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森边说边脱下上衣和裤子,换上了一件他用一块儿瑞士怀表换来的旧日本和服,顺手把上衣和裤子放在了通风的地方。汤姆森像一袋子高粱一样,重重地躺在了小床上,抱怨起了那几间肮脏的厕所来。夜晚降临了乐道院,宿舍里的臭味也逐渐淡了下来,老布和汤姆森像是两只烤熟的血虎溜子[1],安静地躺在各自狭窄的床铺上。两人闲聊的时候,老布告诉汤姆森,自己是个古城的传教士,喜欢写作和文学,但是造诣不高。自学过一些篮球知识,曾经在球场上被撞断过两根肋骨,在古城冰面上滑冰的时候,还被磕掉过三颗门牙哩。汤姆森告诉老布自己是个历史系的退学学生,他还在马萨诸塞的时候,曾同耶和华的见证人讨论过犹大到底是上吊而死,还是肚皮破裂后伏地而死的;他曾经在大学里详细研读过彼得和《水徒行传》[2],所以他梦想有一天能去西藏,并访问遥远的拉萨和拉达克。他还曾经在上海的广学会呆过一阵子,仔细研读过《共产主义之研究》、《基督教与共产主义》以及《泰西新史揽要》。现在的他,是个介于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之间的阴谋论者,对这个世界的前途充满了迷惘和怀疑。
“不必怀疑,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正在害偏头疼的老布听说汤姆森不是基督徒,立刻兴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开始给美国人传起了福音来。他滔滔不绝地谈论着耶稣的每一件神迹,接着又天马行空地给汤姆森讲起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奇迹以及基督徒和共产党在济南的那场三天三夜的大论战。
“是么? 我对共产主义并没有什么恶感,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正在读的书就是关于中国共产党的……”
“什么?”
汤姆森把他偷偷带进乐道院的一本儿残缺不全的破书递给了话痨一般的老布,却原来是一本英文版的《红星照耀中国》:“我在燕京大学的时候,曾经听过这个叫埃德加·斯诺[3]的家伙的课程,后来听说这个家伙去了延安,还采访了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这就是他前一阵子刚出的一本书,写得非常有意思, 你也应该好好读一读,我的牧师先生!”
“听说他们是一群西北的土地改革者……”
“你说得是老皇历了,他们现在已经放弃了阶级斗争, 正在实施一致对外的统一战线方针。西方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希望新诞生的这股爱国主义能拖住日本的后腿,使他无力侵犯他们的殖民地。”
“可……可他们都是一群无神论者……”
“得了吧!我的英国朋友,你宣扬的那都是些偏执的牛粪。 既然你们能够天真地认为,耶稣能把水变成白兰地或者杰克丹尼尔[4],那么你们基督徒为什么愿意去尊重一下别人的信仰呢?”
老布转过头,盯着正裹在一件女式和服里的美国人,汤姆森正伸手在捉胸毛里的跳蚤,随着“叭叭”的声响,跳蚤变成了一个个小血点儿,汤姆森依旧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那些传教士和神父:“我讨厌那些喋喋不休的布道,他们只会扼杀思想,蛊惑人心,制造出一批又一批的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