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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一)

(2013-06-15 13:56:47) 下一个

       题记:在记忆依然鲜活的时候,把父亲的过去写下来,作为父亲节最虔诚的礼物,缅怀去世已久的父亲。

  在父亲节来临之际,一边检讨自己作为父亲是否合格、是否快乐,一边开始回忆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父亲离开我已经将近7年了。当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常常觉得父亲是一位平凡的人,更是一位让人崇敬和怀念的人。

  父亲出生的时候,我奶奶就得了产后败血病。没有满月,奶奶就不幸去世了。后来我爷爷连着续了两位正房,都不长寿,也没有留下后代,但是对我父亲都如己出。所以现在清明时节给去世亲人上坟,得给爷爷、三个奶奶和父亲等坟祭奠。父亲的命看来很硬,所以我爷爷好像不是很喜欢我父亲。听母亲回忆说,我父亲找了很多奶妈。喂养最长的一位就是我外婆,这也是我父母婚姻的基础和缘份。

  其实我亲奶奶在生我父亲前十三年,生了我姑姑。不知为什么,隔了十三年才生下我父亲。听我母亲说,当时奶奶到处求神拜佛,祈求生子。也许感动了送子观音,才遂了心意。谁知得了贵子,却断送了自己的生命。至今想来,仍旧让我非常伤心。也许奶奶求子太心切,虽然命中不该有子,上苍只好以命易命。这种宿命的解释,才会稍微减轻心中对父亲命运不平的痛楚。

  当父亲出世时,我姑姑已经出阁了。父亲的继母又接二连三地离世,所以注定父亲童年的不幸。虽然我爷爷把我父亲寄托给奶娘,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总是生活在寄人篱下的世界。好在父亲人还小,也许不能体会很深吧!当父亲到了童年时分,我爷爷染上了毒瘾,也就是离不开从云南贩卖到家乡的烟土。慢慢地把家产一点点变卖了,家道很快就衰败下去。当时年幼的父亲每天推着铁箍,上集市买一只鸽子,回来收拾好,加一些中药和冰糖,隔水炖熟,送给我爷爷吃。听我姑姑提起,我爷爷的一位街坊邻居看到我爷爷吃鸽子时,一点也不给我父亲吃,就说,你怎么吃得下呢?至少把一个鸽子心脏给孩子尝尝啊!当时我爷爷是这么回答的,“我这是吃了去死,他还有的时间去吃!”一个家庭没有母亲,是缺乏温暖和天伦之乐的。记得我看台湾拍的【世上只有妈妈好】电影时,眼泪流得一塌糊涂。我父亲小时候很乖巧,一把炖好的鸽子送给我爷爷吃,自己马上离开。当时我父亲有一个亲姑姑,家境殷实。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父亲好像很冷淡,估计是嫌贫爱富。每次我父亲到他的姑姑家借点东西,都会悄悄地到她的厨房侦查一下当天有什么佳肴。虽然有好菜好饭,他姑姑也只是虚情假意地说,在这吃饭吧,还有罗卜腌菜霉豆腐(这是我们当地最差的饭菜了!)我父亲从来都说吃过了,几乎没有在他姑姑家吃过一顿饭。

  我爷爷没有花钱让我父亲上学,当时的新学堂还没有办到我父母的家乡,只有私塾。我记得我姑姑提及,是她出钱让我父亲读了三年私塾。这是我父亲受到的第一次正式教育。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是他参加工作以后到省会的财经学院进修两年。以后都是靠自己自学,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中的任务。由于我姑姑出资,使得我父亲的童年,有了“三味书屋”的一点乐趣。当年我陪父亲回老家祭祖的时候,有幸碰到父亲在私塾的同学。他们当我的面对我父亲在私塾中的骄人表现赞不绝口。

  在我爷爷去世之后,没有留下任何遗产。所以我父亲只好上城里的米店打工学徒。如果看过【闪闪的红星】电影的人,就知道潘冬子到镇上米行帮工的情景。估计我父亲就像那个潘冬子一样,干力气活。同时还得帮老板、老板娘倒屎倒尿,做饭烧水。冬天的时候,日子最难过。当时没有冷热水之分,用的都是冷水。整个冬天手脚冻得都开裂,一旦伸进冷水中,是渗入骨髓地疼。生活总是艰辛,但是日本侵略者的飞机把米行炸了以后,我父亲就离开了家乡。随难民逃到临县,帮人在一个民航站售卖机票。由于土豪劣绅都想尽快逃离日本侵占地区,所以工作的收入不菲。听我父亲说总共挣300元法币,这个数目在当地估计相当于现在3万元上下。很快临县也被势如破竹的鬼子占据了,不幸的是只有十几岁的父亲被鬼子逮住了。听父亲说,当时听不懂鬼子说什么,还被打了一耳光。后来那个鬼子抓起一把稻草,用手指了指所谓的东洋大马,我父亲明白让他喂马。在与鬼子打交道的过程中,父亲慢慢掌握了一些日语的简单对话,简单的沟通没有问题。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还能说些日语。父亲的记忆能力看来还是非常强大的。

  父亲几次企图逃脱都没有成功。后来总算离开了临县,回到老家才发现也被鬼子占领了。当时一起回老家的还有一个老乡,归途路上迎面碰到鬼子队伍,只好闪身躲到水田里。由于鬼子一来,村民都跑到山里去了。水稻也没有人收割,只好藏身在稻田里。几次父亲都想抬起头来看看鬼子走了没有,都被同行的老乡按住身子,因为鬼子把机枪架在前方不远处,就等父亲等人起来好扫射呢!

  要说当时的国民党抗日,九泉之下的父亲也会大笑不止。日本鬼子一来,一枪没放,国民党部队就溃散了。遭殃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所以只好到处逃窜求生。由于没有任何抵抗,鬼子在我父亲老家日子过得非常滋润。鬼子根本不吃当地的粮食,但是会抢吃村民的土鸡,而且是半生不熟地蘸着酱油吃。鬼子有一种酱油粉,用水一调就能吃。当地夏季多蚊虫,鬼子睡觉的时候,用很多像海带一样的东西,挂在头顶上,可以粘杀蚊虫。一小队鬼子睡时,总有一个鬼子站岗放哨。端着一把三八长枪,蹲在高处或者在树上。

  鬼子烧杀抢辱、无恶不作。刚开始的时候,到处放火。我外公由于对当时局势不了解,就在鬼子入侵家乡那年,起了新房子。基本上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却被鬼子一把火烧得精光。当时外公逃亡时与家人冲散了。外公年龄大,又是夏天几天没有吃喝,身体很虚弱。不幸又被鬼子抓了劳力,听同村坊的人说房子也被烧了。我外公悲愤病痛交加,当时就蹲倒在地上。被鬼子用枪托重击之后,再也没有起来。后来外婆是在鬼子离开村庄回来以后,才知道我外公的遭遇。听那个同行的人说起才找到我外公尸骨。我外公家在日本入侵以前,算得上富农,有上百亩水稻田,还有很多菜地。每到栽种和收割的季节都要雇好多短工帮手。听我母亲说,外公对帮工很好,他们吃的饭菜比家人都吃得好,否则他们不会好好干活。外公也只让我舅舅一个人上学,我所有的姨妈都没有上过私塾。而且吃得也不好,还得一天到晚干农活。外公是走福建贩卖南货慢慢发家的,把当地的农副产品和炮竹等土特产请人运到福建去买。当时走的山路请的挑夫,回来就带来很多福建的干货,譬如海产品(墨斗鱼、银鱼)和干龙眼等。做了十几年之后,就慢慢购置稻田和房产,在当地逐渐发了家。外公去世后,家道也不断衰弱下去。到解放后划成分的时候,已经是贫农了。当地在歉收的年景里,大户人家都会发粮赈灾,但只是针对同族的人。

  由于鬼子对我父母家乡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所以自从我懂事起,对日本人天生就痛恨不已。无论何时何地,都希望这个国度在地球上消失。鬼子由于没有国民党军队的威胁,也没有共产党的队伍干扰,经常走村串户寻找机会奸淫妇女。有时发现落单的鬼子,受害的家属就会把他们杀掉。鬼子的报复是非常残忍的。全村的房子、家畜和余留下的村民,统统被鬼子烧光、杀光。

  后来父亲侥幸在晚上的时候,逃离了鬼子的机枪监视,和同伴一起跑到山里,找到了我外婆及其家人。由于鬼子经常性地搜索和骚扰,村民也只好不停地换地方。不过鬼子人数不多,当地也没有人组织有效的抗日队伍,所以鬼子一直是随心所欲地在当地横行霸道。然而村民有时还得回到村庄,找些食物和衣物。有一次鬼子晚上突击离我父亲藏身地不远的村庄,很多村妇躲闪不及,只好匆匆在一个零时搭建的简易草房中藏起来。有人知道父亲会几句日语,就找到了父亲。父亲来时,有个鬼子已经离村妇藏身处不远了。当时太阳落山,天已经黑了。那个鬼子一直在划火柴,不知何故,划了好几根也没有点着。估计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女人。父亲就走过去,跟鬼子交谈起来,告诉鬼子村庄上没有人。鬼子吃惊不小,一个十分落后、根本没有国民政府抵抗力量,像一群绵羊一样的村庄里,竟然有一个“支那”年轻人会讲日语。鬼子当时就放下了戒心,也没有继续找“花姑娘”了。不过父亲又一次落入鬼子之手。

  父亲在临县带回来的300元,一直卷藏在不离手的竹杖里。还带回一双皮鞋以及一顶礼帽。由于没有稳定的藏身之处,一旦遇到鬼子扫荡,就把这几件随身携带物乱扔在一处。等鬼子撤了,再捡回来。后来时间一长,纸币被虫子咬坏了几处,等到日本投降后到钱庄换到了新票,这是后话。当美国参战,法西斯轴心国很快就在二战中以失败告终。随着日本天皇宣告无条件投降,父亲家乡的鬼子在几乎没有任何伤亡的情况下,整装向省会集合。当时父亲还在鬼子控制之下,听父亲说鬼子要次日上午动身,头天晚上,父亲就突发高烧。鬼子有军医为父亲打针吃药,但是父亲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到了临出发时,父亲的烧势还没有好转,所以鬼子就扔下父亲,准时离开了我父母的家乡。日本侵华终于结束了!

  这件巧合之事一直让我无法解释。因为所有当地帮日本鬼子撤退的中国劳力挑夫,在返回途中,都被沿途的村民杀害了。他们把对鬼子的仇恨,迁怒到这些挑夫身上。我听父亲说,有些当地人确实是汉奸。为了活命和眼前的利益,伙同鬼子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坏事,尤其是给鬼子报信,让许许多多的黄花闺女惨遭鬼子的奸污杀害。鬼子滚蛋时,这些汉奸估计也得陪同;所以回来的路上,都被村民用麻袋一套,沉水里溺死。当然也有很多冤死的挑夫,所以父亲非常侥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也许是我奶奶在天之灵,助了父亲。其实在父亲今后的人生之路,有几次都非常危险;但是都得以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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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chunfengfeng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北美君子' 的评论 :

多谢君子鼓励、与风风一样对鬼子势不两立。
北美君子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就喜欢看这类文章。
君子也恨透了日本人,恨不得亲自用刀来个杀日本人的百人斩比赛!
问好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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