得如此牛逼烘烘,修繕維護展覽至今。而中美早期互動關係研討會選擇在憲法號岸邊的博物館舉辦,東方學會也是有考慮滴。二號主官方才談到憲法號,因為憲法號不僅是美國海軍成軍第一艦,不僅戰功顯赫,而且,它還是第一艘出現在中國,出現在廣州灣的美國軍艦,更而且,在炫耀五十幾門艦炮的同時,人家是以敦睦友好的姿態亮相。中美簽署望廈條約的同一年,憲法號敦睦艦隊展開它兩百年船生中獨特的環球出航,這一航還是由波士頓出發,先下南美訪問巴西,而後一路奔東穿過大西洋,繞過好望角訪問了幾個東南非的部落,包括世界第四大島馬達加斯加,然後到了印尼。

“想來各位已經發現了吧,我說的這條航線橫渡大西洋,奇怪的是並沒有往北經過母國大不列顛,也沒有訪問文明中心的地中海諸國,反而是一路偏南,跑去黑暗大陸南方酋長部落敲門,然後避開印度,跑去當時只有橡膠園的蘇門答臘。這是因為我剛才多說了一個字,憲法號環球敦睦艦隊的最後一個字得去掉,它是單艦荒野一孤狼。按當時的分類,憲法號擁有五十幾門火砲和2200噸體量,屬於重型巡防艦,在這條航線上足以耀武揚威。可是歐洲英國地盤它是不敢單槍匹馬去出頭的,就更別提闖過直布羅陀海峽進地中海了。基於同樣的窘境,所以孟買和加爾各答也不可能出現在它敦睦訪問的名單上。”

憲法號一路敦睦,一路嘻皮笑臉,一路從印尼敦到馬來西亞和越南,等它敦到廣州灣的時候,故人心已變已經變了半年。中美望廈條約已經簽了半年。這不就是欺負了人家花姑娘,事隔半年又上門笑臉求歡嗎!

圖2﹕鳴放禮炮的憲法號

二號主官趣味橫生的講述,著力於文明接觸的各個層面,經濟面隨著工業革命萌芽而帶來貿易內容的變化,政治面東方古國成為列強心儀摯愛全身是寶的大肥羊,文化面則是在西風東漸的同時,美籍傳教士不斷傳回文明古國瑰麗玄奇多彩多姿的描述,不但引來更多傳教士與主內信徒,而且學者、文人、考古!地質、人類學專家接踵而至。這就回到美國東方學會的起源,與耶魯大學合作,於鴉片戰爭結束後的1842年正式成立,成為古老與新生兩大文明接觸一甲子的最佳註腳。

憲法號博物館座落於古老的查爾斯城造船廠舊船塢,就在當年建造憲法號的二號碼頭,現在開始切磋交流的時段,賓客熱絡交談,媒體忙著狩獵,買顆圍棋同志在會場穿梭,二號主官明顯是眾星拱繞的亮點之一,芙丹蒂在他一側應對幾位熟客。當圍棋同志引著兩位嘉賓來到莫教授人氣圈的同時,

“Excuse me,莫博士!借過,excuse me,莫博士!莫博士你好。”

莫知非正在與幾名耶魯大學的師生交談,忽然聽到漢語呼喚,扭頭往側面看去,是一位正在蹭入人堆之中的東方哥們,架著銀框眼鏡一副斯文面孔的三十許人。此人身後喀擦喀擦捧著照相機不停按下快門的,是一個看來差不多同齡的青壯東方男子。

“哟!難得啊在這疙瘩小角落能聽到母語,你是老中,星島日報還是世界日報?”

“您好,莫教授,我是香港東方日報的文字記者,田北望,我旁邊這位是攝影記者余凱。”

莫知非凝住身形,平靜地看著兩人,腦海中卻是警鈴大作,來了!剛接到被國安盯上了的通知沒幾個星期,這會兒人家就上門了?工作多年,二號主官對媒體並不陌生,趙辦保密網絡也存有各路媒體背景信息,瞬間閃過腦海。東方日報是香港馬家的產業,政治立場反右,而海峽兩岸問題的立場一直搖擺不定。可是無論如何,一份香港本土報紙,養了成群結隊的狗仔隊,除了滿篇娛樂和社會八卦新聞,就是球經馬經,怎麼可能會有北美採訪組的編制,而且還是採訪冷門的文化學術活動?天下那裏會有如此巧合,東方日報採訪東方學會?如此安排,這應該是有人特意傳給他一個隱晦的報警訊號,我不方便告訴你來者是哪一路牛鬼蛇神,但是我很樂於提醒你,這一路就是衝著你來的。

“莫教授,今天真是三生有幸,能聆聽到您如此精闢的演講,不但是智珠在握,而且妙趣橫生,引人入勝。對了,還有您身旁這位女士,剛才聽她解說,早年中外交往是只限於廣州口岸,而粵語方言和吳越方言雖然都和北京官話差別頗大,不過其實是源自不同語系,廣東方言把英文翻譯成中文還曾經鬧過不少笑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令人茅塞頓開哪!這位女士氣蘊清麗,言之有物,我猜一定是東方學會的漢學家,還沒請教您的芳名?”

芙丹蒂正要開口,卻被二號主官輕輕按住,他轉過臉對正在擠向芙丹蒂的田北望說道﹕

“東方學會的會風一向嚴謹,學術方面的採訪只接受預約,田先生,我不知道田北望是不是你的本名,不過,這位女士和你我並不是同一個圈子裏的人,不如你我找個地方單聊?你這位搭檔也得一起過來,別再打擾這裏的來賓。”

說得多明白啊!雖然此言非虛還真算得上是一個圈子裏的人,可二號主官也是夠單刀直入毫不拖泥帶水的了。當說後兩句話的時候,他的左手已經握住田北望的手腕,看見那道平靜而堅定的目光,田北望只好不動聲色的隨著往旁邊移動。他和身後跟著的余凱都沒能看到,二號主官的左手貼著外套下擺,往下滑到西褲口袋時擺著一個“4”的手勢。一名中國籍的喬治城大學社會學研究生看著這三人走向大門,舉起手中的手機。

 

2005年3月27日1845 波士頓 查爾斯城海軍造船廠 二號碼頭

舊碼頭收拾的潔淨清爽,因為這裏是名勝古蹟景點,不過冬末春初的夜間仍顯寒涼。不是周末的晚上已經沒幾個遊人了,每隔一百四十呎一盞街燈,照著明暗不一的碼頭,岸壁嵌著八盞大型弧光燈,照亮了整艘憲法號,從三支矗立的主桅和兩支橫檐到艏梶,五彩繽紛的掛著滿旗,迎著晚風搖曳。

“莫教授,您恐怕是想左了,我真的就叫做田北望,是我的真名,不過我不是來自東方日報,我是國內僑新社的人。”

“僑新社,你為什麼不說是中新社?或者新華社更有說服力,畢竟只有新華社才有大規模海外站點和駐外記者。田北望同志,我暫時就當這是你的真名字,你是國安部的人吧?”

“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您等等!莫先生,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剛才在會場找您的記者可不止我一個,您怎麼就揪著我說些不著四六的話呢?”

此時田北望腦海裏如同鑽了支螺絲釘一般難受,本高人隆重登場,只對二號主官講了幾句話,至於他身邊那些女人,別說探詢底細,連一絲香風都沒嗅著,就給生拉硬拽了出來,簡直是搞華特的搞華特。問題是,是本高人偽裝前來調查二號主官,不是把本高人送上門來,讓二號主官調查我啊!

“我不知道是誰讓你套用東方日報記者的身份,但是我正在等著國安部的人亮相,當你說起東方日報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裏了。”

二號主官和田北望坐在一條靠背長椅的兩端,余凱站在七八步遠處,這裏離碼頭岸邊還有近二十公尺的距離,他們身後是長條綠化帶,余凱往他們靠近了三步。

“你知道我要來?媽的,還真是出了內奸!莫知非同志,我是國家安全部反情報局五處二組副組長田北望。國安部負責趙志強辦公室內部安全保防,現在決定對你和你工作與生活中接觸的人物進行調查,國外的活動屬於隱蔽行動,所以目前這種情況不會給你任何白紙黑字的公文或通知,但是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就得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碼頭旁邊是原始設計的裝卸區,後面縱深是堆存區,方才北面二百公尺外的聯絡道上出現一條緩步踱來的人影,此時距離約為九十米,余凱抬頭望去。

“話說開這不就簡單多了!不過,就單位隸屬關係而言,你應該知道,國安部沒有資格要求趙辦配合工作,如果說配合的話,也只能是趙辦要求其他部會配合。不過田副組長,一來我明白你們有你們自己的職責要求,二來我明白,不論我配不配合你都會繼續下去,所以,看來你我之間當下這個局面挺尷尬的哈,你打算如何處理?”

之前號稱是東方日報攝影記者的時候點頭打過招呼,那還是在博物館裏面,然後就一直沒出聲到現在的余凱忽然大步上前,走到兩人身旁注目凝視兩人側背後。田北望驚覺有異,側身回頭,只見那條陌生人影已逼近三十步之內,深灰色的風衣前襟敞開,右手伸進風衣後腰處。余凱摘下相機交給田北望,田北望把相機放在他和二號主官之間的長椅空隙上,同時微一抬頭示意。余凱轉頭回看,只見碼頭南面那一端也出現一條瘦小人影,正在快步逼近。他扭回頭的同時只聽田北望一聲驚呼﹕

“你快閃,有詐!”

第一條陌生人影此時已經來到路燈下明亮之處,被田北望看清了容顏,捲髮肥鼻,並不是漢人臉孔。這是個強烈的信號,任務要求監視與調查二號主官的人際關係網,尤其是異性接觸,可是如果有境外勢力介入,那性質就完全變了,表示當事人已經叛離的可能性遽增。看那人此時的姿勢,分明是後腰藏得有傢伙,而國安部臨時外派幹員卻只能調查監視,不能攜帶武器觸犯他國法律。田北望發現情況急轉直下,立刻喝令余凱脫離現場,一旦局面惡化,自己這個文職人員雖然跑不掉,只能留下來周旋,但是至少得有人把重大信息發回去。短呼之後他盯著二號主官喝道﹕

“莫知非,你竟然有美國人武裝隨扈?立刻解釋,別說廢話,”

此時的莫知非根本沒空搭理,幾乎就在田北望發話的同時,他站起身來喊道﹕

“232241,警戒規則!”

啥玩意這是?二號主官喊話的意思很明白,警戒規則的意思就是戒備但是不可以先動手,要談判不要衝突。這很好,很符合田北望的期待,國安部此來目的是摸排,不是來幹架。可是,南北兩面奔來的傢伙明擺著是充滿武力值,還有,你跟洋鬼子喊中國話又是幾個意思?他們能聽得懂嗎?難道是詐中詐的暗語? 232241又是甚麼鬼?六位數編號,你當這是人民警察大編隊嗎?沒等田北望的腦迴路轉過彎來,只見南面那條瘦小人影的身形一晃,如同一縷輕煙一般,飄向正在拔腿南奔的余凱。他也連忙喊道﹕

“Stop,stop, don’t play tough,we just want to talk.”

來不及了,余凱可是1997年遼寧省散打亞軍,屬於那種一照面即可致人死傷的高手。可是田北望雖然沒有在北美長期生活的經驗,好歹受過幾年英語培訓,他余凱的英語水平卻只能保證在美國買得到漢堡不會餓死,和不至於被旅館門僮趕出來。此時千鈞一髮,余凱哪裏想得到搭檔會忽然喊出英語,那肯定不是喊給自己聽的。只見他側抬鞭腿,左肘一彎上前。

“大家別動手聽我說,F232,田記者是斯文人來接洽公務的,別嚇著人家,你警戒外圍,別讓其他人靠近。F241別傷人,帶過來吧。”

你還衝著洋人說中國話?在二號主官喊話的同時,只聽得余凱悶哼一聲,你們倆個當家的都在嗚嚕哇啦的喊些什麼名堂?對方兩個洋鬼子八成是美國特勤,搭檔衝著自己喊個球的英語,偵查對象卻在跟那倆洋人扯中國話,簡直就是四六不搭,於是。

“田北望同志,別管他們,你我得坐下來好好談談,準確地說,我身為二號主官,得和你們國安部把一些事情說清楚。”

南面那條瘦小人影已經和余凱撞在一起,現在兩人擰巴成為一坨,正在從兩盞路燈之間的暗處蹦來明亮處。田北望終於看清楚了快速運動中的一坨,那是小雞抓老鷹,壯漢余凱被小瘦子提溜著,似乎毫不費勁的飛速而來,一轉眼來到跟前。小瘦子把余凱輕輕一推,六尺壯漢跌到椅背後面,成為軟趴趴的一攤爛泥。剃了個光頭的小瘦子哪裏是什麼洋人,明擺著百分之一百零五的漢家臉孔,而且,眼前的狀況實在是有點狀況外,這是什麼狀況?田北望有點楞神,雖然是個光頭,可是瞧那身板線條和眉宇之間,小瘦子竟然是個女的,他媽的是個中國娘們!

F232李侃南是恐龍小組初成軍時的種籽組員,定居開封多年的猶太後裔,所以從臉孔五官到膚色髮色都有些奇葩,而他的名字就取自創世紀所載,耶和華承諾猶太人出埃及的應許之地Cannan,但是出埃及記的後裔和高加索血統白人的人類學特徵是有差異滴!可憐他田北望哪能分得清?那位中國娘們F241單名,是伍江山中將遴選的組員,來自河南登封的永泰寺,曇是法名,曇師太。

知道永泰寺的國人不是很多,知道它的背景和武學淵源的人就更少了,它是佛教進入中土的第一座尼姑庵,不過早期只是純修佛法,和少林寺與少林功夫都扯不上啥關係,那就得說到南北朝時期的轉運庵。南北朝是民族融合引發文化兼容的過渡時期,社會風氣虛靡華麗的同時,東漢後期傳入中土的佛教大興,不僅民間快速傳播,造成對本土道教與儒家兩大顯學的威脅,而且各國皇家宮廷多有篤信乃至於酖迷者,使得宗教成為政治鬥爭的工具。後世那個順治皇帝鬧出家其實是鬧失戀,為情所困,剃個光頭上五台,一怒撥冠為紅顏,而南北朝的皇室那是真信哪!最早是北魏文成帝拓跋濬的女兒轉運公主,據說是生具佛根,以公主之尊硬是跑到嵩山附近的五乳峰,削髮為尼潛心修佛,此乃轉運庵的由來。

時光荏冉冉,歲月且如梭,風水輪轉轉,莊家輪流做,幾十年之後,一位名曰達摩的阿三老先生跑來了,表演個一葦渡江,颼地一傢伙渡到金陵,找南朝的梁武帝蕭衍論佛。結果大乘佛教的高僧和小乘佛教的信徒鬧了個不歡而散,不歡而散歸不歡而散,可是一個躲在後面偷聽的小姑娘卻茅塞大開頓悟了。這位小姑娘是蕭衍之女明練公主,公主頓悟之後可不得了,硬是要離家出走追隨達摩。這一追就從金陵一路追到嵩山少林寺,後來明練公主成為達摩座下四大弟子之一,法號總持。可是問題來了,達摩駐錫少林寺,而總持師太女孩子家家的,混在一堆光頭男生中間太不方便了,於是達摩四處眺望,哟嘿,東北面十一公里處的五乳峰風水不錯,一問之下,正是女子修行的轉運庵。人家明練同學可是當時正當紅的皇帝之女啊,早先當家的轉運庵主已經找釋迦牟尼討論齋飯菜單去了,於是轉運庵被修繕整建了一番,改名明練寺,至此明練寺在淵源根底上成為少林寺的一處下院。

圖3﹕永泰寺

要不怎麼說歷史演譯人性,是輪迴的怪圈呢!這先後兩位公主在同一處出家不稀奇,畢竟不管是轉運庵也好明練寺也罷,當時只有這一處女子修道院嘛!可是若干年後,第三位公主又來了,這一次來的又是北魏,來的是轉運公主皇室後人,宣武帝元恪的女兒永泰公主,對嘍,永泰寺,永泰公主,終於搭上線了。不過這位永泰公主和前兩位不大一樣,前兩位單純是一心向佛,其中一位還是頓悟了的達摩四大弟子之一。永泰出家是在元恪嗝屁之後,哥哥元诩繼位,是為北魏孝明帝,可是太后握權不肯還政,妹妹永泰出言相諫太后,卻引起忌憚惹禍上身。所以永泰公主出家為尼不僅是因為喜佛,還有一層原因是被逼得明哲保身。也正是因為這一層安全顧慮與危機意識,永泰出家之後做了一番變革,就是引入少林寺的武學系統。達摩嵩山面壁、神光斷臂得法、永泰出家為尼併稱為禪宗三大盛事,至於明練寺更名為永泰寺,卻是直到唐中宗李顯才明頒詔令賜名,從轉運公主出家到永泰寺命名,歷時兩百餘年。

好啦!脈絡終於理清楚了,野史記載,永泰公主的尼姑兵後來參加政變,相助皇帝哥哥元诩奪回政權。我們今天看見的永泰寺,是孝明帝元诩親政之後敕令擴建的,其中有一座小樓專供永泰公主居住修行,後人稱之為皇姑樓。為皇姑樓題匾者是雷潔琼,沒錯,為尼姑庵題匾的當然也是一位女士,這位雷女士是王涵冰老先生的兩任同事,全國人大第七第八兩屆副委員長。

圖4﹕皇姑樓

政變這玩意有兩種包裝,成功了的自稱為大義革命,失敗了的被叫做奸佞叛變。中國自大唐以降的改朝換代,鼎革之際多有少林僧兵身影,所以往往遭到皇室忌憚打壓。有清一朝尤甚,不但推動藏傳佛教壓制禪宗,而且對少林武僧嚴令禁止,終致花果飄零。新中國經歷了文化大革命之後的市場經濟改革開放,一些商人和地方官員結合,把腦筋動到了傳說中的武僧,少林武學殘跡難覓,不過商業價值還是可以嘗試發掘滴。今天的嵩山少林武術班已經成為拍電影耍猴戲的觀光景點,賺錢第一。

但是歷朝歷代打壓少林,卻沒多少當權者會過於看重東北十一公里之外的永泰寺,幾個公主傻娘們先後剃了光頭搞個尼姑庵,能成甚麼氣候?少林分流的武學得以在永泰寺苟延殘喘,綿延至今,造就了今天的F241曇師太。F232和F241是趙辦下達臨時任務,由孔艾榮從恐龍小組抽調派遣,方才兩人接到通知,跟來碼頭保護二號主官。而博物館內接到暗號,撥電話的那名青年則是二號主官的助理,此前趙辦在國內徵募培訓的高級研究生。

此時長椅上的二號主官和反情報局副組長正在低聲細語,曇師太不動聲色,閒目四顧,旁邊那坨爛泥吭哧憋肚的扶著椅背站了起來。余凱很驚訝的發現,自己全身柔軟,這可奇了怪了,畢竟是散打高手,散打和傳統武學不同,講究速度和力量的拿捏,以高速和力量槓桿攻擊對手身體的弱點。既然要找弱點當然得懂一些所謂的穴位經脈,一旦穴位被擊中,輕者局部麻痺僵硬重者殘廢甚至死亡,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自己如今這副模樣,雖然還沒看清楚就已經被拿住穴道,全身失能,卻是毫髮無傷。眼前這位中年姑子顯無惡意,難道真是傳說中的高人?不管如何勤練,散打最明顯的缺點就是隨著年齡增長而弱化,如果青少年時練得太狠,甚至會落下隱疾,老來纏綿病榻。嗯,余凱偷瞄了一眼F241,是不是可以拜師啊!二十一世紀了,女師父說出去也沒什麼丟人,不過,如果必須要吃素剃光頭,那還是得考慮考慮的。

 

[1] 位於貝加爾湖東岸,漢朝時的匈奴故地

[2] 托巴茲號劫持案和艾米莉號泰倫諾瓦案請參閱拙作【六旗風雲錄】

[3] Bills on London,類似於國內的遠期承兌匯票,1814年美英戰爭結束,簽署根特條約之後才開始流行, 逐漸取代了西班牙銀幣做為國際交易工具的地位。

[4] 馬禮遜是當時東來最重要的傳教士,原先教籍是新教倫敦宣教會,在英國多受國教與天主教排擠,後由美國浸禮會支助來華,是以後來在中國的傳教事業引入者多為美籍傳教士,拙作【六旗風雲錄】有詳細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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