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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个普通的护理院(二十五)

(2009-02-20 01:41:46) 下一个

    回顾与情感(八)

  弹竖琴的老太太能使护理院的居民们放松下来。她说自己是前几年才学如何弹奏竖琴。“年纪大了,我学得很慢,现在也只能很慢地弹。”她说着,脸上有着满足。是呀,老人们都在静静地听。

  我在想这些几乎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最需要什么。对癌症晚期病人,大夫们一般是不主张积极治疗的。他们通常是保守治疗(用药物止疼、镇静等等),也就是让病人尽量减少痛苦,相对保证病人的生活质量。护理院的老人们当然不能采用这种方法。不过谁都清楚,老人们的衰老是不可逆的,只能越来越糟糕。我们只能想办法延缓衰老的速度,更重要的是减少他们精神上的痛苦。

  在我现在住的小镇子上有家老年公寓。我十五岁的女儿常去那里义务工作。在她的中文作文中曾描写过这样一段场面:

  “几十年前,猫王--Elvis Presley曾是美国的第一号摇滚歌手。他彻底的改变了摇滚乐的意义和风格,使流行音乐便得更加疯狂,更加让人热血沸腾。美国的年轻人都中了他的魔法,被他洪亮、宽厚的嗓音迷住了。他旋风般的舞步、贴身的紧身衣,一切一切都让那时美国的年轻一代如痴如醉……说这些干什么?猫王三十几岁的时候就死了。可那一代人忘不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加入‘被抛弃的流行音乐家’的行列。

 “当年崇拜猫王的年轻姑娘们如今都上了年纪,不能象往日那样忘情地尖叫、呐喊、狂舞。在我工作的老人院里,就住着许多猫王的迷恋者。每天下午,午饭后,头脑还算清醒的老人们便聚集在客厅里的自动唱机周围,放些自己喜欢的老歌儿。十有八九是猫王的洪亮歌喉,赞美着哪个姑娘的美貌,歌颂‘美国精神’的豪爽。客厅里飘着富有节奏感的歌声,掺着一阵哼哼声。平时面似核桃的老人们,总算在一脸褶子里露出个笑样。浑浊的眼睛明亮了,放着光。不知他们在回想什么?美好的旧事……

  “在八月中旬普普通通的一天,老人公寓里的工作人员们都忙里忙外地到处收拾,在家具上挂上鲜艳的花圈。老人们也穿上了自己的好衣服,老太太们忽然都浑身珠光宝气地挂满了首饰。干吗这么兴奋啊?猫王要来了!

  “猫王不是死了吗?可老人院的日历上分明说猫王要来拜访,为大家表演。莫非……

  “到了傍晚,老人院的六十多个清醒的老人都拥在客厅里等待猫王的到来。地上新铺上的红地毯上都是花瓣。我旁边的几个老太太不断地举起手弄弄头发,坐立不安地不断看门。说来也巧,就在一个老太太不耐烦地把门打开往外张望时,一个身着白色紧身衣的中年男子带着墨镜和一头黑色假发漫步而入。屋子里忽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此人身上。我身边的小老太太轻轻地喘息:这就是猫王了?

  “我却没觉得这人非常起眼,虽然他的一身打扮是模仿猫王当年的特殊‘识别标志’盛装,但显然是蹩脚的模仿。他的紧身衣是便宜的化纤料子,上边的‘珠宝’是塑料的,他也没有猫王的那股让人佩服的威风劲……他只是个猫王的模仿者(在美国,这可是个职业!)。

  “他夸张地走着‘猫步’走进客厅,打开唱机在木地板上又唱又舞,扭得让我觉得很滑稽。当年猫王这发泄的舞蹈可算是顶顶性感的!不过如今让我们这一代看来,这场面可真过时。‘猫王’把一把玫瑰一一分发给老太太们,并绅士式地热吻她们皱巴巴的手。我笑了,和大家一起为他鼓掌。老奶奶们一个个都笑得阳光灿烂,手指不由得在空中轻飘飘地摆动,试图要赶走脸颊上的红晕……

  “谁都看得出这不是猫王,是个演技极其一般的模仿者。但他的表演却唤起许多被岁月的尘埃埋没了的回忆,让死去了的猫王复活,让她们重新找到逝去的青春。”

  显而易见,“猫王”的表演让观看的老人们得到了内心的满足和安慰。

  记得我在看完弹竖琴的老太太的表演后,总试图在老人们的各个房间里把收音机打开,找到专门放古典音乐或教堂音乐的电台,然后把音量放小,想营造一个老人们感到相对舒适的环境。可护士助理们来了以后,往往把电台调到专门放现代音乐的位置上!听到屋子里“蹦、蹦、蹦”地响起节奏感强烈的迪斯科,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

B年一月十日 阴

  节终于有过完的意思了。从去年感恩节开始,到圣诞节、新年几乎是一个半月。约翰正在护理院外边蹬着梯子爬高,从房檐上往下卸彩色灯泡。餐厅的大圣诞树也被拆掉包装好,放进仓库等着下一个圣诞节再用。各个门上的花篮还在,走廊里的彩球还在摆来摆去,但过不了两天也会被收起来。

  不过这儿的节日跟我这个中国人关系不是很密切,所以每次过节我都在护理院干活。我和玛丽说我愿意干,节日工资比平常高50%,多挣点钱何乐而不为?看来我这日子过得够没劲的。是不是太财迷脑壳?那天我在地上看到一个钢嘣儿,刚要捡起来,一个少妇一个健步跨过来,拿了起来。她是个刚来不久的护士助理,正扶着个老太太从这儿过。拿到钱后她得意地冲着我晃着那两毛五分钱。不就是一个钢嘣儿嘛。然而我没能捡到心里直堵。可如果真是纯粹是为了钱干活,何必上护理院?到镇子上找个工厂干活可能比这体力消耗大,但肯定挣得比这儿多。我是不是喜欢这个工作呀?在面试时我可是这么信誓旦旦的说过。那时当然不会。不过我的内心正起着变化,我对老人们关心起来,这种关心不仅仅是怜悯,还有一些别的很难说清楚的东西。

  干活的人们仍在议论过节时的亲朋好友的聚会,每个人都说自己又增重了好几磅,兴致勃勃。特别是护士助理在中午给老人们喂饭的时候。那时痴傻嗫呆、不会自己吃饭的老人们都被聚集在餐厅的一边由护士助理们喂饭。常常是三、四个护士助理在那儿给老人们喂饭,每个人负责四、五个老人。这时他们就谈笑风生,不时地把一勺勺的饭菜轮流地送到老人们嘴里。聊到妙处他们在哈哈大笑,周围的老人满脸是饭菜,有的还不把口里的食物咽下去。“咽下去!咽下去!”除了笑声就是这句催促。

  护士玛丽娜过来让他们小点声,护士助理们纷纷给她个白眼,音调降低了。我趁老人们都到餐厅吃饭的时候赶紧再把他们的房间打扫一下,顺便开开窗子透透气。新鲜的冷风从窗外吹进来,我不由自主地深呼吸着。是不是觉得这里非常的气闷?又是说不清。

B年一月十三日 晴

  欧内斯廷死了,终年八十四岁。这个爱抱怨的小老太太死得很突然。早上的时候,护士助理喊她起床吃早饭,发现她早已没了气。估计她死于心脏病,时间在后半夜。凯茜很快赶来,和护士们处理着这件事。是得好好调查一下,否则死者家属说是事故怎么办?一个钟头之后,一辆殡葬场的车来把死者拉走。护理院的一切都恢复平静。当然,欧内斯廷睡过的床要好好清洗一下,准备迎接新来护理院的人。

  我和欧内斯廷接触不多。她脾气很大,平时动不动就嚷嚷,说护士助理们总在欺负她,愤愤的。她身体虚弱,但还算稳定,护士助理们就让她多运动,这样她的体质就不会很快地下降。这是对的,可她却认为人们都和她作对。“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用轮椅推着去餐厅,而我却得这么艰难的走?!”遇到和她打招呼的人,小老太太就抱怨。“我要是摔倒肯定就完蛋啦!”这位身高大约一米五的小老太太极注意保护自己。扶着拐杖极其小心,很缓慢的一寸寸地往回走。你要说护士助理们绝对没有和欧内斯廷作对也不尽然,故意怠慢她的时候总是有的,于是她就更怒气冲冲。

  我不太喜欢这个小老太太的原因,是她对老年痴呆的人们非常鄙视、粗暴。那些盲目乱走的傻老头儿老太太们一进她的房间,她就厉声道:“滚出去!滚出去!”但进了她屋子的老年痴呆患者是听不懂她的话的,只是在屋里瞎转游。于是她就拿个小棍子捅!弗朗西丝总是走到她的房间里。有几次她正骂着,弗朗西丝的老伴儿正好找到这里。那老头儿默不作声地领着傻老伴儿走出来,我看着心里真不好受。

  她房间里还住着个老太太,身体虚弱得不得了,也就是剩口气,可那口气就是不断!不过她脑子还清楚。她说她来护理院四年多了,欧内斯廷是她第三个同屋住的夥伴。我听了很替她难过,替欧内斯廷庆幸。欧内斯廷走得很痛快!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应该算幸运!她并没有遭受那么多的病痛。

  上午打扫欧内斯廷睡过的床铺时,我注意到这个老太太一动不动,呼吸使被子下边的身体微微起伏。忽然她一睁眼和我来了个对视。“我没有影响到你吧?”她平静地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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