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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tz 的小說:歷史寓言小說《炎興》等。
正文

《炎興》一.天府之國(二十)

(2014-09-07 20:36:37) 下一个
(二十)

小玉在厢房睡了,刚走出院子,却见到诸葛茂一身大红行头,手上提了个五彩绣花布袋,乐滋滋地走进朝真观。
昨日他在广场又救了我一次……难道他与小玉一样,也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嵇姑娘!」
「谏议大夫诸葛大人!」
「啊,姑娘晓得啦?」

诸葛茂再三拱手,官场上的恶心把戏学得可真快。

「免礼。另一位新任诸葛大人告诉我了。」
「这麽快。其实谏议大夫没权力的,叫着好听而已。还怕被人瞧不起呢。」
「就是。上次听一个秘书台的书佐小吏说,季汉朝廷在黄公公的运作下,千石大官随意封,百石小吏满街走。想不到眨个眼,鸡犬升天,小吏飞上枝头了?」
「姑娘就别取笑我了。」
「怎麽这样胡来?劳苦功高丶遵法守纪的志士仁人看到你们这些暴发户,如何愿意再为国家效力?」
「对对。惭愧惭愧。」

哼。果然学会了祖师黄皓的和稀泥绝招。

「嘴上道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麽。」
「真的惭愧。不过姑娘不必老把人往坏的地方想嘛。随俗些,多点成全信任,少些鄙视猜忌。」
「……好吧。大夫大人。」
「哈哈。跟着尚弟叫我茂子哥就可以了。」
「那多肉麻,叫你邓茂吧!」
「姑娘不愿意人家提起妳的过去,将心比心一下好不好?」

诸葛茂来成都之前,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呢?

「怕我对你不利吗?」
「也算吧。一直揭发我做什麽呢?让我被当成魏国奸细抓起来?」
「呵呵,好啊。」
「……那我也举报姑娘,陪着坐牢行不?」

陪他?诸葛茂言语轻佻,讨厌。

「在牢房继续揭发你?也可以啊?」
「呵呵。对姑娘说句心里话,我们在两个国家生活过,能用两种视野看天下,真是有福气。」
「怎麽说?」
「如果只站在一个国家的立场,忠君爱国丶杀敌报国是天经地义。本国同胞都是英雄,敌国的军民都是该死恶贼。但我们不同。我们能把同胞与敌人拆成很多种来看,判断孰优孰劣,决定喜好憎恶。」
「这我同意。以前总喊你们蜀贼。现在蜀贼分成两种,我很喜欢一些,却非常讨厌另一些。」
「呵呵,看得出来。」
「譬如讨厌你这样油嘴滑舌的!」

嵇萦,为什麽妳一张嘴就这麽贱呢,妳不是真那麽讨厌他,却一直在伤害他丶把他推走……为什麽?

「好好。但我却佩服姑娘胆子大!黄皓是千万贪官後台的後台,谯周又是季汉第一大儒与第一大糊涂;姑娘在皇宫前面,当着几千人破口大骂这两位,污言秽语却又句句命中要害,真是大快人心!我有姑娘这样的胆识与洞见就好了,或许能让天子精明些。」
「你是谏议大夫,必须狠狠的骂他。」
「我胆子小,只敢拐着弯说。」
「不,你诸……诸葛茂也很勇敢啊,几千人面前又救尚弟丶又救我,谢谢你……」
「咦?这句话不像是嵇姑娘会说的呀?」

该死,我的脸好烫!

「那,你来……来朝真观,就是要告诉我这丶这件事?」
「什麽事?」
「你升官的事呀?」

「嗯?」诸葛茂歪着头。

「啊哈哈,姑娘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是来向家母辞行的。」

可恶,为什麽这麽残忍地打击我……

「那不打扰你了……」
「姑娘见过家母吗?」
「不知道。」
「是,她的身份在朝真观是秘密。而且她常去青城山闭关。」
「成都西边一百里丶你舅舅厅堂里挂着的青城山?」
「对!姑娘去过吗?」
「没。」
「好,下次我带姑娘去,山路有些崎岖难行,但那份幽深恬静姑娘一定会喜欢。」

这是在约我出去踏青?该不该矜持一下?怎麽办?哎呀……

「好啊。但赶得及在出兵之前去吗?」
「呦,我全忘了!」
「那等我们安全回来再说吧。」
「嗯,嗯嗯。」
「说定?」
「嗯嗯嗯。」

诸葛茂捣药似地点头。这是在敷衍我嘛。

「姑娘要不要一起来,与家母见个面?妳知晓许多天下大事,又有许多独到的想法,家母一定会喜欢妳的。」

见她母亲?这又是在暗示我吗?怎麽办?

「这麽快呀?」

「嗯?」

「啊哈哈,哈哈。一日不见,姑娘嘴巴嘴功又见增进,占了我便宜了!」
「……」
「人生萍水相逢嘛,同住一座道观两个月,也是缘份,呃,道教好像不讲缘份……总之,没介绍也说不过去。」

诸葛茂一热一冷的,故意捉弄我吗?
他有什麽想法,为什麽不说明白呢?我的心一直吊在那里……

咦?诸葛茂去哪了?
啊,在供养箱那里。

诸葛茂打开绣花袋子,掏出一串一串的五铢钱往箱里放。出手很大方嘛。

「诸葛茂,你做什麽?
「做功德。嗯?我老是混淆佛道……就捐钱嘛。」
「喔,是令堂的生活费。」
「生病受伤的都到朝真观来,药从哪来呢?都是靠道民乐捐的。还供养了姑娘在朝真观的吃住用呢,快感谢我吧?」
「呦,我欠你多少?全还给你!」
「呵呵,不欠。我一个小吏,哪供得起姑娘那间单人厢房?」

诸葛茂边说边掏钱,袋子里还鼓鼓的。

「全捐啦?」
「是,所有的积蓄都在这袋子里。一半给朝真观,另一半用募兵买粮。」
「学习姜大将军,随手花尽朝廷俸禄?但你不是找他麻烦去的吗?」
「呵呵。这事成功了,我大概被魏军杀掉;失败了,我被姜大将军杀掉。总之是用不到钱了。」
「你不想让姜大将军被招回来,对不对?」
「喂喂,姑娘千万不要听信谣言!」 诸葛茂压低了声,「等出了城再谈这个。」
「好好。」

诸葛茂真够意思,为了帮姜维,不让黄皓起疑,把自己的钱都捐了,展现「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

「唉,即使不被杀掉,也会被朝廷通缉吧。总之是回不来了,留着钱也没用,只求不连累家人。如果先一步改回原姓氏,宣告断绝关系,连坐法就管不着了吧?……」
「不会啦,你是为了国家好,不会判刑的。」
「回不了家也没什麽,就流浪吧。中原真的这麽差吗?洛阳好不好?」
「流浪去洛阳?很难吧,你钱都捐光了,当乞丐?」
「没有什麽小道观丶寺院,让旅人暂住的吗?」
「有,收门票!」
「街头写春联?」
「给管事的塞钱!」
「当个小文吏糊口?」
「走关系!别想了。你们成都人太笨……太善良,很容易相信陌生人,被骗丶被整死了都不知道为什麽。黄皓广结善缘,在天府之国是大魔头,在中原他还会给欺负的。那里同僚间勾心斗角,嫉妒比自己好的,瞧不起比自己差的,高官内斗失势,随便安个贪污丶不孝的罪名杀了。」
「嗯,看来中原是『生於忧患』,我们却快『死於安乐』了。」
「呵呵。司马昭丶锺会心狠手辣,换他们当卫将军,还轮得到黄皓呼风唤雨吗?天子敢造反?一枪刺在车下,轮子压过去。」
「……那乡下地方会不会好点?我老家陇西狄道,乡亲应该比较友善吧。」
「哈,你家乡的人不是全被姜维抓回益州了吗?」
「啊……对对对!」

诸葛茂难为情地搔头。怎麽连这个都忘了?

「後来邓艾引进胡人移民。你回狄道,连他们说的话都听不懂了。」
「那就随便流浪吧。姑娘有经验,向妳请教去哪里好了。」
「我们一起流浪吧,彼此有个照应。」
「……哈哈,姑娘又说笑了!」
「……你!你以为我想和你流浪啊,我只是可怜你!你就是跪下求我,我也不和你去!」

诸葛茂这混蛋!我不能忍受他一次次的伤害!我要弄明白!

「诸葛茂你说,你……和小玉有什麽瓜葛?」
「嗯?我那半房契已经归她了,与我无关。」
「那,你们以前这样住在一起,会不会有什麽……」
「有什麽?」
「小玉这麽迷人。」
「哦,这个啊。三姑六婆来说亲,男人半夜鬼叫骚扰丶爬上树偷窥睡觉洗澡丶情书塞进窗缝丶给拒绝了闹上吊,常有的事。习惯了。哈哈。」
「……切,成都人就这麽点出息。」
「呵呵,一旦爱上了就无法自拔了嘛。」
「你很有经验啊?」
「这是个人隐私,不好谈。」

诸葛尚不是说他没交过女朋友吗?难道真的和小玉……

「……你觉得小玉漂亮吗?」
「何止漂亮,天仙下凡呢。女孩子该有的性格长处都在她身上,外加上男孩子的能打!每次有人说上苍公平,我就忍住笑。」
「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小玉?」
「当然。但很少兄长不喜欢妹妹吧。」
「不是那种喜欢。譬如说,你看见小玉,会不会一颗心上蹦下跳呀?」
「姑娘今天真风趣,小玉是我妹妹,我保护她丶照顾她都来不及,怎麽敢想别的?」
「真没想过别的?」
「呃……不!没有!姑娘妳这是做什麽……引诱好人犯罪吗?」
「只是问问你嘛。」
「我……啊呀,小玉那种女孩子我不喜欢的。呵呵。讲这个多难为情。不说了好吗?」
「小玉是哪种的女孩子?」
「就是妹妹嘛。再说下去就是诋毁小玉了,不是兄长该做的事。拜托妳别问了……」
「所以你不喜欢妹妹,喜欢姐姐?」
「或许吧。不不,什麽跟什麽了,姐姐不也是亲人?」

原来诸葛茂喜欢姐姐?
我也有弟弟延祖,我从小打他骂他,原来诸葛茂喜欢给人打骂?现在试试看。

「诸葛茂?」
「啊呀好疼!为什麽掐我手?」
「你!你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站到了黄皓党徒那边去,混了个大官做,穿成这副德性,春风得意嘛?」
「别挖苦我了,形势所逼而已。後面肯定有很多人恨我的。」
「靠你的油腔滑调,放两个屁就化解了。」
「姑娘妳……」

诸葛茂皱起眉,不再嘻皮笑脸,直盯着我看。
有效了吗?他爱上我了吗?真有人这麽欠揍?

「姑娘,看在妳是小玉的好朋友,我给妳一个良心的建议。胆子大很好,见义勇为丶肯出头我佩服,琴弹得好更是景仰。但许多事情都有隐情的,逞一时口舌之快,容易骂到不该骂的,伤到不该伤的。人的忍耐都有个限度。」
「哦。我伤到你的心啦?你忍不下去啦?」
「不是不是。我该骂,我活该,一切都是自找的。姑娘不要管我怎麽想了。朋友的善意提醒,听不听随便啦。」
「朋友的提醒。」

「对。啊,没了。」诸葛茂终於把袋子捐空,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真奇怪,前一刻变脸,後一刻竟没事一样。究竟是变脸是装的,还是後面那笑容是装的?
他说把我当朋友,那不是非常明白了吗?为什麽我还心存幻想呢?嵇萦妳是怎麽了?

「随便说说,别放在心上。怎麽,要不要一起去见家母?我向她提过妳,她很想认识妳。」

死诸葛茂,为什麽反覆玩弄我的感情?
我再也不理诸葛茂了!
我不去!
……

在朝真观住了两个月,还真没见过诸葛丞相的女儿,诸葛果。
诸葛茂说她快五十了吧?真是风采不减,驻颜有术,倒像诸葛茂的大姐呢--青莲般白里透红的脸,风韵优雅的眼神,从容自信的浅笑,白鹤氅丶白羽扇,一举一动吐露着端庄典雅……常年修道竟有这等奇效?为什麽我父亲在竹林隐居了二十年,看上去却只有沧桑与乾瘪呢?早劝他不要多服五石散……

「娘,这位便是我上次提起的嵇姑娘。」
「诸葛……夫人。」
「呃,我娘十七岁修道至今,没成过亲。」
「对不起!那,那叫什麽好?姨?大姐?」
「呵呵。叫夫人没关系的。」

诸葛果柔和的眼神端祥着我,丝毫不叫人难堪。

「姑娘远自千里而来,希望妳喜欢成都。」
「是,我非常喜欢成都,这里比中原好上千百倍,感谢诸葛丞相丶卫将军与一班仁人志士多年的努力经营。」
「客气。」
「过几天我就要和小玉上前线,为保卫天府之国打仗去了。」
「感谢。放弃自己的故乡,真不容易。」
「夫……人什麽意思?」
「人总是心向祖国故土的,毕竟那里有家人朋友,也有儿时的回忆。童年这一关这是最难克服的。」
「那诸……茂子以前不也是……」
「那时全狄道的人都给搬来了嘛。呵呵。」
「姑娘的过去,中原的种种,我听说了。姑娘果敢坚强,了解自己真正想要什麽,走出特立独行的人生,非常不容易。」
「夫人过奖了。我的童年就是和家父在云台山。现在他被司马昭害了,司马昭在哪里,我就不在哪里。」
「原来如此。但有一天姑娘或许会明白,司马昭丶锺会不只是两个人而已,他们是人类,千秋万代的人类。」
「什麽意思?对不起,我很笨。」
「姑娘一点也不笨。只是因为家里的特殊情况,还没往那上面想。很快妳就会想通的。」

诸葛丞相的女儿说话真是玄啊,好似云游高士泄露天机一般。其实父亲说话也是藏头不露尾的,但至少我还听得懂。
父亲隐居二十年,诸葛夫人修道三十年,多了十年功力丶十年人生经验,更加深不可测。
诸葛果是个道姑,如果喜爱道家的父亲活着,一定很想与她切磋。或许让我代替父亲说几句……

「娘,说正经的。现在季汉内部腐败日深,百姓间不能团结,外又有强敌压境,援军还派不出手,真正到了『益州疲弊,危急存亡之秋』。娘不如毅然出山,力挽狂澜,像外祖父当年出茅芦那样,继续救万民於水火,为万世女杰之典范。怎麽样?」
「呵呵。茂子这话我好像在哪听过啊?」
「是。但忍不住再说一遍。」
「娘这次换个说法吧。茂子知道太虚吗?」
「知道!太虚就是『道可道,非常道』的道,太虚就是一切!我们都是太虚的一部份。」
「嗯。太虚包括了我们的过去与未来,对不对?」
「是!」
「太虚也包括了我们一切的选择,对不对?」
「是!」
「所以说,太虚包括了我们过去与将来的一切选择,对不对?」
「嗯……是!」
「好。那今天娘面临一个选择,一个是继续隐居,不闻不问,另一个是毅然出山,力挽狂澜,是不是?」
「是。」
「那太虚已经包括了这两个选择造成的两个不同将来,对不对?」
「呃,是的。」
「那麽太虚里面的这一个娘隐居,另一个娘却出山了。对不对?」
「呃,是吧?或者还有一个云游四方丶一个功德圆满丶羽化飞升什麽的。」
「嗯,茂子这就懂了。所以这一个娘选择继续隐居,就别劝我做另一个娘的事了。其他的娘你自行想像。你想得出来,就是太虚的一部份,这个娘就存在。」
「好吧……」

这……这没道理啊!

「夫人等等!我有句话说。」
「请说。」
「想像出来就存在,这怎麽可能呢?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想像力,而平白生出一个世界吧?」
「嗯,那是哪一步出错了呢?」
「就说太虚没那麽伟大神奇吧。」
「咦?令尊……对不起啊提一次,嵇中散不是喜欢老庄的吗?」
「他喜欢,不代表我喜欢。有道理的才喜欢。」
「嗯。我就说姑娘很不容易。常人很难突破自己父母与导师的思想范围。」
「谢谢……我只想说,如果我们只有一个天下,那麽夫人继续隐居,也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嗯,可以。」
「那麽夫人有才智力量,为什麽不用呢?」
「这个问题也可以问姑娘。令尊有才智力量,为什麽选择隐居,而不与朝廷合作呢?」
「因为……因为家父不喜欢那个世道,用一生逃避它。再说就算出仕了,浩浩中原如此,一个人也改变不了什麽,只求不让中原改变他。」

诸葛果浅笑不答。
父亲如果出仕,他这麽聪明,或许能改变很多事情吧,只是他选择逃避。
同理,茂子的娘应该也有这个能力。只是她也选择逃避。

「娘,这就不对了。不喜欢这个世道,应该挺身而出去改变它。就像嵇姑娘路见不平,张嘴就骂。每一个人都能改变点什麽。加起来就能改变很多事情了。」
「茂子说得好。但隐居真的就不能改变什麽吗?嵇大夫的思想我们不都知道了?再说,朝真观给人疗伤丶治病丶做法事,提供信徒肉体与心灵的寄托,不也作出贡献?」
「不不,夫人,这种贡献能做的人很多。夫人是家父那一类人,有能力改变很多事情。」
「姑娘第一次见我,就看出来这些?」
「至少点化一下卫将军吧。他太理想化了。」
「呵呵。你们年轻人真聪明。但舍弟在乎的不是这一代人的事情。而且现在再说这些,一切都迟了。不是吗?」
「不迟!眼看着要亡国了,难道无所谓?那可是令尊那一代人辛苦建立的基业呀!」
「基业,是兴衰更替的朝代国家,也是文明世代间传承不息丶发扬蹈厉的思想。如果只能保护一个,保护後者是不是比较重要?」
「为什麽只能保护一个?」
「呃,就说昨日卫将军率文武百官入宫吧。如果他发起狠来,斩黄皓,逼着天子发兵,反而毁了他坚持的法治信念。」
「但我不能眼看好人被坏人欺负!」
「坏人利己,好人利他,看来被坏人欺负这是好人的宿命,是不是?」
「不行!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
「有,坏人逼着好人的後代当坏人,但好人也会把坏人的後代感化成好人。让舍弟做他想做的事吧。如果他与後人做得好。几千年後,天下就到处都是好人了。」

诸葛果真这麽厉害,能看透百代千年的演进规律?
会不会哪天,到处都是司马昭和锺会那样的人呢?

「嵇姑娘,有些话对私下妳说,好吗?」
「哦?好。」
「茂子,娘要回青城山住几个月,妳帮娘打点一下。娘带嵇姑娘出去聊聊,天黑前回来。」
「好的。」

诸葛果领我走出朝真观,远望一片繁花似锦的竹林,落日的馀晖洒在千万竹枝的顶颠。

「常听见竹林里传来琴声,是姑娘吗?」
「啊,不好意思,打搅了。」
「一个女人家琴剑飘零,又嫉恶如仇丶聪颖灵慧。再说一次,真不容易啊。」
「是吗?谢谢……」
「妳还年轻,很多事以後必定能想明白。例如,国家兴亡究竟是什麽?」
「……什麽意思?」
「世人多关心利禄功名丶军国盛衰,而隐者往往能看透这些表象。」
「隐者在乎什麽?是不是……文明世代间传发扬的思想?」
「嗯,姑娘悟性高,这是一个。」诸葛果摇了摇羽扇。「那麽我请托姑娘两件事,可以吗?」
「当然!」

隐居高人,诸葛丞相的女儿有求於我?真是荣幸……

「先说小玉。小玉以前没有女性朋友,姑娘是她头一个丶也可能是最後一个闺中密友。姑娘可知道原因?」
「嗯,不想当绿叶陪衬吧。呵呵。」

就像一片青竹林,分不出红绿美丑就好了。
诸葛果年轻的时候也是大美人吧。她没有小玉那样令人惊艳,却更耐看,更有内涵。

「姑娘真坦率,这是一个。而且女孩像我们这样,靠自己思想的很少,之中会武艺丶能打败男人的更少。」
「喔。」
「姑娘应该注意到了,小玉这孩子不想长大,只把妳当姐姐看。但上了战场,近了权术,双手要沾染无辜的鲜血,良心要承受罪恶的煎熬。请姑娘帮着开导她。」
「我没有经验,怎麽做呢?」
「做一个好姐姐罗。」

惨了,又不能打骂小玉……

「再说茂子。我们都是女人家,心里很明白,就直说了啊。」
「好。」

难道是要作主婚事?好紧张,手心流汗了,怎麽办?

「姑娘发现了吗?茂子有些往事,他很努力地埋藏。」
「夫人知道是什麽吗?」
「没问过,但猜得出一二。姑娘和他背景相似,有许多共同话题,或许他以後会告诉妳。」
「好……我问问他,告诉夫人。」
「不是这个意思,了解他的过去,不如明白他的将来。」
「嗯?夫人指的是……」
「就说两国之间的事吧。茂子有没有向妳问起魏国?」
「……有。」
「姑娘想不想回魏国?」
「一点也不想。」
「妳一定要明白地让他知道。」
「啊?」
「多说了不好,剩下的姑娘自行体会吧。只要记得,凡事善解,凡事包容。看出人的过错很容易,原谅才是成长的开始。」

诸葛果说话好深奥。是我思想太简单了……

「再说男女的事吧。茂子极力避免谈感情,是不是?」
「没错。」
「虽然身为母亲,我还是要劝姑娘……」

要采取主动?不行啊,我的个性不是那样……

「我们家茂子不是值得姑娘托付的人。」
「啊?夫人怎麽……我们之间没有……」
「呵呵,姨是过来人,从姑娘的眼神动作都看得出来。」
「为什麽不值得……」
「母亲的直觉。茂子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比我那老实的弟弟差劲,只是出身不同丶方法各异。而且我看他应该已经有心上人了,才一直避谈感情,也是怕伤害到女方。」

原来是这样……
难怪诸葛茂一直装傻,原来他真的对我没感觉。为什麽还一直玩弄我?为什麽要抱我,为什麽要救我,好过份丶好可恶……

「呜……」

我抱着诸葛果哭了,白鹤氅上散发着催泪的幽雅薰香。

「姑娘很聪明,这件事一定会过去的。放茂子追求他的幸福吧,妳追求妳的。」

诸葛茂有他的幸福……

「哇哇哇……」 :on_cry: 

「姑娘真是性情中人。嗯,姨现在明白,当年先父看见天水姜伯约是什麽感觉了。这样吧,等战事结束,姑娘就随姨在青城山丶朝真观修道,姨把平生所学都传授给妳,好不好?」
「终身不嫁吗?」
「对。」

「哇哇哇哇哇……」 :on_beg: 

「当年姨也是妳这个年纪入观。这里思想开放自由,随妳大骂老庄丶痛斥儒法,平日里往来的尽是仙风道骨的高人异士,像妳父亲那样的人。来,这里有个锦囊,等会儿回去姨写几个字,给妳带在身上。如果对人生绝望了,走不下去了,让这个锦囊提醒妳,还有姨这一路走。嗯?」

羽扇轻轻拍在背上,她好慈祥丶心里好舒坦。
从云台山到青城山,难道我天生是竹林里隐居修道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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