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冤家29

来源: 野蛮生长大白菜 2024-01-02 16:35:4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66329 bytes)
第29集大结局:屋顶的浪漫
1,
体彩中心倒是有些人气。怀揣发财梦的穷鬼先行一步,来这里试试水。
学武不在这里。
几个工作人员告诉学文,没有一个叫李学武的中奖。当然中奖的是谁,他们也不会说。
学智觉得,诸葛亮经过现代社会的闭关后,脑子也有锈掉的时候,大哥的时代过去了,他已经没有那么聪明了。
学文转而问大厅的保安。保安也不知道谁叫李学武。
学文就把学智叫过来。学智会意,想把口罩摘了,露出那张和三哥相似的脸。
保安吓得连连后退。这时候,摘口罩是多么危险的动作,意味着有人在使用毒气炸弹。
学文示意学智戴好口罩。问保安有没有见过长相类似的男人来这里。
保安:记起来了,有个眉眼很像的人来领奖,没中,号码弄错了,6看成9,还是9看成6,在这里缠了半天,还是我们劝他走的。
学文问那人去了哪里?
保安被口罩遮去半张脸的脑袋摇晃着。
2,
哥俩走出体彩中心。
在大楼的台阶上坐着。
冬天下午的太阳灰蒙蒙的,院子角落里有棵高大的梧桐树,一群麻雀呼啦飞出来。它们是这个世界快乐的精灵。
学文记起从前老家的院子里,也是有棵大梧桐。他的弟弟们个个会爬树,就他笨的爬不上去。
关于梧桐树的记忆,学文总是想起学武。
学武有一次偷了母亲的钱,分给了村里的小孩们。被母亲知道后,拿了根绳子绑在树上,以示惩戒。
那些钱是母亲年中的时候进城问父亲要的碎银子。她怕过年时候,老李不长记性,再把工资换成一麻袋鞭炮带回家。所以每年夏天她要去讨银子。成年后学文想起这件事,觉得母亲一人带着四个小子在家劳作,身体精神皆苦,夏天她进城讨银子,既是为钱也不是全为钱,夫妻分离之苦总要有个安放的去处吧。
学武被绑在梧桐树上两天一夜。李母警告其他小子,谁也不能给他松绑。到了下半夜,母老虎和崽子们都睡了,学文溜出来,给学武松了绑,这时候听到母亲的咳嗽声,学文就让学武把自己绑了,在母亲出来前,学武上了树。果然,李母半夜出来上茅房,看到梧桐树下皮蛋三儿子还在,也没多想,打着哈欠上了茅房,又回屋。
第二天是个大热天,学武遵照大哥的嘱咐,假装中暑,上演了脑袋耷拉的小把戏,才得以名正言顺松绑。
学文坐在台阶上想起这事,这个老三脾气拧啊,是个作大业的主儿。
他看看身边的学智。学智在玩手机。手机是学智的另一个老婆。
这个倒是看起来省心,但是过得什么日子啊,他当大哥的,说不担心小四的婚姻状态那是假的。
学文有时候会有意识的查看小杨的朋友圈。小杨的朋友圈很节约,很少发自己在国外的生活,偶尔出现的,不过是蜿蜒的火车,落在树上的鸟,街头的灵魂歌手。她的门看起来虚掩着,只露出无关紧要的风景给你看,她对从前的世界保持了距离。其实,当年在大家庭里,她有意无意的和他们保持了距离。这一点,只有学文心里清楚。
当大哥真是操心的命啊,不知道别人家的大哥会不会像他一样。
学文正在胡思乱想,手机铃声响了。
他一看号码,瞬间想起是一个饭店老板的。
那饭店叫啥名来着?
对了,铁锅炖大鹅。
他接起来。
又很快挂了电话,他对学智说:走,你三哥找到了。
3,
电话是的确是一家饭店老板打来的。
不是请学文这个过气干部吃饭。过气干部的世界里,连四弟学智都质疑他的能力,只有小孙子把爷爷当英雄。
这个电话号码是和李老头有关的。
两年前老李头早上出门没有按时回家,一家人出门寻找。最后沈玲在一家饭店屋后的垃圾桶旁发现了死去的公爹。当时忙着处理老李的后事,没来及看饭店的摄像头录像,老板变便把自己手机号留给学文。
事后,学文来饭店看了摄像头拍下的视频。
李老头生命的最后时刻,去饭店垃圾桶捡了几个纸壳子装在三轮车上,然后他在上坡路上用力蹬车,没蹬几下,他就从车子上栽下来,倒在路边,三轮车也退回到老头身边。视频里他父亲倒在地上,无助的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悄无声息的走了。
如果时光倒流,他真想冲进那个画面里,他知道老头脾气倔,对纸壳子塑料瓶子有执念,他不会劝说父亲不要捡,而是帮他捡,帮他搬运,也许,父亲就不会出事。
学文是唯一看过视频的人。他回来把始末给家人交代,都说父亲是一下子过去了,他省去了挣扎的那些细节。活着的人谁都没死过,学文经历过了。死哪能那么容易呢,是无助的恐惧的,挣扎过依然挣不脱死神的魔爪。
饭店老板的电话号码,学文竟然没有删除。
老板今天下午来饭店开门打扫卫生,在屋后的垃圾桶边发现了一个人躺在那里。老板心说话,钱毛没见一根,倒是死人遇上两回。斗胆走近一看,被巨大的酒气差点击倒。这人仰面朝天躺在垃圾桶边,没死,但是喝的不省人事。
再仔细一看,觉得这人面熟。上次沈玲了发现最先发现了公爹,这个男人是第二个赶来的人,老板记着他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来,给老人盖上了,自己穿了个秋衣,悲伤让他忘了冷是怎么回事了。
饭店老板于是给学文打电话。
4,
李学武的彩票其实是个乌龙。他是把6看成9呢,还是把9看成6.反正不重要了。反正他与大奖无缘。他只是眼瘸了。
八万八不是个很大的数字,但对他而言却是大梦一场,醒来空荡荡。
他的世界塌方了。
当然他的人生塌方无数次,也不差这一次。但这一次,他想起因为这张彩票而耽搁了母亲的生命,他就趴在废墟上,无法站起来。
他来彩票中心之前先买了一瓶不错的酒。被保安轰出来后,觉得没脸见家人,就关了手机,打开那瓶酒,边走边喝。
现在大家都自由了,但大街上没几个人,他在城里走路可以不用佝偻着身子装狗熊了。
但他还是个狗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父亲去世的那家饭店旁。那是饭店的名字叫铁锅炖大鹅。
父亲去世那天,他第二个跑到现场。早晨落了一场薄雪,李老头躺在那里,沈玲在一边痛哭,他把棉衣脱了给老父亲盖上。
饭店里飘出鹅肉的香气,像极了从前的味道。小时候家里养了几只鹅,有一只不幸嗝屁于是炖了给大家改善生活。守着那么香的菜肴,他父亲还没有吃上一口热饭就走了。
学武边走边喝,喝的轻飘飘的,想起记忆里的鹅肉香,他就想吃口鹅肉,喝口浓汤。然后躺在垃圾桶边睡一觉。等醒来,那场美梦的碎片才会过去,不再扎心。
他果真走到了那个饭馆。饭馆还没开门。也没有鹅肉的香气,明明解封了,为什么老板还不来营业呢?他李学武,不再做天上掉馅饼的梦,不过想吃口鹅肉而已,却连吃口鹅肉都那么难呢。
但是唯一可以实现的愿望,就是躺在父亲去世的垃圾桶边,大梦一场。
垃圾箱还在。
他躺下来,他做到了,他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后记。
1,
转眼间到了新年。其实这个转眼间,是生死困难期,满城的人都陆续阳了。连孕妇都没落下。
有钱没钱,在病毒面前,都是平等的。
学文家是快过年时一个个中招的,首先从小孙子开始。一片哀哼声里,就学文没阳,他是唯一一个进入决赛圈的,按当时流行的说法,他被称为天选打工人。
学文想,要是父母活过风控期,估计也躲不过解封后的病毒过境。市里的殡仪馆都排不上号,走的都是老人家。而母亲去世时还赶了一个炉子。想想父母那样突然的走掉,也算是福分。到了他们这一辈,不定怎么个死法。
本来约好过年在旧房子里聚会的计划泡汤。沈玲曾想着组个局,其余杨过的三家回老房子过年,主要是考虑小叔子一个人没去处。
学智说,过年他要值班,拿三倍的工资。
于是组局失败。
学智的确在单位里过了年,家族群里发来的照片,十几个大盆子大碗,好不丰盛。好几个兄弟和领导凑在一起,好不热闹。
热闹背后的双肩萧索,他也不会给家人看到。
小杨没有回国来过年。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他跟点点打视频的时候,小杨躺在地铺上,脖子上缠着厚重的围巾。娘俩为了省钱,租了一房,点点睡唯一的卧室,小杨睡客厅的垫子上。
他问点点,你妈怎么了。
点点说,她颈椎疼的起不来了。
小杨的职业病犯了。这一年除了收获了职业病,还收获了三核桃俩枣。
生活的枝头始终沉甸甸的。在异国他乡,中年的大树连根拨起,又栽下,再活过来,那是小杨的一场出埃及记。
她被老师称为always positive(总是正面的积极的)的女人。她觉得要把always拿掉,阳光灿烂的背后有可能苔藓丛生。
但比起上帝把她带到应许之地的恩典,那些湿哒哒的东西又不值一提。小杨觉得,人是过以后,不是看从前。
挂了电话,学智给小杨转了两万块。
那是一笔年终奖加工资奖金。困难时期,国企的优势发挥出来了。
王同学还欠他两万块。但是他没有问王同学的老婆讨债。这个年,孤儿寡母的肯定不好过。
等以后再说吧。
学智还是觉得以后是茫然的。
2,
沈玲觉得这个新年犹如劫后重生。
学武的彩票事件,大哥学文跟沈玲提过,大哥和学智都是嘴巴很严的人,绝不会告诉美娟和其他人。所以,她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她知道事情的大概,但绝不会轻易问学武那些细节。
黄粱美梦,谁没做过呢。
而学武看起来也与常人无异。只要看似正常,不必深扒。
深扒,没一个正常的。
儿媳妇娜娜怀孕了。这对年轻冤家,最终从男女混合双打的境界里脱颖而出,造出了小人。娜娜虽说也杨过,但症状比较轻,去医院检查,指标良好。
怀孕让离婚变得不可能,谁的婚姻不是山路十八弯呢。
沈玲和学武一下子有了平凡人的盼头。
3,
美娟呢。
美娟在年三十的那天回到西北老家去了。虽说都在国内,但她两年多没回去了。
她曾经是爹娘的娇儿,18岁那年跟着姑妈来到东部城市,后来嫁给学理。但学理只陪到她36岁,余生蹉跎。
她杨过后总觉得很疲倦,就像一条虫子,被一棍子打晕后醒来,要慢慢缓过来。她本来不想赶着过年回家。但是她跟母亲打电话时,母亲说买了一只碗,上面写着:回家吃饭。
父母等着小女儿回家吃饭。
父母都是过八十的人了,想想公婆的突然凋谢,美娟不想给自己留遗憾。就决定回西北去。
尽管,她的口袋依旧紧张,过年的车票很贵,但过年回家回家吃饭,是她心头的执念。
4,
新年过后的一天,地主婆忽然联系学文,要不要组织个老乡聚会。过去三年太不容易,老乡聚会一次也没组织过,如今开放的新时代来了,是不是大家一起热闹下呢。
学文答应了。但他无力组局,就跟地主婆商量,你组织一个小型聚会吧。也就是说,大家都差不多层次的老乡聚一下,不要卖菜的阿猫开出租的阿狗都来。
地主婆会意。
地主婆很快组了个十人老乡聚会。地点在一家海鲜酒楼。
学文去海鲜酒楼赴会。包厢在顶楼三楼,他在位时也常在这里吃饭,当然掏的不是自己的腰包。
学文到了后才知道,除了他和地主婆,其余八人都是本市有头有脸的老乡,当官的,做企业的,个个牛逼闪闪,只有学文这个退休老干部是圈子里的一棵小草。
当年,他和地主婆是老乡聚会中的明星人物,如今风水轮流转。
地主婆倒真是有两下子的。开放时代,社交明星的春天也来了。
吃吃喝喝老乡情。酒饱饭足自然唱歌跳舞。
中年男人酒后的歌声啊,简直鬼哭狼嚎。后来,男人们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向地主婆抛出跳舞的爪子。
地主婆是夜场的唯一女人。她成了八人的舞伴。
学文知趣的坐在那里当观众。有个官员礼貌性的让他上场,学文说自己不会跳舞。
舞池里,地主婆身材样貌好像没变,还是小小的瘦瘦的一只。学文觉得她的舞姿更有魔力了。
学文曾经如此渴望跟她跳舞,但是,角落里的他只有看看的份儿。
后来,他识趣的溜出来,去前台去结账。这一晚花费不菲,学文刷卡的时候,心惊肉跳。毕竟,没有人给他报销。
结完账他没有回到包厢。反正自己不够资格跳舞嗨皮,不如到楼顶上散散心。
他对这里很熟悉,轻易跳到楼顶。
楼顶是另一个世界,以前夏天的时候,这里有烧烤晚会。
他给老婆打了电话,说晚一会儿回去。
夜里的楼顶有很深的凉意。他想起学智喜欢上房顶,未必有什么房顶情怀,是为了抽烟,躲避嫂子们的呱噪。
他不抽烟,有些无趣。但总是好过包厢里的乌烟瘴气。
这时候,房顶上忽然有人飘过来。
刚飘两步,他就看出是地主婆来了。
学文有些少年的小惊喜。
地主婆走近她,问:结账了?
学文:嗯。
地主婆:多少钱?
学文也没隐瞒,他的心还在滴血。他如实汇报:2800,挺吉利的数字。
地主婆:我给你分摊吧。我们这个小圈子以后还会聚,这次咱俩合请,下次就换别人掏钱,去更高级的饭店。
学文不想有下一次了。若有,他要叫上阿狗阿猫一起热闹。
学文假装客气: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钱,这次我出。
地主婆笑了:好吧,既然你做东我不跟你争。这样吧,以前咱俩才是跳舞的最佳拍档,今晚就在这里,一起跳个舞吧。
学文心想,一顿饭钱换来一支舞。但是,他心里的少年欢欣鼓舞着,接受了邀请。
地主婆打开手机,搜了一首音乐。
学文揽上地主婆的腰肢。两个加起来一百多中年人,上演韩剧浪漫屋顶。
在音乐的流水中,学文是个翩翩少年,满树新鲜的枝芽,早春的风催开了一朵蓓蕾,他的枝头很轻,他感到很幸福。
那场老乡聚会后不久,进入决赛圈的学文不能免俗的出现症状,他阳了。
地主婆的朋友圈里显示,她也阳了。
     (全剧终,谢谢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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