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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颜单中学严锡森校长

(2015-02-16 07:09:50) 下一个

我很少看微信的朋友圈,不料霍然看到六小时前老爸发的严校长去世的消息,恍若梦惊。回忆他和我家多年的交往,不仅悲从中来。

记不清我是几岁时第一次见到他的,但我首次去颜中看望父亲时我还小,当时的校长是一位令我害怕的好像性沈的校长, 不过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印象中那时的校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南边的小桥还是树棍搭的。

后来我从义虹转到双槽小学,住进了颜中。我家在河边住,东边隔岸是操场,河水清澈。许起浩老师径直跳下去,权当洗澡。宿舍前有高大的泡桐树,肥硕的花朵时不时沉闷地砸在湿湿的地上。后来在与前排办公室之间砌了花坛,方的,有各式的花草。我一直搞不明白东花坛中有棵不相干的寻常灌木,毫无造型的恣意舒展着。多少年后问父亲,才知道那是棵茶树,故而独尊。想来是爱种花种草来打扮校园的严爹(dia,爷爷)保留的,他该是舍不得砍这树的。中心砖头路两旁栽有法桐,教室前有古怪苍虬的柏树。有一棵很高大,夜里宿了许多鸟雀。我常想半夜起来抓住它们,可总是睡到天亮,错了时机。不过想来也好,要不然这种杀生定然是校长不容的。

再后来我念初中,便是校长正式管辖下的小混混了。严校长姓副其实,那时在我眼中真的很严肃。尽管严夫人算是我的姑奶奶辈的,可这位“姑爹爹”倒不会因此姑息我的。不过呢,他也就训过我一次。当时我不知被谁给得罪了,正哭哭啼啼一肚子恼火地在高中部前沿着中轴路往北走,

严爹迎面往南走, 呔(dai),伙计(jia),把这路边两张废纸拾了。

大概校园刚打扫完,整洁之下,一两张废纸显得格外醒目。严爹不容它们的存在。而我又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不恰当的地点。

又不是我撂(liao)的 嚯,他老人家就没看到我正一路憋屈而来吗?

“不是你撂的就不该你拾啦?!

不记得后来了,应该是迫于威严,我愤愤地照做了。谁叫他是姑爹爹呢,又总是一视同仁,难得赏我辈一笑。30年后回想起他的这句话,每每与我听得的做人之理相印: 多做即使不是你份内的事,总是有益人生的。我在三院时,周末总要去趟病房,看望一下包括别人管的床位,所以病人和我关系都很好。在美国,这更是职场的真理了。

严校长不仅喜欢用花草打扮校园,而且热爱用文艺之美来活跃校园。记得那时常有文艺表演,严爹爹指导杜鹃她们演练。可惜我对咿呀之律了无兴趣,便和刘成、李吉胜几个死党天天研习霹雳舞,或者比赛跳小沟。校长写得一手好字。校牌校徽应当都是他老人家的手笔。春节时他会论及我祖父的书法。他俩的风格迥异。祖父字体中规中矩,力蓄体中;严爹笔力外露,骨架蛟腾。父亲说严爹有一癖好: 获暇便以指代笔,股上练字。要是在过去,他应是个古朴文人,无多欲念,贪个养花写字耳。

尽管后来我们住在最后排,北边后窗朝着丝厂,门口朝南斜对着他家出入的西门,然而我们的交集并不多。他当他的校长,我干我的混混,混迹路上我会绕他避走,多因他不苟言笑,手里总夹着一根烟,颇有私塾老先生的味道。而严奶奶是断然不同的,她喜欢来同老妈拉家常,还让我去吃鸭鹅,偶尔还端来螃蟹尝尝鲜。我不知道严奶奶在哪儿上班,好像不怎么上班,但记得她同各家一样,也在校园菜地里种蔬菜。那时校园西南角辟出很多菜地,长的很是生机勃勃,记得我们班曾把青菜卖给食堂,好宽济些住宿生的伙食。

严校长虽严肃,但很宽仁。30年前彩电很稀罕,颜中有一台大彩电,大家都痴迷看射雕之类,他就放手让大家享用,夏天晚上连双槽的村民都来看,热闹得很。课间操时也允许播放大家喜爱的流行歌曲。人们总是盗用校长室的电话打长途,他似乎永远都管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因循了旧例,他每周日晚上都要召集全校职工开周前会。一天苗主任家的水龙头大概是停水时忘了关上,水哗哗的流,快要水漫金山了,我赶紧去开会的大办公室找苗爹爹。只见台上严爹在照本宣科,台下各盘私活。苗爹在偷偷看小说,手掩前额,做沉思状,他是如此的入神,以至于坐在窗旁都听不到我的敲窗声。彼时严爹常披一件似乎是暗黄绿的军呢大衣,他的二儿子严浩见他来上课,便喊,黄鼠狼来了 大伙便冲进教室。我姐和严浩同学,便把这笑话讲给我听。我也喜欢他们教室前面的那块草地,少见的那种细长而柔软的枯草,密密如垫,正是那时崇尚武术打斗的男生们的最爱。这块风水宝地或许是管花草的严爹有意无意的留给我们锻炼身体的吧。

我在颜中的那几年,正是颜中蒸蒸日上的年代。校务上没听说过什么贪污腐败。后来我去盐城念高中了。听说严爹是盐中的老校友,不过从来未听他言及过。我家在颜中前面买了自建房,他家搬到原址西边的校舍,院子倒挺大,只是距学校厕所两步之遥。我常想问姑奶奶,夏天臭不臭。院子里长着花草和葡萄,仍是他的喜爱;一成不变的没有建设,正如在他任上,没有豪华的设施,没有高大上的建筑,不知道他是舍不得经费,还是省得动用经费引来的纷争,抑或同我一样有抱残守缺的爱好;他关心的可能是多种几棵花草树木,那倒是他认可的形式。

显然他不善于权力,迂于时代了。有一年春节,家长宴请学校领导,他欣然前往。旁边有人拽了拽他,悄悄说,严爹,你今年已不再任校长了哇!

是的,这个渐行渐疯狂的年代已经不再需要他这样的校长,他便安安静静的退了。作为在颜中住得最久最爱的客人,如今他走了。他也许会被那些曾受其恩泽的师生们记起,也许不会,因为在这个到处拆迁的时代,我们的记忆和尊严也一并被拆迁着。

 2015.2.11

------------------------------------------------------附1 (父亲的微信通知)

                                        严锡森校长去世

严锡森校长因病治疗无效,于昨天上午9时去世,终年75岁。

事情很突然,今年六月份,他还来到我乡下住所吃饭、打牌。一切 正常。待我年底回国,人己痴呆。我们夫妇二人去探望,见到我们似乎尤为清醒,特地从床上爬起来,想喊我名字,但说不出声,不断流口水,认真倾听我的谈话。 一月份,病情急转直下,内部出血。医院也不敢用胃肠镜检查。不久去世。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其主要原因就是一句话:“人很好”。

严锡森校长 “人很好”表现在如下两个方面:一,在十年文革期间,严出身贫农,他却没有利用自已的“红色身份”去揪斗、吊打出身不好的教师,以达到捞取政治资本,往上 爬的目的。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担任校长十年期间,对教职工开明、仁厚,俗话说“不揪人”。有类似于美国的管理模式。这在当时确实少见,也 片面追求升学率的时代也不容易。和他一起共事工作,全凭个人责任、职业道德和良心。他从来不拿“干不好就下岗”之类的话恐吓教师。一些年轻教师刚出来工 作,竟把这种宽容当做自由散漫的看法。待到他们调到其他学校,一比较以后,才深深自責,才感到严锡森校长是个宽厚的长者,是个“大好人”。

相对于当时以及后来各学校负责人,他又是一个廉洁的校长。在“举国皆贪”的时代而“唯我独廉”,洁身自好,做到这一点真不容易。

严锡森校长,一路走好!

----------------------------------------------------附2 (父亲的后记)

。。。这篇回忆文章写的很真实,也很准确。许多事看了这篇文章我才想起来真有这回事。严校长很聪明,琴棋书画,唱歌跳舞编排文艺节目都行,可谓通才了。因而 也具有当时一些校长没有的人文素养,他又喜欢养花长草,所以在他治理颜中期间学校树木葱笼,树荫深深,花木繁多。后来继任者不断砍树,严校长也力图保护了 一些,但终于力不从心。

。。。  。。。

有许多事我都忘了,比如住在河边,门口真有一棵泡桐,夏天遮荫,我们一家正好在树下吃饭。春天的泡桐花重重地砸在潮湿的地面上,没有细致入微的观察是写不 出来的。现在想起来了门前花池子里真有两棵茶叶树,还真是严爹爹舍不得挖,也舍不得修剪或釆茶叶。因而它开花了,因而它开得姿意汪洋,那么得意地舒展着它 的枝条,在微风中掀然飘动,因而我们才知道茶叶树居然有花,那米粒般白色的花开了一树,像瀑布泻下来似的,非常好看,也非常耀眼。如果修剪或釆摘茶叶,就 根本不会开花。我们就一辈子也不
知道茶叶树还会开花,还有如此之壮观美丽。

至于说那几棵松树,那可是颜中的标志物,它和颜中一起成长的,严爹爹舍不得丟掉它,但我们移过一回,费了好大劲,大概四棵,由于树太大,在移栽后的管理中只活了三棵。

现在,能与颜中校龄一样长的标志物如房屋或树木等一概没有了。校友回来看看也找不到自己熟悉的教室或一棵熟悉的树木了。没有留恋的东西了。觉得根所不在。所以后来的同学聚会干脆就在建湖宾馆里举行了。

这不禁使我联想起这次在美参观了两所中学,都建于十九世纪中上叶,快二百年了,而每一座楼,每一间教室都在。这种历史的沉淀,让人们有一种归属感,一种心理上的安宁和沉静,不再浮躁,踏实有信心。就好像父母在我们就有力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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