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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榕树下最喜欢的写手 李黎

(2005-10-29 01:30:40) 下一个
《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里有很多东西 它们代表它们自己 台灯和它的光,床和它的被子 墙和它的海报,镜子和它的内容 床头柜,水杯 音响和它传出的音乐 小平和他的打呼 我和我列举的词…… 《虚无感》 今晚的音乐是虚无的 它的出现依赖塑料和电 众多更实际的物质 为了更实际的虚无存在,被人感觉的 就成了虚无感 一个被虚无感左右的人 是虚无的,他每天工作 拿着有限的工资,吃饭 在这个冬天穿着袜子、鞋子 内裤衬裤西裤 内衣衬衣毛衣 还有一件笔直的外套 虚无感也是笔直的,挺在天地间 烟灰 陈唐李黎 序   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城市终于看似安静。假如你可以随意飞翔,你可以看到大街两边的路灯发出有气无力的光芒,灯光和灯光之间是黑暗。黑暗具备了一种无法度量的深度,灯光只能让黑暗越发黑暗。   假如你可以随意飞翔的话,你可以看到有人的灯光中构思广告、写作、蹦迪、行走、卖淫,有人在恋爱,如同谈判。但是我想你看不出这座城市的特点甚至是缺点,你甚至不知道这座城市叫什么。无论白天黑夜,这座城市都不曾标出巨大的“南京”两个字。   你还可以看到牛逗。他总是失眠,直到凌晨两三点钟他才能睡着。他在失眠时除了要想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以外,还要听一听外面的出租车的橡胶轮胎轧过路面的声音。这个城市到处都是暗红色的丑陋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大多数像土匪。虽然橡胶轮胎轧过路面的声音像遥远的浪涛的声音,但牛逗一点也没有美好的遐想和很陶醉的感觉。   说牛逗因为失眠太多而比其他年轻人更没有前途或更有前途,是不公平的。牛逗最大的特点并不是失眠,是孤独。他总是倍感孤独,就这样。 第一章   牛逗从小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4岁时,他家所有的亲戚在大年初四聚到他们家,给他父亲做三十岁的生日。吃完中饭,大伙在一起抽烟喝茶聊天。再过一会儿,该走的人就要走,要打麻将的就该打麻将了。牛逗觉得和其他小鸡巴们在一起玩没意思,就站在桌子旁边,听大人们聊天。他当然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是他觉得好玩。一个叔叔模样的人对牛逗说,牛逗,来喝一口茶,这茶好喝得不得了。   牛逗于是颠起脚,喝了一口叔叔杯子里的茶。当然是苦得要命。他像是被灌了酒一样,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又把舌头伸出来,上下左右甩了甩。大人们都笑了起来,兴奋了起来。那个让牛逗喝水的人最为兴奋,犹如某大学操场上进了球的小球星。   牛逗平静下来以后,看了大人们主要是那个叔叔一眼,然后,4岁的他突然伸出手打向那个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茶水和杯子分别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人们看到玻璃杯碎了,听到清脆的一声。当大人们还在吃惊时,小小的牛逗绕着八仙桌跑了一圈,伸出手把桌子上的几只杯子和一个水瓶全部拨到地上。   啪啪啪啪啪砰……   当声音结束的时候,牛逗正不急不忙地朝堂屋外面走去。   整件事最重要的细节是:在迅速扔完杯子和水瓶之后,牛逗不是仓皇而逃,而是慢慢地走了出去,像散步一样。   更过分的是,他的双手还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像是刚刚看完《切·格瓦那》,压抑着继续革命的冲动或深邃的虚无感从小剧场里踱着步子走出来。牛逗的舅爷在多年后的一天对牛逗说:   我看到你还把手抄在口袋里往外走,乖乖,这一般小鬼哪能做到,真不得了。把两只手抄在口袋里……   当时他喝多了,他的全是皱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勉强发出红光,他的眼睛已经陷入了深不可测的岁月中。他看着牛逗,满心欢喜,他以为牛逗是小字辈当中最可能有出息的一个,那么地与众不同。   牛逗6岁时又干了一件让大人们哭笑不得的事情。牛逗的父亲带牛逗到一个亲戚家做客,那应该是1986年大年初六。大人们酒足饭饱之后,在剔牙和打饱嗝之余要找点事情做。于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让牛逗给他磕头,磕四个头,一边磕头一边叫“爷爷”,“你磕一个头,我给你100块,4个,400”。他显然不是牛逗的爷爷,最多是牛逗爷爷一辈的人。也可能是牛逗父亲一辈的人,只是年纪大了点。牛逗看着父亲,意思是就看您的了,你叫我磕头那我只好磕,其实我并不想磕。但牛逗的父亲那时那刻已经喝醉了,他心想,想看看我是不是能管住儿子,儿子是不是听我的话,以后儿子是否孝顺,我是否有福气……当然牛逗的父亲当时想不到那么多,平时能想到。好,我让你看看。于是,牛逗的父亲严肃地对牛逗说:   牛逗,磕头,叫爷爷。   牛逗最后的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他觉得很别扭。他咬咬牙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极其模糊不清地叫了一声“爷爷”。那个被喊成爷爷的人,以及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空气里全是酒和咸猪肉的味道。牛逗听得最清楚的,是父亲那熟悉而又夸张的笑声。牛逗再也忍不住了,在按协议磕第二个头的时候,他忽然直起身体,伸出双手猛地朝那个老头身上一推。那个正幸福并且因为幸福而善良和伤感的老头猝不及防,向后倒了下去。原来他的双手是抱在胸前绞在一起的,所以倒下去的时候,没有时间伸出手保持平衡,也没有机会抓住什么可以救命的东西,只能直挺挺的,头朝下砸。   幸好他是靠墙坐的,他的头没有砸在地上。当老头子的头撞到墙上毛主席头像的时候,牛逗用很难听的家乡话喊了一声爷爷,大人们都惊呆了,随后又哈哈大笑,一些人一边笑一边寻找和他有同感的人。父亲刚想骂牛逗几句,牛逗就尖声尖气地叫了起来:   两百块钱!爷爷你要给我两百块钱!   老头子只能掏钱,牛逗的父亲说,还不把钱还给爷爷,你看看你……牛逗说我就不给你,我回家给妈妈……   这些事都是父母为了满足自己的说话的欲望而说出来的。牛逗对这些一无所知,但是,在先确定其有的前提下进行回忆,牛逗似乎的确能发现记忆中模糊的板块。牛逗曾经受到这两件事的影响,以为自己很不一般。   再后来,比如现在,早年所有的信念、观念全部让他感到反感。他总是在抛弃一切,好比散尽家产,直到抛弃自己的出身和自己的归属问题。可以这样说,现在的牛逗对“一无所有”、“灵魂空空如也”充满激情。这主要和他的恋爱经历有关,牛逗并不滥情,喜欢的女生也就3个。第一个是许葭,但许葭因为时间太久(喜欢她的时间太久和距今的时间太久)而形同幻影;第二个是玉米,现在她在南方,因为相隔太远而形同幻影;第三个女孩又因为太短(喜欢她的时间太短和距今的时间太短)而形同幻影。最近,牛逗干脆爱上了一个原本就是形同幻影的人,她叫安吉丽亚·朱莉,一个好来坞的明星,一个悬在发展中国家上空的幻影。 第二章   上了高中以后,牛逗原先的优越感全部消失了,那是1994年的事。一进校牛逗就注意到一个现实:他的学号是940241。94表示他入学的年份,02表示他在二班,当时他们那一届一共8个班。最重要的是那个41,这表示,他牛逗的入学成绩在班上排名41位。他们班一共56个人。后来,又多了几个南京来的插班生。   940241这件事让牛逗十分震惊。初中时,他的成绩总是排在班上的前3名,全年级的前10名。当年,成绩好的几个人在学校里并排走在一起说说闹闹时,显得多么的自信和从容。他们很傲慢但又很克制地看着那些成绩差的同学们。那些成绩差的同学,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廉价劳动力。过着奴隶甚至做奴隶而不得的生活。   那种自信从容的情况和情景一去不返了。牛逗必须自觉地记着这件事:在这个集中了一个县的好学生的地方,他只是一个中下流的甚至不入流的学生。但是牛逗绝对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这是一种性格,除了这种性格,牛逗,当然还有众多的类似的人,毫无优势。   1996年10月的某一天,江宁县中学的高三(2)班的收发员张小龙从传达室拿到一张1000元的汇款单。收信人是牛逗,事情是,牛逗的某个作品被四川某家报纸连载。张小龙面对这个汇款单,十分的震惊、诧异和愤愤不平。他因为1000元这个数字而震惊,因为收信人是牛逗而诧异,因为收信人是牛逗而愤愤不平。   张小龙真的不想把汇款单交给牛逗,在路过熊猫模样的垃圾桶时,他真想把单子扔进那个口径有20公分的洞里。但是这首先没有好处、其次这可能留下精神上的负担,所以张小龙还是把这个冲动控制在头脑中。   爬上了教学楼的二楼,他看到牛逗正和林小涯、小三、周厚祥等几个人在说话,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趴在栏杆上看下面有没有好看的女生。张小龙用充满鄙夷的声调大声对牛逗说:   牛逗,你的汇款单,一千块钱,一千,从哪里搞到这么多钱的啊?   牛逗,牛逗身边的人,走廊上的人,甚至连教室里的人都被惊动了。人们分批涌了过来,问牛逗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家的询问使牛逗有一种犯了罪的感觉。甚至连那些屁股整天粘在板凳上的女生也表情丰富地问别人:牛逗怎么了?她们的表情让牛逗羞愧。   为什么?   谁知道。   牛逗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原因相当的简单,每个人都会如此的。而害怕是多方面的,如果得到的仅仅是荣誉而不是钱,那当时的牛逗会很从容的。他并没有在那个阳光实在很好的上午向任何人说出这1000元和那家报纸的来历。牛逗的好友林小涯对这件事知道得比其他人多一点,他知道,某报纸在某天登出了“欢迎赐稿,尤其是恐怖、武侠、推理小说”的广告,在别人都对此不屑一顾或打算过几年再说的是时候,牛逗动手了,他想了很久,才想出来一个题目:“喝了酒飞翔”,然后赶了一个星期赶出一篇30000字的小说。牛逗把这篇夸张而且低级的小说抄在300字一页的稿纸上,和林小涯一起去邮寄。一路上牛逗小心翼翼,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这次努力(白费)。信寄出之后,牛逗几乎天天在等着回音,哪怕是失败的消息。连林小涯都有点嘲笑他,他总说,你啊你啊,你啊你啊,你啊……但又没有更好的理由和词汇。   事情很快就过去了,同学们都忙着读书,高中三年也就是为了高考那三天。他们全力以赴,他们减少休息,不锻炼,不娱乐,少写信少看闲书,绝对不谈恋爱不幻想未来。无论春夏秋冬,他们都端坐在教室里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书上黑板上和老师的嘴上。这样很好,就应该这样,高考毕竟是这个国家最趋向于平等的竞争机会。   牛逗开始构思怎样花掉这1000元。他不可能像在大学里那样请上朋友上饭店或茶馆消费,然后为朋友们买单。牛逗当时还不知道,买单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像射精,且如射精一样在事后觉得有点来自心里的亏。   当时他就读的高中所在的县城,没有专门为学生开设的饭店和茶座,学校外面只有小卖铺和快餐店。牛逗决定,用500元买足球服、足球鞋、护膝、护腿板……另外的500元,收起来,等2年后的高考结束后的某天邀请他心爱的许葭上南京玩个痛快。   许葭,是牛逗暗恋的对象。正式上高中前的军训的时候,牛逗就注意到了许葭。那是1994年8月的下旬,天气很热,知了整天在叫,似乎是在游行示威。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白晃晃的颜色和更刺眼的绿色。牛逗极度讨厌绿色。新生们排着对在操场上军训:立正稍息齐步走小跑振步走……学生军训的时候,校医务处的医生护士坐在操场边的树阴下歇息,随时准备着将中暑晕倒的学生抬走、弄醒。   许葭的长长的辫子引起了牛逗(和其他很多人)的注意。她的辫子又细又长,比你见到的任何一个都要长,一直拖到了臀部。为了看辫子,牛逗必须把目光在许葭的身上过一遍,他发现了许葭的身材实在是好,曲线动人。惟一稍显不协调的地方就是她的臀部和她消瘦的身材似乎不符合。这令人五味俱全。但这亦是优点,很大的优点。牛逗对曲线、身材的最初认识就是从许葭身上得来的。   许葭是走读生,家就住在学校附近,因为她总是步行上学回家。直到高三,牛逗才曲折地知道许葭的家就在学校后面,和女生宿舍只隔着一道墙。走读生这个概念让牛逗微微感到自卑,她是县城的居民,而他牛逗,是乡下人,小学是在村子里的学校里度过的,玩的都是和泥巴有关的东西,或者说不论玩什么都会弄得一身泥巴。初中是在镇上的初级中学里度过的,那所学校对升学率的追求已经达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老师动辄殴打学生,把学生拎起来,不等落地,一脚踢出去;用通红的铁丝烫学生的手,并叫嚷,让你不写作业……   如今牛逗来到了县城,读高中,以后还会到城市里读大学,这真是步步高升啊,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飞翔与堕落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牛逗在第一时间喜欢上了许葭,并自己确定下来,要以她为追求的目标和诸多动力的来源。许葭是班长兼团支部书记(党政一把手啊),另外她还是班上为数不多的女生中很漂亮的一个。她的漂亮和时尚没有多少联系,属于天生的与众不同且有点保守倾向的那种。   许葭对其他人很客气,牛逗经常看到她校门口一路走来,和不少的人打着招呼。这时牛逗他有隐痛。牛逗也试图和许葭的目光相接触,效果很好,许葭并没有像其他的女生那样因为怀有敌意或骚(中性)而反应强烈,也没有自然而然(其实是故意的)地把目光移开。她总是用目光回应你的目光,然后轻轻笑一下,然后再移开目光忙自己的事情。许葭的这些情况和表现被牛逗认为是天大的优点,且激励着牛逗。但他总是忍不住这样想:我一个可怜巴巴的小鸡巴怎么能和她很好呢?喜欢她,为什么喜欢她是不可知的,但过程更像是一场内心的游戏。   除了来自乡下,每个月的生活费自始至终地很紧缺,以及成绩实在不好以外,牛逗还有个缺点:口吃。具体地说是:一紧张就口吃,一遇到点事情就紧张;于是他不想开口,于是就恶性循环。这个毛病让牛逗吃了很多的苦头,直到现在还是在吃苦头。由于在青春期一开口就闹笑话和受蔑视,牛逗逐渐形成了可怕的性格。   他想:既然不能自由地喜欢许葭,那就私下里强烈地喜欢她吧。   在牛逗的记忆里,整个高中3年他只和许葭说过一句话。其实,作为同班同学,是有很多的机会说话的,牛逗甚至能直接走到趴在走廊上的许葭跟前和她胡扯。这样的方式一定有效,因为,你觉得你很害怕走近某人的时候,那个人也是一样的有点害怕你。如果你主动上前,他(她)会客客气气甚至激动的。如果牛逗这样做了会更加引起许葭的注意,她可以跟其他的女生说:牛逗这个人蛮有意思的。旁边的一个女生或许会说:是啊,胆子蛮大的,就是有点口吃。另外一个或许又会说:不过他文笔不错啊,居然能连载小说。但是牛逗始终缺乏直接面对他所喜欢的女生的勇气和能力。   那惟一的一次对话发生在一次体育课上,那是1995年的4月,那时侯的风很大,漫天飞絮,温度适中,阳光很好。风吹在人的身上,不冷,但可以让人感觉到时间和风一起吹来又离开。体育课开始后,老师先让大家跑步,男生跑4圈,女生两圈半。于是女生们纷纷脱下很厚重的外套,挂在足球门的横梁上面。早已准备好运动服的男生们看着女生们脱下冬衣后的婀娜的身姿,他们甚至看到女生们周身上下散发着热气。牛逗注意到许葭的外套是一件绿色的休闲服,那绿色十分的显眼、刺眼。   因为有女生在场,所以男生们忘记了这是课前的慢跑,而是争先恐后,当然也有例外的人,他们不需要管那么多。尤其是超越女生的时候,男生们大腿带动小腿,屁股高频扭动,紧紧夹着肛门。和以往及以后一样,男生们跑完了,女生还没有结束。   当女生们有气无力地跑向球门时,男生们基本上已经散开,准备踢球了。牛逗正蹲在球门下挑选足球,大家等着他抱着球过去,然后比赛。忽然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像是蛇游过草丛。他四下看看,发现是许葭的外套被风从横梁上吹到了地上,掉在他旁边。而此刻,许葭正在10米之外看着这边,但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她的衣服掉在了地上。牛逗决定把衣服拣起来挂好,在进行这件事的时候,牛逗的心跳得厉害,他害怕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从许葭的衣服里掉出来,这样岂不是适得其反。他又害怕衣服没挂好,就用手按了按已经挂在横梁上的衣服。这是牛逗第一次接触到许葭的衣服,虽然衣服并没有穿在许葭的身上,但牛逗还是觉得和她的距离一下子近了很多,很多。但这也刺激了牛逗:虽然近了,却更显出遥远来。   牛逗知道,有时候自己正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觉得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但实际上并非这样。   不过许葭还是看到了牛逗的举动,她热气滕滕地站在牛逗面前,撅着她的小嘴。牛逗立刻变得不知所措,他心虚地看着许葭,看到了她红扑扑的脸和直勾勾的眼神。   牛逗一鼓作气地说:你衣服掉地上了我把它拣起来你不用谢我了。可是他说得太仓促了,又口齿不清,所以他的话没有半点风度和开玩笑的意味。   但许葭还是听出了牛逗的意图,她也开玩笑地说:我口袋里有3块钱,我下课请你喝可乐。   牛逗也实在太没用了,没有福气喝到可乐,许葭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就跑开了,虽然他立刻就后悔并想回来与许葭再说几句话。   其实许葭的话很过分,如果牛逗听清楚了并且点头同意,那她只能照办;如果她照办,两个人势必要并排(而不大可能是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水泥路去校门口的小店。或者,许葭独自去买可乐,但必须要亲手递给牛逗。无论如何,他们是要接触的,而这种亲密的接触肯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谣言必然四起。在这个不准恋爱的中学里,关于恋爱的谣言其实很多。在许葭,这或许没有什么,但谣言势必伤害牛逗。谣言对牛逗更大的伤害是:他会觉得,自己和谣言中所描述的情景、情境相差太远。   之后不久以及很久,牛逗都在想着他所听到的许葭的话:我口袋里有3块钱。妈的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牛逗和许葭两个人的关系是正常的同学关系,那他们两个人在高中3年里至少应该能说上100句话,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机会可能没有,他们当时的年龄不能适应这种虚伪、昂贵的交流方式。但是,他们两个的对话就这么一次,许葭完全说给牛逗一个人听的话也就这么一句:   我口袋里有3块钱……   这是什么意思啊?牛逗百思不得其解,不理解许葭怎么张口就说到了钱。难道全文是:我口袋里有3块钱,你不会顺手拿走了吧?操,这不可能啊…… 第三章   许葭看上去弱不禁风,不了解的男生见了她之后,如果喜欢,很可能是出于保护弱者和享受柔弱。但出人意料的是,许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球迷。她不喜欢好来坞的影星,不喜欢那些借用了太多辅助器材的表演。许葭最喜欢的是德国人马特乌斯。马特乌斯是一个比贝利、马拉多纳差一点点的球星。许葭从小和他父亲一起看球赛,主要看的是世界杯,1986年的世界杯赛场上马特乌斯那生龙活虎的表现吸引住了还是个小毛丫头的许葭,然后,她越大,越是喜欢诸位球星。   牛逗在高中3年的主要娱乐活动就是踢足球,他甚至为踢球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   当他从别人嘴中得知许葭是个球迷喜欢看人踢球时,他足球踢得更勤快了。既然没有胆量找许葭(说话、散步、借书或磁带),那就旁敲侧击地引起许葭的注意吧。他甚至认为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许葭、为了她知道。这种模糊的假设和期待伴随牛逗度过了高中3年,作用难以估量。   许葭也确实经常看到牛逗在操场上疲于奔命,看到牛逗满身臭汉地站在教室后面和男生们谈论足球事宜,还不止一次为牛逗他们担心,因为班主任总是教育、教训、侮辱那帮经常踢球的男生。   但是牛逗踢足球并不好,即使是在学校范围内他也算不上是有一个球星。这有3个原因。一是因为牛逗的腿比同龄人的腿短了两三公分;二是牛逗的反应比较慢;三是牛逗踢球时总心不在焉。这才是主要的原因。牛逗不管做什么,都心不在焉,都想着结束,想着去做更好玩、更有把握、更有利的事情。这是牛逗致命的弱点,他必须克服,不然的话,他不能在一个单位呆上一生;不能在套商品房里和某个女性住一辈子。更重要的是:当一个女生对他的追求有所拒绝时,牛逗会立刻放弃。这也是他不敢走近许葭的重要原因。   1996年10月,牛逗用1000块钱的一半买了一整套有关足球的用具,但是这并没有让他的足球踢得好一点点。一天,当牛逗在足球场上踢着7:7的比赛时,忽然看到许葭正和班上的几个女生一起趴在3楼的走廊上闲聊、眺望,看在操场上踢球的他们。牛逗觉得自己的背上多了一个包袱,他觉得他应该踢好,甚至是有义务踢好。于是他表现得很卖力,在争取着短时间里出一次彩。   同伴传了一个球给了在右前锋位置的牛逗,这个球传的实在很糟糕,直奔对方防守队员的脚下,眼看着对方队员就要破坏,或直接发起反攻了,牛逗尽力奔跑并伸出脚将球铲了一下,球于是飞向底线。如果球出界了,那么牛逗没有任何责任,一是球传得很不好;二是牛逗已经尽了力,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但牛逗还是一吸小腹,冲向足球,冲向底线。这个小足球场的底线就是跑道和草坪之间的水泥板,下面是下水道。在球即将出界的一刹那,牛逗倒地将球传了出来,甚至还注意到了脚法。球向对方大门飞去,而牛逗的身体随即就摔倒在地上。摔得结结实实。要是牛逗能就势打几个滚做出专业的保护动作,那也不失潇洒。但牛逗倒下以后就纹丝不动,像王八。另外一位同学及时跟进,把球顶进对方大门,在别人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进球的同学自己率先欢呼了起来。他双手举过头顶跑来跑去,像投降了又害怕被打死。然后,其他人甚至被进球的一方也跟着欢呼起来。而牛逗趴在水泥板上,右手被压在胸口下面。他感到浑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右手腕。牛逗勉强爬起来,朝二、三十米外的教学楼看去,他既希望许葭能看到他传出了一个好球,但又不希望她看到自己的狼狈样。   三楼的走廊上有几个陌生的身影匆匆走着,金黄色的夕阳落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反射出绚烂纯洁的光泽。牛逗痛得几乎哭出来。这可能是牛逗第一次具体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虚无和孤独。虚无指的是无论做什么都经不起推敲,孤独指的是人和人之间相隔那么远,一个人为了另外一个人做了很多、想了很多,她却掉头走开,脚步都不曾加快……   经诊断,牛逗的右手是粉碎性骨折,医生建议他在家里休息两个星期。但完全康复需要1个多月。出事的第二天,牛逗吊着刺眼的白色绷带来到教室,准备拿几本重要的书,回家养伤。同桌的王泥把牛逗说的几本书拿到牛逗的包里,然后,牛逗左手拎着包绕过教室前面的讲台都朝外面走去,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他觉得无比丢脸。想出彩,却挂彩。走出教室之前,牛逗看了许葭一眼。许葭正低着头和她的同桌说笑。这让牛逗觉得很不是滋味,如果许葭能目送他离开,那么他的手肯定能够好得快一点;如果许葭一言不发地忙自己的事情,那么,牛逗的手腕会以正常的速度恢复;但是许葭的举动尤其是她的笑得有点变形的脸让牛逗觉得她是在嘲笑自己。牛逗的脚步居然有点踉跄,可能和他左手拎着沉重的书包有关。牛逗先是预感到别人在嘲笑他,很快,他就将这种可能性当成事实接受下来。他甚至听到有同学说:英雄哎!   楼下,被搞得灰头土脸的父亲在等牛逗,然后接他回家。牛逗看得出来,父亲难过之极。他们朝校园外走去,当时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空空荡荡,走在这空荡荡的场所,有种做贼同时又被人暗中盯得很紧的感觉。牛逗一边走一边想,我4天前拿了1000块钱,引起了轰动;现在又把手摔残废了,引起了轰动,在班级范围内我应该算是个名人了吧。如果我是个名人,许葭再怎么也要注意到我,那等我手好了,就写信给她,她打开一看,噢,是牛逗啊。行了。   回家后,牛逗的日子过得很悠闲,他似乎忘了自己是一个必须参加高考的高中学生。但是牛逗用于看书学习的时间并没有比以前少,因为他省却了很多麻烦事:排队打饭、排队洗衣、排队洗澡、排队上厕所,排队从厕所里出来……   父母为了能让牛逗好的快一点,天天让牛逗吃乌鱼和排骨,通常是今天乌鱼汤,明天排骨汤,后天乌鱼汤……如此循环。这些东西吃下去之后,不仅仅能长骨头,还让牛逗在每晚睡觉前浑身燥热,阴茎长时间勃起。在那些时刻,牛逗进行着酣畅淋漓的性幻想,有时,他在幻想的过程中和结束后还为自己感到害羞,但是第二天,他发现任何事情:天气、自己的身体、父母的脸色、家里的猪、鸡以及灰暗的水泥地面等等等都没有异样,这样他的幻想便越发激烈和频繁。他性幻想的对象主要是班上的那个叫陈小娟的女生和隔壁班上的章晶。陈小娟的特点是她的嘴和屁股都很大,比一般人所看到的和所能接受的都要大,很多同学因此而觉得陈小娟不好看,但是牛逗觉得她很好,实在是令人动心。章晶的特点是腿很长,她的个子并不是很高,最多1米65吧,但是她的腿显得特别的长,有1米,浑圆的大腿怎么说也有50公分吧。另外,章晶总是穿着带有原始图案的紧身长裤,这让她的腿更加修长和诱惑人。小三曾经说过,章晶这种身材,要是打扮得再性感点,走在大街上都能让男人看了射精。   牛逗也曾把许葭纳入性幻想的对象,但是他立刻觉得于心不忍。他无法想象许葭的裸体,而只能在黑暗中看到她的脸,以及她惯有的几种表情。他对许葭的想象只能到衣服为止。他觉得如果再深入下去,再裸露下去,无疑是在摧毁什么宝贵的东西,他不能,良心有愧。许葭的身材和章晶的差不多,甚至比章晶的更有吸引力:更含蓄但更疯狂。   牛逗也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许葭这个人,他一定会把她纳为性幻想的对像,并对她进行随心所欲的处置,倍加蹂躏。但问题就在于他喜欢许葭。   牛逗还意识到,虽然许葭给了他动力和温暖,但这是内在的、模糊的。他和许葭成为夫妇似乎是不可能的,太遥远,即使不顾一切地去争取,那难度也实在太大。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有别的男性对许葭的身体(裸体)为所欲为。这让牛逗感到悲愤,有种被侮辱被损害,甚至被剥削的感觉。其他的女生不也一样要为人妻的吗?不也要进行一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次等等不等的性生活吗?但牛逗觉得她们和他没有关系。   最重要的发现是:牛逗发现,如果真正喜欢一个女生,那就不可能意淫她。反之,如果有个熟悉的经常和你在一起的女生,而你又不能意淫她,那就证明你喜欢她(但或许不是爱情)。这个标准,在之后的几年里显得越发正确,在牛逗相对枯燥的感情历史里,他还是真心喜欢过3个女生,她们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通的:都被牛逗热爱过都没有被牛逗意淫过。   牛逗在家歇了两个星期多一点,铁哥们林小涯从学校打过一次电话到牛逗家。林小涯一上来就尖声尖气地说,我呸,你回家舒服了,害得我每天又要打饭又要打菜,都是一个人,每天都吃得最迟。   牛逗对林小涯的慰问表示感谢,也对林小涯每天一个人在一个窗口排半天的队再跑到另外一个窗口或许还要再跑到另外的窗口表示同情。要知道,那时学校的后勤是十分的差的,食堂很小,供打饭打菜的窗口很少,所以一到吃饭时间,几个窗口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更要命的是,学校的作息时间是统一的,每到早饭、中饭以及晚饭的时间,各个年级各个班级的同学都朝食堂狂奔,以期在长长的队伍里占据靠前的位置。有个学生因为跑得太快,被食堂的门槛绊倒了,头砸在水泥地上,疯啦。   进校不久,牛逗就和林小涯成了搭档,一个人打两份饭,一个人打两份菜,钱大家平衡一下。两个人都不挑食,所以他们合作得很愉快。有时候,他们商量好了,两个人只吃一份菜。   牛逗在电话里告诉林小涯,他几天后就要回学校了。但是手上的石膏至少要3个礼拜才能拆掉。他的意思是,回去以后要你照顾我,你更辛苦了。   林小涯说:什么意思啊?又要我……   知道就好,牛逗打断林小涯的话。   我呸,林小涯说。   牛逗回到了学校,虽然他只离开了两个星期,但是当他重新坐到拥挤的教室里时,还是觉得新鲜、变化很大。有人对牛逗的回来抱以一笑;还有人上前询问几句,问牛逗什么时候能全好、能踢球;还有人相当虚伪、大声地说牛逗不在他很想念啊。但牛逗对其他人的表现都不在意,他只看许葭。   牛逗回来后,他的座位改变了。本来他坐第三排,第三排是教室里的黄金位置。牛逗回家后,他的好座位就被原本坐在第五排的刘祥占了。而刘祥见牛逗回来后,也没有什么归还的意思。对此,牛逗半点都不恼火。因为,现在他的后面就是性感之极的陈小娟,只要牛逗有胆量,他就能和陈小娟说话,目睹那张性感的嘴动个不停。这仅仅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坐在第五排这个位置,随时随地都能安静地看着坐在第四排的许葭。以前,牛逗坐在许葭前面,想要看她只有两个办法(时机)。一是在她站起来发言的时候,这个时候看她,有充分的不被怀疑和猜测的理由,但是这样的机会不多,平均起来,一节课(45分钟)不多于一次;这样的注视也太困难,要把腰拧成“S”形,从下往上看许葭。二是在下课的时候站在教室的后面看,但看到的只是许葭的小半个脸颊和后脑勺。   从1996年的11月份开始,牛逗自认为他和许葭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事实也是如此。这进展就是他可以随意地看着许葭,无论被看者许葭是埋头做作业还是抬头听课,或者是掉过头来和同学说话。渐渐地许葭发现了不远处的牛逗和他的空空如也的眼神。每次许葭发现牛逗在注视她,都会给一个明确的眼神作为回应。有时,许葭在看到牛逗后会习惯地微微点点头;有时会微微一笑;有时她忽略了正盯在她脸上的牛逗的目光,但会立刻醒悟过来,调头来寻找、回应。这一切让牛逗很满足,甚至很感动,在他的印象里,许葭从来就没有对他的注目礼表示过不耐烦或反感。当牛逗读到《诗经》里的“美目倩兮,巧笑盼兮”的时候,他觉得这就是为许葭写的。就这样,整个高中3年最激动人心的日子,就是坐在许葭附近的将近1年的日子,最激动人心的事情,就是注视着许葭等待她的回应,等待她的再度回应……   牛逗原本要写信给许葭的,这是当时人们恋爱的重要选择,尤其是缺乏直接去面对的能力和条件的人。但是他想想也就算了,那时电脑尚未铺天盖地,写信只能用手。他的字本来就丑,加上骨折造成的书写的生疏和手腕的疲软,字就更丑陋了,还是不能写。他害怕许葭本来就恶心他,“那个牛逗,成天没事找事,还经常出事”,再一看到信,就更加恶心了。   有一次,牛逗宿舍里的男生们谈起了许葭,牛逗也在场。其他人显然并不知道牛逗对许葭的感情和想法,不然,这样的谈话要么根本不会发生,要么发生得更加猛烈。一个男生幽默地说:   我今天真幸福,章晶看了我一眼,姚小蓝看了我一眼,许葭看了我一眼……可能还有不少人,反正很幸福啊。他说完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其他人都被他的话和他说话的样子逗笑了。   另外一个人说:许葭是个骚B……说话的是夏春秋,他和牛逗的关系相当的好,看不出他说这话是恶意的、有针对性的。   牛逗立刻觉得相当的别扭,甚至感到羞愧和气愤。他小心翼翼地问夏春秋,你怎么知道许葭是骚B啊,我看她一般。   夏春秋大咧咧地说,我觉得她骚,她每天都要打扮,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上面全是油,一个晚自习(3个小时)要用手梳100次头发。   妈的你一个晚自习都盯着她看吧?   我看她有男朋友了吧,反正我好几次都看到有人在学校外面的巷子口等她回家。   何止有男朋友啊,被日过B了还不知道呢……   于是大家谈话的中心就转到许葭身上了,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但是这种不好很可能是处出于妒忌:得不到这个很优秀的女孩,就贬低她,就趁着这个放肆的机会大谈她的身体。   牛逗到另外一个宿舍玩去了,他不忍心让自己听到关于许葭的坏话,更不忍心的是:他不忍心让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他也曾猜测许葭的情况,觉得她实在是很喜欢打扮的,并凭空的为她担心起来。   这种担心,美丽又多余,和许葭毫无关系,牛逗觉得自己应该有这份责任,但还是要搞清楚许葭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后,牛逗把自己对许葭的感情和担心向好友林小涯和盘托出。但是牛逗觉得自己说得很不清楚,想要说的都没有表示出来。林小涯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他认为这很正常。上帝即使能窥探牛逗的内心,恐怕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关于宿舍里的人对许葭的议论,林小涯尖声尖气说:   那班鸟人需要发泄。别人说她骚她就骚哪?他看到有人在接许葭回家就说许葭有男朋友了,那要是你看到许葭和5个男生照了一张相,那你是不是觉得她这5个男生都结过婚了呢?   林小涯最后的话让牛逗觉得,虽然有漏洞,但还是很解气,很受用。他劝自己,千万不要因为许葭上课吃零食就认为她每时每刻都在吃零食;千万不要因为她对窗外的男生发呆就认为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男人……她应该是个相当正常的人,优点似乎也不值一提,缺点也是,都是小市民在青春期常见的那些。 第四章   进入高三后,牛逗他们的学习和心情立刻紧张起来,如同进入了戒严状态。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也只是表面现象。在牛逗的班上出现了一个重大的现象:恋爱的人多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毕业越来越近了,或者是压抑得太久了。在恋爱的人当中,张章和袁慧是最令人羡慕的和最公开的。   袁慧也是一个走读生,家住在县城的郊外。在和张章恋爱之前,袁慧和杜小雨形影不离。她们两个也许并不是最好的朋友,但由于一些客观因素(家住在一起,父母很熟悉、长久地在一个班级里读书等),她们是最习惯于在一起的朋友。袁慧和杜小雨都是那种小巧伶俐的女生,个头都只有155公分左右。但是两个人的差别巨大:袁慧皮肤特别白,白得连唇上的汗毛都一目了然;她是大眼睛双眼皮,眉毛几乎和鬓角连在一起。而杜小雨是另外一幅景观:小眼睛,淡眉毛;皮肤非同一般地黑,比那些从小在太阳底下乱跑的调皮捣蛋的男生还要黑。所以,她们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有着鲜明的对比衬托,会造成令人发笑的视觉效果。而她们两个,如果离开教室,必然同行。   张章把杜小雨和袁慧拆散了,而且拆得相当的彻底。高三开始后不到一个月,同学们就发现每天上学回家,张章和袁慧都走在一起。从4楼的教室一直走到楼下的花坛前,然后袁慧推上自行车,和张章一起走完那400多米的幽长的水泥路。水泥路从花坛通向大街,它的中点,是学校的大门。路两边是茂盛的法国梧桐树,分居两边的梧桐树的枝叶在行人的头顶上交织在一起。这路,这梧桐,让这所学校有一点点古老和神秘的意味,值得留恋。   课间,张章总是和袁慧头碰头地讨论他们在学习上的问题。他们两个的成绩都很好,都是好学生。他们的恋爱,有强强联手的意味,这让其他很多人在羡慕的同时倍感难受,尤其是牛逗,每次看到张章和袁慧的头发几乎碰在一起,或被风吹到了一起,他就有种绝望。他想,自己和许葭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想要靠近过于困难。于是他写了一首诗:别人的爱情太容易了/像提取他们的存款/而我在这里……后面就没有了,他写不下去了。   牛逗真的想向许葭示爱,想轰轰烈烈地爱他妈的一场,但是又害怕影响到许葭的学习,还害怕自己的满腔热情,遇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头;自己的汹涌的热血,浇在了一大片肮脏的海绵上。   因为踢球而认识的好朋友朱海峰对牛逗说:高三了,戒球戒色。   除了张章和袁慧一对之外,班上还有3、4对公开了的情侣和不公开的若干对情侣。另外,班上的女生和外班的男生成了几对;班上的男生和外班的女生成了几对。总之不知有多少对。每到晚自习结束,就会看到一对男女从回宿舍的队伍里分离出来,走向小树林、操场、角落,不用担心,他们仅仅是在一起玩,说说笑笑或者说着听上去很肉麻的理想与将来,不会动用生殖器官。   甚至在白天正常的上课时间,也有一对对男生女生趴在走廊栏杆上,头悬在半空中忘情地急切地交谈或沉默。这就不能不引来学校的管制。   实际上学校每年都会抓学生的思想的,尤其是高三学生的思想。老师都已经有经验了,知道高三的学生容易出轨,甚至有老师这样认为:有学生认为反正都是高三了,乘机搞一下,然后拉倒。但学校的思想工作是空的,几乎不起作用。具体的情况,要看具体的班主任的做法。牛逗他们那一届有8个班,其中5、6个班主任很开明,他们相信他们的学生不是弱智,能明辨是非,另外他们也懂得大禹治水的道理。而牛逗的班主任刘为民是一个带有暴力倾向的人。刘为民老师可能认为他班上的女生都是他的财产,是不允许别人抢先使用和占有的。他在一个很冷很冷的晚上,在晚自习结束后,躲在学校大门外黑暗的过道里看着从校门里走出来的学生。在灯光下,一对对情侣或类似情侣模样的人被刘为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1996年12月的某个夜晚,气温在零度左右,天空很黑很高,星星像一个个若有若无的冷笑。因为天冷,情侣们至少是手拉着手,有的甚至还把胳膊缠在对方腰上。这些都被刘为民老师看得清清楚楚,他迅速根据情侣们的亲密程度构思出明天针对他们的话的轻重缓急。也是因为天冷,刘为民老师感觉到了莫大的气愤和为人师表的伟大。   第二天一早,刘为民老师就来到班上。一开始,他没有说恋爱和不准恋爱的事情,而是直截了当地让谁和谁把座位互换一下。共有20个人互相调换了座位,当时班上有60多人。也就是说,在刘为民老师眼里班上有至少10个人恋爱了,而且很严重。   张章和袁是第一对被点名的。本来袁慧是坐在张章前面的,现在,张章没有动,仍然坐在教室的第七排,而袁慧坐到了教室的第三排,两个人相隔六、七张课桌和10米的距离,这样,无论上课或自习时间,两个人都不能交谈。两个人都要应付学习的压力和附近的新鲜饿男生女生,他们的感情应该能休克、终止……班主任刘为民老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以及让恋爱者在全班同学面前心中有愧地搬东西,感到震惊和害羞的效果。他在发布命令时故意使用了这样的话:   张章……张章你就不动了,袁慧你和马跃萍互换一下。   这样一来,同学们都知道了刘老师的意图,一些善良的女生拧起了眉毛,林小涯等人想笑但是不敢,结果还是笑了,声音像是放屁,放屁声使教室里的气氛更为紧张。   然而可笑的是,许葭被调到了牛逗的前面。并不是说牛逗或许葭中的谁也被刘为民认为是恋爱者,而是因为,许葭的坐位让给了某个恋爱者,牛逗的坐位让给了另一个恋爱者,于是他们两个坐在了一起。   从1996年的12月份开始,牛逗和许葭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很多,简直就是近在咫尺。当许葭把身子靠在牛逗的课桌上听课或看书的时候,牛逗能无意间或假装无意地碰到许葭的头发。   刚上高中时,许葭的头发很长很长,扎成辫子一直拖到臀部,这样长的头发是不能披散开来的。后来许葭在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把头发剪得和男生一样短,这让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让牛逗在很长时间里才能适应。牛逗一直没有打听到许葭把她的那么长的那么多的头发搞到什么地方去了。渐渐地,许葭的头发又长了,她坐在牛逗前面时,头发已经披肩。许葭时而扎辫子,露出高高的额头和苍白动人的鬓角。时而把头发披散开,那时她的头发如果被风吹动,就会像一面旗帜在牛逗的眼里飘扬。   但是牛逗只在许葭后面坐了1天,具体地说是12小时30分。因为林小涯和王泥也被班主任安排坐在了一起,但他们的关系相当的恶劣。而两个人都和牛逗很要好,于是林小涯提议和牛逗换座位。林小涯、王泥是班上仅有的知道牛逗对许葭有感情的人,王泥也想和牛逗换座位,但于心不忍、不敢。   牛逗必须换,不然实在对不起大恩人林小涯。于是换了,班主任和其他人的热情还集中在之前的大规模调动上,这个小小的插曲被忽略了。   林小涯对牛逗说:你坐在她后面,又不敢跟她说话,痛苦不痛苦啊?   假如敢说话,那万一没控制住,还是会惊动很多人,再被班主任调开。   坐得太近,能看出很多毛病来,你说不定能看到她牙缝里的韭菜。   保持点距离好,省得你心惊胆战,再说你自己觉得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牛逗搬走了,换个座位很简单,四、五十本书搬搬人就走了。他一边收拾书一边注视着许葭的背,希望她能掉过头来,哪怕是出于好奇出与无聊,哪怕她能说一句:刚坐下来就搬走啦?   但是许葭趴在那里看书做练习,一动未动。她的纤细的腰绷得很紧,仿佛连刀都插不进去。 第五章   回想起来,高中3年尤其是高三那年过的实在是太快,虽然大家都试图干点其他什么事,比如恋爱踢球交笔友集邮,但一切都被高考剥夺了。而高考3天终于到来,牛逗他们在炎热的天气里全力以赴考完之后,开了一个所有在场的人都心不在焉的会,然后便离开了那座校园。而住校的学生则永久地离开了那个叫东山的小镇。东山镇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很繁华,这里从来就没有过恶劣的天气,只要愿意,你随时都能在这里实行一种叫舒适的生活和惬意的感觉。不难想象,这里出不了帝王将相,出不了文豪和暴徒,这里只有永恒居民和两(三)室一厅里的张家长李家短。   牛逗离开东山镇时,坐在一辆中巴车的最后一排,他回头看看,只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大街,大街两边的梧桐树像伞一样。牛逗当时想通过“蓦然回首”而获得一种明确的感触,但是没有。牛逗带着没有感觉的失落回到家中,等待高考的成绩,等待命运把他送往南京、成都、长春这三个城市中的一个。   高考的成绩在7月底8月初出来了,牛逗考得还好,被南京的一所自称很好的师范大学录取。师范学校的女生很多,牛逗因此而兴奋,但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严重的不合群和极度的自卑、自闭。而许葭,很正常地考得不怎么样,上了扬州的一所师范学校读英语。许葭的父亲是扬州人,她众多的亲戚在扬州,所以,能在扬州读书,许葭也算如愿以偿。   进了大学以后,牛逗有了一种解放了的感觉。但解放了的感觉并不单纯是好的感觉,更主要的,还是一种天翻地覆之后归于平静乃至平庸、压抑和不自由的感觉。很快牛逗就想着退学。他每天面对的都是大批量的陌生人,他们各怀鬼胎,而自己在别人眼里也一样。很自然地,牛逗在大学的开始阶段把交往的重点放在高中的老同学身上。   牛逗不动声色地从张章等人那里搞到了许葭的联系方式,如同偷窃。在1997年10月29号那天,牛逗拨通了许葭宿舍的电话。牛逗握着话筒紧张地等着,电话话筒很脏,而此刻牛逗顾不了许多,把脸紧紧贴在那油腻的话筒上,塑料产生了温度。他听到了那头女生们上楼下楼的声音,一个声音由远到近,然后许葭气喘吁吁地说;喂,是谁啊?   牛逗。(牛逗打电话时从来不说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之类的话,只说:牛逗)   哎呀啊,是你啊,你是在南京吧?   是啊。今天你过生日,我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啊,谢谢,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是今天的?许葭在那头一惊一咋地问,声音既调皮又温柔,牛逗真想告诉她,他一上高中就喜欢上她了,在她的周记里看到她的生日的。   当时身为语文老师的刘为民让大家每周写一篇周记当作文训练。很多女生写得很多,写自己小小的秘密,写男生、心情、感情。刘老师倒也乐得看这类非八股文的文字,如同偷窥。   许葭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啊我知道了,你以前的球衣都是29号,这么巧啊。   牛逗很想告诉她,是因为先知道了你的生日,才用这个做号码的。这个号码少见,又并不是太怪。如果用1029做球衣的号码那就显得太明确,球场山的人也认会为你有病的。   牛逗没有对“巧合”加以解释和感慨。   许葭又问:很多同学在XX大学吧?   是啊,有赵礼勇王芳、张小祁孙红鹃;蒋珍在河海大学,河海大学和XX大学只隔着一条小路。   那你是在什么地方打电话的?许葭又问牛逗。   在电话亭啊,等了很长时间才轮到我啊。后面还有不少人等着呢。你们学校是不是每个电话亭后面都排着很长的队啊?   许葭说是啊,电讯局为什么不在学校里搞个电话亭做的围墙呢,那样又气派又能赚钱,说不定还能形成一个沙龙呢。   牛逗听了笑了起来,沙龙?沙龙这个很高贵的词在牛逗心里撞击了一下。许葭又问牛逗:你跟我聊天后面的人是不是瞪着你啊?   牛逗扭过头看看,黑暗中有几个模糊不清的人站在他身后,有的显得心不在焉有的焦虑不安,有的则始终盯着牛逗看,牛逗紧紧握住话筒对许葭说:我后面有好几个人在等着电话呢,我看就……今天就这样拉倒吧。你的信箱号码是多少?   其实牛逗已经知道许葭的信箱号码,但是他觉得不应该贸然给许葭写信。问许葭的信箱号码,其实是在问许葭我能不能写信给你。   许葭很愉快地告诉了牛逗她的信箱号码和邮编,她听了“拉倒吧”觉得很开心。在许葭的印象中牛逗的文笔很好,写起信里应该是很好玩的。另外,许葭自然也和大多数初进大学的学生一样,以能收到和多收到信件为荣。   在取得许葭的同意之后,牛逗立刻动手给许葭写信,他考虑到自己将要写很多的信给她,并期望能通过信件得到她,所以第一封信就很短、很克制。大致如下:   进校1个多月了,我觉得自己对周围,以及周围对自己都很陌生。我现在觉得有点不适应,想想高中的时候,每天都那么的紧张,那么忙碌(我们不想学习的几个家伙似乎要好一点点)。现在,已经发现能够逃课了,不去上课也没人管,在宿舍里睡觉也没人管,但是这样似乎很可耻,如果醉心这样那岂不是成了猪。但事实上当个猪也是不错的吧,当猪会错过爱情,错过运动会,其他的实际上也很舒服啊……   牛逗的第一封信写得实在叫人目瞪口呆,许葭看了要笑,但觉得牛逗的口气有点愤怒;但又觉得不是……信中出乎许葭意料地没有提及高中的事情,其他很多人都在信中大谈特谈高中的事,并企图加以总结,或者抒情过度。在信的末尾牛逗故意做作的的说:   在这个秋风大作但未见凄凉的夜晚,我在南京猜测你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妖里妖气地走过曾经风情万种风流万千的古城扬州。   许葭看到“妖里妖气”几个字时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当时她们正在上课,她的不管不顾的笑声虽然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但最主要的效果,是让感许葭在身边男生的心目中变得更加、越发可爱。许葭不知道,她看到的最后一段原来是这样写的:   在这个秋风大作但未见凄凉的夜晚,我在南京猜测你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妖里妖气地走过曾经风情万种风流万千的古城扬州,并想象着你的风中飘扬的头发,和你的一目了然的曲线。我喜欢你。   许葭也是在收到信后第一时间开始写回信的,她的信写得一般,实在一般,从言语到情绪,但是,有一句许葭自以为很简单的话,让牛逗兴奋了许久。许葭说:你知道吗,扬州这两天很冷,我刚刚加了衣裳,就是那件绿色的外套,你以前把它从地上拣起来挂在球门上的。我记得你那次还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牛逗看了之后,第一感觉是心情舒畅,甚至觉得未来十分的美好。但又充满疑惑,为什么她能记得这件事情呢,为什么又要写下来?难道是在暗示:你帮我捡过衣服,我们的关系因此而相对亲近,因为衣服下面就是肌肤了,我们几乎有了肌肤之亲了。但是我们没有,而且,我们之间值得记忆的事件也就这么一个,它多么小啊,所以我们之间很远。牛逗反复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觉得高兴,自愿的。他一高兴,就忘了乘机问许葭当时她都说了些什么了。   当晚,牛逗打了个电话给许葭,告诉她自己有幸收到了她的信,自己这是生平第一次收到来自异性的信件,心情十分的激荡啊。许葭听了笑得厉害,说,你都激荡到什么程度啦,小心不要失眠噢。   牛逗告诉许葭,自己现在写信不多,主要就是和张章、王泥、林小涯写写,没意思,信一点都不耐看。   许葭在那边不说话,牛逗估计,许葭一定是和很多人写信,有点偏滥,所以不接他的话。虽然如此,牛逗还是继续着他的希望和激情。他甚至为了逗许葭开心而编了很多故事。这些事情自然都是假的,但是如果牛逗不主动说出来,许葭在有生之年都不会知道;如果想要在有生之年知道,那只有一种办法:和牛逗生活在一起。但是如果生活在一起,就自然会发觉众多的谎言,那,要么是分开,要么是同床异梦,举止间充满敌意。   牛逗想到了这一点。他恍惚觉得,自己越是想法设法、孜孜以求,似乎越不可能和许葭生活在一起。   还好,他们的交往毕竟步入正轨,牛逗主动,许葭被动,但很客气。牛逗在高中时的愿望总算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许葭的距离实在很接近,比如许葭字信中写道“……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我不想让其他的人知道这些。”但是,这种接近,越发衬托出两个人的遥远。   大学的校园里有着无数的情侣,撇开他们当中做作的和淫荡的那些不说,很多的情侣对牛逗都有影响,觉得自己实在孤单,没有随时可以说话的异性。尤其是在一、二年级的时候,那时侯牛逗还没有找到事情做。 第六章   大学一年级的寒假,牛逗原来所在的高三(2)班搞了一次聚会,有近30个人参加。地点在中学的一个大教室里,30来个人分成6、7堆,原本亲近的围在一起。大家聊天、打牌,女生互相亲热搂搂抱抱,男生互相递烟大呼小叫。那是一个空气干燥、阳光明媚的冬天,虽然很冷,但冷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中午饭是大家出钱(35/人)在一家比较好的餐厅里吃的。30来个人围住3个桌子,喝“今世缘”酒和雪碧。喝到一半的时候,张章拉住牛逗,站起来走到另外一张桌子边给大家敬酒,他们的举动带动了整个房间的气氛,于是男男女女们纷纷起身,找人敬酒,逐一敬酒,敬酒时说几句玩笑话或屁话,然后一饮而尽或浅尝辄止。虽然之后谁都不会记得当时的具体情景,但那时那刻,所有的人还是被感染了,个个兴奋,眼神里充满醉意和遗憾。   然后,酒桌还没有拆掉,大家就开始唱歌,章晶唱歌最好,所以还是由她先来,她什么大家很快遗忘了,无非哥哥姐姐啊啊啊之类。王泥在自己搞乐队和创作,他为大家唱了一首《关雎》,很多人对他的创造性和搞笑能力终生难忘。他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我琴瑟友之啊友之,我钟鼓乐之啊乐之;   友之不得,辗转反侧,烟一直抽;   乐之不得,寤寐思服,烟一直抽。   王泥的个性似乎很孤僻,他唱歌的时候,不管不顾地,眼睛向上翻着,似乎看到了先知。大家笑疯了他也无动于衷,很委屈的样子,把歌唱完。林小涯被王泥搞开心了,大声叫着再来一个,于是大家一起叫再来一个。王泥于是又唱了个《谎言》:这个国家,说谎成性,到处都是,妈的谎言。新闻联播,会议发言,布告通知,街上标语,吃饭喝酒,聊天聚会,亲情友情,甚至宗教,啊……甚至宗教,哦……这个国家,没有宗教,哦……没有告解,哦……谎言谎言,哦……谎谎言言,哦……哦……   大家被搞得不高兴了,有人甚至大声说:王泥啊,你天我们聚会,你鸟人唱这个干什么啊,不能搞点快活的啊。   那你找个鸡去,王泥回了一句,很生气地走了。其实大家没有太在意他,不仅没有对他有什么意见,而且对他的歌词都没有什么印象。最多感慨:真是什么人都有!可能正是因为这种没知觉,所以王泥一会就走了。   到了下午,一些同学回家去了,甚至一些家住在县城的同学也回家了,说是有事,其实鸟事没有。最后只留下牛逗等5男5女坐在那间大教室里打牌聊天,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张章提议男生每人出50,女生白吃。女生听了自然高兴,而男生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林小涯毫不掩饰他的不满,他说都男女平等了还要男生出钱?   牛逗说,体会一下养家湖口的滋味也好啊。许葭听了冲牛逗狠狠瞪了一眼,意思是你占我们便宜吧,但最后她的眼里还是充满笑意和欣赏。聚会5、6个小时了,牛逗还没有机会和许葭单独相处,可能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吃晚饭时,牛逗本来能和许葭坐在一起的。但是小汪提议男生坐在一起,喝酒喝得痛快。小汪并不知道牛逗一直想着许葭,这让牛逗很懊恼,他后悔没有用书信通知几位关系好的老同学:我喜爱许葭,请多多帮忙。   牛逗也没有胆量大咧咧地说:来,许葭,我们坐一起。假如他敢这样说,那就一定有效果。就好象只要你进了XX单位你就一定是人物一样。   5个男生,张章、牛逗、小汪、林小涯和林涌,很快的就进入了半醉的状态,没有在意对面的5个女生正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大呼小叫,牛逗还和张章划拳,两个人一齐喊:   人在江湖飘啊,谁能不挨刀啊,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刀砍死你啊……   张章是这5个男生乃至原来班上男生中最活跃、大方的一个,玩起来总会如痴如醉。张章还提议:林小涯、牛逗在他家过夜,他再找一个人,4个人可以打一个通宵的牌。小汪和林涌是镇上的,再晚也能回家睡觉。   5个女生酒足饭饱,坐到外面的包间里唱歌去了,她们一走,男生们更加放肆,话题到这时才算真正放开。   小汪问张章:和袁惠怎么样了?刚才怎么不和她喝交杯酒啊。   林小涯说,是啊,怎么样啦?散归散,但聚在一起还是要表现得好点吧,也好刺激刺激一下别人,对吧?他瞟了牛逗一眼。   张章在酒的作用之下思考了一两分钟,认为有必要说出更多的事实,于是他压低声音说:   我找袁惠其实是很随便的,说不定我就找杜小雨了,说不定我就找许葭了,说不定我就找梅玉了,说不定我就……   林小涯说行了行了,你继续往下说啊。   张章接着说,谁让她坐在我前面呢?我主要是想气气我的初中同学。高三补课时我们原来的初中同学聚了一下,几个人也是酒喝多了,故意气我说:张章你不是帅吗,不是有很多小姑娘都很崇拜你吗,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有女朋友啊。我说才高中啊怎么找女朋友啊,过一年就高考了。旁边一个人立刻接着说:那还是你张章没本事啊,有本事一边泡马子一边考北大。我被他们气得够戗,当时就想找一个给他们看看。   林涌大声叫着,那你怎么就找到袁惠呢?这个问题要解释清楚,过程!   谁叫她坐在我前面啊,她旁边的那个女生叫朱什么,那么难看,我怎么会找她?当然是袁惠了。   小汪笑着说,最主要的还是袁惠对你有意思吧?   张章大声且略显无辜地说,谁叫她对我有意思呢?   我只是想找个人给我初中班上的同学看看,一毕业就分手,张章又放低声音说。牛逗觉得张章的声音忽然低了,想起什么,就朝那边那个小门看了看,5个女生都在里面唱歌。歌声正在响起、回荡,听不出是哪个在唱,女生的嗓音往往很相似。她们唱歌很投机,好唱的部分就唱,不然就等着。她们5个并非是很知心的朋友,她们此刻或许不开心但一定很客气。牛逗想张章的话千万不要被袁惠听到。   5个男生闹得很尽兴之后,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除了一些娱乐场所和餐饮店,县城基本安静下来,张章和林涌已经喝醉了。张章在醉了后还是清楚地做了安排。   他安排林小涯和小汪送许葭梅玉王菊芳回家,她们3个人家在同一个方向,然后,小汪回家(要来一起玩自然好),林小涯直接到中学门口,他和林涌在那里等林小涯。   然后张章客气地对牛逗说,你就把袁惠和杜小雨送回家啊,然后回中学门口,我们4个到我家搓麻将啊。   牛逗真想和林小涯互换一下,以便能和许葭说几句话。但是许葭的家离这里最近,也就是说,说不了几句话且是无关痛痒的,许葭就到家了,这样看似接近了,却更加衬托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来。   或许牛逗可以大胆地和许葭单独走在一起,走上另外一条路,但问题是这么晚了,能上什么地方走走或坐下来。更主要的是许葭她愿意吗,如果不愿意,那牛逗将面临大批量的麻烦,如同输得精光的赌徒。   袁惠和杜小雨都很漂亮,在深夜与两位美女同行、说话,自然十分愉快。 第七章   牛逗和袁惠、杜小雨走出那家叫 “海鲜酒楼”的地方,走上元月份的空旷寒冷的大街,朝县城的东头走去。街上行人很少,几乎就是没有。难得一见的行人在路灯下拖着扎眼的厚重的身影。牛逗和她们两个不很熟悉,加上心里有鬼:想着许葭,以及想象什么事情的发生,所以他的话不多,而且每句都很短促,有的仅仅是一两个字:恩,就是,对啊,对,一般,那是……   而袁惠和杜小雨也像是各有心事,都不怎么说话。   快到她们住的“金宝公寓”的时候,牛逗看到一块巨大的灯光广告牌,是一种啤酒的广告。牛逗想起什么似地问袁惠:听说你平时都是拿啤酒当饮料喝的?   袁惠笑笑说,从小家里人就拿啤酒逗我,现在不怎么喝了,怕长胖。她说完又笑了笑,果然,她笑的时候下巴下多出了一块很柔软的肉。摸上去应该很舒服,牛逗想。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杜小雨问。   牛逗应该说:都老同学了,这点事情还能不知道?这样的坦诚和油滑一定能博美女一笑的。   但牛逗说:张章啊,还有谁啊?牛逗想都没想就说了一句,但他马上又想到,说起张章袁惠会不高兴的,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张章的话?   袁惠止住笑说:张章刚才说的我全部听到了。   牛逗认真地看了袁惠一眼,问她:张章以前没有跟你说过?   没。   袁惠说了这个字,几乎要哭出来。她抽泣着说:他说得轻松,证明给他的初中同学看看,拿我证明?   牛逗冷冷地说:这种事可大可小,你自己不要太在意它也就不算什么啦。   我怎么能不理这件事啊!袁惠忽然哭出声音来,大声说;好啊,拿我证明给别人看也行啊,我站在他旁边他也就达到目的了,但其他的事情不是证明这么简单吧。   牛逗无话可说,他认为劝解别人这种事情超出他的智力,低于他的想象力。   看看杜小雨,她低头不语,脸色阴沉,似乎在微微摇头。   袁惠却刚刚开始她的伤心,她几乎就是哭着说:   他说得轻松啊,酒喝多了。是啊,那清醒的时候为什么不跟你们说,怎么不一开始就跟我说。他找个理由就把其他的事情全部省略掉了,那我怎么办啊。我见了他难道就像见到同学一样,像见到你一样?   牛逗有点反感了,虽然自己也曾夸大自己的痛苦或得意,但面对别人的泣不成声,他欠耐心、爱心。   袁惠又说:那次调座位你记得吧,那天晚上,我和张章走在一起,走到很晚,我们觉得非在一起不可,不然我们受的委屈就真的成笑话了,我们当时决定先忍一段时间,到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们再想办法:我们全部填一个城市的学校,不能填一样的大学,这样像自相残杀。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回家……袁惠说完就哭了起来,声音凄厉,气息很难从胸腔里迸出来,出来的那些,十分的尖锐,似乎可以划破路面……她真的在哭,绝对不是演戏。   牛逗再笨也知道了,他们吃了禁果了。但是这个神秘的词汇、行为真的那么重要?那天晚上可是出奇的冷啊,在室内做爱都困难重重,他们不可能的吧,即使有,最多是象征性的来了几个来回,拉拉扯扯半推半就,所以造成了事情的分量在张章和袁慧心目中各不相同。但牛逗还是不相信袁惠的暗示和自己的判断。   他们的高考志愿显然没有效果,张章去了东北,而袁惠凭借她的上海户口,轻松考取了某政法大学。可以说是天各一方,可以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牛逗惟一感到伤感的地方,是他没有想到张章和袁惠的关系居然这样深,比他认为的深多了,联想到他和许葭的关系,就算把大学里发生的几个来回算上并且加以夸大,那也只能算是挠痒。牛逗拍了拍袁惠的肩膀,但没有说什么。   走进“金宝公寓”,来到袁惠住的楼下,她停好自行车,摸了一把眼泪,笑着对牛逗和杜小雨说:再见,然后蹦蹦跳跳上了楼梯。她的笑声和她上楼梯发出的欢快的声音让牛逗楞住了,难道把心里话说出来真让人这么轻松?   他转身对杜小雨说:你也快到了吧,我记得你们住得很近。   杜小雨没有接牛逗的话,而是一边走一边说:   刚才袁惠的话你相信多少?   牛逗又是一楞,心想:相信多少?   杜小雨继续说:她说的全部都是假的,她和张章的事情就是张章说的那么多,就那么简单。高三时张章表示喜欢袁惠,她就有种预感,觉得张章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然为什么一直到高三?   牛逗仔细看着杜小雨,看着她的脸,看她脸上的变化。杜小雨的脸上几乎没有变化的过程,她继续说:   张章最多也就是拉拉她的手,根本没有其他的事情。他们的高考志愿也是各填各的,根本不可能一样,班主任也不会让他们一样。刚才袁惠纯粹是在演戏,因为和你没有什么联系,所以就算骗你,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反正你可以问张章。可能是因为练多了,袁惠越演越像了。   杜小雨说着,一抬头说到了。然后她锁好车子,打个招呼,笑笑(又是笑!),上了楼。   牛逗很困难地转过身,他根本不相信袁惠和杜小雨两个人中的谁是在演戏,都是纯粹的生活情景啊。杜小雨说话的样子像是在播新闻联播、读新华社的评论文章,充满从容和权威。说袁惠瞎说,那似乎更加不可能。   关键是,假设其中有个说谎的,那动机是什么?没有动机,甚至没有迹象,只是生活啊。可事实漏洞百出、自相矛盾…… 第八章   牛逗在电话里告诉了许葭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胡乱猜测,最后牛逗说:太神奇了。   许葭也说,莫名其妙啊,她又对牛逗说,不用管他们的事情,反正我觉得他们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复杂。   牛逗立刻说是啊,看看我们,很单纯啊。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们为什么这么单纯呢?   许葭笑了笑。笑表示不置可否,但笑声实在温柔动人。   听了许葭的笑声,牛逗又忍不住了,他真想说:喂,许葭啊,我们就这样单纯下去啊?但是他还是没有敢说出来。他害怕听到诸如:我们还是做朋友的好,这样的话实在充满蔑视。   牛逗倒不是受不了这样的话,而是害怕自己在听到这样的话以后会有强烈的反应。也就是多说,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乱来一气。   很块,大学过去了两年,这两年来,牛逗和许葭保持着良好的小心翼翼的友谊。总体上说是牛逗主动,许葭被动,但是很客气和温存。   在他们上大三的时候,牛逗和许葭的宿舍都装上了电话,这样无论校园内还是校园外,大家的联系就方便多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幢住着上千个学生的宿舍楼才一部电话,好不容易才能打进去,打进去之后找人又不在宿舍里,即使在那也要等上几分钟他才会下楼,说不了几分钟接线员就会很凶恶地催你快挂,因为还有几十个电话往里挤,有的还是外地的家长打的长途。   牛逗迅速接了一个分机放在自己的床头,这样他可以随时和许葭躺在床上聊天。   牛逗的大学生涯已经进行了两年多,但是他还是对他所在的美丽的校园充满陌生和敌意。每当他一个人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每他总是觉得有人在偷窥并且嘲笑他;而当他和一个或多个人同行时,他又对身边的人充满厌烦和蔑视,他听不了他们的对话:   今天中午我吃了一份小排,3块5啊,吃死我了。到了最后饭盆里全是小排。(全是屎,牛逗想。)   3块吧,怎么3块5呢,呆啊你。   妈的我打的就是3块5的,不行啊?   那你厉害耶。   哪边小排是3块啊?二食堂?   一食堂二食堂三食堂都是的,你要打3块5,我就不懂你到什么地方打的?   知道了,估计是我看卡上的数字看错了,大概估计一下就以为是3块5了。   呆B啊……   啊……   牛逗总是听到这样的话,他觉得难以忍受。牛逗还是觉得以其无聊不如睡觉。   有了电话后,牛逗似乎有事情做了,他基本上每天打一个电话给许葭,一般在晚上,白天电话费太贵,电话用的又太频繁。   在这每天一个的电话中,牛逗又很克制地每3、4天和许葭长聊一次,其他的电话都是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挂掉,一般都是一句玩笑话:   你今天穿什么衣服啊?绿色的?不好吧……   扬州不冷吧,南京离冷还早啦……   今天是不是很愉快啊(其实牛逗自己很愉快)?   今天南京下雪啦!   我今天回中学了。   牛逗和许葭有着很多的共同话题,比如足球,足球又可以分成中国足球、世界足球、美洲足球、江苏足球世界杯第一到第十六届,欧洲杯的第几到第几届,以及牛逗自己他踢足球的体会心得和代价……另外还有张爱玲,还有齐豫,聊天当然会不停地跑题。牛逗总是把话题往“我们”上面扯,而许葭,总是说一些牛逗不在场的事情让牛逗知道。   有一天,牛逗正准备躺下来睡觉的时候,许葭打电话给他,要不是因为十分困倦的话,牛逗一定会很兴奋的。许葭告诉牛逗她搬进了她的一个叔叔家,她的叔叔一家人出去玩去了,几个月以后才回来。也就是说现在许葭她一个人住,电话就在床头,可以在深更半夜的任何时候跟她聊天。许葭很兴奋,估计她也是住集体宿舍住厌了。许葭的兴奋让牛逗没有机会说出:我太兴奋了,这可是(我心爱的)你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啊。   因为是第一次打电话给牛逗,许葭不想显得那么小气(过早地挂电话),她不停地说着她认为的好玩的事情。但牛逗几乎要睡着了,他强迫自己接一句话或问一个问题。   后来,许葭被自己搞兴奋了,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牛逗听到了,他听到了床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和许葭的轻微的呻吟,他想入非非,下身硬了,不过又软了,性爱浅薄,温存是主要的),对牛逗说,来,我们斗单词吧。   牛逗问:什么叫斗单词啊。许葭说就是我说英文单词你来是说中文意思,然后我给你打分。这样吧,我手上有一本《时代单词精选》,1032个单词,我从今天起报给你,看你能得多少分。   那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你唱歌我来给你打分你,你那边又没有人(使你害羞,放不开)。许葭很温柔的说,你不是英语特别差吗,我帮你背单词,你还不感谢我。   她的言下之意是,我这样的帮你,你应该幸福,并且感到有责任在身,好好学才对啊。她又说:我这本英语单词书特别好,你把它上面的词都背会了,什么考试都能应付过去。   计算机二级也能?牛逗问。   许葭说你闹死了,怎么胆子那么大啊。   牛逗不说话。许葭说那我开始啦。今天考你50个单词,是简易词中的形容词和副词。Accustomd,a,c,c,u,s,t,o,m,e,d?   风俗习惯,哦知道了,是风俗的、习惯的,对吧?   对了,得2分。Affluent,a,f,f,l,u,e,n,t?   有影响的?   不对,你再想想。   不知道,我怎么想得出来啊,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这么难,不会你们专业八级的词汇吧?   一点不难,许葭说,这些都是西方主流媒体上的常用词,对做“阅读理解“特别有好处。下一个吧,ambigous,a,m,b,i,g,o,u,s?   不知道。 *** 。   什么啊,下一个吧,Anonymous,a,n,o,n,y,m,o,u,s?   我知道,是……匿名的,没有署名的。   对了,得2分。Approriate,a,p,p,r,o,r, i,a,t,e?   不知道,是喜欢吧,最喜爱的?   差不多啊,得1分。Available,a,v,a,i,l,a,b,l,e?   可取的,能买到了,获得的。   得2分,bear,b,e,a,r?   熊的,忍受的。   还有个意思是股市看跌的,熊市的。得1分吧。Bull的意思是牛市的,看涨的。Bilateral,bi,l,a,t,e,r,a,l?   喂?不知道啊,bland?   Blunt?   ……   本来说要考50个单词的,但是许葭只报到15、16个的时候,就听到了牛逗打呼噜的声音。许葭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生平她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有人在打呼噜,当然这也是牛逗第一次抱着话筒打呼噜。许葭对着话筒轻轻喊了几声:牛逗,牛,逗,hill,你再不说话我就挂啦。   许葭挂上电话,但是睡不着,牛逗轻微的打呼声还在她耳边回响,一想起这个,她就想笑,但又觉得很怪,一种看似温柔的东西在她心里荡漾。按理说只有和一个异性是夫妻才能听到他睡觉打呼的声音的。   许葭想打个电话过去,但害怕占线,或者没有占线但是惊动牛逗他们宿舍的同学。许葭想或许过了一会儿,牛逗翻身时会发现耳机还塞在耳朵里,就会想起刚才的事情,那他应该能再打个电话回来。许葭想了想,下了床喝了一小杯咖啡,然后一边背单词一边等牛逗的电话。   两个小时过去了,许葭感到困了,但不想睡觉,她发了半小时的呆,把她能记得的男生都在脑子里过一遍,觉得毫无感觉。她叹了口气,然后把电话线拔掉,缩进了被子里。 第九章   转眼就到了大学四年级。在过去的3年里,牛逗和其他很多的平庸之辈一样,一边无所事事一边学习着,感受着自己和外界的变化。除了性格有点怪以外,牛逗和其他绝大多数人没有本质区别,一样的委琐、中庸。牛逗知道自己的痛苦目前来一个词:“一无所有”,这就和一条狗看到了满桌子的肉和骨头但畏惧于人类,因此会产生悲伤的低吟是一个道理。但这并不是说,等牛逗有了一些东西,他就会中断他的痛苦,这绝对不会,因为有些事情比如内心深处的寒意一旦形成,就难以驱除。痛苦不是反应,是性格。   四年级上学期的某一天,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在大学一年级的寒假聚会上)的林小涯忽然打电话给牛逗,林小涯在那头说,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你快出来接我。   牛逗挂了电话,朝校门口跑去。路上他希望能碰到一些熟人,这样他们就能目睹牛逗为了一个老朋友而跑得横冲直撞的样子,但是牛逗的熟人少之又少,他没有遇到。牛逗一边跑一边想:两年没有见面了,见了之后他会说什么呢?   牛逗害怕林小涯一见面就大呼小叫,说什么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还好吧,然后展开双臂把劣质西装的肩膀抬得老高向他拥抱过来。如果这样,我一定对你客客气气,像对待谈判对手。   牛逗跑到大门口,看到肥墩墩的林小涯正四处张望,随后林小涯看到了牛逗,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样尖叫起来:   快快快,带我去上厕所,我憋死了。   牛逗笑了起来,故意说,我们两年多没见面了吧,来让我看看,我们抱抱?   娘的别烦了,快带我去上厕所。   牛逗等林小涯上厕所出来,就骂他:你真呆,学校门口就是麦当劳,你不会进去上厕所啊。   林小涯如当年一样刻薄地说,就你知道,并且白了牛逗一眼。然后又坦白地说:我害怕那个鸟地方,人那么多。   还五颜六色的,牛逗说,我也害怕那个鸟地方。   林小涯说,回来是去省人才市场的,不认识路,只好请你帮帮忙了。   明天吧,晚上我们先去喝酒,然后再找个地方喝茶。   吃晚饭的时候,林小涯的大学同学打他的寻呼,林小涯一边看寻呼机一边说娘的有什么事,牛逗已经把手机递了过来。密码是1029,牛逗说。   林小涯通完话,看了牛逗一小会,然后问牛逗:现在和许葭怎么样啦?   牛逗故意吃惊地反问:我和她能怎么样。我们连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啊。   林小涯一听,就有点激动,他把酒杯和碗朝桌子里面推了推,亮出他的大嗓门说: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跟她一定有关系,你现在对她还是恋恋不舍。你看,第一,高中时你就跟她眉来眼去;第二,你从高中时只要买足球服就印个29上去,29号是许葭的生日;第三,一进大学你们就写信打电话,这是你自己是说的;第四,你手机的开锁密码是1029,许葭的生日是10月29号,你每次用手机都会想到他,被迫的也行,反正想到她了;我猜,你的银行卡密码至少有一个是791029……   牛逗笑着说我有3张银行卡,一张农行的一张交通银行的一张浦发银行的,密码全是791029,不过以后要改一下了,被你知道了。   林小涯嘿嘿嘿嘿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怎么样,我猜得没错吧,密码就不用改了,一是你没钱,二是你现在的同学朋友都不知道许葭的生日吧。喂,你跟许葭到底怎么样啦?   牛逗无意中看了看旁边,发现隔壁桌子上的一个女孩似乎听得很用心。牛逗快速反应:我能不能泡到她,随着反应快速消失。牛逗说,没怎么样啊,全是假的,南京和扬州隔这么远,我又不能飞过去。跟她不了了之是最正常不过的,要是有什么发展,那就有点意外了。   那就是你赚了,林小涯说。   不一定就是我赚啦,说不定发现很多问题,吃很大的亏啊。   到了晚上9点左右,两个人从那间小饭店里出来,到鼓楼的茶艺馆喝茶,牛逗喜欢一边抽烟喝茶一边无所不谈。   林小涯问牛逗,大学里除了追许葭还追过其他女生没有?   牛逗说,你记清楚了,我没有追许葭,我头脑不好才会追她呢,我又不会飞。那些事都是以朋友的名义,要是我说“我爱你”,那必死无疑,不干。   那你们一周两个电话一封信的,友谊也太深啦,说完林小涯嘿嘿地笑起来。   这是为以后追她打基础,再说我什么事情也没有,给自己追加一点责任啊负担什么的。我觉得她比任何一个女生都亲……我在大学里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什么活动都没有的份,偶尔我去了,还有人说,哎呀啊连你也来啦,那以后我就不去啦……许葭是假的,自己找个人说话是真的,不过跟许葭又不是什么都能说的,她最多看张爱玲,再高级的东西就不看啦   什么人的书比张爱玲的还高级啊,林小涯诚恳地问牛逗。   你打算在什么地方工作啊?牛逗问林小涯,没有理会林小涯的询问。   当然是在南京了,最好是在江宁。林小涯一边说一边拿出他的钱包递给牛逗,看看那张照片,林小涯说,这是我大学4年最得意的地方。牛逗看了看照片上的女孩,不漂亮,有点土,这是可以驱除的,不过有漂亮的地方,相信也有漂亮的时刻。   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林小涯问牛逗。   操,我怎么知道。   秋瑾,姓赵。   牛逗笑了起来,把钱包递给林小涯,那你一毕业就能结婚生小孩了,她在江宁工作?   联华超市的营业员,就是县中旁边的那个时代广场,去年改成联华超市了。   和你一个村子的?   青梅竹马啊,林小涯傻傻地炫耀,自己也笑了起来。   那你还要回江宁?到时候连外遇的机会都没有。还有啊,你们相当于近亲结婚啊,生个小孩肯定不聪明,再说你本来就笨,那岂不是耽误了后代。   娘的我不要小孩了行吧,林小涯被说急了,叫了一声。旁边的人都看着他们,很奇怪,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居然说出要不要小孩的事情。   张章不打算回来,在浙江,其他人不知道,知道的都回来。   不知道许葭回不回来,牛逗自言自语。   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会怎么办的,我基本不会追她。当然了,她一回来,我就告诉她我爱她,然后,她愿意就同居不愿意就拉倒。   她应该会愿意的吧,你想想看,你上高中时一有空就看她,就算一天看6个小时吧,那高中三年你看了多少时间?三年在学校有1000天,6000个小时啊,母猩猩都看成女人了,她肯定喜欢你。不然也不会在大学里和你搞那么长时间,她回不回来?   牛逗说,还没有问过她,我也不想问她,除非她自己说。要是她回南京,我负担太重了。   负担重,她回南京就要你养她啊?林小涯锐利地问。   心理负担,牛逗说。因为他说了很多的谎话,为了博许葭一笑,为了让许葭思考,这只有他自己清楚。   两个人在茶楼坐到12点多,然后牛逗陪林小涯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饭店开房间。临走时牛逗对林小涯说:你早点睡觉吧,不要干坏事,不要招妓。   林小涯说你少胡扯,我想干,没钱,等5年再说。   这个理想比较伟大啊,牛逗说,不过5年以后纵欲找老婆就可以啦,又正当又安全。   那就等10年再说吧。   10年以后我们全阳痿啦,牛逗说了句,回学校了。 第十章   冬天到了,牛逗觉得冬天是最温暖的一个季节,因为人在冬天对温暖的感受最明确、敏锐。他常常在温暖的被窝里和许葭用电话聊天。他总是一边聊天一边想,要是能在温暖的被窝里和许葭聊天(不用电话,而是面对面)那多好啊。有一次许葭问他,你最希望自己有什么样的本事。   要是宿舍里的同学问起,牛逗可能会说希望自己长个驴鸡巴或长两个鸡巴之类的话,但对许葭显然不能,于是牛逗说我希望我会飞。   然后呢,许葭笑着问。   然后就飞到扬州啦。你打电话给我,我说,等着哦,然后两个小时就到你面前啦。   天这么冷不冻死你啊,许葭说。   既然能飞,那其他的附带条件都满足啦,比如不怕冷,方向感好,视力好。我可以在镇江停下来喝骨头汤,然后继续飞。   你就不怕你会飞以后出什么麻烦事,比如被人用要挟着去杀人放火,或者干脆抓起来,巡回展览,还收门票,许葭故意说得很可怕。   那,这样吧,我们人人都会,全部会飞,像鸽子一样速度耐力具备。喂,你想想看,要是我们都能飞,那实在是太好玩啦,大街上就没有人啦,甚至没有大街。不过飞在上面的人吐口痰能把底下的人砸死。   就是啊,要是人人都会飞了,那岂不是和没人会飞一样,空中还是像大街上一样挤,许葭认真地说出此种状态的不足。   不会吧,空中和大街不是一个概念,大街就那么一层,空中可以分层啊,分成10层,那每层的人数就相当于现在的十分之一,不多了吧。另外,每层隔500米,一个东西掉下来,下面的人有50秒可以调整,足够啦。   那我估计人还是集中在中间那几层,许葭说。   不会的,应该是层数越来越多,谁不想飞得高看得远啊。   不会的吧,我不觉得每个人都会想着飞得高看得远,我就不想飞多高。要是我会飞我还是喜欢走在街上,看看两边的店,慢慢走,多好啊。   那你就太没志气了,能飞还走,真是的。我估计你25岁就会结婚生小孩。牛逗玩笑中带着认真。   许葭含糊其辞地骂了牛逗了两句,然后说你是不是真想飞啊,那你应该拼命赚钱啊,到时候买一架直升飞机,现在国家允许私人拥有直升飞机了。   牛逗说不出意外的话我死了再过3代我也买不起直升飞机,所以我干脆不要这个念头。   那你就太没有志气了,我估计你23岁就会结婚生小孩。许葭变本加厉地回了牛逗一句。为了不让许葭十失望,牛逗哈哈哈哈啊地笑了起来,其实他那一刻正在想着两个问题,一个是绝不是每个人都想着飞得高看得远的,正所谓人各有志、各色人等。另外一个就很模糊了,一些人为了一个所谓伟大理想而走上了邪路,吃了一辈子屎,还美其名曰奋斗,这太可怕了。牛逗隐约觉得许葭是第一种人而喜欢第二种类型的男人,比较可怕。   几天后,牛逗和他的师妹小珠在夜市上闲逛,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在热闹的人群和混乱的灯光中,小珠总是把脸凑到一个个的小玩意上看看、摸摸,就差舔了。   牛逗忽然想到了几天前和许葭关于飞的对话,就对小珠说,昨天我一个在扬州的同学打电话给我,我们两年多没联系了,聊了3个小时。   小珠及其快速地反应过来,惊叹道:3小时长途啊,还不如过来看你呢。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就两种选择?   你去死啦,我看你是不男不女,小珠叫起来。   男的。   那他怎么不过来呢,扬州到南京不过几十块钱的路费啊。   怎么可能这么单纯。他问我,3年多了,会飞了没有。毕业前我跟他说我要在大学里练轻功,练到会飞。   小珠笑了起来,嘶哑着嗓音说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告诉他我早就不练轻功了,天天长跑。我说我要会飞的话还不天天飞到扬州,吃死你。   那等你飞回来又饿了,100多里呢。   牛逗笑笑,接着说,他说,你飞的时候一定会被军区的雷达或者天文台的仪器探测到的,然后派直升机抓你,抓起来展览,卖票,或者关起来研究。   小珠哈哈哈笑起来,还没有等她想好要说什么,牛逗接着说,所以我说,那我们个个都能飞吧,我飞到扬州吃你一顿,你飞到南京吃我一顿,然后我们一起到苏州吃林小涯,然后再各自飞回去。   那这跟我们现在坐汽车跑来跑去有什么区别啊,小珠很有头脑地问了一句。   不买票啊。方便,说声“走喽”就走了,节省资源,不污染环境。然后我就和那个同学制定交通规则,我们想出了好多细节,比如不能随便大小便,一男一女飞的时候不能接吻,不能带重的东西,不然掉下来会把紫金山头陀岭砸变形的。   小珠笑得要蹲下去,她说你们实在能胡扯。   牛逗笑着说,我们说了一大堆,说得狂开心,说完了,我们抓着话筒发呆,然后就是笑,笑得狂开心啊,觉得好玩。最后,我那个同学很有哲理地总结说,虽然我们不能飞,但是我们要有争取飞跃的野心,还要保持飞翔的心理状态。   牛逗说得像念经一样,小珠笑着问,他是学什么的?   哲学,看看人家说得多好,要有争取飞跃的野心,我现在就想来一个飞跃。   小珠问:什么事要飞跃?   牛逗说,你看看那边。小珠于是顺着牛逗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们站在夜市尽头的黑暗里,身后是下岗的群众摆摊的夜市,热热闹闹,像大浴室。面前是上海路,路灯整齐,光芒整齐,路上的车辆不多,由于路面不平,是一个大下坡,所以车辆像是从天堂里驶来又驶向天堂。   小珠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她转过头,正好遇到了牛逗那张扑过来的脸,牛逗的嘴唇正确地捂住了小珠的嘴唇,并且企图用舌头撬开她的牙关。小珠有点慌乱,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只是本能的推了推牛逗,但是牛逗已经死死地抱住了她,她感到乳房被压扁了,感到胸罩松动了。两个人吻了3、4分钟后,牛逗把嘴唇移开,因为再吻下去嘴里会发臭的。   小珠优点生气地说,这就是飞跃啊,偷袭差不多。   两个人看了一眼,再度接吻,这时牛逗想到了许葭,他想到了自己的确是喜欢许葭,就算她只是一个影子。因为她只是一个影子,所以他根本没有办法抱她吻她和她上床,今生今世都不能。这太残忍啦,牛逗忽然豁出去了,在心里喊了一声许葭……许葭,我爱你。然后开始意淫许葭,心想,下不为例吧。忽然,牛逗微微颤抖了几下,他射精了,下身湿漉漉的,在大街上。如果不是残忍地想到了许葭,牛逗自然不会射精,但一想到这样意淫许葭过于残忍,他就失控了。还好,射精之后性欲就没有了,意淫也就不能继续。   不用担心,虽然身处大街,但是夜色弥漫灯光昏暗,精液即使能渗透出内裤,那还有衬裤,即使能渗透出衬裤,那还有毛裤,即使能渗透出毛裤,那还有西裤,即使能渗透出西裤那还有外套的下摆挡着。总之这不为人知,就当没有发生,当事人依然可以从容不迫,甚至可以忘掉这个。   确实是这样,除了牛逗,谁都不知道他刚刚射精了,小珠也不知道。他们往回走,估计最后分开的时候还要吻那么几分钟。他们走得很慢,逛夜市嘛,每走一步,牛逗觉得真难受,这就是想要不为人知的代价。   牛逗想起母亲的训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他觉得不是这样的。比如刚才,我射精了,但没人知道;比如许葭,我喜欢她,但是她不知道,或曲解、误解;比如我半点也不喜欢这个叫小珠的女生,甚至很厌恶她,但是没有人知道,大家都以为我还算好找了个还不错的女朋友我们还算好……   把小珠送回宿舍后,牛逗回宿舍脱了内裤躺在被窝里抽烟,熄灯后,他打电话给许葭,问她回不回南京,回不回江宁…… 跋   现在,许葭在扬州。牛逗等她回来的希望已经不存在。非但如此,就算两个人联系上(见面或通过电话),两个人都表现得那么陌生,没有默契,仿佛这牵涉到自尊而两个人都不愿意搞得自己没有面子。   想想以前的希望,牛逗就觉得好笑,那简直就是漫长的一厢情愿啊。但希望的好处在于,等它彻底结束后,你还是可以说;我曾经想过。 ——《烟灰》 作者:陈塘李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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