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

白熊,达拉斯人。干科研的,是个爱运动的基督徒,也爱唱歌,热爱生活,愿我的博客能交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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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名字都叫知青 (1 )

(2013-03-25 10:08:13) 下一个

这里转载一篇北京知青曾建君写的  终生难忘的大烟炮 。文中所述,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北大荒的冬天,严寒中落下的雪冻成象粉末一样的白面,被狂风卷起,纷纷扬扬,象烟炮冲天而起,搅得天地混沌,日月无光。在大烟炮天气里,知青的脸冻得象猪大油一样惨白的团块.,看到这里,使我想起,我们当年去山西插队,扒运煤的火车回北京,搞得一脸漆黑,同样是天寒地冻,同样是远离家乡,若不是响应.号召,到广阔天地去.,怎么会搞得这般光景?这一白一黑,让我感到震撼,要不是我们的名字都叫知青,怎么会引起如此强烈的共鸣?今天,我们一起歌唱,感念人生,感念土地,我们感念乡亲父老,情系青山,心连乡土。有过知青经历的网友,谈谈你的感受好吗?

 

终生难忘的大烟炮

选自曾健君"北疆屯田散记"

 

中国北方的暴风雪,在内蒙叫"白毛风,在北大荒叫"大烟炮"


凡是冬天到过北大荒的人,都多少领略过"大烟炮'的淫威,从深秋到隆冬,气温降到零下三四十度,严寒中落下的雪冻成象粉末一样的白面,被狂风卷起,纷纷扬扬,象烟炮冲天而起,搅得天地混沌,日月无光。这种风吹雪乍打到脸上,象小刀割,象锥子扎,随后皮肉很快就发白变硬,失去知觉,冻伤溃烂。到北大荒的第一个大年初一,我们几个女生去11队家属区给老职工拜年,半路上就碰上了"大烟炮"。我们满以为戴上毛茸茸的狗皮帽子,就可以抗御一切了,仍然迎着风前进。也就是二十分钟的功夫,我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的脸蛋上出现了象猪大油一样惨白的团块,我脸上疼得象猫咬,问她们,她们却麻木不仁。走到村口,敲开了第一家门,脚还没迈进门里,"拜年"两字还没出口,就被瞪起眼睛的男女主人一把给搡了出来,拖到干净雪地里,用雪团紧紧地扪上脸,可劲儿地揉搓,直揉到脸皮发烧,泪水横流,女主人又给每人脸上抹上了獾油,这才放我们进了门。她说,玄哪,要是没把脸揉软就进屋,一见热气,整个脸就会发黑烂掉,有人冻掉鼻子耳朵手指头,就是这么整的。


第二天,她们的脸都肿得象青紫色的烂茄子,黄水从汗毛孔里不断渗出,痛得泪水在眼框里打转,无缘享受节日的美餐。我是最幸运的一个,脸上只有拇指肚大的一块冻伤,吃喝不误,而且只要歪着带上一个口罩,出门就足以遮丑了。是眼镜救了我,因为怕被风刮掉,赶路时我一直用手套护着它。可是,"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大烟炮"在拜年那天没能在我脸上留下永不褪色的黑记,却趁了另一个机会,给我的身心打上了终身难忘的烙印。


那是69年隆冬的一个下午,我在场部办完事,正好拦上了一辆拉豆秸准备回队的胶轮拖拉机。雪厚路滑,拖拉机跑不快,坐车和走路都差不多。不是我偷懒,二十里地都不肯走,实在是路上雪大,又刮风,而且我没打绑腿,如果步行回队,鞋裤全得浸湿冻透。见驾驶楼里已经坐着俩人了,我绕到车后,爬上了两人多高的豆秸推,手刨脚蹬地弄出一个正好容身的""。路上得走两三个小时,这个避风保暖的"安乐窝"足可以陪我到家了。


车子出了场部大街,在无垠的雪原上轰鸣爬行,我躲在豆秸堆上的""里,欣赏着北国风光。北风象一个高明的雕塑家,得心应手地用雪塑造着地球:把路边一些高岗上的积雪吹走,剥出一小片一小片黝黑的土地,再把搬走的雪,堆在草垛,灌木和地里大小障碍物的背面,捏成一条条高矮长短不一,形状千姿百态的雪垄,象千百头白毛怪兽,默默地蹲在高岗之间的平原上,我看得兴起,不由得高声念起"山舞银蛇,原驰腊象"的名句来。


不料还没拐过福兴大道,那风头就有点不善了。只见露着黑土的大田里先是掀起一缕缕白色的涓涓细流,不一时,汇成了一股股横冲直撞的急流,我急忙往"安乐窝"里缩了缩,检查了一下全身的"装备":棉大衣里包着棉袄棉裤,棉袄棉裤里裹着毛衣毛裤,毛衣毛裤里套着线衣线裤,能穿的都穿上了,也顶得上个老羊皮袄了吧(据说那玩意儿是唯一能抵挡"大烟炮"的铠甲)。我透过豆秸缝,看到田野上那白色的急流已腾空而起,象一群群奔腾的战马,搅起了团团烟尘。烟尘掠过路旁的高架电话线,裹着尖利的呼哨声滚滚扑来,"大烟炮"果真来了!白毛风长驱直入,一下子就打透了我身上的层层屏障,钻进皮肉里,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想起春节冻脸的惨痛遭遇,赶紧用手套把脸蒙上,扎进豆秸堆里。不一会儿,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上下牙磕磕碰碰的声音,全身都打起哆嗦,我拼命地缩成一团,还是敌不住四处乱钻的风,用铁嘴钢牙啃嚼着我的骨头。怎么办哪,活动活动就暖和了。我开始躺着挥臂蹬腿,象"原地跑步"似的,把好好一个"安乐窝"蹬得稀烂,一束束豆秸随风乱舞。动一动身上是好过多了,就是长不了,刚出了点汗,只要一停下来歇口气,就更是雪上加霜。这样忙活了有一个多钟头,我精疲力竭,终于放弃了这"无用功",重新闭上眼缩成一团,还是"忍为本"吧。我一动不动地熬着挺着,倒好象手脚和骨头都不那么疼了,轰鸣的车声和嘶叫的风声也渐渐地远我而去……


大概是车子轧到了道沟里,我被狠狠地颠醒了,猛然想到老职工常说起的故事:"车上冻死的人多半是带着笑脸走的,因为已经冻得不知道哪儿疼了"。这用生命换来的哲言驱使我振作起来,又重新"起跑"。天色灰暗下来,不知是太阳已落山了,还是"大烟炮"搅的。透过弥弥茫茫的雪幕,我依稀看到远处有几个特别巨大的"腊象",待"腊象"慢慢地移近了,我心中一阵狂喜:是四队场院上的谷垛呀!要是能在这儿停车,下去进场院小屋烤烤火再走多好!可是,风那么大,怎么能叫前面驾驶楼里的人停车呢?我搂起一抱豆秸,爬到最前面,想使劲抛到驾驶楼后面的小窗口上。可是没容我出手,天空中就象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把豆秸夺走了,试了几次全是白搭,风太大了。想咬牙往下跳吧,手脚都是麻酥酥的,在行进的车上,从四五米高的豆秸垛顶上跳下去,摔坏了没人知道就更糟了。我万般无奈,眼睁睁地看着"腊象"们挨着个儿从路边隐退,默默地躲进了昏暗的雪幕后面。身上的一点热气都给吹跑了,赶紧躺下来起跑,"跑步"的姿势早就走了样,不如说是挣扎更准确一点。路漫漫,雪漫漫,车更慢,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司机的山东口音在喊我下车,他在下面接着我。我小心地挪动着僵硬的腿,一寸一寸地从豆秸上"出溜"下来,高一脚低一脚地的蹭进了宿舍,恨不能一头扎进那烧得通红的火炉子里去。人们都吃晚饭去了,我脱衣察看,脸上手脚都没有冻伤,就哆嗦着上炕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又风声大作,我象坐在一片云彩上,在天上飘呀飘,眼底净是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突然一阵狂风卷过,云彩翻了一个个,我的身子坠向万丈深渊,拼命地喊了一声:"救命啊",一睁眼,竟看见了黑糊糊的房梁顶棚和一圈人脸。我是在宿舍里呀,这风声怎么那么大呀,定睛一看,我认出来了,那个短头发的脸是晓红,扎刷子的是淑华……。可是,那长脸的男人是谁呀,他到我们女生宿舍来干吗?我张嘴刚想说话,舌头和口腔痛得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是咬牙问了一句:"你们干吗围着我呀?"奇怪,怎么干张嘴叫不出声呢,我不是做梦吧,怎么人们脸上的眼睛嘴巴们一阵乱动,就是没人搭我的茬呢?我又使劲追问了一句:"你们干吗不说话呀?"这回更怪了,不但没人吭声,连那些脸上的眼睛嘴巴都不会动了,我扭过头来想寻找风声的来源,头象灌了铅似的痛,我用手抱住头,突然想起,那个男人不是向队长吗。晓红就站他旁边。她愣了一会儿,弯下腰来,头凑到我枕边。好象从遥远的山谷里传来了隐隐的回声,我极力从风声中捕捉着那飘忽不定的字眼儿:


"发烧……大夫……"她又扶起我的头,用手指指窗外,窗外阳光灿烂,把雪地照得刺眼,有十几个男生,头上戴着皮帽,腰里捆着草绳,腿上打着绑腿,围在一付担架边不停地跺脚蹦高儿。我不解地回过头来看着老向,这回我听真切了,他在说:"送你上场部去看医生!"我惊叫起来:"你讲话怎么跟蚊子叫似的?"这时我的大脑好象才开始解冻:不是他们在演哑剧,是我病了,我听不见说话了!我得去看病!突然,那可怕的"大烟炮",和那玩命似的"跑步"又回到了我的脑海中,一股寒流袭来,心头忍不住一哆嗦。我下意识地收了收腿,腿象软麻袋一样提不起来。要是冰天雪地里躺在担架上三个钟头不动窝,不活活冻死才怪呢。我紧紧抱着温暖的被头,摇着头,拼着全身力量喊:"不去,就在这儿待着!”嘴唇上一阵刺痛,有一股暖流涌出,我把咸咸的血舔进嘴里去。虽然还听不出自己在喊什么,但从老向惊诧的脸上看,我的声音有足够的震慑力,就连窗外的几个脑袋也都转过来朝里看了。


下面的事,都是后来室友们告诉我的。我睡到了夜里,突然从炕上爬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接着又放声高歌,一摸头上滚烫。他们推也推不醒,叫也叫不应,半天只听懂了一句,是电影"五彩路"里的插曲:"飞呀,飞呀,飞呀,飞呀,飞过了一座又一座大雪山哪……”。卫生员回家探亲去了,连体温表和阿斯匹林也找不到,晓红和"小上海"翻出了家中寄来的红糖和大米,笠璋和大莹顶风冒雪从食堂拿了块冻姜,那么烫的姜糖水和米汤,端到我嘴边,我竟然大口吞下(我这才知道嘴痛是烫坏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大家决定把我移到炕头上,把所有的大衣堆在我身上,按中国的老子:""""来。可是,""到第二天下午,还是不见退烧,看来非去找大夫不可了。可是,一天一夜的"大烟炮",早用没膝的大雪,把通向场部的路封得死死的,除非有推土机开路,什么车也过不来,老向这才决定让人抬着我趟雪去医院。


第三天,四队的卫生员趟雪三小时,赶到了我床前,打了退烧针,又留下了一包磺铵。临走时她对着我耳朵喊:"路通了就上场部医院,开个证明,家去看耳朵啊"。我苦笑了一下,没吱声:家,我在北京还有个家吗?爸爸妈妈都在被审查,妈妈连家都不准回,靠妹妹每天去送饭给她吃,难道还叫妹妹再陪我上医院吗(我没有户口,得冒名顶替去看病)?我决计瞒着他们,听天由命算了。我那时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就没有想想,要是真这么聋一辈子,该怎么办?幸运的是,看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无声电影"后,"耳旁风"逐渐减弱了,我终于又听到了院子里老牛哞哞的叫声,但是,食堂里的马蹄表,从此就永远与我沉默相对,春眠之后不再"处处闻啼鸟",连夏雨秋雨也变得"润物细无声"了,唯有那隆冬"大烟炮"的呼啸声,还常常在耳边时隐时现。四年之后,北京同仁医院的大夫告诉我,那"耳旁风"是耳鸣,并说我的运气真好,剩余听力还有正常人的一半,满可以应付日常生活了。近三十年后的今天,靠了高技术的助听器,我不但重新听到了钟声鸟语,雨打虫鸣,还在黄河合唱团里当上了一名"南郭女士",这些都是后话了。


翌年春,一位回北京探亲的室友,带来了妈妈给我的一件长羊皮大衣,一件能抵挡"大烟炮"的最佳武器。可是她没说,妈妈是否知道了北大荒那狰狞可怖的"大烟炮",是否知道了那"大烟炮"在我耳朵里和心灵上留下的终生创伤。

 

 

 

 

 

 “大烟炮是选自三色土---留美知青的故事一书中我的北疆屯田散记 这本书包括30多个知青作者的几十篇文章,是休斯顿知青联谊会2001年委托上海文汇出版社出版的,休斯顿知青联谊会网页: http://ca1968.blog.163.com/

 

如何在网页上找到这些文章,请你们email 问版主罗申: luoshen2001@yaho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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