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伟随笔 |《时代幸运儿》

《时代幸运儿》

 

过了六十，喜欢再回顾，一直牛哄哄的我，突然发觉自己不过是个幸运儿。

刚进小学，文革开始；

中学毕业，文革结束。

读些啥书呢，只有天晓得！刚工作，高考恢复啦，第一次出现机会均等。我的高考数学零分，居然也考入大学读本科。我以语文、历史、地理、政治四课总分对垒五门课总分（英语按10%计入，我的历史发展观观：正确总是大于错误，否则这么从猿到人？凡是选择题，我一√到底，结果得了37分，计入3.7分，聊胜于无），居然高于录取分数线一截，这就是运气：高考总分很低。倘若次年高考，大多数考生是经过系统训练的应届生，英语也开始计分，我要用四门课分数填满两门课的零分坑，达到录取分数线：不可能。还有，有零分科目不予录取，一剑封喉，我肯定进不了大学，那么我就要回炉，补高中文凭，我在中学是体育班，整天训练，根本不读书，数理化与我是空白，历史地理好像课没有上过。高中文凭肯定拿不到，幸亏我提前一年考入大学，高中都毕业不了的我，居然大学本科毕业，享受知识分子保护政策，从未下岗了。

陌生人CLUB的窗外•朝晨

毕业后不久，出现了经济浪潮。我扑通跳下海了。那时经济现象：“九个盖子盖十个洞”。盖头是本钱，那个时代：资本很少，机会很多，胆大就有机会，努力就能翻身。做买卖需要本钱，偏偏我碰到资本比重不高的年代。88年的暑假，我去泰山旅游，火车站在招租柜台，承租费才150元/月，押一付二，相当于三个月的工资，当即付款包柜台，终止旅行回上海，直奔华亭路服装市场找朋友，他教导我：“你不要卖时装，时装过季就没人要了，我给你裤子与衬衫，款式不易过时，你卖不掉还我，我还能卖”。一语开窍，生意“金”！听懂了。他让我代销，我不付款就提货，无本买卖。那个时代，人情替代资本，又让我碰着了。

从此坐夜宵车，座椅下铺开军用雨衣就躺下，次日一早站起来，地下还躺着湿漉漉的李大伟，有形无魂，一帖剪纸。来回倒腾服装、饰品配件、大金丝香烟，后来又盘下饭店，早晨进货、晚上回本，还解决了睡觉与三餐，又是个无需资本的行当，只需要勤奋。

97年商品房推出，我立刻出手。之前我一直关注上海史，面粉与纺织“双王蛋”的工业巨头荣家，几次被银行财团封账，一部上海史，最有钱的不是工业资本家，而是史密斯、雷士德、马立师、霍格兄弟、汉壁理、新、老沙逊和哈同等房产商，一串大闸蟹，居然无一破产。我就发现个悖论：追杀犹太人是欧洲的传统，犹太人自然不买地皮，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专事理财放贷，还有钻石类贵金属买卖，一有事即可一卷就跑路。犹太人不爱地皮，但他们开的银行业，最好的贷款抵押品是房地产。旧上海的地产商多为犹太人，因为中国不反犹，所以专注经营房地产。噢，原来土地不可复制，市面越繁荣越稀缺，商业与交通配套越完备，越增值。当时，杨浦区内环内商品房，低的2800元/平方米，高的3800元/平方米，淮海东路才6000多元/平方米，我倾囊买房，重仓押宝。

陌生人CLUB的窗外•夜晚

随着中国经济突飞猛进，五年后房价开始起飞，证实了我的直觉，也证实了丘吉尔的名言：“历史看的有多远，未来就能看的有多远”。知识改变命运，我亲身获得验证。假如我随大流一起炒股，清零是大概率。因为数学太差，我不敢参与数字化的股票投资，恐惧数字的劣等生，又躲过了一劫，戆人有戆福！

做自己“含的牢”的生意。

毕业后国内掀起留学热，我没有出国，不是有预见，而是借不到钱。倘若出国，那么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带来的红利，与我浑身不搭界了。就像上海物质女，一脸铁青甩掉的追求者，突然“大”出来了，闺蜜们评价：“嘎大额（沪语：这么大的）攒积（沪语：蟋蟀）逃忒了”。

因为缺钱，所以下海。卖过西瓜、卖过杂货、卖过服装；开过饭店、开过茶馆；办学校、办婚介所（短暂）、办养老院，一直想开拓月子会所业务，一旦成功，闭环产业链，朋友谑称“殡葬一条龙”。什么赚钱做什么，买卖越做越杂，广种薄收，随着中国经济四十年的持续增长，我也水涨船高。凑巧，所有的盈余都投入门面房，结果“大”出来了。上海人有句老话：“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人，往往被时运裹挟。

我好读杂书，尤其喜欢历史，优点：眼光远大，缺点：志大才疏，不巧与需要宏观思维的房地产相匹配：伤人乎，不问马！算大不算小的粗胚活。一旦选对，一劳永逸，这是房产的特性。房租让我衣食有余，于是心定气闲地在家里看书，有余暇，写专栏，“随心所欲从吾好”。我的本科是中文系，至今还算专业对口，对得起上海师院对我的培养。

如果让我今天创业，资本的比重越来越大，技术的含量越来越高，我这个文科生就要另说了，选用有猪队友参与的队歌：“敢问路在何方”。

早生二十年，右派是大概率，因为心直口快。

晚生二十年，资本大与机会，吾亦“泯然众人矣”，应该是大概率。

幸亏历史不能假设，也不能预设。祖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正是我壮而行的四十年，躬逢其时，此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