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黑人的愤怒:在最初10多年的生命里,我一直遭遇着赤裸裸的歧视
我父母都是富裕人家出生,祖父是官僚资本家,外祖父是大地主。
在幼儿园的日子里,我感受到来自老师的疼爱,幼年的我是乖巧的孩子,大约四岁左右就因为手巧就无师自通地学会编辫子。每天午睡起床后,我站在老师身边(老师坐在小板凳上)帮助班里的排着队的女孩子们梳小辫儿。
幼儿园毕业那一年,文革全面爆发。记得毕业那天,父亲去幼儿园接我回家,走在街上看到一车车一群群的人游行,手里拿着长矛红宝书,嘴里喊着激昂的口号。那景象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至今我还记得那时的感受:幼儿园外面的世界很恐怖啊。
七岁时,家里被抄家,一群大男人冲进家里翻箱倒柜,把家里的东西甩得到处都是,那群大男人把我和哥哥赶出门外,我躲在门外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看里面的情形。那些大男人把我父母围在中间,让他们交代把钱和手枪藏哪里去了。母亲倔强地啥也不说;父亲被打脸,一个那么要强的人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脸,他的眼泪簌簌地流。我在门缝里看着一切,泪水流了满脸。这个世界怎么啦?我开始学会了愤怒。
但是我的噩梦才开始。那次抄家,那些人逼着母亲说:我是地主婆。我母亲外柔内刚,这时她显示出了内心点力量,母亲被逼急了就说:我15岁就出来打工,用打工的钱读了书,15岁就自食其力的人,根本没享受过地主的生活。她说完之后那些人怎么饶得了她。。。我在门缝里看着母亲,着急流泪,内心的愤怒加深了。
自那次抄家之后,我一个刚刚走出幼儿园、腼腆而害羞的小女孩,被人追着喊:地主婆、地主婆。。。那些小孩子用正义的理由朝我吐口水,踢我,拉扯我的头发。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对于外界的打骂,我从最初的恐惧害怕到愤怒、反击。谁骂我地主婆,我就说:你妈才是地主婆。谁打我,我就跑,逃跑让我成为后来学校里的短跑冠军。
上学之后,在学校里被打骂得更多,同学动不动就骂我地主婆,男生动不动就拉扯我的辫子,踢我,打我一拳。我愤怒得学会了骂人,也学会了打架。记得有次被打急了,我抄起板凳砸到那个比我高很多的男生头上,他被打得抱头鼠窜。
在学校里,我总是老师的pet,我们那个小学里的老师,很多人都出生于富裕家庭。算数老师被剃阴阳头;语文老师被贴大字报。我们班主任是一位美丽的地主婆,她把我藏在了她的翅膀下。那天我用板凳砸那个欺负我的男生,班主任听到喧哗声跑过来,拉住我。那位男生说:地主婆打我。班主任老师说:她出生于解放后,她怎么会是地主婆。老师继续说:你学习成绩那么差,上课总是调皮捣蛋,给你贫农父母丢脸。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初三,我一直被人歧视被人骂。那些仗着家庭出身工人贫农的男生们,动不动就骂我地主婆。那种屈辱和愤怒,你没经历过的话,你是不会理解的。
童年、少年时的经历让我在内心里筑起了一道高墙,我敏感地捕捉着欺负我的信号,随时准备反击那些欺负我的人。我愤怒而敏感。想起来真是心酸。
从小到大,我都是历任老师的pet,除了初中那位激进地想入党的班主任之外,我都是各位老师和班主任最宠爱的学生。老师们的宠爱让我感受到人间的温暖和爱护。以我的敏感性格,我能够吸收到哪怕是最微弱的善意和温暖。那些老师们在我受到歧视时给予的善意和温暖,让我学会去保护比我弱小的同学。小学微信圈里的一位左手残疾的女同学,前几天对我说:你总是在别人欺负我时保护我。你厉害但你不欺负人。
我童年、少年是在一个极端疯狂的时代里度过的。那种经历让我饱受歧视和辱骂,那些歧视和辱骂让我成长为一个神经粗壮而又敏感、战斗力很强的人。小小年纪就不会因为他人的欺负而流泪,但当老师伸出手搂着我的时候,我居然会泪流不止。童年、少年的经历让我成为一个爱恨分明的人,如果我感觉到有人挖苦、讽刺、嘲弄我时,我会愤然反击。
所以,我理解在北美大地饱受歧视和侮辱的黑人内心的愤怒和敏感。从早期黑奴时代,到后来的种族隔离(60年代才从社会结构以及法律上消除种族隔离,但人们内心的种族隔离至今也没消除),多少代的歧视,让伤害融入黑人的血液和基因里了。要消除黑人的愤怒是很难的。我用了四十年,还没完全消除童年、少年时代的屈辱给予我的愤怒。
请不要嘲笑我,我含泪写出那一段非常屈辱童年、少年的经历。写出那段经历的目的只是想说:黑人确实有很多行为让人害怕和恐惧,但他们今天行为的背后,是时代和社会所造下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