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只想忘掉的春节

来源: 风铃唱晚 2019-01-31 19:05:1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0789 bytes)

    很多时候,一个家庭的命运是与国家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那是个疯狂的年代,一场空前绝后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席卷全中国。全国上下一片动荡和混乱。我们家与很多的家庭一样,也未免于难,在劫难逃。

    我爷爷在解放前穷得没有上过一天学。但他通过好多年玩命的打拼而“勤劳致富”了。他老人家怀揣着“真金白银,”回乡下买了几十亩别人贱卖的田地作“不动产”。谁知,我爷爷就是这次“投资理财”,让他和家人换来了几十年的厄运。

    乡下田地里的庄稼丰收了,还没有等到去收租,全国解放了。所有的田地被没收,还被戴上一顶“地主”的帽子,让他终身都甩不掉。大家都知道他这个“地主”当得有点冤,家里人也调侃他老人家是无事买个“地主”当当。爷爷本身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心人,所以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也没有太为难他。家里堂屋的正墙上挂满了,爷爷得到的“劳动积极分子”“优秀职工”等奖状,就晓得爷爷及一家人做人做的有多辛苦!

    我们一家人做的再好,也没能躲过“文革”的灾难。

    一九六九年初的一天夜晚,忽然有几个形象极其丑陋,凶神恶煞,(现在在影视剧里才看得到)的人闯进我家,把爷爷奶奶,和爸爸给抓走了。那时只见妈妈把还在吸奶的弟弟往我手中一放,便疯了一般的追了出去!过了好久好久,夜已经很深了,妈妈才回来。回来了的妈妈倒在床上一言不发,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崩溃了。那时刚刚才11岁的我不知道怎么样去安慰妈妈。只有陪着妈妈一块哭。

    接着被抄家,其实是被洗劫。连我们稍微像样的换洗衣物都被拿走了,(幸亏父母那两件上好的皮衣和呢子衣因早晨晾晒在外面,才躲过了一劫。在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爷爷那栋两层楼的房子被街道主任的直系亲属霸占了。

   爷爷、奶奶、我爸爸和外地的伯伯都被关进了乡下的牛棚里。妈妈带着我们姐弟三人住在四面透风,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开始了苦不堪言的生活。

    记忆中那年的冬天特别特别的冷,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棱。到水缸里舀水,都要先把水缸里的冰破开。每次看到我用力砸冰,那只有五岁妹妹,牵着刚学走路的弟弟,站在旁边咯咯发笑。他们大概觉得很好玩。

    临近春节时,因为寒冷又加上缺衣少食,刚刚才一岁多弟弟病了,上吐下泻还咳嗽不止,是严重的肠胃炎加肺炎,医生说必须住院抓紧治疗。当时我们家已经一贫如洗了,绝对拿不出60元住院费的。妈妈是个极要强人,她不要向单位,或别人求助的,(我估计当时大家都没有什么余钱剩米)她不愿让人家看到我们家的窘境。但她看着病得奄奄一息的儿子,绝望得都哭不出声了。  

    这时,她那已经显得呆次的目光,突然注视放在角落里,平时又不敢穿的那两件皮衣和呢子衣上了。我只见她用两个布袋把两件衣服装好。要我拿到我们经常路过的“寄卖”商行去当了。别看我年纪不大,我当时已经是妈妈的得力帮手了。真可谓“穷人的孩子在当家”。

    当我把两件衣服在寄卖店拿出了,让工作人员看时,他们不看衣服,却老是打量着我。问我几岁了?衣服是谁要我拿到这里来的?我告诉他们,我11 岁了。衣服是我妈妈要我拿来卖的。因为我弟弟病了,等钱给他住院治病。他们叫来一个大概是负责的中年女人。那个女人轻轻摸了一下我头说:“细妹子,我打张收条给你,要你妈妈过来跟我们谈咯。”

    我赶忙回家,叫妈妈拿着收条去了。我妈妈对他们说,因为急等60元钱用,就不讲高价了。而对方却说,“原则上是卖掉才付款。看你们急等钱用。我们只能给你50元。请你快点作决定,我们要下班回家过年了。”

    那天晚上就是除夕了。我妈妈没办法,只好拿了50元回家了。这时天又开始下雪了,而且越下越大。

    回家后妈妈胡乱吃了一点我做的晚饭,嘱咐我把门关好,在家带好妹妹。然后她冒着好大的风雪,抱着弟弟到省人民医院看病去了。当我送妈妈到门口的,看见走进风雪中的妈妈,那怀抱着弟弟的背影,是那样的形影孤单,孤立无助,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便大哭起来!

    在家里我带着五岁的妹妹坐在火笼上烤火。我们一起做游戏,玩耍。她过一会又要我讲故事给她听,一会又要吃东西,我拿了几颗糖粒子给她吃了,开始她还蛮开心的。后来她跳下火笼,跑的门口,哭着要找妈妈,而且越哭越凶。哄都哄不住,我也急哭了。一方面是被妹妹急哭的,另一方面我是伤心加害怕,回想以前家里过年多热闹啊,现在家里人都却鸟作兽散了,破破烂烂的家里,只剩下我和妹妹两个人。

    我没办法,只好打开门,指着外面的风雪,告诉她外面太冷了,走不动的。她这才要我抱她坐回火笼上。

    虽说是除夕,外面却静的可怕,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昏黄的路灯下,只见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在漫天飞舞着。真是寒气逼得人直打哆嗦!我赶紧关好门,与妹妹一起和衣睡下了。

    初一的早晨,邻居家的一阵鞭炮声,把我惊醒。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赶快帮妹妹洗脸梳头发,我熬了一锅稀饭,和妹妹各吃了一碗。把其余的稀饭,连着那黢黑的饭锅,再夹了几片咸菜。加上为弟弟做的一杯米糊,都装在袋子里。准备送给妈妈和弟弟。

    雪,依然不依不饶的下着。我一手拎着饭锅,一手牵着妹妹,在雪地里,一路跌跌撞撞的来到了省人民医院儿科病房。

   孱弱的弟弟,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和输氧。疲惫不堪的妈妈,披头散发的坐在他旁边,紧紧握着弟弟的小手,生怕有什么闪失似。

    妈妈见我送饭过来,这才想起她好像很饿了。不一会,就把那一锅冰凉的稀饭全都喝了。又叫我打来开水把米糊加热,装在奶瓶里,等会喂给弟弟喝。

    妈妈说昨天接诊的医生真好,没有因为差了钱而拒诊,只说先给小孩看病要紧。我这才感觉,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平静下来后,妈妈这才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问我们姐妹俩昨天晚上的除夕过的还好吗?我那不谙世事的妹妹,马上告状:“姐姐不带我找妈妈,我哭脸哒!姐姐也哭脸哒。”这时一向坚强的母亲,鼻子一酸,眼泪双流,把我和妹妹紧紧地搂到了她的怀里!......那个春节,妈妈就带着我们姐弟在医院里过完的。

    一九六九年的春节,没有给我欢喜和快乐,留下的只是黑暗,恐惧,心酸和痛苦。那是一个我只想忘掉的春节!

    好在我弟弟病得到了及时治疗,几天后就出院了。

    可我家的厄运,却被那几近疯狂的时代紧紧扼住了。直到改革开放后,我们一家人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让我们哭笑不得的是,真正要给我们落实政策的时候,不知道应该由哪级政府机关来纠正自己的错误决定,这才晓得我们家是被人陷害了。原来带头来抓我们一家人的人,就是我爷爷乡下的那些一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无赖般的堂兄弟及堂侄儿,他们认为我爷爷很有钱,所以他们趁“文革”之混乱,以“贫下中农”的名义,来我家洗劫钱财的。可笑的是当年那些来我家抓人的人,后来又以乡长,村长的名义,满脸堆笑的来我家,要求我们一家老小的,加入他们的族谱。当然,被我们拒绝了。

   后来我不甚感慨,所谓“文化大革命”如一场浩劫,搅得整个国家一片混乱,国民经济十年停滞不前。很多的家庭被弄得家破人亡,惨不忍睹。我们家也被人趁此机会打劫,被弄得九死一生,元气耗尽。原来十年的灾难源于一场闹剧。更让我深深感受到,国家只有法制健全,安定团结,人民才能安居乐业,繁荣富强,好在历经磨难后,我们一家人,特别是我那年迈的爷爷奶奶能坚强的活下来,都是个奇迹!

    最值得欣慰的是,当年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瘦弱的弟弟,已长成了一个身材健硕,风度儒雅,聪明睿智的大叔级的帅哥。

    人们都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也许有一定的哲理。我们一家人,没有被磨难击垮。都像一颗颗向日葵的种子,时时刻刻都在寻找着阳光而发芽生长。而且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活出了各自的精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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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顶一个 -mingxiaot- 给 mingxiaot 发送悄悄话 mingxiaot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19:59:33

文革是坏人小人以革命的名义,兴风作浪,上窜下跳往上爬的黄金十年。 -欲千北-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20:37:04

文革也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十年。 -jianadaren- 给 jianadaren 发送悄悄话 jianadaren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21:01:16

文革时,我也亲闻亲见过好些 -ireadwrite- 给 ireadwrite 发送悄悄话 (89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21:41:51

我对文革是否定九成赞同一成,不过你文章中的住院费细节显然不是文革时期而更符合朱消气的医疗产业化时代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给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发送悄悄话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的博客首页 (417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21:43:33

说一个我朋友的故事。他是苏南农村人,父亲是大队副书记。他出生于文革时期,母亲怀他快要生产时,送到 -欲千北-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347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22:27:44

农村赤脚医生水平很差但因陋就简土法上马,合作医疗主要任务就是治疗常见病,能为产妇接生,降低婴儿死亡率和根除传染疾病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给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发送悄悄话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的博客首页 (148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22:31:11

“上吐下泻还咳嗽不止,是严重的肠胃炎加肺炎,医生说必须住院抓紧治疗。” 你看到了吗?这可不是简单的门诊问题。 -欲千北-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284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23:12:11

肠胃炎加肺炎在当年早已不是疑难杂症,需要60元住院费?当年没钱住院的人躺在走廊就医的大把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给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发送悄悄话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23:28:37

先把你自己提出的问题弄清楚再说其他,1. 那个孩子是门诊问题还是需要住院的问题?帖子里已经 -欲千北-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221 bytes) () 01/31/2019 postreply 23:38:01

文革中医疗条件差是真的,没钱住院留在走廊里,医生无权拒绝治疗,就这么简单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给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发送悄悄话 头发与财富成反比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00:13:19

这个故事说明了文革时对医生不像现在许多人描述的那样“残酷无情”,也说明了文革中农村的党组织没有受到影响,大队副书记还是副书记。 -方家胡同- 给 方家胡同 发送悄悄话 方家胡同 的博客首页 (37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03:53:48

我姪女就是在70代由当地乡下接生婆生接的,于党组织无关 -聂耳- 给 聂耳 发送悄悄话 聂耳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05:28:25

什么水平啊!懂中文吗? -方家胡同- 给 方家胡同 发送悄悄话 方家胡同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05:45:31

1967年9月,北京复兴医院,我妈和另一产妇躺在产床上痛得要死,医生和护士文攻吵成一团,对产妇的哀求不仅置之不理还大声训斥。 -soccermom- 给 soccermom 发送悄悄话 soccermom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16:44:22

我操方家胡同真难得你竟然从这个故事里看到了阳光,那你说说楼主的家庭遭受的迫害算什么?他们做了什么能deserve这种遭遇? -ljty1- 给 ljty1 发送悄悄话 (178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18:12:42

你看仔细了吗?我说他母亲难产了吗?你从一个例子推广的全国农村,不合逻辑啊。 -欲千北-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19:45:03

看到这也觉得太假了,我爸说他刚毕业一个月工资也就$79,还是因为去支边比较高。 -thingonethingtwo- 给 thingonethingtwo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23:37:03

好文,痛苦总比快乐让人记忆深刻。 -leslieking- 给 leslieking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07:17:00

像这个孩子的情况,严重的肠胃炎加肺炎,省医院住院费少里说得好几十,上百都可能。入院前要交费的(这归财务科管)。尤其这家家庭 -小百脸- 给 小百脸 发送悄悄话 小百脸 的博客首页 (909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09:25:33

66,67年全国片混乱包括医院。现在说是要看医生好坏,其实是看你碰上的是不是造反派医生。碰上他们算你倒霉。 -聂耳- 给 聂耳 发送悄悄话 聂耳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09:54:39

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是一回事,自以为是+绝不认账,那就没法沟通了。 -欲千北-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09:59:09

+1 -Lensview- 给 Lensview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11:00:32

用词不当,像文革那样的暴力革命是反人类的。 -上流Man- 给 上流Man 发送悄悄话 上流Man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3/2019 postreply 05:19:50

看哭了 -TTL2013- 给 TTL2013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10:18:46

这个怎么能忘呢,中共就盼着这些事都被忘记呢。 -二胡一刀- 给 二胡一刀 发送悄悄话 二胡一刀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11:32:39

读得我热泪满眶。天灾不可怨,人祸必清算。 掩盖绝无用,历史自会道明白。 -俺老四川哈- 给 俺老四川哈 发送悄悄话 俺老四川哈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12:39:02

看得哭不停,坚强的妈妈和孩子们!想起我妈妈也是被来抄家的凶神恶煞吓到神经衰弱。当时她才十来岁出头。 -chenchen02- 给 chenchen02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13:06:18

那是鱼目混珠,泥石具下的时代 -山乡不仕- 给 山乡不仕 发送悄悄话 山乡不仕 的博客首页 (95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18:40:29

真不容易!那个划成分简直是胡来,完全没道理,我家有个堂叔的父亲,人非常厚道的,就是因为有田有房子,被枪毙了。 -我爱栀子花- 给 我爱栀子花 发送悄悄话 我爱栀子花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20:21:08

这种事土改镇反时不少。 -欲千北-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21:49:09

挺好的,下回我讲一个被亲戚陷害的事 -无法弄- 给 无法弄 发送悄悄话 无法弄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9 postreply 21:53:51

我的一个侄子1976 四月生的,就是产婆在家接生的。 -tulip2003- 给 tulip2003 发送悄悄话 tulip2003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2/2019 postreply 00:10:32

看着流泪,国内有人还怀念那个时代 -雪狗2014- 给 雪狗2014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02/2019 postreply 21: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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