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媚语

记几笔发生过的事儿和心情,把昨天和今天送给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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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爱情(31-35)

(2007-07-02 06:50:33) 下一个





(三十一)

 

  早上,我在浪涛声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昨晚在矛盾和困扰中,竟倦极而睡。

 

  我赶忙洗了个澡,下楼早餐。

 

  走进餐厅,看见傅哥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观察了一下四周,没见到林启正的影子,我稍松了口气,端起盘子,随便拣了两样东西,坐到了傅哥对面。

 

  傅哥笑着和我打招呼:“邹律师,早啊!”

 

  “不早了,快九点了。”

 

  “可以多睡一会儿,我们的飞机是十二点的。”

 

  “傅哥你们也今天回去?”

 

  “对啊,我们三个人先走,欧阳善后,他没告诉你?”

 

  “他只对我说让我今天先回去,我以为林总还要多呆两天呢?”

 

  “林总还要赶下午的董事会,他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对了,昨晚林总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支吾答道:“欧阳部长怎么样?”

 

  “嗨!昨晚吐得一蹋糊涂,可把我害惨了。”傅哥猛摇头。

 

  “那你一定没休息好吧?”我同情地问。

 

  “根本没睡什么。”

 

  “那今天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这个时候起床,想睡也睡不着。”傅哥边说边抬手招服务员:“再来杯咖啡。邹律师,你要不要?”

 

  我摆手:“谢谢,我喝不惯那个。”

 

  咖啡送上来,傅哥啜了一口,竟一脸的满足。我打趣道:“傅哥,你还蛮时尚嘛!”

 

  傅哥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来哪会喝这些啊,还不是这半年,跟着林总天天早上泡咖啡吧,才喝出感觉来了。”

 

  “哦?林总有这种爱好?”我好奇地问。对于林启正的一切,其实我都很好奇。

 

  “是啊。而且他每天早上会固定去中山路上的那一家星巴克。”

 

  “中山路上的星巴克?那不就在我办公室对面吗?”我有些讶异。

 

  “对啊,也不知林总为什么只去那一家?其实他住的楼下就有一个星巴克,但他只要没有出差,每天早上都会从家里开车半个小时去中山路的这一家,大概从八点半坐到九点,然后再开二十分钟的车去公司。也许那一家的咖啡味道特别好吧。所以我跟着他天天早上喝,也喝上瘾了。”

 

  我听着傅哥的这番话,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傅哥看着我,继续说:“不过,我们坐在那里喝咖啡,总是能看见你来上班。你每天九点左右,都会坐出租车在星巴克的门口下,然后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办公室,对不对?”

 

  我楞楞地点头。

 

  傅哥的眼睛里有着深意,他说:“明天你如果上班,留意看一下路边的车,肯定有林总的宝马。真奇怪,好几次你下车的位置,就在林总坐的窗前,但你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明天记得仔细看看罗!”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开始灵魂出窍——林启正每天早上准时到我办公室对面的星巴克去喝咖啡?而且正是我上班的时间?他每天都会看见我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急匆匆去上班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过,我也永远也不会往那个咖啡馆里多看一眼,但是,难道在那些我浑然不知、睡眼惺松的清晨,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吗?

 

  我心如潮涌,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餐厅外走去。傅哥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我走进电梯,直接按了顶层。我只想见到林启正,问问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我并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间,于是我一间间的按门铃,急促而用力地按。

 

  第一间是个老外探出头来,第二间没有人应门,第三间也是,第四间也是,当我按到第五间时,门开了,林启正穿着浴袍出现在我的面前。看到是我,他十分惊讶,问:“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答话,走进门去,反手把门关上,然后,我冲上去,紧紧地拥抱他,踮起脚去亲吻他的的面颊和嘴唇。我已经忘了我想要问什么,我的所有理智此刻全线崩溃,只剩下内心深处对他无止尽的期待与盼望,奔涌而出,势不可挡。

 

  他回应着我,但显然有些惶然和猝不及防。“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邹雨,真的可以吗?”他亲吻着我的脖颈,亲吻着我的耳垂,惴惴地问。我用手松开他浴袍的带子,他竟然有些羞涩。

 

  也许是等待的太久,两人都倾尽全力,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在他的爆发中流下了眼泪,内心的快乐和悲伤在这个时刻同时达到了顶峰,这几乎让我无法承受。

 

  他惶恐地搂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我答。

 

  “不要哭,我不想看见你哭。”他温柔地说,用唇啜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反转身看着他,他的脸上,有着迷人的微笑,这真让我沉醉。

 

  “为什么?”他问。

 

  “嗯?”我装傻。

 

  “为什么改变主意?”

 

  我轻轻地亲吻他的眼睛,然后说:“为了你的美色。”

 

  “呵呵呵……”他笑出了声。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地问:“我喜欢你用的香水。”

 

  “是吗?还喜欢我的什么?”他合拢双臂拥抱我。

 

  我抬头看他,做思索状:“喜欢……你的钱啊,你的宝马车啊,你的公司啊,你的派头啊……”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然后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喜欢我的美貌如花。”我答。

 

  他又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凑上来再度与我深吻,说:“对,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我突然翻身起床,他忙问:“怎么啦?”

 

  我一面穿衣一面答:“十二点的飞机,我们该出发了。我还要去清行李呢。”

 

  他从床上翻起,穿上浴袍,再次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挣脱他,向门口走去。他跟在我身后,说:“待会儿我去喊你。”我没有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我心绪难平。在莫名的感动下,我听从了自己内心的欲望,但是,我该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溃堤的激情,已是覆水难收,现在的我,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竟有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忧伤。

 

 

(三十二)

 

  我胡乱地将所有的衣服杂物收拢,往箱子里塞,东西太多太杂,我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将箱子关上。

 

  此时,门铃响。我开门,林启正站在门口。我忙说:“等一下。”回身拖了箱子出门。

 

  他伸手要接,我用手阻挡,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他没理会,执意将箱子接到手中,对我说:“走吧,那些领导已等在楼下。”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俩人走了进去,密闭的空间,再次与他并肩而立。我转头看他,他表情淡淡地,正抬眼望电梯上的数字。见我望他,他回头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转回头,却忽然牵住我的手。

 

  我的心里,终究是甜蜜的。

 

  电梯行至一层,我再次伸手去接行李:“我来拿吧,别人看见不好。”

 

  他摇头,拖着我的行李出了电梯。

 

  大厅里已有一众人等,都是昨天宴席上的熟面孔。见到林启正拿着行李,一位官员忙指挥他的手下:“快接过来,快接过来,怎么让林总自己拿行李。”

 

  马上有人冲上来,接下了我的行李箱。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你先上车。”

 

  我看了下四周,问:“傅哥呢?”

 

  “我让他先去机场了。”

 

  我往门口走去,那辆奔驰停在大门口,司机打开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我坐了进去。

 

  从车窗里望过去,林启正还在和那些人微笑道别,频频握手。

 

  过了许久,告别仪式终于结束,车子驶出酒店,往机场方向开去。

 

  刚拐上大马路,林启正突然喊停,车子减速停在了路边。

 

  我正纲闷,他走下车,打开我侧面的车门说:“坐到后面来。”

 

  我抬头望着他,他立在碧蓝的天下,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撑着车顶,俯身等待着我。我乖乖地走下车,站直身子,正在他张开的双手间,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温柔,好一阵才似回过神来,扶着我的肩,将我送进后座。

 

  一路上,碍着司机,俩人无话,只是各自望着窗外的风景,他却悄悄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车子很快到了机场,傅哥已经在路边等着我们。我走出车子,见到傅哥脸上明了的笑容,竟红了脸。

 

  傅哥将登机牌和证件交到林总手里,接过司机递来的行李,往机场里走去。

 

  林启正直接将我带到了头等舱的候机室。我奇怪地说:“我不能从这边登机的。”

 

  “已经办了升舱了。”他挑着眉头打趣道:“这次应该没什么事要哭吧?”

 

  我嗔怪地打他的手臂,他伸手紧紧搂住我。

 

  “那次你真的不记得我吗?我又是递水,又是递纸巾,只差没借个肩膀给你了。”他又问,用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许借个肩膀给我,我会记得你哦!”

 

  “可是我长得这么帅,你应该过目不忘啊?”他大言不惭。

 

  “错!比你帅的多了,比你有钱的就少了。你当时应该挂个牌子,写上:‘我超有钱!’那我一定会过目不忘。”我边说边比划。

 

  他笑,抗议道:“不公平!”

 

  “为什么?”我不明。

 

  他俯身到我耳边:“在你还完全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他说话的气息呵在我耳边,我痒到轻笑不止。

 

  在满是陌生人的喧闹的机场里,我们像两个普通的快乐的情侣,窃窃私语,打情骂俏,这时光,让人依依不舍。

 

  飞机起飞后,他拿出电脑,抱歉地对我说:“下午的董事会,我要介绍项目执行情况,所以要整理一下发言提纲,不能陪你聊天。”

 

  “没关系。”我体贴地说。

 

  他开始埋头认真工作。我无聊地翻阅着杂志报纸。

 

  过了许久,我探头看他的电脑,一屏幕的英文。

 

  “说的是中国的事,干吗用英文写?”我问。

 

  “我的中文很差劲,读和说还可以,不能写。”他不好意思地答。

 

  “那你下午发言的时候不得要翻译?”

 

  “不,我说的时候再把它换成中文的。”

 

  “那你和我说话时,是不是也先想好英文,再把它转成中文的?”我好奇地问。

 

  他看我,突然低声说一句:“I love you!

 

  “什么意思?”我装傻:“请你翻译一下。”

 

  他笑了起来,露出了脸上的酒窝。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他如此开心地笑过。也许我真的有魔力,能让他快乐。

 

  飞机即将落地,空姐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云云。

 

  我从窗口看去,地面的建筑物已清晰可见,耳膜由于飞机的降落,开始隐隐作疼。现实劈面而来,我忽然感到自己勇气尽失。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将为这偷来的幸福付出多少代价?未来又会走向何方?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入神。

 

  林启正必是看出我的不安,伸手从后面环住我的脖颈,将脸紧紧地贴在我脸上。

 

  “不要想以后。”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以后,让我来想!”

 

  这样的话,让我感动。我反头与他轻吻,带着有些绝望的心情,其实我的心里很清楚,不论谁来想以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下得机来,站在传送带旁等行李,林启正靠近我身边说:“待会儿先送你回去,我下午要赶去开会,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笑着点点头。约会开始了。

 

  他将我的行李从传送带上拎下来,我不由分说抢在手里。这次他没有与我争,想必是回到本地,自当注意分寸。

 

  傅哥也将他们的行李拿在了手里。

 

  三人一起走出接机口,好几个眼熟的人迎过来,都是他的那些跟班。

 

  然后,我竟在人群中发现了高展旗,他笑嘻嘻地迎上来,热情地向林启正伸出手说:“林总,辛苦辛苦。”

 

  林启正望了我一眼,有些诧异地与他握手:“不辛苦,高律师怎么过来了?”

 

  “接我的女朋友啊!”高展旗边说边接过我的行李厢,亲昵地对我说:“怎么样?是不是感到惊喜?”

 

  “你发什么神经啊,怎么知道我回来?”我奇怪地问。

 

  “我问了欧阳呗!”他答。继续转身与林启正搭话:“林总,您这几天可不可以安排一个小时时间,深圳的那个案子我想向您汇报一下?”

 

  林启正有些敷衍地点头:“我回去让他们安排个时间,再通知你。”

 

  “好的好的。那林总您慢走,我和邹雨先行一步。”高展旗不由分说拥着我向外走去。

 

  我一边偏着身子躲开他的胳膊,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林启正,他也看着我,但脸色颇有些不悦。

 

  我转头对高展旗说:“先行一步?怎么行啊?难道走回去吗?”

 

  “我有车啊!”

 

  “你又……”我想起上次他借左辉的车来接我,不禁叫起来。

 

  “NO,这次不关左辉的事,你放心。”高展旗依旧推搡着我向前走去。

 

  正在和高展旗讨论中,这厢,林启正一行已经超过我们,快步走进了停车场。——我和他,终究是背地里的事,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来打岔,高展旗,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我望着林启正远去的身影,在心里无奈地想。

 

 

 

(三十三)

 

  我随高展旗走进停车场,他猛跑几步,站在一部崭新的蓝色小车前,做妩媚汽车女郎状。

 

  我大叫:“你买车啦?”

 

  高展旗很骄傲地掏出一把车钥匙,把车门打开,然后对着我漂亮地用手划了一个弧线:“欢迎你成为我的新车的第一个乘客。”

 

  这家伙,一声不吭,真的买了台新车回来,我也挺为他高兴,兴致勃勃地坐进了他的车里。

 

  高展旗将我的行李放进后备厢,也坐进驾驶座,眉开眼笑地看着我说:“马自达六,怎么样?还可以吧?虽然比不上林启正的宝马750,不过比左辉的本田可不差哦!”

 

  我横了他一眼:“这么多人,你怎么光和他们俩比啊?”

 

  他嘿嘿笑着,将车向出口驶去。

 

  “怎么突然想到买车了呢?”我问:“不是要留着钱娶老婆吗?”

 

  “原来是这么计划的,但是我后来发现,如果没有车,可能连老婆的毛都捞不到!”

 

  “真恶心!你这是什么形容词啊!”我叫。

 

  突然我包里的手机震动,我掏出一看,是林启正。

 

  “高律师开车来了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

 

  “是。”我简短地答。

 

  “不会又是那辆没手续的车吧?”

 

  “不是。”继续简短。

 

  “……那好,晚上我再和你联系。”

 

  “好的。”我把电话挂断。

 

  高展旗问:“是谁啊?”

 

  “一个朋友。”我支吾。

 

  “什么朋友?说话这么简单——是、不是、好的。听起来怪怪的。”

 

  “有什么怪啊?别人问件事,答案就是‘是’与‘不是’。”我有些心虚地掩饰。

 

  “你看过电影《手机》吗?”高展旗突然问。

 

  “看过啊,蛮好笑的。”

 

  “那里面有一段经典情节,就是一个人开会时接手机,只是嗯嗯啊啊,结果被严守一编了一段:开会呢?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给你听。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吗?嗯。……”高展旗一句女声一句男声,学得不知多起劲,在旁的我听得有些坐立不安。

 

  “你又不是我老公,我没有必要装吧?”我狠狠地打断他。

 

  “那也是哦,我还不够格儿呢。”高展旗做垂头丧气状。

 

  我的心情忽然变得低落。自己心中有鬼,听别人的话,句句都是讽刺,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车行至我家路口,我收捡东西下车,对高展旗说“谢谢”。

 

  “今天晚上郑主任那里,你要早点过去啊?”高展旗说。

 

  “郑主任哪里?”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郑主任五十大寿,不是分配你在门口收红包嘛!”

 

  我突然想起来,出差之前,郑主任确实和我提过此事。在三亚待的太久,我完全将它抛到九霄云外。

 

  “好的好的,五点钟到酒店可以吗?”我忙答。

 

  “可以。我就不来接你了,我要去帮主任运烟酒。”高展旗说完,向我招手再见,规规矩矩地将车开到前面的红绿灯处,再调头而去。他毕竟不比林启正,对交通规则还有些忌惮。

 

  我想起与林启正的晚餐约会,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手机里却提示“你拨的号码已关机”,想必正在开会。

 

  我走到路旁的一家小药店,买了一盒毓婷。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给大家招惹麻烦。

 

  回家稍事休息,我又赶到郑主任办寿宴的酒店。虽然酒席的时间是六点,但已有不少人到了宴会厅,等候在收礼台前准备交罚款。郑主任红光满面,游走在众人之中,他的夫人,也难得地伴其左右。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收礼金工作中。

 

  我一面忙着收钱,一面时刻记挂着与林启正的约会,想尽早通知他,以免他到时失望。但是打他的手机却始终是关机状态。无法,我只好将电话打到了傅哥那里。

 

  “邹律师,你好!”傅哥接通电话就说。想必我已经进了他的电话簿。

 

  “傅哥,林总是不是在开会?我打他的电话总是关机。”

 

  “会是开完了,不过……现在在林董那里。”傅哥的语气有些沉重。

 

  “没什么事吧?”我关切地问。

 

  “好象父子俩吵起来了。我也不太清楚。”

 

  听他这话,我也有些担心,在他面前,也不必掩饰,于是我说:“麻烦你转告林总,请他方便时回我的电话。”

 

  “好的好的,见到他我就会说。”

 

  挂了电话,我心里仍有些不安。

 

  又一拨客人从电梯里涌出来,将大大小小的红包递到我面前,暂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六点钟,酒席准时开始。我正在埋头数钱,电话响了。

 

  现在不一样了,不必在电话里寒喧客套了,他第一句话直接问我:“在干什么?”

 

  “在数钱啊!”我实话实说。

 

  “数钱?你们今天发工资?”

 

  “不是,郑主任今天五十大寿,我被安排收礼金。就是你,早不打晚不打,我数到一半时打,害我又要重数!”我假假地强词夺理地埋怨着,这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特权。

 

  “这样啊,我过来帮你数啰。”他说。

 

  “千万别过来,待会郑主任一出来,见是你在数钱,直接会把他吓晕过去。”我笑道。

 

  他在电话那头也笑了起来。

 

  “你还好吧?”我问。

 

  “好啊!”他若无其事地答。想是家事,不愿外人知道。

 

  “晚饭不能一起吃了。我得在这里帮他们招呼客人。”我转换话题。

 

  “第一次约你就不来,很不给我面子哦。”他用温柔的语气抱怨。

 

  “对不起,郑主任今天请客的事,我给忘了。”我抱歉地解释。

 

  “你在哪里?结束的时候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待会还要安排客人去搞活动,可能会很晚。你早点休息吧。”我赶忙拒绝。

 

  “那好吧,再联系。”他没有继续坚持。两人互道再见,结束了通话。

 

  和他通了话,听他心情尚好,我也安心不少,将手中的礼金整了整,重头数起。

 

  数到一半,高展旗不知从何处蹿出,凑到我面前说:“邹雨,紧急情况,你过来一下。”

 

  “565758……”我坚持地念着数字。

 

  “等会儿再数,快点过来一下。”高展旗急到跺脚。

 

  我只好把钱一骨脑塞进包里,烦燥地说:“干什么呀,让我数完钱都不行!”

 

  “不行不行,要出人命了。”高展旗一面说,一面拽着我走到无人的角落。

 

  “郑主任外面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小孟,来了。”他神秘地说。

 

  “啊?她来干什么?”

 

  “大概是郑主任想甩了她,她要来找郑主任评理,要青春损失费!”

 

  “上次去北京,她不还跟着去了吗?怎么又要甩了她呢?”我奇怪地问。

 

  “谁知道啊?!”

 

  “她在哪里?”

 

  “我好不容易把她劝到那个包厢里,你再去安安她,我去通知郑主任。”高展旗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包厢。

 

  我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小孟面容憔悴地坐在桌前,看到我,她起身喊了句:“邹律师……”眼泪就奔涌而出。

 

  小孟曾是我们所里的内勤,从乡下来的,年纪极轻,长相俊俏,在所里干了不到一年就被郑主任安排走了。至于她是来之前就已经随了郑主任,还是在工作期间碰撞出火花,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郑主任后来特地为她租了套房,还出钱让她办了个彩票销售点,偶尔在没有外人只有知情人的场合,也会带她出来与大伙见见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无其事,所以我与她,也还算熟人。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用知心大姐的口吻对她说:“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

 

  “郑光明他不是东西,他那时候花言巧语把我骗到手,现在要一脚把我踢开,让我回乡下去。我跟了他五年,这五年的损失他怎么补偿?邹律师,你要帮我说话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腔,身后的包厢门打开了,郑主任冲进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你还在这里闹什么?存心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

 

  小孟开始大声地哭泣:“郑光明你太无情了,你骗了我的人,骗了我的感情,现在你玩腻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痛快。今天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你就是个玩弄女性的流氓!”说着她就向门口冲去。

 

  我急忙拦住她,劝道:“小孟,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不要撕破了脸!”

 

  郑主任也不示弱,仗着酒劲低声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这边骗我的钱,那边去养小白脸,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找你算帐就是好的了,你还要找我算帐,看我下次不找人打断那个男人的腿!”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我暗叹。

 

  一时间,包厢里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因为金钱和感情吵作一团,我和高展旗两人现场发挥律师专长,巧舌如簧,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勉强稳定住了局势。小孟答应另寻时间与郑主任算清这笔感情帐,郑主任也表示既往不咎,一定给小孟合理的交待。

 

  那厢高展旗陪着郑主任返回宴会现场,继续笑脸迎人。这厢我陪着小孟走出酒店坐上出租,确保她不会半路杀个回马枪。

 

  站在酒店门口等车的空档,小孟眼含热泪对我说:“邹律师,郑光明真的是个骗子,那时候他总说她婚姻不幸,骗取我的同情,还答应我两年之内离婚娶我,结果我等了他五年,他也没离婚。我为他前前后后流产七次,医生说我有可能失去生育能力。现在我三十岁了,他却找借口说我有男人,要把我甩掉,你说我怎么会心甘啊?”

 

  我看着她,突然有深深的怜悯。虽然旁人看来,这真是一场不堪的闹剧,但他们两人,应该是有真心相爱、海誓山盟的时刻吧?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昨天,我也许只是个暗地里嘲笑他们的看客,但这件事发生在今天,竟让我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小孟上了车后,朝我哀哀地挥手。我望着她,心想,也许,我正在重复着她走过的道路。

 

(三十四)

 

  酒席散场,把部分客人送走,把另一部分客人安排到麻将房和卡拉OK包厢,再把烂醉如泥的郑主任架回家。我和高展旗已是疲惫不堪。我本打算打出租回家,但他坚持送我。

 

  坐在车上,他突然感叹道:“想不到郑主任精明一世,居然也过不了美人关!”

 

  “你和郑主任说说,还是尽管处理好,不管怎么样,小孟毕竟跟了他五年,一个人,有几个五年啊?”我认真地拜托。

 

  “唉,这些女人,不知自重,做第三者迟早会被甩,想扶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把情人变成老婆,那不是还得找个情人,多麻烦啊!”高展旗用轻蔑的口气说。

 

  这话在我听来,特别刺耳。我将头靠向车窗,不想再多言语。

 

  高展旗可能发觉自己话说得太狠,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找情人终归是不对的。你看现在左辉不就后悔了吗?说明凡是找情人的男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我是有前车之鉴,绝对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女人如果嫁给我最安全。”

 

  他哪知道我心里的迷茫,越说越令我不悦。

 

  到了目的地,我说话的劲头都没了,只向他挥挥手,就下了车。

 

  没走几步,突然电话响,是林启正。

 

  “喂……”我接通电话。

 

  “怎么回得这么早?”他在电话里说。

 

  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左顾右盼。

 

  “往后看。”他又说。

 

  我一回头,只见一台黑色的宝马正停在路边,车身在路灯的映照下光亮可鉴。

 

  我快跑过去,他坐在车中,向我微笑。

 

  看见他,我的心里顿时充溢着喜悦,一切不快暂时都消失了。“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上车吧!”他挥手说。

 

  我坐上车,他边将车向前开去,边问:“送你回来的是谁?”

 

  “高展旗啊。”

 

  “那是他的车?”

 

  “对啊。他刚买的。”

 

  “你会开车吗?”他转头问我。

 

  “那时候和他们一起混了个驾照,但从来没上过路。”我答。

 

  “我买台车给你吧?奥迪A4还不错。”他轻描淡写地问。

 

  “收买我?”我瞪他。

 

  “我现在还需要吗?”他竟有些得意地反问。

 

  我作泄气状:“总是忘了要先和你谈好条件!”

 

  他笑,一手掌方向盘,另一手将我手握住:“没关系,你永远都可以和我谈条件。”

 

  我望向他,他目视前方,眼睛里荡漾着笑意。他并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满嘴的甜言蜜语,但是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直击我内心的话,让我不由自主的感动。

 

  “我们去哪里?”我问

 

  “随便哪里,我们到处转转。”他说。

 

  我们游走在城市的夜色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指着一些完工或没完工的楼盘,告诉我这是他们公司的产业。

 

  突然走到一家星巴克前时,他指指楼上说:“我住在这里。”

 

  “是吗?”我偏着头望上去,然后问:“顶楼?”

 

  “对,你怎么知道?”他有些吃惊。

 

  “有钱人不都住顶楼吗?”我答。我总把有钱人挂在嘴边,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上去坐坐吗?”他发出邀请。

 

  “好啊!倒看你住的房子有多豪华?”我爽快地答应了。

 

  他笑而不言。

 

  跟着他乘电梯上到顶楼,我满心期待地等在门前,指望着看见一座宫殿。

 

  他用钥匙打开门,对我说:“请进。”

 

  我走进房内,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房子?就是林启正这个大富翁大公子哥儿的寓所?

 

  这是一套极常见的两室一厅,虽收拾的很干净,但完全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地上铺的是瓷砖,家具做工普通,电视机甚至是28寸,卧室里只得一张单人席梦思床和一个大衣柜,书房里的书桌上堆满了文件、电脑、打印机、传真机之类的东西。

 

  我难以置信地问:“你就住在这里?”

 

  “对啊,不然我应该住哪里?”他坦然地回答。

 

  “我觉得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住在很大的房子里,楼上有十几间,楼下有十几间,全是落地的玻璃窗,电视机有一面墙那么大,电冰箱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水龙头和抽水马桶都是镀金的,佣人穿着制服排着队站在沙发后面等候招唤,可是,你居然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表情夸张的说道。

 

  他笑着点我的额头:“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那样的房子住起来多难受啊!一个人住够用就好了,这是公司一个老员工原来的房子,我看着大小合适,就搬过来了,连家具电器都是现成的。平时我回来,除了洗澡就是睡觉,偶尔有时间,也要处理一些公事。”

 

  “那当有钱人还有什么意思啊?”我怪叫道:“难不成你已经破产了,而我还不知道?”

 

  他无奈地笑,将我带进卧室,神秘地说:“为了证明我还没有破产,让你看看这房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他弯腰下去打开一个保险柜,从里面拿出大大小小十几个盒子,我打开盒子一看,全都是极漂亮的名表。他如数家珍,一只只向我介绍,大部分说的都是英文名,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知一味地赞叹不已。忽然我看见他手上所带的腕表,黑色的皮表带,白色的表面,黑色的指针,我说:“这款表漂亮!”

 

  他点头:“是,我也最喜欢这一块,杜佛的表,极简单,但非常精美。下次有女版的话,我一定买来送你。”

 

  “这里的表加起来有多少钱?”我问。

 

  他想了一下说:“足够你我下半生衣食无忧。”

 

  “那我们就带着这些表逃吧?”我开玩笑地接了一句。

 

  突然两人之间的气氛变的微妙起来,他看着我,表情渐渐凝重。我们绕不过的一个心结,无意之中被我说了出来。

 

  我不想面对这个问题,站起来向外走,佯做无事地说:“我要喝水了。”

 

  他突然从后面扯住我的手:“邹雨,给我三年时间,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一定让我们在一起。”

 

  他说这话,让我想起了刚才在我身边哭泣的小孟,仿佛每一个故事都循着相同的轨迹在运行着。

 

  我回转身看着他,他的表情十分认真。我说:“你刚才讲,我随时可以和你谈条件,现在,我们就谈谈条件,好吗?”

 

  “好!”他点头。

 

  我望着他,郑重地说:“不要送我名车,不要送我名表,不要送我任何贵重的东西,不要帮我做你能做到的事,而且,不要给我任何承诺,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为什么?这都是我真心想做的。”

 

  “不要!我不要!你有钱有势那是你的事,不要扯到我头上来!”我坚定地说:“我们俩个人,依旧做自己该做的,做自己能做的,不要顾忌对方,不要强求对方。有时间有空间,又彼此想念,我们就见面,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话,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想退出,你随时可以离开,如果我想退出,你也不要挽留。你同意吗?这就是我的条件。”我一口气说完后,等待他的回复。

 

  他凝视我良久,方才黯然点点头说:“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我同意。但是就我而言,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不要想以后,你也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只要我们现在在一起。”我缓缓地回答。

 

  他前进一步,将我拥进怀中,我再次在他的吻中迷失了自我。

 

 

 (三十五)

 

  回到家中,已是十一点。邹月的门缝仍隐隐透着灯光,想必仍在上网瞎混。我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为她带回的珍珠项链,轻敲她的房门。

 

  她在里面喊“请进”。我推门进去,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埋在一堆书中,口里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我在复习,准备考试。”

 

  “考试?”

 

  “姐夫局里要公招十名公务员,下个月考试。我去报了名。”

 

  “是吗?”我有些高兴,对邹月而言,这倒是个好机会。

 

  “嗯,姐夫还说了,只要我通过笔试,面试那一关归他想办法。”

 

  “别听他吹牛,他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你还是凭自己的实力考。尽力就好,现在考公务员竞争激烈。”

 

  “你可别小看姐夫,现在他在他们单位上可吃得开呢,是局长身边的红人,最年轻的部门负责人!”邹月连忙反驳我。

 

  “你听谁说的?”

 

  “姐夫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有,我说过一万遍了,别再喊姐夫姐夫,你存心让我不爽是不是?”我正色道。

 

  “好好好,喊什么呢?左哥?辉哥?”邹月吐吐舌头:“难听死了!”

 

  “难听就别喊!”我把手中的项链递给他:“给你的礼物!”

 

  “谢谢!”邹月接过去,对着桌上的小镜子,在项上比划。

 

  “你早点休息,别搞得太晚。”我转身准备离开。

 

  “姐……”邹月突然喊住我。

 

  我回头问何事。

 

  “你在海南呆这么久,这次谈判很顺利吧?”

 

  “还好,反正最后签成了合同,算是成功而返吧。”我答。

 

  邹月又开始显出那种欲说还休的表情,我大概知道她的心思,狠狠说:“如果你问林启正,就免开尊口。”说完后,我立刻关上门,逃回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来不及回味今天的大起大落,反而陷入了极度自责之中。我真自私,我真卑鄙,我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妹妹一直暗恋着,甚至为他痛苦到自杀的人。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如果邹月知道真相,会是怎样的情形。上帝啊,天主啊,让她的真命天子早日出现吧!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窗外阳光明媚。

 

  梳洗整齐后,我下楼去上班。心里念念不忘那个也许正坐在星巴克等着我的人,小小的快乐在心头跳跃。

 

  走到一楼,正见左辉出门。他望向我,表情期待。

 

  想起邹月的公务员考试,我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上班去?”

 

  他诧异,随即点头:“是!你今天这么早?”

 

  “对,所里要开会。”我擦过他身边,出了楼道口。

 

  他追上来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打的好了。”我没有停步。

 

  他跟在我身后:“邹雨,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就是谈一谈,像朋友一样。”

 

  “我不打算和你做朋友。”我头也不回地说。

 

  他沉默。我忽转头:“邹月考试的事,拜托你费心。”

 

  他忙答:“我会尽力的。”

 

  我朝他挤出个笑容,伸手拦下了一辆空驶的出租车。

 

  车子驶近了星巴克,我提前下了车。走到门口一看,林启正的车果真停在路边。我探头望去,他坐在窗前,翻阅着一些文件,时不时眼看向窗外。

 

  我站在清晨熙熙攘攘、来去匆匆的人流和车流中,远远地凝视着落地窗后这个等待着我的人。他穿着亚麻色的长袖衬衫,姿态沉静,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竟令他有些熠熠生辉。望着他,我突然生出些些卑微之感,想我邹雨何德何能,令到此等人物为我日日守候?这一刻我的心,正如某位女作家所言: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却在尘埃中开出花来。

 

  过了许久,我收神,走进了星巴克。

 

  傅哥坐在靠门的台前,微笑着与我点头。

 

  我面对着走去,他一直望向窗外,直到我坐在他的对面,他方才醒觉,那表情,竟像是被捉到犯错的孩子,有些腼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问。

 

  “我不知道啊!”我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想进来喝杯咖啡。你常来这里吗?”

 

  他也很随意地答道:“偶尔会过来。”

 

  有的事,不必让对方知道。我们两人的想法竟不约而同。

 

  他问:“喝什么?我请客。”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我亲昵地答。

 

  “我喝清咖,你可能会觉得苦,给你一杯卡布其诺如何?”

 

  “好啊。”

 

  咖啡上了桌,上面泛着细腻的泡沫。我啜了一口,抬眼望他微笑。

 

  他伸手过来,抹去我嘴上沾着的泡沫,问:“平时喝咖啡吗?”

 

  “很少喝,喝不惯。”我实话实说。

 

  他笑:“跟着我,得学会喝咖啡哦。”

 

  我说:“不如换你,跟着我学会喝茶吧。”

 

  “好啊。”他答。

 

  坐了一会儿,我说:“我得走了,上午所里有个会,重新讨论工作分工。”

 

  “会有变化吗?”

 

  “以后你们公司的业务全部由高展旗负责,我会去接一家银行的顾问工作。”

 

  他将身靠后,似乎有些失望:“为什么?现在还需要这么做吗?”

 

  “更需要啊!”我答:“如果我做错事,你怎么骂我?”

 

  “我从来不骂下属。”

 

  我撇嘴:“吹牛吧?我可是见过你发脾气。”

 

  他回想了一下,说:“那次是特例。”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当老板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发脾气。”

 

  他耸肩微笑,起身随我一起走出咖馆。

 

 

两人走到路边,我挥手向他说再见。然后横穿马路,走到对岸。

 

  一回头,他仍站在车前,看向我。我再次向他挥手,他方才上车,驾车离去。

 

  有人看着自己过马路,这感觉,真好。

 

  我带着愉悦的心情走进了会议室,各路人马已济济一堂,我笑嘻嘻地与大家打招呼。高展旗坐在桌前,埋头看着报纸,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我走过去一把扯过他手中的报纸,说:“看什么呢?我也看看。”

 

  他一把把报纸抢过去:“待会儿,我还没看完呢。”

 

  此时,郑主任宣布会议开始。

 

  高展旗把报纸收在肘下,我又伸手去扯,倒想看看有什么好新闻。他紧紧压住,我悄悄转手去呵他痒,这是他的命门。果不其然,他一弹而起,我顺利地将报纸收入囊中。

 

  此番动静引得郑主任大声呵斥,高展旗回头用谴责的眼光望我,我一抬下巴,毫不示弱地将他顶回去。

 

  会议冗长,一开就是一上午,郑主任历数近段所里的成绩,并将高展旗与我狠狠地表扬了一番。最后,分工调整,致林由高展旗全面接手,我终于与致林公司说拜拜,转向新顾问单位。

 

  我心里拍手称快,以前不愿做,是害怕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现在不愿做,是因为不必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工作和感情应该泾渭分明,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散会时,我把报纸还给高展旗:“那,还给你,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呢,尽是一些广告。”

 

  高展旗接过报纸说:“我在看征婚启事呢!”

 

  “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给我?”我开玩笑。

 

  “你?”高展旗瞄我一眼:“你的要求太高了。”

 

  我伸出手指头说:“我的要求低得很,只有三个,一、男的;二、活的;三、没老婆的。”

 

  高展旗“嗤”我一声,向会议室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大声说:“姓高的,我们得办一下交接吧?”

 

  “急什么啊?”他头也没回。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他的办公室。“高展旗,我哪里得罪你啦?怎么这个态度?”

 

  “我昨晚喝多了,你怎么样?”他没搭理我的问题,站在窗前自顾自说。

 

  “还好,我又没喝什么酒。不过还是挺累的。”

 

  “很早就休息了吗?”

 

  “哦……”我犹豫一秒钟,说:“是啊。”

 

  他猛回身:“可是我十点五十打去你家,邹月说你还没回来!”

 

  我楞住。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支支吾吾:“我……去美容院……去做美容。”

 

  “是坐着宝马车去的吧?”高展旗用有些尖刻的口吻。

 

  “你瞎说什么啊?”我心虚不已,但仍想掩饰。

 

  “昨晚你下了车,我从前面的路口掉头回来,正看见林启正的宝马停在你旁边,你不要告诉我是别人开着他的车,因为我知道,他的车从不让别人沾手!”高展旗狠狠地说。

 

  被他发现!惨!这种事,总是迟早会世人皆知!我心里有几分沮丧,但也不想与他多解释。我强悍地仰起头说:“你少打听我的事!”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他冲到我前面拦住我,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可以解释一下啊,比如他找你谈公事,比如他通知你明天开会,比如你有什么东西丢在了他的车上,你就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关你的事!。”

 

  “邹雨,你说实话,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他直接切入主题。

 

  我心里也有几分矛盾,但是,否认并不能解释一切问题,我也不想和他纠缠于这些私事。

 

  “……我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于是我答。

 

  但我的回答,该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失望。“我早就发现你们俩个有些不一般,原来果真如此。邹雨,你疯了!你疯了!那个男的就要结婚了,你还跟他搅在一起?!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他会为你不结婚?你以为他真的会娶你?他只是玩弄你!他不会认真的!你不要痴心妄想有一天能嫁入豪门!你没那个命!”

 

  他的话真刻薄,我无话可答,只想离开这间办公室。

 

  他却依旧挡住门锁,继续说:“你清醒清醒,他并不是那么完美,他也有很多缺点,他的钱是被他老爸控制的,他家里还有三个兄弟,将来谁当家还说不定呢?你跟着他,只会痛苦,得不到什么好处。邹雨,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我不会跟着他,我不会靠他生活。”我小声说。

 

  “那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爱上他了?”高展旗的眼里竟有一些轻蔑的意味:“爱上他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你真庸俗,也去凑这个热闹?如果林启正破产了,你还会爱他吗?”

 

  他的口气让我难堪,我那根坚强的神经开始发挥作用,我直视着他混乱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我爱谁?为什么爱?都不需要告诉你理由,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的事,你不要妄加猜测,也不要妄作评论,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完,我大力掀开他,扭开锁准备出门。

 

  “你完全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他突然在我身后问。

 

  他的话让我的动作暂时停止。

 

  “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你宁可选择做别人的情人,也不愿尝试与我的可能性吗?有钱就那么重要吗?有权有势就那么重要吗?邹雨,我对你太失望了!。”他的语气如此沮丧,是我从未曾听见过的。

 

  我回头看他,他脸上有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真诚地说,但是这话,恐怕已经被世间的女人用过上亿次,老套到毫无作用。高展旗转身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茶杯,突然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想此刻我应该离他远点,于是我打开门走出去,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起身,关心这声脆响的来源,我径直回到办公室,拎上自己的包,向外走去。

 

  站在大街上,我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楞楞地站在路边,足足有半个小时,高展旗的话不断地在我耳边炸响,还有他那种混杂着失望、轻蔑、痛苦的表情。我失去他了吗?我失去了这个聒噪但亲切的朋友了吗?我的生活,因为着三亚的那个早晨,开始震动和变化,接下来,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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