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麻烂谷子

记些陈年往事,也有旅游看到的.一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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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点滴-母亲忘年交的博文

(2015-09-13 19:25:41) 下一个

人人都说自己的母亲好,自己写自己的母亲难免有人说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前几年母亲的一个小朋友度度的博文中有一长段是写我母亲的。昨天又要来了,现把她些的那段摘下来。除了姓氏用字母代替和加了几处注解,没做任何更改。

 如下:

 我到邻居Z妈妈家去看看她,问问我走后家里的情况。 Z妈妈给我讲了机关里的事情,林付统帅在全国搞大疏散,备战备荒。单位把我父母和已经60多岁(庸猫注:整70岁)的Z伯伯都送到干校。 单位也动员Z妈妈去,她文革前(庸猫注:文革开始后不久)已退休,要带外孙没去。

Z家原来住在东院Z伯伯是我国知名的地图学家,全国人大第二,三届代表。文革一开始,机关造反派就把他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挂牌子批斗,把家也给抄了,赶到我们西院的两间小屋里。他们的女儿在中科院工作,成了家有了孩子,单位没房子,也同父母住。

 Z家搬过来成了我们的近邻。他们家两间屋子,一间是在黑走廊里终年不见阳光,巴掌大的地方只能摆张床,过去的饭桌摆不下,Z伯伯就把旧床头改成一张活动饭桌,不用时竖在墙上不占地方,吃饭时打开成了饭桌。另一间屋子是东厢房,比走廊那间还小些。两间屋子住了他们和女儿两家人。他们家虽然挤,可我喜欢去那里和Z妈妈聊天。

 Z妈妈是北京女师大(庸猫注:北平女子文理学院)经济专业毕业的,属于中国最早的女大学生。她的祖父在清朝做过高官(庸猫注:没听说过,只知母亲的父亲是新派学校出来的教书匠和职员)。她思想开明,善解人意,风度,举止总是那么典雅,高贵,那教养是从骨子里出来的。那时人们都穿着清一色的服装,有“问题”的人更是穿得土头土脑,免招新祸。可Z妈妈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穿着剪裁合体,质地讲究的中式服装,从不将就。她告诉我:度度,过去我可是一等摩登。我说,您现在也是一等摩登啊。

那时我正值青春逆反期,爸爸关牛棚,我心里困惑, 无所适从,拒绝同我妈妈交流。最近在北京见到好友小Z,她还提起当年我妈妈对我有多么的无奈。我妈对我的朋友们说,在外面人家都喜欢她,可她在家里凶的很,总是跟我吵。我那会儿心里真的很不平衡。院里几个和我同龄的女孩,都上学,只有我不去,还交了好多校外的朋友。妈妈知道学校不教课,可对她来说,那至少比一个小姑娘成天到外面乱跑安全啊。为这事我和她天天吵,不管她说什么,我就是横竖不去。我妈孤军作战,身心交疲,知道Z妈妈和我交情不错,托她来劝我。我说:Z妈妈,我在学校里念过几天语录,语录,全是语录,想学的知识学不着,为什么还去浪费时间?出去交点有意思的朋友,没准儿也能学点东西。我知道,我妈怕我学坏,请您帮我转告她,我爸妈都那么正统,我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学坏!Z妈妈听了没再往下劝。她尊重我的想法,同她交谈,我感到踏实,增加了自信。认识她时,我十三岁,她近六十,我们成了忘年交。

我同Z妈妈可以聊的东西很多,她的英文特别好,知道我爱看书,她家的书被抄走了,她就给我讲狄更斯的小说?双城记??大卫•科波菲尔?。我也爱听她念老英文课本?英语精华(Essential English)?,听不懂英文,她给我翻译。我觉得里面故事有趣,滑稽,还教你一定的道理,比如:工作的时候拼命地工作,该玩得时候可劲地玩儿( Work while you work, play while you  play)。 我喜欢这个格言,后来也养成了这种习惯。读过许多格言警句,虽然简单,却常使你有所适从,受益终身。从同Z妈妈的多年交往,我也得出了一个人生箴言:吃苦的时候你不要叫苦,享乐的时候你可要尽情享乐!

 我常向Z妈妈唠叨我那些朋友的事。有时因为小事同朋友不高兴了,也去告诉她,讲时自己还挺生气的。她总说:度度,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能对人要求太多。我那时的思维模式是典型的非黑即白,没有什么灰色地带,那段动荡的生活造成我愤懑不平的心态,对人有点求全责备,不懂变通。后来,随着时间和教训的历练,我逐渐知道人和人原本有多么的不同,与他人相处只能用谅解,宽容的处世之道。Z妈妈淡淡的话语,同那个火药味的年代丝丝不扣,因着年代的久远反而愈加清新,且四海皆准。回想当年终日回荡耳畔,让人心惊肉跳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说教多么霸道!从文革硝烟里走出来的我,不得不经常反省,祛除自己不经意带出来的火药味。因为我们都喜欢生活在一个舒畅,自由的和谐社会里,而这样的社会只能是以人人承认多元,互相尊重,来相依并存的。

 Z家的存款被冻结,Z伯伯的工资全部扣发,只靠Z妈妈的退休金。那些多年的字画收藏,古玩珍宝和有纪念意义的收藏包括老照片都被抄走或被造反派在院里烧掉。Z妈妈有时向我提起一两件她特别怀念的珍藏,那只是讲讲东西而已,从没有对把她心爱之物抄走的人有怨恨之词。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谨言慎语,难到真的不生气吗?可是文革过后,她也是这样。一次她告诉我:“总局落实政策,说是抄走的东西找不回来了,给了我五百块钱。我拿着这个钱直接到街道办事处捐了。这是身外物,我不愿再想这件事了。”她对我讲这话时还是平平静静的。

 后来落实政策,我们不再做邻居了,我还常去看她。她喜欢听我讲外面的小道新闻,不管我思想有多么新潮,和她交流都很顺畅愉快。那时我就想,但愿自己老时也能这么开明,这么招年轻人喜欢。

 在西方生活了一些年后,我逐渐明白了我的这位邻居,悟出了为什么她在逆境中始终安之若素。这也是我在许多中国老一代知识分子身上常常见到的儒家思想和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兼受并蓄,中庸之道和博爱使Z妈妈平衡地对待眼前的生活,和气地面对每一个人,即便是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就好像人生的大苦,大乐都被她装到一个罐子里,摇一摇再平静,均匀地释放出来,从此再看不见令人不安的踪迹,环绕着她的每一天都是祥和的日子。

 那年回家我向Z妈妈学了做皮衣服。东院的邻居三毛从内蒙牧区插队回来,送了我两张羊皮。想起农场冬天刨粪时的寒冷,我想做件皮坎肩。Z妈妈说可以教我,于是我们花了一天时间,画了图纸,用刀片切割皮子,皮坎肩还真的做出来了。后来我回农场刨粪时,穿着这件皮货,一抡镐头就冒汗,没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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