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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一张老照片说开去

(2004-06-15 10:23:53) 下一个
一张老照片,泛黄而有些斑驳的;照片上三个穿旗袍留短发的女子,神情里是那个时代的人在镜头前惯有的呆板,并没有什么特别起眼的地方。 但放下照片后总疑心还有些什么需要细细品味,于是重新拿起端详,才注意到三个正值妙龄的女子都有着曼妙的身材和清丽的脸庞,如果少了面对镜头时那些许的紧张,必定会各有一番风韵吧。 中间个子高挑、美艳中不失端庄的女子,叫明;左边纤细瘦弱,面容清秀的是文;右边娇小玲珑,水灵俏丽的是洁。她们是当年伪满洲国的国都新京(即长春)某教会中学里最惹人注目的三朵金花,也是形影不离、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这张照片当摄于30年代末或40年代初,对那个时代特别了解的人,或许能从三姐妹的衣着上看出她们的家境实际上都很一般。是的,她们三个人的父辈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劳动者,大概思想上比较开化一些,才会送自家的女孩儿到不收学费的教会学校就读。 跟许多从没有迈进过学堂一步的同龄女子相比,她们无疑感到自己是幸运的。虽然身在沦陷区,终日接受的不过是“日满亲善”的奴化教育,三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却很少想到国仇家恨、民族危亡,也几乎从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亡国奴。她们为了自己所拥有的那并不算太多的知识感到荣耀,更醉心于身边男同学们的仰慕和追求。她们就在同学这个小圈子里编织着女孩子的青春梦想,即使在毕业之后,她们也还是只与这些同学们密切来往。 三个女孩子里,只有洁的家庭算是稍微有一点背景——洁的大哥焱接受过比较高等的教育,人又长得英俊挺拔,被选去做伪满洲国皇帝溥仪的护卫队队长。听起来满风光,说到底也不算什么正经的官职,并不能彻底改变全家的社会地位,顶多是时常以财物接济一下。如此,洁的家庭虽然算不上富有,但比起一般人家来,经济上还是略有富余。 或许正因为这样,无忧无虑的洁便最喜欢招呼要好的同学们到自己家玩,她总能有一些稀罕的好东西来招待他们。况且她的二哥森和三哥磊也是从那所教会中学毕业,每次都能和她的同学们玩得很热闹。跟洁最好的明和文自然是她家的常客,两三天里总要过来一趟的。 洁住的院子里有一个叫成的年轻人,大洁几岁,在工厂里做工,是洁青梅竹马的玩伴。明和文初次来洁家做客的时候,三个人正在堂屋里低声说笑,成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喊着洁的小名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等他看到屋子里端坐着的两个陌生女子,一时间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明和文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体格健壮却满脸尴尬的青年男子,随和的明对他友善地笑了一笑。没读过几年书、一直老老实实做着工人的成从未见过如明这般美丽婀娜、落落大方的姑娘,那一笑便永久地定格在他的记忆中。 那天成没有走,坐在一边听她们闲谈。洁怕冷落了他,故意制造些机会让他也能说得上话。毕竟都是年轻人,虽然经历和背景不甚相同,很快地还是谈到一起去了。 以后明和文再来的时候,成便也常常过来找她们玩。他不想错过任何一次见到明的机会,但他并没有勇气和明过多地交谈,只是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笑的样子,也就很满足了。 明从进入中学的第一天起,身边就不乏成批的追求者,只是还没有谁能够打动她的芳心。明并没有过多地留意到成对她默默的倾慕;而成也同样没有留意到洁时常怔怔凝视他的目光。 虽然洁有三个哥哥,她却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只依赖着成,越是长大,她越是希望这种依赖可以是一生一世。情窦初开的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爱情。与成不同,洁是个热情奔放的姑娘,当她发觉自己的情愫一天天不可抑制的生长时,她不愿意象成那样仅仅把它藏在心里。既然爱了,她就要勇敢地说出来。 某个安静的月夜,洁铺开一张雪白的信笺,用娟秀的字迹写下了平生第一封情书。写完后她认真读了两遍,把它细心地折叠起来,抬起头,看到书架上成曾经向她问起过的一本书,嘴角漾起了一丝微笑。 第二天晚上,当成躺在床上打开这本书的时候,折叠好的信笺从书中无声无息地滑落到成的胸口上。。。。。。 成彻夜难眠,一直以来洁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毛丫头,他喜欢跟她玩、喜欢保护她,但只象对小妹妹一样。他从来都没有留意,其实这个小毛丫头已经成长为一个有心事的大姑娘了。 第一次得知一个异性对自己的青睐,成还是非常兴奋的。虽然他对洁从没有动过那方面的心思,但10几年的相处让他对洁也有着很深的感情。是的,他喜欢明,但明对于他来说是只可以去仰视、去膜拜的女神,他根本不敢想像自己如何能够和她平等地相恋。而洁,却是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他躺在床上都象是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微温和发丝的芳香——正当年的他需要这样一个女子去真实地爱一场。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甜美地睡去了。 在那夜之后,每个日子对于成和洁来说都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初涉爱河的两个年轻人有说不完的话、表不完的情,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粘在一起,但又不敢让家里人看出端倪,只能抓住一切可乘之机秘密地幽会。 洁在明和文那里是没有秘密的,两个好友最先知道了她和成的恋情。明和文为他们之间的爱感到激动和兴奋,并愿意给予他们俩祝福与帮助——两个女孩无数次挺身而出,为洁和成的幽会做掩护。 成还是喜欢见到明,还是喜欢听她说话、看她笑的样子,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对洁的一种背叛,因为明在他心里已经仅仅是一个偶像,他想他一辈子都只会这样远远地看着她。 或许爱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文和洁的二哥森也悄悄地展开了他们的恋情。爱让几个年轻人的心贴得更近,在一起的时候也比以往更加亲密了。只有骄傲的明没有受到感染,她微笑地看着两个沐浴在爱中的好友,对身边的追求者依然无动于衷,耐心地等待自己意中人的出现。 在那样一个压抑的年代,爱情已成为这些年轻人全部的寄托。他们在日复一日的耳鬓厮磨中越来越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和渴望。某个夏日的午后,洁和成终于在成的小屋里跨过了男女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最初的慌乱过后,两个人海誓山盟、私订终身。从此只要有机会,成的小屋便是他们尽情享受鱼水之欢的爱巢。 尽管已从少女变成了少妇,洁的性知识却仍是贫乏得可怜。她天真地认为反正总有一天会嫁给成,所以一切都不会有问题,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直到连续几个清晨被突如其来的晕眩和恶心袭击之后,她才明白自己闯下了多么大的祸。 洁知道,一个“未婚先孕”的名声足以让她一辈子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这绝不是一个还不到20岁的女孩子可以承受的。怎么办呢?即使让成马上去家里提亲,也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虽都是普通人家,筹备婚事至少也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至于私奔,在已经被日本人占领并严密控制的沦陷区内,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极度慌乱的洁在告知成以后,也告诉了明和文这两个她最信赖的人。她是真的没了主意,除了哭泣之外她想不出任何办法,在战火纷飞、缺医少药的30年代的中国,手术流产这种事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明在对洁极力安抚之余,想起自家曾经请过一位老中医为母亲治疗妇科疾病,或许他可以帮助洁度过这一次劫难。于是明回家设法打听到老中医的地址,让成前去拜访。 成从老中医那里求得了一个药方,却没敢立即去抓药。因为老中医告诫过他:此药虽可堕下胎儿,但对人体伤害极大,有可能造成终身不育。成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把情况对洁讲明了,要她慎重考虑。 可是还有什么可以考虑呢?不打掉又能怎么办?难道把孩子生下来,让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吗?洁是死也不愿意落到这一步的。 不能生就不能生,大不了以后我们抱养一个——洁这样哭着哀求成去抓药,心乱如麻的成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终于一咬牙去了药店。 细心的明托朋友在偏僻的胡同里借到了一间小房,然后对洁的家人谎称自己近来身体不适,欲接洁到家中小住几日以遣烦闷。洁的家人不疑有它,明和文便把洁送到了已收拾好的房子处。 在那间昏暗的小屋子里,洁终于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打下了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所幸的是并没有出现其他意外。明、文和成日日轮番前来照料,休养了几天后,勉强恢复了一些元气的洁硬撑着回到了家中。文为朋友守口如瓶,关于此事一点都没有透露给森知道。而洁的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事,没有人过多地注意到洁的虚弱。一桩可能使整个家族蒙羞的祸事就这样瞒天过海地被掩盖了过去。 洁经历了这一次死去活来的磨难,失去了原来所有的浪漫情怀,年纪轻轻竟变得心如槁木。她时常一个人愣神,对成也疏远了许多。很多次成过来找她说话,她不是反应淡淡的,就是找借口走开了。 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必须要负全部的责任,和洁的婚事再也不能拖了。只有和洁正式成婚,他才能慢慢地去抚平洁的伤痛。于是他托父亲到洁的家里正式提亲。 对于成的求亲,洁心里还是欢喜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洁的家人根本就不同意这桩婚事——成的家境本就一贫如洗,他本人的文化程度还比不上洁,说穿了洁的家人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他,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宝贝千金嫁到他家。 洁再一次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文托森去替成求情,森委婉地向家人暗示了洁和成之间已有感情,央求他们成全两个人的姻缘。而家人态度坚决,他们认为洁是太过单纯,嫁给成她迟早会后悔,但他们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在终身大事上有后悔的机会。他们想,洁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洁唯有把自己关在房中暗自垂泪。明和文都替她着急,劝她索性把和成的关系对家里人挑明,但洁根本没有这个勇气。她怎么能告诉家人她和成早已是事实上的夫妻?她怎么能告诉家人她甚至曾经怀过成的孩子?当初拼了性命才瞒过去的事如今怎么可能再由她来亲口说破? 成无法再见到洁,只能从明和文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得到洁的一些消息。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就连他的家人,都因为洁家里的态度而对这桩婚事不再赞同。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成便在洁的窗下久久徘徊,他预感到他们之间的一切很可能就此结束,然而他终究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命运。 当洁的眼泪已经流干的时候,她终于决定认命。不久前可怖的堕胎经历已经让她丧失了一切与命运抗争的激情和勇气,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反抗些什么了,就连死的勇气她都不再有。就任由命运之舟随便把她载往何处吧! 恰在此时,一位在学校里就曾追求过洁的男生,也托家长前来求亲。男生的父亲眼下在伪满洲国身居要职,家里有权有势。洁的家人很满意,认为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才不至于委屈了她。 一方面怕夜长梦多,一方面也为了让洁对成死心,洁的家人与准亲家商定立即筹备婚事。他们想洁肯定会不从的,于是事先调动了家中的一切力量准备进行说服工作。没想到洁得知后什么都没有表示,被催问得紧了,洁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轻轻点了个头。 洁的家里开始热火朝天地为洁的婚事做准备,闹得整整一条街的人都知道他们攀了个好亲家。成除了上班,几乎不出房门一步。明为洁的软弱扼腕叹息,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经常去成那里陪他说说话,让他暂时忘掉一些失意。 文却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放在成和洁身上了——洁家里双喜临门,在洁出嫁之前,森也将正式迎娶文过门。 文是幸运的,她顺顺当当地成为了洁家的儿媳妇,而洁也终于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来迎亲的那天,成远远地挤在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里,看着身穿红嫁衣的洁从屋里走出来。他看见洁木然的脸,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泪痕。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想冲过去拉住洁的手带她跑掉,跑到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他们的地方。然而他最终还是呆呆地看着洁被人扶进了派来迎亲的小轿车里——他知道,他哪儿也去不了! 想当初一群意气风发的青春少年聚在一起,何等热闹,转眼间便已半飘零。洁嫁作他人妇,很少回娘家来;文虽日日在院内,但以洁家儿媳妇的身份,自不便再和成有过多来往。只有自由自在的明同情成的遭遇,隔三差五地过来找成聊天、下棋,甚至有时还热情地邀成到自己家中做客。 成对明的仰慕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是他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和明这样接近。以前明就象是高立在云端的女神,现在却陪在他身边,陪他哭、陪他笑,他的一切委屈和烦恼、欢乐和悲伤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讲给明听,而明也总是能懂、总是愿意与他分享。如果说他以前是为明的美丽、为明的一颦一笑而倾心,现在他则是为明的善良和善解人意而感动。 成的伤口因明的存在而愈合得很快。和明在一起的日子是美好的,就象梦一样。因为怕梦醒得太快,成始终不敢造次。他知道明对他毫不设防,是因为明只把他当成洁的爱人。而且,连洁他尚且配不上,更何况比洁还要美丽聪慧的明?成到底是自卑的,能拥有明如此真挚的友谊他已经受宠若惊。 明的家里有一幅油画,是明的一位学美术的追求者为明所画的肖像。画中的明优雅地侧身而坐,从形到神均惟妙惟肖,看得出做画的人对明也是用情颇深。明却不甚在意,只将画随意置于屋角。而成每次来做客,都要蹲在画前细细观赏,口中赞叹不绝。 你若喜欢便拿去吧,我不稀罕——在明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成便如获至宝般将画小心地捧回了家,挂在自己小屋的墙上,感觉象时时刻刻都能见到明一样。 对着画的时间长了,心灵深处对明的那一点奢望总是不安分地冒出来,又一次一次被成强迫着自己压下去、压下去。为什么就不能试一试呢?有几次成甚至已经决定对明开口表白了,然而在心里千回百转地反复掂量,终究还是不行。。。 和所有的女人一样,明酷爱逛街,尤其喜欢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闹市区里几家连锁的老字号绸缎庄,明经常光顾,而且每次都要在里面泡上很长时间。她的指尖轻轻地从一匹匹光滑柔软、花色考究的料子上滑过去,想像着它们做成合体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越想越舍不得离开。可是,通常情况下,她根本买不起。 去得多了,店里的伙计和掌柜都认得她,知道她就是喜欢来看,每次见她来,招呼一声便不再打扰,由着她一个人慢慢地过眼瘾去。 但当某日明又在店里流连忘返的时候,偏偏有个不识趣的人来故意搅乱了她的清静。 “小姐,要买布吗?” 明被突然在耳畔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张黝黑的脸上,不大但却明亮的双眸正含笑注视着她。 这实在算不上一张英俊的面孔,但不知为什么,却让人感到很亲切、很舒服。明本以为他是店里新来的伙计,但再一细打量,才发现他穿着的长衫无论质地和做工都极为讲究,年纪象是三十开外的样子,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儒雅的风度和潇洒的气派,绝不可能是做伙计的人。 疑惑中,陌生的男人却已经开始热情地为明介绍每一匹绸缎的产地、工艺和特性,并为明选出了一两匹特别适合她的衣料。明听入了迷,直到男人叫伙计来为她裁布才猛然醒悟过来,急忙拦住了伙计,脸羞得通红,憋了好半天才嗫嚅地说出自己没有那么多钱买。 男人笑了,告诉明不是要她买,是送给她的。明更加着急,两手摆个不停——她根本连男人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接受他送的东西呢? “听店里的掌柜说你经常光顾我们这里,送这点衣料是为了感谢你对我们这个店的厚爱,小姐不要太客气。” 男人还告诉明,他叫秋,是这家绸缎庄的少东家。 明还是婉拒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无故收这么厚的礼。秋也不再勉强,彬彬有礼地把明一直送出门外,并一再邀请她日后还是多来店里做客。 明把这一次事情当作奇遇般地讲给别人听,但讲讲也就忘到脑后了。过了些日子,明照旧去绸缎庄看布,秋却不知怎的经常在那里,每次见到她总要攀谈几句。渐渐熟起来之后,秋便开始邀明到外面喝茶、看戏,有时穿着西服、开着最新式的小轿车去接明出去玩,一路风光无限。 这样的约会持续了一段时间,秋便向明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就象成一样,对明可谓是一见钟情。一向骄傲的明第一次觉得自己高攀不起——秋的家世,从祖父那辈起,就是整个东三省都数一数二的大资本家,更兼书香门第,家里的子弟无一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有很多还是留过洋的学生。明再怎么漂亮,也不过是工人家庭出身的小家碧玉,门第之间未免太过悬殊。 但明不得不承认,秋是她遇到过的男子中,唯一一个能让她倾心的。或许她并不爱他的家世和富有,但她爱他的家世和富有所带给他的气质和风度,还有那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韵味,那是任何一个女人都难以抗拒的。 明反复思量了几天之后,终于答应了秋的求爱,但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秋依然是那样自信地笑,他告诉秋,他这么晚还没有结婚就是为了选一个自己真正中意的人,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就谁也别想阻拦他。 “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明感动地看着秋自信而坚毅的神情,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走,这样一个男人难道还不值得她义无返顾地去嫁吗? 秋果然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几个月后的一天,秋迎亲的车队如期而至,明在无数羡慕的眼光中幸福地走出了自己的家门,走向了她所憧憬的新生活。 成到底没来得及把心事说出口,不过他想这样也好。他真诚地为明能嫁到一个这样好的人家而高兴,他觉得明就应该有这样的归宿。只是他失去了最后一个知心的伙伴,彻底地寂寞下来,只有明的画像还日复一日地在小屋里陪伴着他。 所幸的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伪满政权覆灭,东三省光复。 在战争中苦苦煎熬了八年之久的中国人民,纷纷走上街头以各种形式欢庆。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成同样为祖国的胜利而激动和自豪。他挤在长春街头狂欢的人群中,被无处不在的喜庆气氛深深地感染着。 与此同时,成住的小院里却悄悄地溜回了两个落魄失意的身影。 先回来的是洁。本来她结婚以后很少回娘家来,偶尔回来一趟也是来去匆匆。她不愿意多呆是怕娘家人过多地问起她在婆家的情况。 事实上在洁婚后几年的生活中,从未有过什么真正幸福的时光。洞房花烛夜,洁没有落红,她的丈夫为了自己的面子没把事情张扬开,但从此把她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人,高兴了抓她过来发泄一番,不高兴了便出去到处寻花问柳,一两个星期都见不到人影。 公婆和妯娌们都是精明而刻薄的,见儿子哭着喊着要娶的媳妇过门后却不得宠,都知道必有些缘故,免不了时常拿话来嘲弄她。洁什么都不敢分辩,只能度日如年地一天天苦挨着。 那时候洁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生一个孩子来改变她的处境,然而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洁偷偷地去检查了,才知道当年打胎时吃的药真的让她永远不会再有孩子了。 洁再一次哭干了眼泪,但是在人前还得强装笑颜。因为结婚几年都没有生育,丈夫及其家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几乎就快发展到打骂的地步了。洁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轻生的念头一次次萌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天天盘算着要以什么形式来了断自己不幸的一生。 洁还没有来得及想好,日本便投降了。洁的公公作为伪满洲国的高级官员,因害怕沦为战犯,决定带全家出逃。洁的丈夫已有了外室,早就嫌洁是个累赘,趁此机会便带着姨太太和全部财产随家人一起仓皇逃离了长春,只扔下了洁孤零零的一个人。 洁身无分文,连房子都被公公变卖了,除了回娘家再无别的路可走。洁一回去便把自己关在屋里,任谁问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就连对昔日的同窗好友、如今的二嫂文,她也已经懒得再多说什么。摆脱了丈夫和公婆,她倒是没那么想死了,但她羞于提起在婆家的任何事情,那是她一辈子都抹不去的屈辱。 她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成——混到这等地步的她有何颜面去面对他?所以她终日呆在屋里,不出家门一步。开始大家还都来劝她,后来也渐渐不耐烦起来,只有文一有空就过来陪她说一些宽心解闷的话。 洁回来还没有几天,洁的大哥焱也灰溜溜地跑回来了。溥仪成了战犯,他这个护卫队队长自然也就丢了饭碗。虽然以他的职位不会有什么太大罪过,倒不至于被抓起来,但毕竟还是落了个汉奸的名声,到哪里都很难再找到事情做,只好唉声叹气地闲呆在家里。 断了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却多了两张嘴,洁家里骤然间便拮据起来,以前那小小的一点风光和自负也荡然无存了。 某个月色很好的深夜,已经太长时间没出过屋子的洁终于轻轻推开了门,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了院子里,看着头顶上皎洁的明月发呆。她想起了她第一次写信给成的那个夜晚,月色也是如今夜这般好,那时候的她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满心都是对世界的热爱、对未来的好奇和向往。而今天,月还是一样的月,人却已沧海桑田了。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把它拭去了。那手上,有洁熟悉的味道。 洁惊惶地转过头去,成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一双充满爱怜的眼睛正温柔地凝视着她。洁象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和成对视了片刻,忽然转身想要逃开。成伸手拉住了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揽进了怀中。洁趴在成厚实的胸脯上嚎啕大哭,这些年她流过太多的眼泪,但只有这一次是真正哭得痛快淋漓。这么多年来所积攒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发而不可收拾。 成紧紧地抱着洁,脸颊贴在洁柔软的头发上。洁回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从那天开始他的心里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为她的遭遇而心痛、为她的软弱而悲哀、为她当初的背叛而伤心、为她如今又近在咫尺而激动。。。。。。洁足不出户的这些日子里,成几乎夜夜都难以入眠,他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想着他们过去的种种,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直到这一天,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他偶然间从窗中看见洁走到院子里,在看见她身影的那一瞬间,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披衣而起,悄悄地跟了出去。 现在,当洁终于又一次偎在他的怀中,成发现自己真正爱着的始终是洁——那无数次相依相偎的甜蜜时光、那些肌肤相亲时的脸红心跳、以及那些共同度过的患难。。。。。。他曾经刻意地去将它们遗忘,但实际上它们已经如烙印一样存在于他灵魂深处,永远都不可能被磨灭。 成更紧地抱着痛哭的洁,从未轻弹过的男儿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那一晚,或许在院里住的很多人都看到了这对苦命鸳鸯,但是没有人忍心去打扰他们。。。。。。 成再一次下定决心,要娶洁做他的新娘,用一生的时间来好好地爱护这个受了太多苦的女孩。事到如今,洁的家人还能再说什么呢?只有感激成的大仁大义,后悔当初不该如此势利。然而风水轮流转,这一次轮到成的家人竭力反对了——本来嘛,当初求亲时洁的家人就那么不给面子,更何况现在洁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说白了就是已经不值钱了,而成却依旧是风华正茂的帅小伙,凭什么要娶这样一个媳妇过门呢? 而成却再也不愿意错过了,他一边安抚洁,一边使尽全身的解数说服了家人,他的坚定和毅力最终为他赢得了胜利,成总算如愿以偿地让洁做了他的妻。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但洁非常非常满足,她流浪了多年的心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停靠在港湾里,更何况这个港湾,是她最心爱的人为她守护着,她还能再要求些什么呢? 明的画像还在成小屋里的墙上挂着——这个见证着洁和成之间太多悲欢离合的小屋子,如今洁终于可以正式成为它的女主人了。成觉得继续让明的画像在小屋里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似乎不太合适,想要把它好好地收起来,作为对和明之间那段友情的一个珍藏。 聪明的洁第一次看到画像,就隐约从中明白了些什么。她拦住了正要摘画的成:“就让它挂在那儿吧,我也想念明的!” 做了上流社会少奶奶的明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婚后最初的那段时间,明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秋对她呵护有加、疼爱备至,融洽的感情和优越的生活条件,让明的每一天都犹如身在天堂,她觉得自己简直太幸运了。 然而秋在陪伴了明一段时间后,渐渐地开始忙起来。作为父亲最得力的助手,秋有太多生意上的事要去处理和打点。他几乎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各个城市之间,能呆在家里的时候越来越少。 日复一日地独守空房,明开始感觉到寂寞了。秋的家人都知书达理,虽然对她很客气,但以她的文化程度,和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自卑感也让她害怕在秋的家人面前说出一些遭人耻笑的话,所以她一天比一天沉默。就连秋偶尔在家,也因为太疲倦而懒得跟她过多地交谈。 秋也知道自己陪伴明的时间太少,所以尽力在物质上补偿她,每次回家都为明带回很多价值不菲的礼物。但奢华的物质享受明已经厌倦,她更需要的是精神世界的满足。她怀念当年和文和洁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时光,刚嫁给秋的时候,她也曾回去看望过她们几次,然而很快她就发现,社会地位的改变拉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她们如今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不再象过去那样,有共同的生活背景、有共同的爱好和追求。很多时候,她们甚至是话不投机的。久而久之,相互间的来往也就少了。 实在闲得无聊,明便经常去参加上流社会的舞会、宴会等,和那些同样无聊的太太们谈谈天,虽说逢场作戏的事,也没有多大意思,总比一个人干呆在家里强些。 一次舞会上,明认识了英气勃勃的国民党军官峰,峰幽默的谈吐逗得明整晚都在不停地笑。这以后,明常常在一些公开场合碰到峰。明总是喜欢听峰说话,他有讲不完的笑料和典故;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总是能准确地从明在谈话中无意带出的一点信息中把握明的情绪,并能给予她中肯的意见和有效的开导。 明渐渐把峰看作了知交好友,每次有机会碰到他,都会和他聊很多很多。他们的亲密难免会引起一些闲言碎语,但是明和峰仅仅在公开的聚会上接触,从未有过私下的交往,明虽然很欣赏峰,但自认和峰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秋的事。既然问心无愧,也就不去理会别人怎么说了。 1948年,明为秋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婴。第一次做了母亲的明欣喜若狂,有了这个可爱小天使的陪伴,她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但是与此同时,整个长春已处在内战的恐慌中,吉林、四平都已被解放军攻克,长春国民党军完全陷于孤立境地。害怕在战乱中成为炮灰的长春市民都在想办法要逃到别的地方去,秋一家人也不例外,很长一段时间内全家都在为出逃的事情做着准备。 除了战争之外,更让明苦恼的是她与峰之间的感情。虽然他们始终保持着纯洁的关系,谁都没有将爱这个字说出口,但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他们的感情早已从友谊升华成了柏拉图式的恋爱。而与秋长时间的疏离磨灭了明对他原有的爱,她如今对秋仅仅是尽着一份做妻子的责任罢了。 如果跟秋一起逃离长春,便意味着从此和峰天各一方,很可能永远不能再相见,每念及此,明都感到椎心刺骨般的痛。长时间的交往已经让峰成为了明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她真的不想失去他。 就在她这样煎熬着的时候,峰第一次私下找到她,很严肃地告诉她,包括他在内的部分驻长春国民党高级官员已接到命令,将在短期内转移到台湾。 明惊恐地捂住了嘴,心瞬间沉到谷底,她没有想到离别来得这样突然这样快,甚至等不及她做一个决定就已成定局了。 然而峰又接着说道:“我可以带你一起走!跟我走吧,明,我的心你是知道的。” 人生的大喜大悲啊,全包含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中了。明前一秒钟还在眼眶里打转的伤心的泪水,落到脸颊时已变成了喜极而泣。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她要和她爱的人在一起,毫不犹豫! 很快,秋一家便作好了离开长春的一切准备。临行前一晚,明将她和峰之间的一切以及自己做出的决定对秋和盘托出。 到底是有涵养的人,秋的反应异常平静。他耐心地听明说完,沉默良久,最后不易察觉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我只有宝儿这一个儿子,他是我家的根,你就把宝儿留给我吧!”这是秋对明提出的唯一要求。 明颤抖地将她的心肝宝贝抱起,无限哀伤地凝视着他稚嫩的小脸,猛然间将他搂紧,拼命地摇头。 “宝儿还不到两个月大,他还没有断奶,他不能没有妈妈。而且他那么小,你们一路颠沛流离,怎么照顾他?让我带他走吧,我会好好地把他抚养成人,不管日后嫁给谁我都不会让他改姓,他永远都是你的儿子。” 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泪水涟涟的哀求,秋怎么能硬起心肠从她怀里夺走她最亲爱的宝贝?他舍不得宝儿,更舍不得明,但是他深知明一旦决定的事情就难以改变了,何况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挽回。 秋长叹一声,无奈地转身离去,留下明一个人在房间里痛哭失声——她也难过的! 秋终于携全家老小离开了长春,走之前没忘给明和孩子留了很多可以换食物的金银细软——长春城里已经物资奇缺,无数的人挣扎在饥饿中,秋担心峰万一靠不住,明和宝儿就有可能活活饿死在长春城里。 明带着宝儿投奔了峰,峰在短暂的狂喜之后却又接到了不幸的消息——他只被准许带一个人走,或者明,或者宝儿。 明抱着宝儿哭得肝肠寸断,无论是把宝儿扔在长春、还是把宝儿交给峰而自己留下、或是离开峰,和宝儿一起留在城里等待那不可预知的未来,几种选择都是她连想都不愿想的。 峰冷静地替明分析——两个人都留下,可能最后都会死,牺牲太大,没有必要;宝儿太小,还没断奶,由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也不是办法;最好的选择就是明先跟他走,把宝儿暂时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他想办法让那人带着宝儿先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等他们到了台湾,再设法将宝儿接过去。 明左思右想,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但是那个可靠的人在哪里呢?身边的人似乎谁都不能让她完全放心。 明在记忆中苦苦地搜索,忽然之间想起了昔日的好友文——虽然她们这些年来联系不多,但文仍然是她最可信赖的人。而且文不久前也刚刚产下一女,尚在哺乳期,把宝儿交给她是再合适不过了。 峰以最快的速度弄到了三张飞青岛的机票,连同6件皮大衣和12根金条一起交给了明。明抱着宝儿,拿着这些可以换饭吃的东西,连夜赶去了文住的小院。 文一家已经断炊好几天了,大人愁眉不展、孩子饿得终日啼哭。明的到来给文一家带来的不是负担,而是希望。明郑重地将宝儿和财物交给了文,千叮万嘱之后,才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孩子是明点名托付给文的,必须由文带着宝儿走,还剩下的那一张机票该留给谁呢?在那个时候,一张机票就代表着一份生的希望啊! 大人们总是愿意将希望留给孩子!全家经过商议,决定让文和森6岁的长子征跟随文一起去青岛。财物除留下明私赠的一些首饰之外,皮大衣和金条全部由文带走,作为路上的盘缠。 文躺在森的身旁彻夜不能合眼——这一去无异于生离死别,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森。然而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为了明的孩子,她别无选择。这个文文静静、一直本分地做着家庭主妇的女人,就这样勇敢地决定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去独闯惊涛骇浪。 城市的另一端,明同样彻夜难眠——她的温软娇嫩的小宝贝儿、她心尖儿上最最柔软的肉,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到娘的怀抱里,让娘再看上一眼、亲上一亲。。。。。。 第二天清晨,峰便带着明匆匆赶往军用机场。机场里人如潮涌,到处都挤满了逃难的和送别的人群。峰拉着明的手在人海中奋力地向前行进,然而每前进一步,明对宝儿的思念便加重一分,腿象灌了铅一样地抬不起来。 飞机马达的轰鸣声越来越震耳,而明也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也许一踏上飞机,宝儿便永远也不能回到她身边了。 明突然便停住了脚步,放开了峰一直拉着她的手。峰回过头时已被前进的人潮裹挟着走出了好远,他焦急地呼喊着明的名字,伸出手想要去拉她但是够不到,而明只是泪流满面地站在原地,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人潮把峰越卷越远,直到她再也看不见。 有谁能够知道,简简单单的一放手,便是生生世世的天各一方、永不再见! 但是明不后悔,她擦干眼泪,向文的家里飞奔,无论生还是死,她都再也不会离开她的宝儿了。。。。。 当明跌跌撞撞地冲进文的家门时,森却告诉她,文已经带着两个孩子走了。明面色惨白,两行泪直直地流了下来。森和其他人安慰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便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了。 文的家人并不知道明已经放弃了去台湾的机会,都以为她是想在走之前最后来看孩子一眼,因为没见到所以才难过。所以谁也没有太在意明的离开,也没有人问她要去哪里。他们已经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虽然明赠送的首饰可以解决他们眼下的一点问题,但很快就会有用光的一天,到那时候他们还是有可能被饿死。文和孩子走了,他们也不能干等着任由命运摆布,还是要一起想一个逃出城去的办法。 与此同时,连家门都很少出的文已经一手抱着宝儿、一手拉着自己的孩子征,忐忑不安地登上了即将飞往青岛的飞机。文听别人说飞机升高和降落时,耳朵里会很难受,怕小小的宝儿受不了,也怕他被飞机的轰鸣声吓到,便在临行前用两小团棉花塞住了宝儿的耳朵。 飞机已经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就要离开这片从小生长于斯的土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回来,更不知道在青岛那个陌生的海滨城市如何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立足。然而初次坐飞机的紧张已经让文顾不得那许多离愁别绪了。 一路上飞机都在上下不停地剧烈颠簸,文晕机晕得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但还要时时注意两个孩子的情况,尤其是宝儿,生怕他有什么不适或受到惊吓。 在提心吊胆中煎熬了几个小时后,当飞机终于缓缓降落在地面,文就象从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一样。 文带着孩子们在青岛开始了他们艰苦的流亡生活。她们用一根金条换了些钱,在最便宜也最肮脏的小旅店住了几天,文才好不容易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租到了一间低矮潮湿的小平房。有了固定的住处,文立刻给仍远在长春的森发了电报,以便给他们留下日后联络的线索。之后母子三人便挤在小屋里苦苦等待亲人们的消息,最让文放心不下的,就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电报是否能送达到家人手中。万一双方断了联系,相聚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所幸这份电报很及时地送到了森的手中。当时森刚刚得到消息,由于城内物资太过缺乏,国民党政府为减轻压力,决定即日起在封锁线上每天放一百多人到解放区去。接到消息后,森一家人及成一家人都决定立即收拾东西到封锁线去排队,争取尽早出城。文的电报再晚来一点,家里人便无法收到了。 尽管森和成的家人都认为自己已经行动得非常快了,但封锁线上排队等着出城的人数之多仍然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在封锁线等候的时间异常难挨,纵然身上有钱,也换不到任何食物,连随身带着的水都只敢一点一点地喝。 支撑到第四天,每个人都被饥饿折磨得近乎绝望的时候,终于通知他们过境了。大家喜出望外地向封锁线外走去,两个国民党兵站在关卡上对他们挨个进行搜身,森身上装着的那一点剩余的首饰都被他们扣下了。 搜到森的大哥焱时,出了点儿意外——两个国民党兵看中了焱身上穿着的一件呢料的日本军大衣,要焱脱下来留给他们,焱却不肯。其他人怕生事端,都劝焱就给他们算了,但焱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件大衣特别有感情,就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都没舍得把它当掉,再加上在溥仪身边当差的那几年,多少养成了点骄纵之气,所以不论旁人如何劝,就是不肯将大衣脱下来,甚至对两个国民党兵在言语间都开始不耐烦起来。 两个当兵的倒也不继续为难,挥一挥手放他们过去了。 从国军的封锁线到解放军的封锁线,不过短短的几百米,森带着家人拼命地向前赶,每前进一步,就是离生的希望近了一分。 走到一半的路,就在每个人脸上都开始带着喜色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响,焱直挺挺地扑倒在地,鲜血从后心的弹孔里汩汩地不断冒出来,转眼间便染红了他那件宁死都不愿离身的大衣。 焱的妻儿见状纷纷扑在焱身上大哭,森在短暂的惊恐后立即清醒过来,意识到逗留下去可能会有更多的人送命,于是拼尽全力拽起焱的妻子和儿女,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们向另一端封锁线跑去。 当他们的脚踏上解放区土地的一瞬间,很多人都当场昏厥了过去。 解放区不缺粮食,每个人都得到很好的照顾,他们都得救了。只有焱在两道封锁线之间的土地上永远地睡去了,连尸体都没能收回来。 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们去悲伤,他们必须要考虑下一步该何去何从。青岛还没有解放,立刻去那里找文是不可能的。成想起自己在哈尔滨还有几个亲戚,于是大家决定先一起到哈尔滨落脚,等全国解放后再做打算。 就这样,森和文分别在哈尔滨和青岛两地苦苦等待团聚的一天,一直到1949年6月青岛解放。 建国后,成和洁留在了哈尔滨,夫妻感情甚笃,并于数年后抱养了一个女儿。 森和弟弟磊携妻儿去首都北京谋求发展,很快各自在工厂里找到了工作并在京城安家落户。明一直没有音信,宝儿便跟着森和文生活,并以为他们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秋辗转迁居到了天津,由于在旧中国有着较高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建国后被任命为天津某中学校长。宝儿5岁那年,秋设法打听到其下落,派佣人到北京与森和文交涉,想把宝儿要回去。不谙世事的宝儿只认文是自己的亲娘,说什么也不肯和秋的佣人走,而文养育宝儿数年,也早有了感情。秋只得做罢,宝儿便以养子的身份留在了文和森身边,从此和秋没有过任何往来。 几十年过去,始终没有人知道明的下落,也不知她是否尚在人世。曾有传言说她定居在沈阳,但终没有得到证实。 1998年11月,洁因病去世,已长大成人的宝儿随兄弟姐妹一同赶到哈尔滨奔丧。在洁和成的卧室中为洁收拾遗物的时候,宝儿第一次看到了明的那幅画像——即使在无比危难的逃亡中,洁和成也没有忘了把这张油画卷在行李里带走。 宝儿并不知道画像中的女人是谁,满头白发的成用苍凉的声音告诉宝儿:“等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记得来我这里把这幅画拿走,这是你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宝儿虽早知自己不是文和森亲生之子,有关自己身世的历史却从未听人细说过。在宝儿疑惑的目光中,成抚摸着油画开始慢慢地回忆和讲述,一段沉积了几十年的感情纠葛、悲欢离合,终于抽丝剥茧般在宝儿眼前一点点呈现出来。。。。。。 2004年1月24日,文因病在北京去世,终年86岁。 至此,我所看到过的那张老照片中三个秀美的青年女子,全都已零落成泥、难寻芳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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