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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tz 的小說:歷史寓言小說《炎興》等。
正文

《炎興》一.天府之國(十八)

(2014-09-07 20:31:12) 下一个
(十八)

不!我抬举他们了。这些牛车盖丶仪仗伞全加起来,才是一个洛阳大官人的排场。养不起马的县官才坐牛车;牛车屎多丶走得慢还常拉偏。

季汉继承火德,尚赤。牛车上丶轿上的达官贵人们尽是红色朝服。昨日在广场上大放厥词丶欺国辱君的老头谯周也来了,一个大块头,坐着四人抬的小木轿,这「光禄大夫」未免晦暗寒碜了些。

抬在大队官人最前面的是一座三十二人大轿,虎皮胡床上坐着一个小个子,身披金绣白袍丶头戴青玉乌帽。两个穿戴华丽的官人先一步下了车,搀扶这个小个头下轿。

「哎呦,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快别打了。以和为贵呀。快把伤者送去医治,都是大汉的善良百姓!」
「还呆在这里做什麽?没听到黄大人的话吗?快去照顾伤者!地上打扫乾净!」

一声斥喝,上百仆役自车驾後涌现,奔向广场各处收拾善後去了。同时,谯周在内的几十个官人纷纷在黄皓身後聚集站好,众星拱月。

黄皓有张气血红润的圆脸,一片饱满的天庭泛着油光,两道灰白长眉呈「八」字下垂,眼睛丶鼻头都圆,小嘴短下巴,当然没有须胡。说话和善温柔,像个邻舍宽厚的长者。

「唉,老夫一听广场上出事儿,没吃早饭就从家里赶来了,却还是迟了一步。幸好卫将军率成都守军即时安抚群众,否则後果不堪想!」
「已经尽快,还是不及卫将军。」
「黄大人一心为国啊。」
「感谢卫将军。」

他们还得请人赶牛抬轿,当然慢了。

「各位同僚。」诸葛瞻对众官拱手作揖。「说来惭愧。身为成都保卫者,却无法避免如此惨重的伤亡!」
「哎呀,群众斗殴随时爆发,也不是卫将军能预先阻止的。」
「不!许多成都的军士参加了武斗,这是号令不严!还有家教不严,聚众生事的正是小犬!」

这父亲怎麽当的,竟然把责任推给儿子?不是亲痛仇快吗?

「爹,机会难得,快斩了祸国殃民的奸人!」
「逆子!还在蛊惑人心?来人!把现行犯带下去,听候审讯,依法严惩!」

「快来人!来人!」
任凭诸葛瞻呼喊,却没有一兵一卒出来逮捕诸葛尚。

黄皓的党羽全在这里,诸葛瞻手上几千个兵,三个逮一个,连家丁奴仆都抓回去都够,何不当回季汉的曹操丶司马昭,大快人心呢?
唉,那样他就不是诸葛瞻了……

「啊?这就是诸葛公子呀?伤得很重啊……」

虽然被诸葛尚说成「祸国殃民的奸人」,黄皓的眼神里却是慈爱怜惜。

「卫将军息怒。年轻人血性方刚,最易动怒,打个架丶受点伤,小事一件,就原谅他吧。小时候学到了教训,长大了才不会胡来,是不是?不如请诸葛公子与广场上的太学生领袖握手言和,嗯?」
「如此最好。」
「黄大人宽宏大量,处处为人着想。」
「对,握个手就没事了。」

黄皓这话边说,眼神边扫上广场,他要失望了。马胖子这些煽情呼喊的「太学生领袖」早不知逃去了哪里;没逃的也许已经躺在死伤者之间。最醒目的,就算台上跪着的蒋胡子。

黄皓果然看向台上,眼神多留了半刻。他没有吃惊或惧怕的表情,只是微微点头。

「不好啊,许多太学生给打死了……国家不幸,得花多少抚恤银子呢?啊,台上那位可不是汉中的蒋公子,怎麽向蒋督交待呦?」
「他不是太学生!他们是有幕後主使的职业打手,拿铁刀的!我们只用竹棒!」
「住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让孩儿把公道话说完!台上那蒋胡子与小玉姐姐是公平决斗,两千多双眼睛都看见的!况且他用的都是杀人兵器!」
「下去!再说立斩!」

诸葛瞻盛怒之下,几乎拔剑出鞘!先前毫不犹豫拔剑自刎,现在对儿子好歹克制了些……

「不要一错再错!快带下去!来人!」

诸葛瞻再三催促,终於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诸葛茂。
他在尚弟耳边说了几句话,尚弟点头,给他扶着走了。

「唉。年轻人就喜欢决斗。赢了得意几天;输了非死即伤,怎麽这麽糊涂呢?如果蒋督不信这是公平决斗,不就结仇了?一旦结仇了,多少美言丶饭局丶礼物丶人情都化解不了啊……」
「啧,这下麻烦了。」
「蒋公子武艺精纯,怎麽可能这麽轻易被打死了?」
「未来的大将之才,国家痛失一臂呀!」

黄皓那两道八字长眉一皱,尾端上扬,再有身後几十个帮腔的配合,倒有三分威严。他们前面的诸葛瞻却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广场上官民好几千人,为什麽不站出来,一起对付这些狗官?

「唉,学生领袖都不在了。连今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都不明白。在场的,谁能给老夫与诸位大人们说说?」

「在下能。」群众中站出一个大白脸。

「这位是巴西安汉人,姓陈,对不对?」
「是。名寿,字承祚。」
「就是嘛,老夫记性一向很好。呵呵。现居何官职?」
「观阁令史。在下自学生请愿的第一日就在广场上,知晓一切前因後果,来龙去脉。」
「很好。就请陈令史替我们说说。」

陈寿不仅小细节都记得,分析全局也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陈寿说,冲突的主要责任,要归在广场上的武装打手。
黄皓面不改色地听完陈寿的故事。

「好,老夫晓得了。」
「原来是这样。」
「事出必有因。」
「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唉……」

「陈令史说得很好。观阁令史秩一百石,太不相称了,过阵子来找老夫,看看朝廷里有没有合适的空缺,好不好?」
「大人,观阁令史有幸纵览全国典籍,是在下梦昧以求的职位,今生别无所求。」
「很好。很好。」

黄皓满脸堆笑,点头赞许。

「啊呀,原来群众冲突的主因是一些益州人不喜欢外来人呀。说起益州人的仇外情绪,老夫感触很深。外地人也要为益州人想一想嘛,五十年前先帝入川,带来大量外籍官吏,益州人的仕途受到挤压,现在还给他们一些机会,不也算公平吗?朝廷必须要照顾到所有人的利益,耐心协商出令各方都满意的结局。是不是?」
「没错。」
「还是黄大人有大局观呐。」
「益州人占了大多数,必须有相称的官吏数量。」

「嗯,谯大人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的。」

又是这个腐儒,还有什麽高论?

「自诸葛丞相以来,蒋大司马丶费大将军丶董侍中,一直到卫将军,都犯了同一个毛病,就是用人的圈子太窄。世上人这麽多种,诸位却只喜欢用与自己声气相通的人。两川人才极多,但依丞相到卫将军的用人偏好,十人里面还用不到一人。时至今日,人才供应青黄不接,而卫将军听不见不同的声音,中央的政令甚至得不到地方与百姓的理解与支持。倘若广开仕途,将更能与百姓站在一起。请卫将军明鉴。」
「完全同意。」
「谯大人当世硕儒,朴实敦厚,真正了解百姓。」

「还有,卫将军与姜大将军的品格继承了诸葛丞相,虽然值得敬佩,却也都犯了同一个毛病,那就是『水至清则无鱼,官至廉则无群』。卫将军为了个人的後世评价,葬送了整个朝廷的处里政事的效能,因小失大,可说是自私了。而绝大多数的官吏无法做到卫将军丶姜大将军这样清廉自持,随手用尽朝廷的俸禄,自然不会与卫将军丶姜大将军站在同一边。官场上不是有句说:『滴酒不沾,诸事难办;片礼不收,有求必拖』吗?卫将军可以带个头,允许适度的人情交际与利益往来。」
「说得太好了。」
「卫将军,请多听听谯老先生的话。」

「在下虚心领受谯大人的建议。」

心残脑更残!还有公开鼓励适度腐败的吗?诸葛瞻你明明不同意,还虚心领受个头啊!
让所有人都满意?最满意的就是这些只会应声放屁的蠹虫!广开仕途,大小蠹虫越生越多,耐心协商丶公平分配蠹虫的利益!

「多谢谯老。老夫又想到,前线打仗耗用这麽多钱粮,如果不是益州大户慷慨捐献,军费从哪里来呢?『饮水要思源,做人要知恩』,是不是?对了,广场上的学生不是要招回姜大将军吗?姜大将军连年争战,耗损了许多国库民力,要他停几年不打,也是人民普遍的希望嘛。卫将军不也是这麽想的吗?」

「是。」

口蜜腹剑的奸人!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许多百姓自愿上前线保卫国家,也是好事啊。人民的意愿都是要听的,不必论断对错是非。同是季汉人,大可以坐下来谈,何必动手呢?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找老夫想办法嘛。这样吧,这件事交给老夫处理,一定为所有请愿的百姓找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卫将军说好不好?嗯?」

眼看阉贼的阴谋就要得逞!所有人的牺牲都白费了吗?

「广场上的事就请卫将军从轻发落,给年轻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今日之事就这样了。百姓快回家去吧,安居乐业!」

几千人竟没有一个反对黄皓?都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不行!

「无耻阉贼!误国奸臣!休想一手遮天!」

官人丶军士丶仆役都了看过来。
黄皓还是满脸笑容,但那笑容已经僵硬!看你祖宗戳破奸贼的面具!

「我们手上握有证据,黄皓就是煽动广场学生的幕後主使!卫将军快斩了奸人黄皓!」

黄皓的一对圆眼瞪得贼大!

「和稀泥的阉贼!你说所有人的话都能听?放屁!小人的话能听吗?正因为你是小人,才觉得小人的话也该听!你说所有人的愿望都应该实现?放屁!贪官的愿望能实现吗?正因为你是贪官,才想实现所有贪官的愿望!你一手收钱,一手塞钱,天下谁人不晓,谁人不知?你拉党结派,鸡犬升天,把朝廷搅得污烟瘴气,国家害得堕落沉沦!你将会被载入史册,受千秋万世唾骂!」

黄皓的嘴角不自主地抽动,呼吸沉重!

「鼠目寸光的奸贼!你以为金钱与人情可以打点一切?作梦!你以为金钱能打点司马昭,与你妥协?以为司马昭会放任你们这些小丑玩弄权术?作梦!我告诉你这阉贼,司马昭如果打过来,你就死定了!你身後这些狐群狗党丶猪朋狗友眨个眼的工夫就抛弃你,抢着当司马昭的走狗,但司马昭还嫌你们土包子乡下人,看不上眼!」

「……这泼妇是谁?」黄公公满脸通红,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我。
「庙堂之上不可撒野!来人呐!」
「在!」
「立即斩首!」
「我死也要骂!你这混蛋,只能欺负诸葛瞻这样的大好人!你是寄生在他身上的害虫!天府之国是一群坚持原则的人建立的,是一群有能力克制自己自私本性的人打造的!你们这些害虫丶应声虫不配享有!坐牛车丶坐轿子,真以为你是什麽大人物?你什麽屁理想都没有!自以为金玉满堂,实则败絮满堂的人渣混蛋!」

「快!快割了泼妇舌头!」

黄皓的人马已经包围上来,正要架起我,突然诸葛茂挡在我与黄皓之间。似曾相识的感觉……

「黄大人,千万不能铸下大错!天下的泼妇都可以杀,但这个泼妇千万不能杀!」

「为什麽?」
「她是天下名士,魏国嵇中散嵇康的女儿,去年嵇康被司马昭丶锺会害死,尚有三千洛阳太学生自发为他请愿!司马昭完全不像黄大人,这样愿意聆听百姓的心声,因此失去天下民心!这嵇姑娘因为父亲惨死,避难蜀中,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疯言疯语,卫将军因为她是名士遗孤,一路苦苦容忍。黄大人若一时动怒杀了她,爱贤敬士丶宽宏大量的一世英名便毁於一旦!但若能赦免这姑娘,不计较她不着边际的抹黑漫骂,便显出黄大人不凡的器量。杀或不杀,黄大人意下如何?」

黄皓听完诸葛茂这段屁话,胀红的脸色迅速消退,两道长眉塌回原形,又是一个慈祥的长者。

「……原来是这样啊!唉,可怜可怜。快下去!快下去!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一切交给老夫处理啊。」

不!不能被他得逞!

「你们这些巴蜀蠢蛋还不醒醒,不能就这麽被小人和稀泥骗过了!你们有几千人,快联合起来帮卫将军对付他!快!」
「快带下去,快带下去!」
「黄大人,我来!」诸葛茂又要抱起我跑!怎麽都是这个结局?不行!
「快放下我!你也上了阉贼的当!」

「哺呜--」「哺呜--」

震耳欲聋的鼓角大作,遮盖了广场上一切的争执。

皇宫门大开,漫天尘沙中,两川稀有的骑兵数以百计,蜂拥而至,豪华的鼓吹乐队,蔽日的龙纹旌旗,这是天子的仪仗!羽林军!
广场上几千人只顾着看热闹,我却看见黄皓面露得意之色。

「诸葛茂,天子一向是保黄皓的,是吗?」
「一起长大变老,几十年的老相好了。但天子的剑不是黄皓的朋友……」
「什麽意思?」
「就是我不必再抱走姑娘一次的意思。」
「到这关头还说废话?」

真想揍诸葛茂一拳!
也想轻一点捶在他背上……嵇萦妳这没用的贱东西!

率领羽林军的是一个中年武将,银盔银甲,红缨银枪丈八点钢矛在手,背上宝剑七彩闪耀,坐骑是一匹高大的西域汗血战马。他浓眉方脸,作金刚怒目,他雄伟挺拔,如天王真身,仙气凛冽,威风叱咤!这比起诸葛瞻更像天将下凡!诸葛瞻只是天界写字作画的文官……

蜀汉天子差不多五十多岁,应该就是他了吧?

「你们天子长得如此体面,应该天天出来巡视,收揽人心,绝不会有腐儒谯周散布亡国谣言!」
「噗--」

诸葛茂你笑什麽?指着什麽东西?

天将身後是一面旌旗,上面写着「汉顺平侯 虎贲中郎将 赵统」。哎,不是天子。
赵天将策马上前,喝定仪仗骑队,飞身下马,见到诸葛瞻与黄皓也不作揖,抬头挺胸,声若雷霆,大声宣读:

「众官听令,虎贲中郎将赵统,奉天子命,率虎贲军丶羽林军平乱!」

诸官众军一听这话,就像五石散吃多了身子瘫软,尽皆拜伏於地,三呼万岁。
全太学广场就剩赵统丶我丶和拉车的几十头牛还站着。

诸葛茂在扯我衣服。

「你放手呀!」

赵天将看了我一眼。

「……起身!」

几千人同时抖动衣袖,广场上一阵劈哩啪啦。

「唉呀,惊动了天子,死罪,死罪!」黄皓拍了拍心口。
「动乱已经平息了?」
「正是。多亏了卫将军即时赶到。敢问天子有没有请赵中郎带来口喻,要平息群众,聆听人民的声音?交给老夫与百官协商吧,一定让两川军民满意。」
「没有这口喻。」

黄皓「哦」一声,依然保持微笑。

「但本将带来天子尚方剑,立斩动乱主使,先斩後奏!主使是谁?」

光这一句,就把黄皓吓得面如土色!

「主……主使是,是……在台上跪着呢,已经伏法!」

天赐的好机会!

「不!这阉贼在骗你!这蒋胡子只是小角色,幕後的主使就是阉贼黄皓!赵天将快斩了他!」

「对!快杀了黄皓!」军中有人附和!

「杀黄皓!」
「杀黄皓!」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广场上两千多人整齐呐喊,声势震天动地!

「杀黄皓!」
「杀黄皓!」

黄皓双腿颤抖,倒退两步,後面那群应声虫勉强扶着!

「这……这姑娘血口喷人,有没有证据啊?」
「有!陈令史知道的!」

众人看向陈寿。只见他大步上前,除了脸色天生难看,却毫无惧怕的神情。

「陈令史?你要想清楚啊,不能像这泼妇一样,冤枉好人!老夫刚刚一片爱贤好心……」
「是。学生领袖里面有个江油守将丶都尉马邈之子,正是黄大人安插进来,煽动群众的。」
「冤枉啊!老夫只是做个人情,嘴长在他脸上,他要说什麽,老夫怎麽能控制?」
「不知道他要说什麽,怎麽帮着推荐?黄大人的推荐条子就在太学里。可作为证据。」
「不,不!不能听陈令史的片面之辞!要找这个姓马的来对质!老夫绝没有强迫他说什麽!卫将军执法公正,替老夫主持公道啊!」

黄皓这一急,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不!」赵统宝剑出鞘!
百炼钢的剑身,宽阔的双刃,一道道淬火纹如流水行云,好东西!

「尚方剑奉旨劈奸斩邪,不必经过律法!揪出叛乱党徒,一并斩了!」

尚方剑杀气腾腾,扶着黄皓的几只手一软,竟把老宦官摔在地上。黄皓「哎呦」一声惨叫!

「我是清白的!」
「不是我!」
「我只是刚好站在这里!」

应声虫们乱了阵脚,边上已经有几个转身开溜,还有不少人踏着小碎步,偷偷站到诸葛瞻这一边……
而石板地上的黄皓手脚并用,爬向诸葛瞻,一把抱上他左腿!

「卫将军救老奴!救老奴!」

「诸葛大人!不可以轻信谣言!」

这话竟从造谣第一能手谯周的嘴里吐出来?正好斩了他!

「赵天将!这个谯周捏造各种亡国谣言!先杀黄皓!再杀谯周!」
「小泼妇安得无礼?」
「你取笑天子父子的名字,还好意思讲礼?不等尚方剑,我就替蜀汉百姓杀了你!」
「姑娘冷静!不能伤人!」
「诸葛茂不要拉着我!你汉人不敢杀他,我魏人刺客随便杀!一剑先结果了这妖言惑众的腐儒!」

「嵇姑娘请冷静,听我说。」连诸葛瞻也拉着我?

「方才嵇姑娘说,我允许自己追求理想,却不允许别人追求他们的理想。我一直在想这句话。而刚才谯大人也责备我,自私地追求个人品格上的後世定位。我现在一起回答。对於二位的指控,我无法接受。」
「……」

我与腐儒说出一样的话?

「一个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有不同的责任。身为国家的策画者,必须以自己的理想刻画出国家遥远的未来。回顾历史,秦废封建而行郡县,前汉与宰相丶外戚共治;後汉与宦官丶名士共治;都是吸收了前人的教训,总结出新的治国方法。这些改变刚开始受到的阻力都很大,但当政者也不为所动,坚持己见,十年百年後,改革已然成形,便不再有阻力,等待後世再顶着新的阻力,进行下一轮改革。後汉的阻力我们都看得见,谯大人与嵇姑娘都指出来了,一是士大夫中清廉自持的只占少数,起不了大影响;二是人民的自觉不够,不懂得请愿发声,不关心国家是非大事。那麽我很明白的说,季汉需要的改革就是彻底的法治,普及的民智教育,与百姓的觉醒丶参政。这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但我必须坚持下去!」

「卫将军说得对,请救救老奴!」

诸葛瞻说完,伸手拉起还抱着他左腿的黄皓。黄皓个头小,才拉起来,又一把抱住诸葛瞻的肚子,就像还没断奶的小熊抱着母熊。

「卫将军替老奴主持律法,主持公道,不能未审先判!要讲证据!」

这时候,李密走到诸葛瞻跟前。

「卫将军,请听在下一言。」
「请说。」
「黄皓的性命全凭将军一念之间。在下知道,卫将军不希望将个人意志凌驾於律法之上。但请卫将军想到後果。黄皓在朝中宫中势力极大,必然联合众官群吏报复,一时之间,少数高风亮节之士必然如姜大将军一般遭到猜忌与迫害。全面党争必将造成举国动乱,有违将军初衷。当今只须将黄皓杀鸡儆猴,其党人必然不敢造次,以对法治最微小的危害,换来国家的稳定与进步,今日的广场上死难者的鲜血也没有白流。这是最好的结局,请将军三思。」

不愧是李主簿。诸葛瞻就妥协一次吧?

「不不不,老奴必不负卫将军的一片善心!仅管开条件,什麽都好说,绝对不追究!卫将军知道老奴最讲信用!」
「黄大人讲信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诸葛瞻再扶起抱着他肚子的黄皓。

「第一个条件,百官立刻进宫,将前线军情面秉天子;招集成都武官,商议出兵,如何?」
「当然!当然!老奴对天地发誓,亲口向天子报告!」
「第二个条件,接受羁押审讯,若罪证确凿,的确是动乱的主谋,便依法受制裁,行不行?」
「羁押?关在牢里吗?老奴还未定罪呀!」
「不必关在牢里,只是不能与外界连系。」
「好说!好说!相信卫将军司法公正,一定还老奴清白!」

诸葛瞻深吸一口气,与黄皓四目交接。
诸葛瞻不恨黄皓,我知道。但黄皓恨不恨诸葛瞻?
如果黄皓眼里真的只有朋友,没有敌人……
嫉恶如仇与是非不分的人是死敌,那麽宽宏包容与是非不分的人是不是朋友?

「纵虎归山呀……」

望着诸葛瞻与百官丶羽林军入宫远去的背影,李密不禁摇头。
大将军主簿不算朝廷命官,不能进宫。

「黄皓在宫里呼风唤雨,要有最坏的打算。唉。」

搅尽了多少脑汁,牺牲了多少生命,郄正所说的「扳倒黄皓的一线希望」就在掌中溜走了。

「我们进去了文吏武尉几百人,声音也不小。」
「得看天子最听谁的了。嵇姑娘说呢?」
「……几十年的老相好?」
「呵呵。姑娘是女中豪杰,胆气过人,佩服。往好处想,广场上冲突的主谋不也是我们吗?真和解了,我们也睡得安稳。出征路上再谈吧。」
「路上?」
「嗯。」

李密摇着白鹤羽扇,转身走了。

「诸葛思远呀,想得太远了,天子不懂,黄公公与他的朋友不懂,天下人更不懂,哈。」李密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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