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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智慧的歷史選擇:有孔孟兼有了管仲

(2007-04-03 18:38:03) 下一个

孔子對管仲,有很中肯的評價.他說齊桓公能屢次不必動兵車,便和平締造諸侯間的盟約,避免了戰爭,都是靠管仲之力,為此孔子盛讚他:“如其仁,如其仁!”--即猶如仁的境界的意思,這完全是就事論事的公道話.當人再追問,那管仲算不算是仁人呢?孔子的回答是:管仲輔相桓公,成就霸業,匡正天下,老百姓至今仍得到好處,若沒有他,可能我們現在都要披頭散髮,穿左衽的蠻族服裝了.這些話也是就事論事,但卻沒有直接回答如何為管仲其人定性,管仲是否仁人的問題.其實能完成霸業,平息兵災人禍,使老百姓有安定文明的日子過,確是好事,可是霸政下的和平,並不等于王道仁政,故對其人,尚不足許以仁人.人又問,管仲該算是怎樣的人呢?孔子再次舉實例回答:他是人才,為齊國奪得伯氏三百戶采地,卻留下伯氏性命,使他只以粗糧維生,居然到死仍無怨言,他明顯表現出建立霸業的管治才幹,手段老練.(以上俱見憲問)

不過如再從更高一層的王道看,管仲尚有不足,所以孔子有道:“管仲之器小哉”--他器度還是小了些.孔子舉了兩個例子.其一是管仲收了人民大量市租,同時顧請許多替他個人分擔各樣工作的從員,物力人力花費很大,但未能盡量善用于民,管理體制過巨,消耗太多,其政不儉.其二是管仲處理禮制,見君主怎樣做便去怎樣做,君主門口樹立照壁,他就跟著立一個,君主宴客,在大堂上怎樣放酒具,隨後他也怎樣放,孔子反問,這要是說他懂禮節,那誰還會不懂禮節呢?由小窺大,管仲最多能夠順應當權者的要求,把事辦好,並且做到最好.管仲還沒達到具備一完成更恢宏的王道的器量,善導當政者更上一層樓,所以他雖是個人才,仍有其局限.(參見八佾)

因此到了孟子,他並不屑與管仲相比較.人或問他,管仲佐助桓公稱霸天下,豈真毫無值得學習的優點嗎?孟子說,以當日齊國地大人眾,佔盡了優勢,可惜他止于霸業為已足.其實只要他肯行仁政而王,天下莫之能禦,但他卻平白失去了那最佳的時機.(公孫丑上)管仲功虧一簣,孟子點到即止,不予深責,他接下去主要的感慨,是管仲的時代,政風反而有勝于今.齊桓公對管仲禮賢下仕,先是虛心向他學習,最後禮聘他為臣,結果得到真正的人才相輔,不費大勁而稱霸于諸侯.現在的君主,只喜歡任用言聽計從的人為臣,不願見為人臣者教導他,不渴才反而忌才.有作為的領袖,必有“不召之臣”,也即那些不可以隨己意召之來呼之去的臣子.桓公之於管仲,則不敢召.管仲尚且猶為不可召之臣,孟子隨即意味深長地表示,那更何況還有根本不羨慕管仲並會自比于管仲的人呢?(公孫丑下)

孔孟比管仲更有原則,他們首先的考慮,不是技術的,得,要得之有道,如要無道,不擇手段,寧可不得,這才是真正的孔孟,他們絕非權勢的“粉絲”!

管仲是人才,建立霸業,實有他時代的機緣.孔子所處,是在一個禮崩樂壞的亂世,及至孟子之日,就更不必說了.春秋後期直到戰國,人言無信,人心不忠,人志渙散,光是想憑著勤政勵治,樹立管治威望的霸業,已再沒有任何號召力了.以力服人之道絕,益加顯出以德服人之道的迫切,更根本的長治久安之道,不是霸道,而是王道.孔孟發現,到了一個地步,非用這個或那個甚麼技巧去管理才會生效,人自身背後的問題一定要碰觸到,否則難題無確解.孔孟提出的仁道仁政,這如以理深說妙的標準加以衡量,卑之無甚高論,但仁所以為道,可以為政,皆因其切近可行.仁在孔孟心中,並不是高不可攀的外在道德要求,按照孔孟,仁是一個人人可以體驗,人之所以為人的生命情操.為仁由己,非不能也,乃不為也.由仁開出的人與人的對等經驗,實即人權的經驗,我不想的,不要給別了,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非為人權的理論,而是在人與人的交住中,時時刻刻能先反求諸己,加以實現的最平等的相互關係.在仁道的交往裡,不是誰的權利問題,而是雙方的權利,須同獲尊重.這裡可以修身,推之可以齊家,再廣而行之乃至平天下.

當然孔孟思想,不是拿來直接运用于今世便靈光.孔孟看到其世已無法重現霸道,而即使可行,未來世界也不是一個霸道便完善了.但孔孟的王道,不排除管仲經濟、軍事這些技術上成就,只是突出回應時代更必要的事.我們若繼承孔孟,當然亦不是拿個道德理想便了事,技術一面,尤其是現代的民主、科學,水平一定要到位,這樣孔孟的精神才有著力的落點.孔孟並不輕視管仲的才幹,只是指出技術時有其窮,光用技術換來一時的安定繁榮,也無保障,霸主這個上台,那個下台,霸來霸去,結局仍是亂.國際社會整體穩定,終不是靠外面的力度多大就可以解決的,孔孟所指出的,是人們容易忽略的內在力量.後人抬舉孔孟,實際上仍是常忽略了孔孟最精粹最本質的部分.儒家的理想,孔孟的精神,結果在歷史中只部分實現,帶來漢唐盛世,泱泱大度的中華文明,同時更常遭歪曲、偽造、利用,最後是明清專制下拉孔孟作大旗的吃人禮教.

我們的歷史,選擇了孔孟而不是管仲,完全正確.因為真知孔孟,不是遺棄了管子,而是兼有了管子.不登高無以瞻遠,孔孟視野有管仲未能及的東西.如只是富國強兵,我們的中華文化,不會有後來的博大精深.今日我們稱道希臘文明,先想到不是跨大洲的帝國,波斯文明,也不是她那自以為是的伊斯蘭革命.受舉世尊重的中國,是管仲一隅之霸業?還是“仁”這一人文的大發現?稍有思辨,當知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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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胡涣 回复 悄悄话 "後來又專跟孔孟過不去的愚昧": 不是孔孟的不好,而是再没有产生实力能跟孔孟碰撞的东西。真理要碰撞才能发扬光大。
吮露鶴 回复 悄悄话 完全同意:中華民族选择了孔孟而非管仲,絕非历史的偶然!

如由您這一說明探討下去,可以了解更多我們文化的智慧,以及後來又專跟孔孟過不去的愚昧.
胡涣 回复 悄悄话 好文。管仲在论语中的地位的确很特殊。愚见以为,历史在孔孟与管仲之间选择前者不是偶然的,因为能传承千年的东西,只有思想,而不是任何物质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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