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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七十五)

(2015-11-08 21:35:43) 下一个

七十五

 

帮明宵拍片回来的那天晚上,她从剧场演完《睡美人》回来,刚进门就听见电话响。她匆匆地奔到客厅的茶几前,抓起茶几上的电话,听见是徐泽宁的声音。

今天过得好吗?徐泽宁问她说。

挺好的,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刚到家,今晚上纽约市长来看《睡美人》,还给我送了一个大花篮,在后台跟我聊了一会儿。可是他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只会点头和说yes。后来他也看出我听不懂了,就转过头跟团长说,团长再慢慢转述给我,你说逗吧。

你真成大明星了,徐泽宁说。这样下去我要担心了。

你不是一向特别有自信吗?她说。对了,白天我坐火车去了纽约边上的一个小城,那里有一座古堡,还有一所大学。古堡旁边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咖啡馆,特别幽静,风景非常美。哎,特别羡慕那里的学生,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喝咖啡和看书,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在里面读书就好了。

等我们老了,想去哪里去哪里,徐泽宁说。到那时,你跳不动舞了,我也做完了我想做的事儿。那时我们功成名就,可以隐退江湖。到时我陪着你,去世界各地转去。等我们转够了,就住到你说的小城去,那时我们可以天天坐在咖啡馆里看书喝咖啡。

真的啊?你说真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啊,怎么不会?徐泽宁反问说。再有四十年,中国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富强的国家,所有的人都想到中国来移民,也没有国家会拿签证来卡我们。那时人民币升值,跟美元似的,我们用人民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对了,你怎么想起去那个小城了?纽约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我以为你会在纽约城里转呢。

噢,就是。。。就是。。。我们剧团有人去那里,我就跟着去了,她有些含混地说。

不要轻易跟别人出去,徐泽宁叮嘱说。你太单纯,容易上当受骗。出门在外,安全最重要,有些地方好玩但是可以不去。听说纽约还有一些很危险的街区,也不要去,凡是有危险的地方都不要去。

我知道,她说。又不是小孩子,你放心吧,我丢不了,也不会让坏人骗了。

 

自从帮明宵拍短片以来,转眼两个星期过去了。这两个星期里,白天她忙于训练,晚上忙于演出,一天到晚忙得精疲力尽,回去躺在床上就想睡觉。名誉,鲜花,掌声,那些她过去特别渴望的,现在对她来说,都不如好好睡一觉美。

这两个星期,明宵几乎每天都来剧场看看她,但是她几乎没有时间能够跟明宵在一起。中午排练间隙,她在林肯中心楼下的餐厅里跟明宵一起匆匆吃点儿东西,喝杯咖啡,聊一小会儿天,然后就得回剧团继续下午的排练。只有周六和周日的白天,她才可以睡个懒觉,下午跟明宵出去逛逛纽约,晚上还要继续去演《睡美人》。

她看得出来明宵跟她在一起时很能约束自己,讲话也小心翼翼的,再也没有讲过什么会让她脸红的话。他只是像个导游一样,很热心地带她去逛纽约好玩的地方。她喜欢好看的衣服,鞋子和手包。明宵带她去意大利街和唐人街,沿着街道一家一家小店走下去,陪着她去店里看挂着的各种时装,鞋子和手包,帮她砍价,每次都能让她买到既便宜又喜欢的东西。

跟明宵在一起,她也尽量表现得很正常,就像是两个好朋友出去玩一样。吃饭的时候,明宵总是抢着把单给买了。她问明宵说,不是都说在国外盛行AA制,就是情侣吃饭也AA吗?我不喜欢AA,也接受不了AA,只要咱俩在一起,每次都是我请你吃饭,明宵说。我可以自己付钱,每晚上演出我都能挣一千五百美元呢,她说。你挣多少钱我不管,反正吃饭时是我买单,明宵霸道地说。

 

自从跟明宵重新相逢之后,她发觉晚上睡觉前,总是想着明宵,却不怎么想徐泽宁。她有些感叹,结婚才两年,还没到老夫老妻呢,好像自己对徐泽宁的爱情就慢慢消失了。结婚后,她发现徐泽宁其实是个很有主意,也很强势的人,脾气也大,家里的事情几乎都要徐泽宁做主。结婚的时候,徐泽宁让老四派人装修的新房,买的家具,都没有让她去看,也没有征询她的意见。那时她觉得徐泽宁把一切都替她想好了,什么都不用她做,觉得很幸福。但是结婚以后,她发现徐泽宁也是这样,家里有什么事儿,徐泽宁一句话就做主了,很少征询她的意见。

她有几次不太高兴,觉得自己被漠视了,跟徐泽宁拌过几次嘴。徐泽宁总是说下次一定先征询她的意见,但是下次就给忘了,依然不跟她商量就把家里的事儿定了。徐泽宁家世显赫,官大脾气也大,有时发脾气很厉害。她觉得自己出身卑微,总是不敢让徐泽宁生气,也不敢跟徐泽宁硬顶。每次拌嘴,最后都是以她主动跟徐泽宁和解而告终。有时她觉得心里有些委屈和憋屈,忍不住跟齐静聊聊。齐静总是劝她,说世上没有完美的男人,让她心宽一点儿,别太计较,有事儿忍让着点儿徐泽宁。齐静说,志宏也是这样,结婚前对她特别好,婚后也是会发脾气,吵架。

婚姻需要磨合,磨合磨合就好了,齐静说。小妹,你就够幸福的了,别抱怨了。你看你们家有什么事儿,不都是泽宁一个电话就给解决了吗?我们家志宏没有你们家泽宁的本事,脾气可是一点儿也不小,有时把我气得什么是的,不也得忍着吗?

可是你不觉得那样挺伤感情的吗?她问齐静说。我就特别受不了泽宁说我。他一说我,我就特别伤心,觉得他不爱我了。我爸婚前一直不太赞成我跟泽宁的婚事,说我们家跟徐家门第相差太多,以后会受气。可我觉得泽宁特别爱我,觉得他会一直爱我对我好,不会冲我发脾气的。后来才发现,人的脾气真难改哎。

要我说,你们家泽宁够爱你的了,齐静安慰她说。你看他这么好的家世,这么大的官儿,你不来西安,他还总是对你一心一意的好,从来也没听见他跟别的女的有过绯闻什么的。反过来说,嫁个没本事的,倒是能事事听你的,让你欺负,可是你愿意吗?

 

这两个星期,北京的学潮越来越声势浩大,电视里天天演着北京街头学生们的游行和示威,明宵有时也跟她讲讲电视上看到的报道和纽约人的反应。明宵和徐泽宁对待学潮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徐泽宁虽然觉得学生们反官倒要民主做得很对,但是做为负责教育和公安的副省长,他竭尽全力地去阻止学潮,想让学潮平息下来。明宵则希望学潮闹得越大与越好,最好一下在中国实现民主。每次讲起北京的新闻来,明宵总是眉飞色舞,热烈赞扬北京的学潮,说他要是在北京,也一定会去天安门广场游行去。明宵说,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国学生会一向是听中国大使馆的,学生会的头面人物也都是跟使馆来往很密切的学生。现在哥大的中国学生们在酝酿像北京的学生们一样成立完全独立的组织,摆脱使馆的控制,声援北京学潮。

你可不要去参加这种学生组织,她劝明宵说。你以后拍电影,也要回国内去拍,你爸妈也在国内,别到时你因为这些活动没法回国了。别为了一时的冲动,影响你的事业和父母。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明宵生气地看着她说。那些北京的学生,他们跟我们一样年轻,血管里流着跟我们一样的热血,他们的生命和我们的一样珍贵。我们在国外,顶多就是将来不能回国了,他们在国内的体制下,可是冒着不能毕业,甚至进监狱的风险啊。

好好,就算我没说,真是的,她噘嘴说。人家是为了你好,为你担心,好心当成驴肝肺,切。

 

在那之后不久,北京学生在天安门广场开始了绝食。因为政府拒绝跟学生认真对话,学生们组成了绝食团,占据了天安门广场。消息传来,舆论哗然,人心开始一面倒地偏向了学生们。连续几天,北京上百万市民上街游行,各行各业都走上街头,声援学生,谴责政府。

纽约的华人也开始举行大游行,呼吁政府跟学生对话,尽早结束绝食。明宵所在的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们甩开了中国大使馆支持的学生会,自发成立了学生自治联合会。明宵通过竞选,成了哥大学生自治联合会的副主席,负责财务和给北京学生捐款事宜。哥大联合纽约其它大学的学生,在曼哈顿,中央公园和唐人街举行了大游行,筹款支援北京绝食学生。

徐泽宁打来电话来说,西安的学生响应北京学生,也在新城广场进行了绝食。他因为学潮和学生绝食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以后可能无法每天跟她通电话了。

 

《睡美人》的演出在五月十九号结束了。明宵说第二天晚上要请她出去吃饭,庆祝一下演出完满结束,但是明宵那天晚上没有能来。五月二十号,北京市宣布了戒严令,军队和坦克从四面试图开进北京城实施戒严,被市民和学生们堵截在北京四周的主要道路上。CNN和其他电视新闻频道上到处都是坦克和军车的画面,以及学生们和市民们阻截军队入城的画面。纽约华人计划当晚在中央公园举行大游行,抗议和反对军队戒严。

电视上的画面震惊了她,她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纽约芭蕾舞团的同事们也都很震惊,他们在中午吃饭时,聚集在餐厅讨论着北京发生的事情。因为她是从中国来的,团长特意问她怎么看。她想起徐泽宁几次叮嘱过她,让她在国外不要讨论跟政治有关的事情,更不要发表跟政治有关的言论。她对团长说,她同情学生,但是不想再说什么,因为她的话要是被国内单位知道了,她就无法在中国跳芭蕾了。

那你正好可以留在我们这里,团长说。

团长说,她参加排练的《卡门》预定在七月份中旬开始演出,问她是否到时能够留下来,在《卡门》里跳女主B角。她说她跟家里商量过了,丈夫不愿意她留在纽约。

你都结婚了啊,团长惊讶地说。你这么年轻,我还以为你连男朋友都没有呢。太遗憾了。曦,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回纽约,我都欢迎你回来跳,纽约芭蕾舞团都欢迎你。

 

明宵下午打来电话说,他当晚要去组织哥大的学生游行,不能跟她一起吃饭了。明宵问她想不想一起去游行,说先在市区游行,晚上九点聚集在中央公园里,在那里举行抗议集会。她告诉明宵说,她六月底就该回国了。如果她参加了游行,被中芭发现,她就再也跳不了芭蕾了。她说她虽然想去,但是去不了,不敢去。明宵说他能理解。明宵说他只是问问,也不希望她去游行。

晚上她在公寓里觉得心情很焦躁。她想去看看游行,但是又不敢去,怕有人能认出她来。电视画面上,纽约的中国留学生和各界华人们举着各色各样的旗帜,横幅和标语牌,在路边人们的一阵阵掌声和叫好声中,像是滚滚洪流一样穿过纽约最繁华的街头。她看见镜头上明宵走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队伍前面,对着摄像机打着V型手势。她踌躇着,犹豫着,最后还是忍不住,自己下了楼,打车去了中央公园。

中央公园门口的街道上停放着几十辆媒体采访车和警车,记者们扛着摄像机前后跑着,警察们腰胯手枪在路边观看着。公园大道上走着一排排的学生和市民,看样子游行队伍刚来到公园不久。她站在公园门口看了一会儿游行,随后跟着游行队伍的尾部走进公园,来到公园里一处宽阔的地方。

 

她站在公园山坡的一棵树的暗影下,看着前面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临时舞台。游行队伍的领袖们一个个走上台来,发表演说和带领人们高呼口号。那些台上发表演讲的各界名人,她一个也不认识,直到明宵走上台来。她看见个子高大的明宵头上扎着一块红布,红布上写着民主几个黑色的大字,手举着话筒,显得更加帅气,带着一股庄重和威严。在摄像机和镁光灯的闪耀下,明宵对着坐在地上的一排排的人群,面容激动地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说。

她听着明宵的演说,既佩服明宵的勇气,又为明宵担心。因为她知道,记者们的摄像机和照相机都在对着明宵,在一片片闪起的镁光灯里,也许就有大使馆派来的人在收集资料。明宵毫无顾忌地抨击政府,支持学生,所说的话得到一片片掌声和呼喊声,也一定会在今后成为他的罪证。但是她知道,她既不能,也无法阻止明宵。她觉得有些好笑,她生命里最亲近的两个男人,一个做为当政的人物在西安在竭尽全力阻止学生的绝食和示威游行,一个做为学生的代表在纽约全力支持并无比兴奋地投入到抗议集会里面。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曾经爱过,现在也可能还在爱着的男人。两个人都带着各自的理想,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站在树影里看着,跟随着人群一起鼓掌和喝彩。她在山坡上站了几乎有两个多小时,一直站到抗议集会结束,腿都几乎站麻了。坐在地上的人们站起来,三五成群地离开了中央公园。她在黑影里用目光四处搜寻着明宵,终于看见明宵肩膀上扛着一个音箱,在跟几个男生一起往外走。

明宵,她站在路边黑影里有些胆怯地叫了他一声,怕别人认出她来。

小曦,你----

明宵看了一眼四周,把肩膀上的音箱交给了身边的男学生,说了几句什么。几个男学生继续向着公园门口走去了。明宵走到她身边来,眼睛在黑影里闪闪发光。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 ---

我想来看看,她小声说。你们真了不起,特佩服你们 ---

这有什么啊,北京的那些绝食和挡坦克的学生才是真正让人佩服呢,明宵说。今晚我嗓子都喊哑了,又渴又饿。

我请你吃饭吧,她有些心疼地说。今天你不能买单哦。

不想去外面吃了,明宵摇头说。我们哥大就在公园的西北角,跟我去宿舍吧,我弄点儿吃的。

这么晚了,我不去了,她摇头说。看见你很高兴,跟你说句话,我就回住处去了。

你还记得吗?那会儿在北京,我在家里给你煮鸡蛋西红柿方便面,你说特爱吃?

记得,真的特好吃,她回忆说。后来我自己怎么煮,也煮不出那时的味道来了。

我想再给你煮一次吃,明宵的眼睛看着她说。走吧,我的宿舍特近,十几分钟就到了。我那里有好几箱韩国方便面,麻辣的,放入鸡蛋和西红柿后特好吃,我总吃不够,你肯定爱吃。吃完面我给你送回去,顺道儿你还可以看看我的宿舍。

那。。。好吧,她犹豫了一下说。不用做别的,就方便面。

 

他们沿着公园里宽阔的大道,走出了公园,来到了公园西北角的哥伦比亚大学。明宵的宿舍在校内一幢五层高的长方形红砖楼里。虽然已经很晚了,楼房依然灯火通明,学生们在门口进进出出。她跟着明宵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来到明宵住处门口。明宵掏出钥匙打开门,把她让进去。

走进门,她看见明宵的宿舍不大,里面有两间卧室,一个小客厅,一个与客厅连在一起的小厨房,旁边是一个卫生间。客厅里很乱,一个黑色的长沙发上放着一堆衣服,几本书,沙发旁边放着一把木吉他。挨着客厅的厨房的水池里堆放着一些没洗的碗碟,旁边的一个小圆桌子上也散乱地放着几个碗。

我有个室友,跟我一起住这里,不过他可能出去了,明宵说。我先带你参观参观,再煮面。

好,她说。不着急。

这是我的卧室,明宵推开卧室的门说。不知道你来,也没有准备,屋里特乱。

 

她带着一种好奇和兴奋的心情,走进了明宵的卧室。卧室不大,靠墙放着一张木质单人床,被单皱皱巴巴的,上面放着一个枕头,一条看上去很薄的蓝面白底的被子,一条牛仔裤和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床头是一个五斗橱,一个橱柜抽斗敞开着,里面露出一些男式衣服来。卧室有一个带着白色百叶窗的铝制小窗户,窗户下是一个小书桌,上面放着一个双卡索尼录音机,几盘磁带,一个褐色的瓷咖啡杯,几本书和笔,桌边是两把木质椅子。墙上贴着一些电影海报和招贴画,立着一个书架,书架边上挂着一把网球拍。地板是木质的,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注意到五斗橱的顶上放着一条灰色的围脖,觉得围脖的样子很熟悉。

你还听磁带啊,她走到桌边看着磁带说。出国那时,你把你的邓丽君磁带都留给我了。

我后来在唐人街上又买了一些磁带,明宵说。你喜欢听什么?我给你放一盘。

民歌吧,她说。后来我都不听邓丽君了。

为什么不听邓丽君了啊?明宵把一盘民歌放进录音机里,好奇地问她说。记得你过去很爱听邓丽君啊。

因为----

 

她停住嘴,没有再往下说下去。自从跟明宵分手之后,她已经无法再听邓丽君的那些让人伤感的缠绵悱恻的歌了。

那我去厨房煮方便面了,明宵把桌边的椅子给她拉出来说。你坐着先歇会儿,要是椅子不舒服就坐床上或者外面的沙发上,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去跟你煮吧,她说。也跟你学学怎样能煮出好吃的方便面。

你还跟我客气?明宵拦住她说。一晚上你也累了,你就歇着,我煮上面切两个西红柿下个鸡蛋,一下就好。你要不要喝点儿什么?

不用了,她说。等着喝面汤。

 

明宵去厨房煮方便面了。磁带里传出民歌悠扬的笛子伴奏声。她看着明宵的房间,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心酸。这些年明宵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住在这样乱的房间里,过着学生的日子。她走到靠墙的书架前,看着书架上的书。她还记得刚认识明宵的时候,在明宵家里看见书架上的那一排排的书,还借走过《安娜卡列尼娜》和几本书,后来一直都没还给明宵。她看见明宵的书架上已经没有什么中文小说了,基本都是英文小说和电影理论一类的书籍,还有一些电影年鉴。她抽下来一本电影年鉴,翻着里面的彩色插图,突然看见里面夹着几封折叠起来的信。她展开一张信纸,看见是她熟悉的中芭的信纸,上面是她过去写给明宵的信。她读着自己过去给明宵写的信,眼睛潮湿了起来。难道,自己当年曾经这么热烈地纯真地傻傻地爱过他吗?

 

亲爱的明宵,

今天中午收到了你寄来的包裹,很意外,很惊喜。你怎么能这么细心,还给我寄东西来。刚才试了试,手套很合适,帽子和袜子也很合适,他们都很好看很暖和。那条项链也非常好看,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首饰,第一次带属于自己的项链,站在镜子前臭美了好半天,左看右看,心里很美。谢谢你这样想着我和对我好。

我在给你织一条围脖,还没有完全织好,打算这两天织好后放在包裹里随信给你寄去。这是我第一次织,跟齐静学的。齐静和我一样,最近没有什么芭蕾角色演,有了时间,每天晚上在给志宏织毛衣。我买了毛衣针和线,跟齐静学,每天晚上我们一起织。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就挑了灰色的毛线。我刚学,织得不好,你别笑话我。

齐静现在跟志宏很要好,他们好得要结婚了。齐静说她特别想嫁给志宏,现在她变得越来越爱打扮,她说二十四了,要是再不把自己打扮得美一些,以后就来不及了。我挺羡慕他们的。有一天看见齐静和志宏一起出去,志宏在雨里给齐静打着伞,我就觉得心里好难受,觉得那要是我们这样该多么好。

我们一起排练舞蹈的一个男生有一次在路上遇见我,跟我说他喜欢我。我说我有了男朋友了。他说听齐静说了你男朋友在国外,他说他不在乎,依然想跟我好。我说不行,因为我只能爱上一个人。我告诉他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有那功夫去追别的女孩子吧,后来就再也没有搭理他。

。。。你走了后的这几个月,我觉得特别特别的长,长得像是几年。 靳凡说我虽然十七岁了,可是依然很幼稚。他知道我在爱着你。他说知道等待的滋味是多么难受,他说想看见我快乐,不想看见我哭。我知道靳凡不想让我谈恋爱,他想让我把时间都用在芭蕾上。他对我的期望很高,想把我培养成我妈那样的芭蕾舞演员。他说我们太小,之间隔着的距离也太远。可是我觉得我们都十七岁了,不小了,而且距离远没关系,只要心近就可以了。我知道我很幼稚很肤浅,而且从小生活圈子很窄很死寂,一直渴望有一个人懂我爱我,点亮我的生活,能够心疼我,让着我,听我哭,陪我笑。有时在街上,看见一个骑车人的背影或者一个路人的背影,会突然觉得很像你。我会赶过去看看,直到看见不是你才离开。

夏去秋来,冬天又至,天气渐寒。你走了之后,我一直穿着你喜欢我穿的衣服,听着你留给我的磁带,看着从你那里拿来的书。我有时在想,世界上是不是真有永恒的爱情,就像小说里写得那样的爱情。我相信会有的。你信吗?

我知道你的志向,也理解和支持你。于我来说,只想跟你在一起,让你抱着我。我不是一个很贪心的人,你成功,我为你祝贺。你不成功,只要你心里有着我,想着我,爱着我,我就会心甘情愿的跟你好一辈子。有时我觉得特别困特别累,就想在你怀里睡一觉。

看着你的来信,有时我自己眼睛会湿润起来。你就这么走进我心里,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让我觉得有一个人在真正地爱着我,给我温暖,给我的生命带来了明媚的光。我觉得自己很幸运的,因为我爱的等的人,也在爱着等着我。

记得有一天早上齐静和我不想去食堂吃早饭,在楼道里煮了方便面,端回到桌子上吃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在你家里,你给我煮的鸡蛋西红柿方便面,然后眼泪就像一串珠子一样下来了。齐静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想你了。齐静抱了抱我,说不知怎么能安慰我。我哭完了,面也凉了,坨在碗里成了一大坨,都给倒了。下午去排练厅,眼睛还是肿的。

好了,擦擦眼泪,不说这些让你听了难受的话了。。。围脖织得有点儿大,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合你。要是不适合,你就凑合着戴吧。虽然有些晚了,也祝你圣诞快乐,新年快乐。没事儿的时候多想想我,有事儿的时候也多想想我。

爱你的,小曦

 

读着这些过去的信,她忍不住想起了跟明宵初恋时的很多事。她的眼睛湿润着,拿着信纸的手颤抖了起来。她抬起头来,目光转到五斗橱顶上,停留在她进门时看见的那条围脖上。她把信纸重新夹回到电影年鉴里,把年鉴塞回书架上。她走到五斗橱前,拿起橱顶上的围脖,仔细看着。围脖很长,都有些起毛了,像是围了好久好久的样子。怪不得这条围脖这么眼熟,她想。原来是自己以前亲手给她织的。她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织毛线,笨手笨脚的,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织好。她还记得在寒冷的天气里,踩着光秃的树枝间透下来的细碎的阳光,穿过几条街,走到邮局,把围脖和信一起寄给明宵时的心情。那种欣喜和快乐,现在早已找不到了。

 

厨房传来一阵鸡蛋西红柿的香气。小曦,这就快好了,一会儿就端去,她听见明宵说。录音机里传来一个民歌女歌手充满深情的嗓音:

山青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小小船儿撑过来,它一路摇呀摇,

为了那心上人,起呀么起的早,

也不管呀路迢迢,我情愿多辛劳。

 

山青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一心想着他呀他,我想得真心焦,

为了那心上人,睡呀么睡不着,

我只怕呀找不到,那叫我怎么好。

 

山青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三步两脚跑呀跑,快赶到土地庙,

我情愿陪着他,陪呀么陪到老,

除了他呀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她听着这首民歌,看着手里的围脖,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把围脖放下,低着头从卧室走出去,走过客厅,拉开门,沿着走廊走出去。她听见明宵在背后惊讶的喊声:嗨,面熟了,你去哪儿?她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楼梯边,顺着楼梯跑下去。楼梯上有两个学生在往上走,看见她红红的眼睛和往下跑的样子,停住脚步问她说:

Are you OK?

她没有回答,直接跑出宿舍楼门。她顺着校园的林荫路跑着,一口气跑到校门口。在门口她气喘吁吁地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去那儿?司机问她说。

林肯中心,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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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HP67' 的评论 :
谢谢HP67。你比我适合编小说,这些情节我都没有想到。
HP67 回复 悄悄话 关键是,当小事影响到大事的时候,和六四演讲的前男友深夜私会被拍照,被对手威胁,影响到他的仕途,该怎么办?这才是最考验人的。老了以后回望,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但是老徐经营多年的仕途受威胁,这才是打击最大的。希望没有影响到作者思路。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琼峻' 的评论 :
谢谢琼峻。同意,我觉得也是,徐是做大事的人,官位家世都好,也是很有自信的人,对小事不会特别在意。跟靳曦,结婚两年多了,有些毛病也自然会暴露出来。这都是很自然的。并没有是为了让徐有缺点而这样写。
琼峻 回复 悄悄话 故事很好看,一直在跟读。根据我的经验,一般致力于做大事业的人,在琐碎小事上都很随意,毕竟每个人精力有限。作者这么写,是想让徐有点缺点吧。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HP67' 的评论 :
谢谢HP67。分析得很对。我觉得靳曦还是很为难的。把自己跟明宵的交往告诉徐泽宁吧,徐第一会不高兴,第二会猜疑。不告诉吧,等于是隐瞒和欺骗徐泽宁,将来若是徐泽宁发现了,也有麻烦。
HP67 回复 悄悄话 这一集构思有不少看点。小曦从隐瞒到欺骗。儿女情长放在六四这个大背景,以及明宵老徐截然不同的态度。小曦对明宵是爱恋,对老徐则是感动。老徐要面对欺骗,两人照片,小曦在六四(明宵)中表现而在爱情事业中作选择,不论怎么选,都够他喝一壶的。人性有弱点,经不起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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