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引路人 - 邪兵谱 作者 納蘭元初 (41-END)

来源: 大独狼 2015-12-20 09:55:12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420814 bytes)

第四十一章 崩雷(上)

 

大雨滂沱,沉甸甸的雨點砸在無為子的臉上,隱隱有些生痛。老人微微仰起頭顱,銳利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雨簾,不遠處的大路邊,有個看似單薄的人影靠在一株大梧桐樹下。

 

    「雷雨天氣,不要在樹下躲雨,這可是簡單的生活常識,你就不怕被雷劈嗎?」無為子氣貫丹田,聲音就像有形的利箭般像那人影射去。

 

    「呵呵,有老先生這樣的雷神在場,我相信天上的雷是不會亂劈的。」柏葉的聲音不大,卻有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來,將無為子團團圍住。

 

    「又不是第一次交手,這些客套話就免了吧。」無為子雙掌一翻,食中二指交疊,拇指壓上,小指與無名指收攏掐住掌心,布下役使總雷局。

 

    「稍等!」樹下人影微微動了一動,「我還有一事要請問無為子老先生!」

    無為子一怔,掌心處的亮光便收斂了一些。

    「老先生可曾去過日本?」

 

    「唔……」無為子微微沉吟,暗自揣度柏葉的用心,「我曾經去過三次日本,第一次是我自行去遊山玩水,第二次則是受靜安寺持松上師之托。持松上師曾三登高野山,與你們真言宗高僧交流顯密二宗的義理。三七年,日軍侵略中國,佔領上海,持松上師一怒之下,發誓此生不再踏上日本半步,但後來又輾轉聽聞日本許多老友過世,上師心中始終掛念,便托我東渡,去你們的奧之院弔唁他的老友。至於第三次嘛……嘿嘿……不說也罷。」

 

    「老先生最後一次去日本,可是在三十年前?」柏葉語氣急促地追問道。

    「柏葉伸宏,就別繞彎子了吧,三十年前大阪港口一戰,日方術士折損甚多,你又是哪一家亡者的後人?」老人語氣平緩,一錘定音。

 

    「我父親修為淺薄,不是什麼有名的術者,說出名姓來,老先生肯定沒聽說過,而且他不是折在老先生手裡,我也不是來找您尋仇的。我只是有些奇怪,當年您與別離先生血戰大阪港,據倖存者所言,您的拿手絕技除了召喚魔獸之外,運煉純熟的玄冰符咒更是致命,好幾位陰陽師和金剛寺僧人都是被懸空而起的冰箭刺穿要害,或是被突然湧入肺部的一口海水給活活嗆死了。可如今的您卻改修五雷大法,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道家門派本來就雜,法術修行也是各有各的益處,我修行什麼,都是我的自由吧?」說話間,無為子掌心又開始雷光大盛。

 

    「可據我所知,玄冰符隸屬水部,而雷法則歸屬火部,兩者之間水火不容,老先生若要修行五雷大法,必定要先散去全部玄冰氣勁,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老先生捨去數十年的玄冰修為,改行雷法呢?」柏葉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中國人的事情,不用外國人來插手,來來來,廢話少說,你我相約,可不是為了談古論今!」無為子雙目猛地一瞪,渾身上下都隱隱泛出淡淡電光,原本被雨水打濕而粘在脖頸上的白色長鬚竟然也在大雨中飄蕩起來。

 

    「如此說來,老先生的五雷大法修為最多不會超過三十年,再加上年事已高,精血枯竭,您所守護的館中之物,恐怕今天就要易主了!」柏葉的聲調一沉,竟似動了殺機。

 

    猝然間,天上雷雲旋動,一個巨大的漩渦雲層出現在柏葉頭頂上空,大路上被風雨吹打而凋落的樹葉此刻也被一股龍捲風所擒,在柏葉週身高速旋轉起來。

 

    「總萬法歸一身,運一心應萬法!」無為子口中輕念心訣,手上法印交替轉換,陡然間,他雙手一合一展,居然憑空拉出一條璀璨明亮的藍紫色電弧!

 

    「好一手雷憑意起,電隨心動!」柏葉衷心一歎,旋即從身後亮出了十字槍,那十字槍甫一現身,就在這黑沉沉的深夜裡燃起一團亮藍色邪焰,映得柏葉那張神情肅殺的臉有如索魂鬼魅一般。

 

    無為子見柏葉現出真容,立刻高呼一聲:「無妄天雷!」空中隨之響起一個炸雷,兩條枝蔓狀閃電劃開夜空,交叉劈向柏葉所站立的位置。柏葉見天空中出現異象,心下早有防備,他正要向後急退離開雷擊的範圍,卻陡然發覺籠罩週身的這團罡風收緊了許多並非憑空而起,而是無為子用來限制自己行動的。被風勢所壓,柏葉的動作一下減緩了不少,要退出雷擊範圍之外,已經來不及了。柏葉臨危不懼,猛地將手中長槍尾尖斜著往地上用力一插,自己則蹲下身子縮成一團,雙臂交叉護住了自己的頭部。

 

    天雷落點極準,正是柏葉頭部正上方,但柏葉藏身於十字槍下,那兩條閃電便擊中了十字槍的槍刃,邪兵「錚」地一聲,刃上藍焰暴長,竟與電光交融在一起,將絕大部分直擊雷電都導入柏葉腳下的大地。然而即便如此,十字槍週身還是激起一片感應電流,以柏葉縮緊的身軀為中心,平地上猝然騰起一條巨大的火柱,那些曾經在柏葉身邊周旋的樹葉剎那間被燒成了灰燼,他身旁的那棵梧桐樹也一下燃了起來,不過雨下得這麼大,梧桐樹上燃起的火焰轉瞬之間又被澆滅了。

 

    蹲在地上的柏葉忽然身形一長,動作敏捷地拔起地上的長槍,快步向無為子衝來。眼看他上半身的衣衫一片焦黑,隨著大幅度的奔跑動作,衣衫也一片片碎散開來,露出赤條條的精壯身軀。

  

 無為子自然明白,柏葉臨時架起十字槍做避雷針,雖然抵消了大部分直擊雷的力量,但那邪兵週身的感應雷電也不是尋常人能承受得了的,如果柏葉不是祭起不動明王咒護體,只怕現在也只是一具屍體了。至於高溫引起的火焰,雖然看上去可怕,但以柏葉對地火水風四象的運用,這條火柱反倒最不足為懼。眼看柏葉這麼快就恢復正常反撲而來,無為子也抖擻了精神,將手中電弧的亮度催生到了極至。

 

    兩人之間還有十步距離時,柏葉便出手了,十字槍的無形罡勁分為三段,如連珠炮一般向無為子的頭胸腹三處襲來,若是在平日的晴朗天氣,這一招無聲無息,定然極為凶險,但在這樣的傾盆大雨下,無為子反倒佔了天時,罡勁要穿越雨簾,也就不可能做到無影無形了。無為子眼中看得明白,手腕一抖,雙手間的電弧就像一彎明月般垂直護在身前,只聽見「啵啵啵」三聲輕響,罡勁撞上電弧,被盡數化開了。

 

    無為子凝神追蹤無形罡勁的飛行軌跡,直到擋開第一輪攻擊後才放眼去看柏葉,卻陡然一驚,只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迎面撲來的柏葉不知何時竟變成了兩個!雖然明知有一個柏葉肯定是式神幻化出來的,但在沒有實際接觸之前,無為子也難以分辨哪一個才是真身。瞬間思考之後,老人將渾身電勁貫於雙足之下,施展出地雷訣,兩團直徑足有半米的球狀閃電迅猛無比地從無為子腳下竄出,衝勁十足地分別向兩個柏葉撞去。無為子相信,眼前雖有兩個柏葉,邪兵卻只有一把,只要柏葉用邪兵抵擋球狀閃電,便可立刻分辨出孰真孰假。

 

    事態的變化總是出人意料之外,無為子正全神貫注地留心柏葉如何抵擋自己的攻擊,可兩個柏葉居然都完全不加抵抗,任由那球狀閃電迎面撞去,只聞砰砰兩聲巨響,暗蘊靈力的球電瞬間擊潰了兩個柏葉,竟然兩個都是式神幻象!

 

    無為子大吃一驚,條件反射般轉過身去,就在轉身的那一剎那,老人耳邊竟恍然響起雨滴打在金屬器物上的輕響。待到他定睛看清身後的情況時,十字長槍距他面門已不過一尺,老人慌忙舞動雙手間的電弧格擋,那明亮的電弧有如一條軟體動物的觸手般上下躍動,將槍刃團團絞纏,一股憑空生出的巨大力量硬生生抵消了十字槍勢不可擋的衝勁。

 

    兩雄交鋒,雖然只是瞬間過招,無為子和柏葉心中都是一震。無為子是驚歎柏葉戰術運用的巧妙,第一輪無形快攻只是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柏葉有機會從容施展式神幻象,又利用了自己的慣性心理,正面突襲的兩個柏葉都由式神幻化而成,真身卻早已繞到了自己的身後。柏葉則是驚訝老人手中光亮刺眼的電弧,他也沒能料到那段完全沒有實體的電弧能夠纏繞在自己的十字槍上,並且通過電流形成的強大電磁力場,兩極相互排斥,將他勢在必得的一槍給推開了,這樣巧妙的武器,竟毫不遜色於傳統的長刀利劍。

 

    柏葉一擊突刺不成,立刻就勢收回了長槍,無為子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柏葉居然在手上戴了一副黑色的橡膠手套,看來他始終害怕老人在邪兵上借力施展雷法。無為子不禁微微一笑,現在天地間都被雨幕遮蓋,若要導電,雨水也是極佳的導體,單憑一雙橡膠手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是柏葉有不動明王咒護體,尋常雷擊恐怕無法對他造成致命傷害。

 

第四十一章崩雷(下)

 

「老先生果然不愧是五雷大法的傳人,雷法運用得心應手,我之前在言語上有所怠慢,還望老先生見諒。」柏葉退後一步,拱手對無為子行了一個禮,「不過剛才我過於自負,尚未使出邪兵的真正力量,隨後的這一輪進擊,我將不再有所保留,老先生可要留心了!」

 

    柏葉說話彬彬有禮,無為子卻暗暗心驚,無論柏葉是否故弄玄虛,沒有退路的無為子也只能全力以赴了。老人暗自催動五雷步罡咒,面朝巽地猛吸了一口氣,隨即閉氣凝神,腳下按符訣划動。柏葉聽聞頭頂上空風雷滾動,忙抬頭望去,可天空一片漆黑,只在雲層中偶爾閃動的電光照耀下,能隱約看見雷雲有序地層疊起來。

 

    地雷和斗雷雙訣,都是憑借施法者自身所聚積的雷電力量施展,無論修為有多深,施法者體內能聚積的電荷終究有限,只有天雷和雲雷二訣可以直接借用天電,但它們的弱點就在於蓄勢時間太長,在瞬息變換的戰鬥中不便及時施展。若是從前,無為子還可以用檮杌抵擋對手,自己便可從容施法,眼下只能獨力支撐,老人就怕柏葉快速搶攻,打斷自己的施法。可柏葉明明已經看見天空中雷雲蓄勢待發,卻依然不為所動,居然轉身背對無為子,往前走了幾步。

 

    無為子微微一怔,雖然看不透柏葉的意圖,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老人手中電弧開始噼啪作響,在雙手之間一個斗大的球狀範圍內,電弧激發的高溫將落下的雨點也盡數蒸發了。那廂的柏葉猛地回過頭來,側身而立,將十字槍平挑於肩上,右手扶住槍柄,左手則捏起一個法印,搭在槍刃上,槍尖則直指無為子。無為子細看柏葉左手所持法印,不禁大吃一驚,那分明是自己極為熟悉的天雷訣起手勢!

 

    「無為子老先生,你可知道奧斯丁為什麼一直要用十字槍去殺人?因為他既找不到十字槍的弱點,也看不出十字槍的真正長處。他殺人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如何運用這柄長槍,可他到死也不明白,十字槍究竟強在何處。其實十字槍的真正力量是模仿,以假亂真、喧賓奪主的模仿!」柏葉話音未落,他頭頂上的雲層居然也起了變化,那螺旋狀雲層攪起的巨大漩渦,竟與無為子起初作法時一模一樣!而且這漩渦還在逐漸增大,開始與無為子上方層疊的雷雲分庭抗禮。

 

    難道剛才用無妄天雷擊中十字槍,反倒讓這邪物領會了雷法的奧妙?想到這一層,無為子額角上頓時起了一層冷汗。不能再等了,雖然不太相信柏葉在這須臾之間就真能學會天雷訣,但天上那透出一團邪氣的漩渦還是讓老人的心中極為不安。他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腳下陡然發力,整個身軀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旋轉著向柏葉大力撞去。

 

    眼見無為子手中電弧離自己越來越近,柏葉右手托住槍尾用力一推,十字槍就如一支利箭般從柏葉身後飛出,槍尖再次與無為子手中電弧糾纏在一起,兩股力量相互撞擊,在黑夜裡激起一片絢爛火光。無為子沉身低吼:「雲浮千秋!」手上電光頓時化成一串球狀閃電,就如雲海波濤般連綿不絕地順著長槍向柏葉滾去,眼看那串炸雷就要撲到自己身上,奧斯丁的死狀一下浮現在柏葉眼前,強悍如奧斯丁,也喪命於無為子的雲雷訣下。柏葉不敢怠慢,眼中閃現一星藍光,身後陡然現出一個龐大的暗紅色虛影!

 

    「因陀羅!」無為子發出一聲驚呼。柏葉身後虛影高大威猛,一身奢華王者裝扮,手持金剛杵,卻長著一副細眉長目的女人面孔,分明是佛教傳說中女相帝王身的雷帝因陀羅。這虛影甫一現身,無為子手上爆出的一串球電全部停滯了下來,並且光芒黯淡,氣焰湮滅,就像是一群懾於帝王威嚴氣勢而拜倒的臣民。

 

    「老先生,孰強孰弱,一望便知了吧?呵呵……」柏葉不禁發出一陣狂妄的笑聲。

    無為子一咬牙,朗聲說道:「借邪兵之力贗充神格,必遭天譴!」說完,老人鼓起全身力量,將雲雷訣催至了頂峰,手中雷球再次光芒大盛,停頓在十字槍上的球電又緩緩向前滾動起來。

 

    「好強的意志!」柏葉微微一歎。身後的雷帝因陀羅猛地抽出了金剛杵,威猛地朝老人一指。

    「天雷無妄!」

 

    隨著柏葉的一聲高呼,天空中一道紫色電光劈下,直奔十字槍鋒刃而去。

    刺眼的電光閃過,巨大的衝擊波將老人震得倒飛了出去,又跌落在大道上。無為子想從泥水中掙扎著站起身來,努力了兩次,沒能直起腰身,反倒「哇」地一聲嘔出一口鮮血。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從指尖至小臂,已經是一片焦黑,剛才那股匪夷所思的電擊力量幾乎毀掉了老人的雙手。

 

    柏葉倒提著十字槍,緩緩走到無為子身旁,低聲說道:「現在您終於知道,十字槍是如何成倍增長宿主的力量了吧?」

 

    無為子長歎了一聲,說道:「你就這麼急於得到我那館中所藏的東西?」

    「本來我是打算最後再來找您的,但宇文老師咄咄逼人,硬將局面打亂,拿走我的塞施爾長刀,我怕控制不住局勢,只好提前動手,先下手為強了。」柏葉眼神中居然透出一絲無奈。

 

    「罷了,那不祥之物就藏在館內東區……」無為子抬手虛指遠處的博物館,柏葉也隨著他的手指方向放眼望去。

    忽然間,無為子從地上一躍而起,動作之敏捷完全不像一個受了重傷的老人。乘柏葉完全沒有防備,無為子一下竄到柏葉身後,雙臂猛地從柏葉腋下穿過,又雙掌合攏,反扣住柏葉的後頸,將柏葉緊緊地鎖住了。

 

    「老人家還想垂死掙扎嗎?」柏葉雖然被扣住,心中倒也不慌,剛才那一記天雷確實擊中了無為子,老人受的傷總不會是假的。

 

    「嘿嘿,沒錯,老人家性子犟,不服輸,總要再試一試的。」無為子貼身鎖住柏葉,又壓迫了剛才被震斷的肋骨,他強忍著喉中瘋狂上湧的甜味,開始低聲誦念法咒。

 

    柏葉運勁一甩,想把老人甩開,可那雙燒得焦黑的手臂卻如鐵箍一般紋絲不動,而且隨著無為子的法咒運作,柏葉發現自己腳下竟然現出一個綻放藍光的道家雷符。

 

    難道這符咒無為子早就畫在了地上,只因天黑自己才沒有發現?老人受了雷擊被彈出那麼遠,就是為了把自己引到這裡來?一連串的念頭在柏葉腦中閃過,被人算計的感覺湧上心頭,他開始有些慌亂起來。緊接著,地上突然冒出一串電弧,就如擁有生命的樹籐般將柏葉和無為子一同綁了起來,強大的電磁吸力使得柏葉完全無法掙脫身後老人的束縛,柏葉又一下想起了自己被屍神納什困住的那一恐怖瞬間,雖然上次僥倖逃脫了,可現在還能走得了嗎?

 

    天空中的烏雲漸漸散開,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洞中不斷有細小的閃電劃過,並越來越頻繁,交織出一片電網。有那麼一剎那,柏葉竟感覺到覆蓋天地之間的雨幕停滯了一下。

 

    情急之下,柏葉猛地倒轉十字槍,用力插向自己的胸口,邪兵毫髮無損地穿越了柏葉的身體,卻有力地貫通了無為子的肺葉,無為子噗哧一聲,從口中噴出一股血箭。

 

    滾燙的鮮血濺在柏葉的後頸上,柏葉心中不禁一喜,但已經來不及了。無為子把頭湊到柏葉耳邊,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吼叫。

 

    「崩雷訣!」

   

    天晴了,久違的陽光穿越雲層灑在大地上,慢慢曬乾被雨水浸濕的泥土。

    一夜的狂風暴雨,宇文的心也被撕咬了一整夜。行動恢復自由的那一瞬間,他立刻迫不及待地撞開博物館大門向外奔去。

 

    博物館旁的林蔭大道上,彷彿遭到了一枚空投炸彈的襲擊,一塊直徑達二十米的圓形焦黑印記覆蓋在林蔭道的中段上,黑印範圍內的梧桐樹無論大小,都被燒得只剩下半截枯黑的樹樁。

    偶爾有早起的學生經過這裡,都張大了嘴,發出一聲驚叫,並慶幸自己昨天沒有在這樣瘋狂的暴雨夜晚外出。

 

    宇文繞著這塊黑色的焦土,腳步踉蹌地來回走了兩圈,臉上始終帶著一種悲憤的神情。最後,他走到最接近這塊黑土的一棵完整無損的梧桐樹下,閉上眼睛,將手搭在樹幹上,開始施展御木之術。

 

    梧桐厚重的枝葉漸漸左右搖擺起來,發出細碎的簌簌聲,宇文按住樹幹的那隻手開始抑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猛然間,宇文發出一聲極為沙啞的嚎叫,就像一頭山林間受傷的野獸。

    「噗」地一聲,宇文頭頂忽然灑落許多枝葉,樹冠上竟出現一個透光的空洞。

    初升朝陽的光芒穿透了枝葉茂密的樹冠,在那片黑色焦土上投射出一個金色光斑。這塊光斑輪廓清晰地顯現出兩個被拉長了的人影——身材較為高大的一個人從身後緊緊地箍住了另一個人。

 

    宇文望著焦土上那塊還在隨風搖擺的光斑,絕望地跪在了地上,慢慢低下頭,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臉。

 

第四十二章 救傷()

 

當唐考吃驚地看著遠處長跪於地的宇文時,丁嵐正罵罵咧咧地在路邊花壇上刮掉粘在鞋底上的一層厚厚爛泥。兩人都是好晴不愛雨的性子,忍受了一夜暴風雨的呼嘯,清晨見太陽出來了,就從宿舍裡跑出來享受陽光,晃悠著一直走到行人稀少的博物館旁。

 

    「老師,你這是在做什麼?」唐考顧不上提醒還在折騰新皮鞋的丁嵐,快步向宇文跑去。

    面無表情的宇文並未理睬唐考,只是對著那片焦土連磕了三個頭,便毅然站起身來。

 

    「哇!昨晚上打的是什麼雷啊?怎麼有這麼大的威力?嘖嘖……」丁嵐沿著大道跟了過來,望著兩側被燒焦的殘存樹樁,他忍不住發出一陣驚歎。

 

    「昨夜,無為子道長捨身與柏葉伸宏對決,駕鶴西去了。」宇文語氣平靜地說道,臉上已看不到初時的悲痛。

 

    「不會吧!」唐考與丁嵐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宇文抬手一指焦土的中央,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旁。心如明鏡的兩個年輕人看著地上那塊人形的光斑,昨夜發生了什麼,自然也能猜出七八分,二人不禁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突然,唐考像是想起了什麼,大步奔向路旁站在樹下的宇文,口中有些焦急地叫道:「老師,既然無為子老先生與柏葉同歸於盡,那柏葉手中的邪兵也收回了嗎?」

 

    宇文臉上神情遽然一震,目光直愣愣地看著距離自己腳邊不遠的一塊泥地,沉聲答道:「可惜前輩功虧一簣,還是讓柏葉逃脫了。」

 

    唐考一愣,順著宇文的目光望去,大道旁被雨水浸潤的稀濕泥地上留下了一條深深的痕跡,泥痕中部的泥土彷彿被重物推壓過,與兩旁的浮土相比壓實了不少,而兩旁的浮土邊緣則是一些凌亂不堪的印記,一部分彷彿是用腳蹬出的淺坑,另一部分看上去就像是人的掌印——有人曾經從這裡爬過!

 

    這條爬行的痕跡一直延續到轉往大操場方向的岔路上,除了岔路的水泥路面上遺留了一點黑色稀泥,就再也沒有留下更多的蹤跡線索。唐考不由得咋舌,承受了這樣威力巨大的雷擊,柏葉還能掙扎著從這裡爬行遁去,難道他真是金剛不壞之身?

 

    宇文抬頭望了一眼頭上樹冠的空洞,微微歎息,說了一句唐考和丁嵐都聽不太懂的話:「前輩,你既然一直教導我不要屈服天意,為何你最終還是被無謂的誓言所拘縛?」

   

    方欣有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生活習慣,那就是在每個有溫暖陽光的週末早晨,帶著一塊膠麻質地的方墊到逸夫樓後面安靜的空地上練習瑜伽,這種環保而又不張揚的健身方式一直是方欣保持苗條身材的絕招。但在今天,逸夫樓後座平日難得有人經過的空地上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確切地說,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傢伙。

 

    當方欣看見自己熟悉的那片空地中央趴著一個上身赤裸不知死活的男人時,嚇得手上的瑜伽墊都掉在了地上,若不是那人艱難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只怕方欣早就一溜煙跑遠了。

    雖然那人的臉上一片烏黑,方欣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是柏葉伸宏。

 

    「救救我……」柏葉的聲音極其虛弱。

    「你……你怎麼弄成這樣了?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方欣著急地一摸身上,才發覺自己換了運動服,沒把手機帶出來。

 

    「不要叫救護車……」柏葉勉力支撐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可他用盡全力也不過只是翻了個身,變為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直到柏葉翻過身來,方欣才看清了他身上的傷勢。只見柏葉胸前有一個巨大黑色印記,似乎是嚴重灼傷留下的,這黑印從胸腹之間呈枝蔓狀向外擴散開來,那些宛如蛛網般細密的燒傷一直延伸到柏葉的四肢關節,所過之處皮肉焦黑外翻,就好像有一團烈火從他的體內往外噴吐燃燒。

   

「水……給我……水!」柏葉的目光突然落在方欣手上。方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半瓶礦泉水,趕緊蹲下身子,把瑜伽墊折疊成一個長方塊,塞到柏葉腦袋下做枕頭,又將水瓶遞到了柏葉唇邊。

 

    柏葉勉強灌下兩口礦泉水,說話總算利索了一些:「昨天晚上,我被雷擊中了。」

    「被雷擊了還不叫救護車?」方欣眉毛一豎,立馬站起身來要走。

    「別!」柏葉拉住了方欣的褲腳,「你……你真的願意救我?」

    方欣愣了一下,神情間微微有些猶豫,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柏葉眼中有不易察覺的微光閃過,他輕聲說道:「不用叫救護車,你只要不驚動別人,把我送回留學生宿舍就可以了。」

 

    「可這裡距離留學生樓還有好長一截路,不找別人幫忙,我怎麼把你送回去啊?而且你現在這個樣子,無論誰看見都會被嚇到。」方欣為難地說道。

 

    柏葉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上身完全赤裸自然不必說,腿上穿的牛仔褲也已經被燒壞大半,只能勉強遮體。他有些羞愧地蜷縮了一下身體,說道:「你可以用自行車搭我回去……如果能再幫我找一套衣服,那就更好了。」

 

    方欣用力咬住下嘴唇,露出一排潔白細密的貝齒,神情嚴肅地沉吟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說道:「好,你等著!」說完,她便快步跑開了。

 

    柏葉吃力地扭轉頭,目光一直追隨著方欣,直到她勻稱美麗的背影從視線中完全消失。

    方欣一口氣跑回女生寢室,打算找同寢的同學借輛自行車,不知為什麼,她並沒有打算將發現受傷的柏葉這件事告訴唐考。出於女性的直覺,她能感覺出唐考對柏葉的敵意,甚至也能隱隱察覺到宇文老師與柏葉的受傷有某種關聯。現在只需給唐考打一個電話,男生們自然會知道如何處理這件事。可面對這個曾經救了自己一命,又一直對自己十分友好的日本人,方欣實在有些不忍心打那個電話。

 

    「只要我現在救了他,從今以後就再也不欠他什麼了,他下次再遇到什麼事情,都與我無關……」方欣在心中暗暗念叨著,走進了宿舍大門。

    「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有個女生在樓上等你半天了!」突然從樓梯上下來的紀薇,擋住了方欣的去路。

    「嗯?是誰呀?」方欣臉上微微一紅,彷彿被人撞破了心中秘密。

    「不認識,不是住我們這棟樓的,好像是個低年級的師妹。」紀薇聳了聳肩。

    「你來得正好,自行車借我!」方欣把手伸到了好友面前。

    「我正要騎車出去買東西呢!」紀薇嘟起嘴,不情願地拿出了車鑰匙。

    「叫你男朋友載你出去吧!」方欣一把抓過鑰匙,心急火燎地跑上了樓。

    「這麼著急幹什麼?芳心大動啊?」紀薇把雙手攏在嘴邊喊了一嗓子,見方欣回頭瞪了她一眼,又嬉笑著跑開了。

 

    剛轉出三樓的樓梯間,方欣便看到張月晨正站在自己的寢室門前,「原來是你呀?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方欣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開寢室房門。

 

    「我……」張月晨跟著方欣走進寢室,躊躇了半天,才說道:「我有要緊的事情想和你談談……」

    「是和丁嵐那傢伙有關嗎?」

    「唔……也算是吧!」

    方欣不禁皺了皺眉頭,逸夫樓後面還躺著一個急需救助的傷者,她現在怎麼會有心去聽張月晨和丁嵐那些風花雪月的爭執?

 

    「月晨,我現在手上有很麻煩的事情要處理,我們可不可以晚一點再談關於丁嵐的事?」方欣有些慌張地在自己床下的箱子裡翻找東西,並沒有抬眼去看張月晨。

    「可是……」

    「啊!找到了!」方欣從箱子裡翻出一件皺巴巴的耐克男式運動裝。這衣服本是唐考的,昨天方欣和唐考剛回到學校就下起了大雨,唐考便脫下身上的運動服,讓方欣頂著衣服跑回了宿舍,方欣怕其他女生看見了笑話自己,便乘人不注意,將潮濕的衣服揉成一團藏在了床下,打算等哪天寢室裡沒人的時候再拿出來清洗。現在遇上柏葉這樁事,方欣一時間也顧不上許多,就把這件衣服給找了出來。

 

    「呃……我現在馬上要出去一下,你看我們能不能晚上再約個時間見面?」方欣一邊說話,一邊把運動服塞進一個大塑料袋裡。

 

    「好吧!」張月晨勉強地答應了。

    正在此時,方欣床頭的手機響了,「天哪!」方欣一拍腦袋,有些不耐煩地抓起了手機。

    「喂……溫雅老師?你好……宇文老師?我昨天就想找他的,但一直沒找到……什麼?想和我見面?可我現在有急事要出去啊!」方欣簡直弄不明白,為什麼今天所有人都找上了自己?就因為自己是一個小小的學生會幹部?「……外文樓教工休息室……好……我一有時間就會過去的。」

 

第四十二章救傷(下)

 

掛掉電話,方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床上,那裡還擺放著昨天買的幾大包衣服。夜裡下大雨,宇文老師也不知為何沒來找她,方欣只好把這些衣服帶回了寢室。難道溫雅老師就是因為沒有衣服穿才被困在教工休息室?方欣靈機一動,對張月晨招了招手。

 

    「你認識外語系的溫雅老師嗎?」

    張月晨點了點頭。

 

    「那正好,麻煩你幫我一個忙,把這幾包衣服送到外文樓教工休息室去,交給溫雅老師,別說是我交給你的,就說是宇文老師請你幫忙帶去的。宇文老師你知道嗎?你應該見過,就是高高瘦瘦的那個。」方欣把幾包衣物收拾成一堆。

 

    「我知道,我經常聽丁嵐說起他。」張月晨好像並不覺得這是個麻煩事,很主動地走過來提起了衣物。

    「如果溫雅老師問起其他什麼事情,你說你都不知道就可以了。」方欣有點不放心,怕張月晨不注意說漏了嘴。

 

    「沒問題!我只管把東西送到,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張月晨答應得很乾脆。

    「太好了,真是太謝謝你了,晚上我們約時間見面吧。」方欣抬起手來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留學生樓前,有一個佈滿綠色植物的小型庭院,一輛女式自行車緩緩滑行而來,繞過庭院中心的小池塘,隨著輕微的剎車聲,在大門前停下了。一個藍眼睛的瑞士留學生從樓裡出來,正看見一身清爽運動裝扮的方欣輕巧地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他不禁用欣賞的聲調吹了聲口哨,方欣則回與他一個友好的笑容。

    老外被漂亮的方欣吸引住眼球,幾乎沒有注意到自行車後座上還坐著一個陰沉沉的柏葉。穿著運動服的柏葉把頭埋得很低,並且將運動衣上附帶的帽子也拉攏來戴上,從正面走過的人很難看清他的臉。

 

    等那瑞士留學生走遠之後,方欣才低聲對柏葉說道:「下來吧。」

    柏葉晃晃悠悠地將雙腳落到地上,方欣剛將自行車推開,柏葉就一下失去了重心,他探手想去抓住自行車的後架,可抓了個空,又一次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你真的不用去醫院?」方欣有些驚慌地扶起柏葉。

    「想不到……這天雷竟然這麼厲害……」柏葉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著,他搖了搖頭,一咬牙,竟然藉著方欣的手臂站了起來。

 

    方欣奇怪地發現自己手臂上被柏葉抓住的地方就像靠上了一團火炭,一股熾熱的灼燒感順著手臂傳遞上來。她皺著眉頭忍受著不適,將柏葉慢慢扶進了留學生樓。樓裡沒什麼人,管理員也正在埋頭抄寫著什麼,誰也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虛弱的柏葉似乎已經將說話的力氣用在了腳下,他顫抖著手指,指了指一樓走廊盡頭的房間,方欣會意,半扶半抬地將柏葉推到了門前。柏葉用腳去撩開擱在門前腳下擦鞋底的地毯墊,露出了一把房門鑰匙。這種西方人藏鑰匙的習慣,大概是柏葉向樓裡的其他外國留學生學的吧。

   

進到門中,方欣立刻開始為留學生宿舍的裝修與設施感到忿忿不平:「這也太豪華了吧?都快趕上星級賓館的標間了!為什麼我們中國學生住的宿舍就那麼破啊?」

 

    柏葉費勁地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幫我把浴缸裡放滿水好嗎?」

    方欣小心地將柏葉扶到床上平躺,又去衛生間開水龍頭放水。衛生間的門正對著大床,柏葉見方欣放出來的是熱水,又啞著嗓子補充道:「只要冷水就行了。」方欣回頭看了柏葉一眼,雖然心中疑惑不解,倒也依言照辦。

 

    不一會兒,浴缸中就蓄了滿滿一池冷水,方欣以為柏葉是要洗澡,關掉水閥正要出門迴避,忽然柏葉叫了一聲小心,方欣不由一怔,呆愣在衛生間的門外。

 

    只聽見「嘩」地一聲水響,一條半透明的水龍竟從浴缸內凌空而起,盤旋著從門內竄了出來,就勢將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柏葉攔腰一捲!方欣吃驚地張大了嘴,眼睜睜看著這條水龍將柏葉拽進了浴缸,只在大床上留下一片濕漉漉的水痕。唐考曾經對方欣說過是一條水龍救了她的命,直到此時,方欣終於明白了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緊接著,衛生間裡發出「砰」地一聲巨響,聲音之大,竟震得天花板上都掉下了白灰。遠在大門邊的管理員也被嚇了一跳,慌不迭地去看留學生樓旁邊的小鍋爐房,還以為是燒熱水的鍋爐炸了。

 

    一股熾熱的水蒸氣猛地從衛生間裡湧了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這股撲面而來的熱浪又把驚魂未定的方欣嚇得連退了好幾步。足足過了三四分鐘,白色霧氣終於漸漸散去,房間內的擺設又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方欣這才壯起膽子,探頭去看衛生間裡面的情況。

 

    剛才還注滿冷水的浴缸,現在竟然完全乾涸了!不知柏葉是釋放了什麼能量,剎那間就將那缸冷水完全蒸發成了水汽。此刻的柏葉蜷躺在浴缸中,頭擱在浴缸邊緣,雖然仍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但那雙眼睛又恢復了從前的光芒。

 

    「你……你沒事吧?」從門邊探出頭來的方欣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

    「暫時沒事了,我把被雷電劈中時硬衝入體內的熱能全部釋放出去了。」柏葉的聲音又變得清亮起來。

 

    「哦……那就好……」方欣的腦袋又從門邊縮了回去。

    「只可惜了我這塊不動明王護心符……」柏葉發出一聲輕歎,拉開運動服露出灼傷的胸膛,忽然,他忍住劇痛將拇指與食指插進胸前那塊黑色的燒傷中,隨著粗重的鼻息,柏葉居然從體內挖出一塊已經被高溫熔得走了形的黑色鐵塊,這不動明王護心符竟是用手術植入體內的!鐵塊厚度不過一指,熔化的邊緣已經看不出它的本貌,只有中心部分隱約可辨識的不動尊刻像還可勉強顯現當初的精美雕工。無為子的崩雷訣太過霸道,黑鐵雖是從傷口內取出,卻沒有染上半點鮮血,只有幾絲燒焦的皮肉沾在上面。血,早就蒸發了。

 

    「無為子,你真不愧是五雷大法的傳人,如果沒有這不動明王護符,再加上十字槍隔離心火,我一定會與你一樣,身承天雷,五內俱焚,整個身軀由內到外完全燒成灰燼。」回想起昨夜一役,柏葉仍是後怕不已。他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中已成廢鐵的護心符,心中遽然湧起一陣強烈的挫敗感,煩躁之下,隨手便將那鐵塊扔進了垃圾筒。

 

    眼見柏葉已無性命之憂,方欣不禁鬆了口氣,自己總算是完成了一樁心事,她正想悄聲離開,目光卻被書桌前供奉的一柄武士刀所吸引住了。這柄刀上方的屋樑上特別安置了一盞射燈,明亮的燈光下,長刀漆黑的外鞘顯現出龍鱗般的花紋,淡青色鯊皮包裹的刀柄有一種迷人的質感。方欣慢慢走到那柄刀前,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摩了一下刀鞘。

 

    「那是我父親的遺物……」柏葉的聲音突然從衛生間裡傳了出來。方欣觸電般收回了手指,有些心虛地回頭望去,可她發現在這個角度,柏葉應該是看不見自己的,他又怎麼會知道自己觸碰了刀呢?

 

    「沒關係,你可以隨便觀賞,不過要拔刀的話,請用刀架旁的葛麻巾托住刀鋒,以免傷到自己。」柏葉又繼續說道。

    方欣並不想去拔出這柄長刀,她只是被這柄刀的華麗裝飾迷住了。方欣輕輕將武士刀從刀架上托了起來,在燈光下細細觀賞。看了一會兒,她發現那刀鞘靠近護手的這一端,刻著「二つ胴」的日文字樣,並用金絲鑲嵌其中。

 

    「這刀鞘上刻的字是什麼意思呢?刀的名字?」方欣有些好奇地問道。

    「唔……那是「裁斷銘」,具體是什麼意思,你不會想知道的。」柏葉答道。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想知道呢?說吧。」方欣最討厭別人賣關子。

    「二つ胴的意思,就是說這把刀經過了試斬測驗,能夠一刀斬斷兩具上下堆疊的屍體。」柏葉的聲音十分平靜。

 

    「呃……」方欣忽然覺得心中一陣噁心,武士刀險些從手上滑落下去。

    「我說你不會願意知道吧,呵呵……」柏葉輕輕地笑了起來。

 

    方欣忙不迭地將長刀放回刀架,她彷彿已經嗅到了刀上傳來的血腥味。

    「再怎麼漂亮的刀,也只是凶器而已,我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它帶過邊境。」說到這裡,柏葉頓了一頓,「你也應該知道我將它帶到中國的原因吧!」

 

    「我要回去了,再見!」方欣已經隱約猜到柏葉要說什麼,她不願再聽下去,慌忙打斷柏葉,快步走到房門邊開門辭別。

 

    「方欣!謝謝你,你再也不欠我什麼了……」柏葉的聲音隔著一堵牆傳了過來。

    「是的,我不欠你什麼了……」方欣喃喃地說道。

 

    很快,柏葉聽見「砰」地一聲,房門被用力地關上了,他不禁長吁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四十三、猝損

  

  週末的午後,大學生們都選擇到戶外透透氣,也不顧地面還沒有完全乾透,幾個球場全擠滿了人,校園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不過也有不敢出門的,此刻的溫雅就只能坐立不安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頂多偶爾掀開窗簾,從外文樓四樓的窗戶往樓外張望一下。

  

  在溫雅看來,室外恐怕依然是危險的,說不定昨天遇上的那個女孩就隱藏在這些來來往往的學生中尋找自己……大雨來臨前的那場追殺,使溫雅到現在仍然心有餘悸,目前看來,藏身於教工休息室應該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宇文為什麼就不願意買個手機呢?要找到他真的很不容易啊……唐考和丁嵐那兩個傢伙又一直不肯把手機號碼告訴我……只能等方欣來幫忙傳話了……可方欣怎麼還不來呢?」溫雅鬱悶地靠在窗台上,翻看幾張早已看煩了的報紙。

  

  「沒想到那個叫柏葉的日本學生,居然會有這樣不凡的力量,他追殺自己的目的,就是因為這柄怪劍嗎?」想到這裡,溫雅又忍不住從背後抽出了那柄克力士劍,研究了一整夜,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從身體裡取出這柄奇怪的長劍。

  

  雖然一劍斬開佈滿小鬼的鐵門時那種充斥體內的力量感讓溫雅頗為興奮,可這柄怪劍所帶來的,並不只是力量--剛持有怪劍時斷斷續續出現在溫雅腦海中的那些場景片斷,昨夜倒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之後又出現了許多。大量出現的凌亂場景,現在已經可以大致串連起來了,溫雅隱隱地感覺到,這柄長劍的前主人就附身於這把劍上,不知為何,他的魂魄正主動地與她溝通接觸,將多年前的曲折往事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展現在她的眼前。

  

  從今天清晨開始,溫雅便使勁地回憶著,將自己「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都用紙筆記錄了下來,她期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夠給宇文一點幫助,也算是對自己私下亂動東西闖大禍的補償吧。

  

  「咚……咚咚!」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的聲音,溫雅心中一緊,手中長劍立刻舉到了胸前。

  

  「誰呀?」

  

  「溫雅老師,是我,張月晨,是宇文老師叫我來的。」

  

  又是一個以宇文的名義出現的女生!溫雅狐疑地靠近了門邊,正猶豫是否要開門。

  

  「宇文老師叫我幫他把您的衣服送過來。」門外的張月晨又補充了一句。

  

  自己賴著宇文幫忙買衣服的事情,應該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溫雅終於放心了,抬手取下了門上的反鎖鏈條。

  

  張月晨剛走進門,就被溫雅舉在手中的怪劍嚇得後退了一步,花容失色地叫道:「老師您怎麼啦?」

  

  溫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記把長劍收回了,可在外人面前又不便直接將克力士劍收入體內,她只好訕訕地笑了笑,說道:「我朋友送我的工藝品,我正舞著玩呢。」

  

  張月晨把提在手中的幾個大塑料袋放在了休息室的桌子上,說道:「老師,衣服就放在這裡吧?」

  

  「嗯嗯……放那裡就行了。」溫雅有些心不在焉地應道。

  

  放好東西後,張月晨的視線又一次轉到了溫雅手中的克力士劍上,「好奇怪的劍呀,我可以看看嗎?」

  

  溫雅遲疑了一會兒,小心地將長劍托在手中,「就這麼看吧,這東西非常鋒利,怕你碰到劃傷了手。」

  

  張月晨彎腰低頭湊近克力士劍,似乎被劍刃上凸起的細密花紋所吸引住了,「哇……好漂亮的花紋啊!就像豆蔻花一樣……」她喃喃自語著,忍不住抬起了手想去觸摸劍刃。

  

  溫雅察覺到張月晨的動作有異,立刻敏感地將把持克力士劍的雙手縮了回來。張月晨有些愕然地抬頭看了溫雅一眼,原本勾在耳後的一縷長髮便垂了下來,這縷秀髮隨著空氣流動微微一蕩,竟輕輕地搭在了克力士劍的劍刃上。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劍刃邊緣猝然間升騰起赤炎色的焰芒,剎那間削斷了那縷頭髮!

  

  溫雅和張月晨同時愣住了,兩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斷髮緩緩飄落在地上。

  

  「啊哈,我還是趕緊把衣服換上吧,最難受的就是穿別人的衣服了!」溫雅急中生智岔開話題,一把抱起桌上的衣物,快步躲進了休息室的隔間。

  

  足足用了二十分鐘,溫雅才穿戴整齊地從隔間裡走了出來,只見她一身煙灰色的套裙,內襯白色高領線衣,纖細的腳踝下是一雙細紋的小羊皮高跟鞋。忍受了一整天不合身衣裝的折磨,溫雅終於又恢復了柔美典雅的教師氣質,當然,那柄克力士劍也被她小心地收入了體內。

  

  出乎溫雅預料的是,雖然自己故意拖延了一會兒時間,但張月晨並沒有覺得不耐而離開,卻在饒有興趣地翻閱著放在桌上的記錄溫雅夢中通靈場景的小記事本。溫雅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立刻走上前去,頗用力地將那記事本閉上了。

  

  「呵呵,溫雅老師,你是在寫小說嗎?很好看呢!」張月晨見溫雅一副緊張的模樣,不禁掩嘴輕笑起來。

  

  「嘿嘿……無聊了,隨手胡亂寫的。」溫雅尷尬地笑了一下,將記事本拿起來藏在了身後。

  

  「呵……沒事了吧,那我先回去了。」張月晨輕輕打了個呵欠,轉身往門外走去。

  

  「哎,等等!」溫雅像是想起了什麼,「宇文老師除了叫你帶衣服過來,沒再說其他什麼話了嗎?」

  

  「沒有……」張月晨想起了方欣的叮囑,老實地搖了搖頭。

  

  「他還是生氣了……」溫雅輕聲地自言自語道。突然,她又抬起頭來對張月晨說道:「既然宇文老師叫你幫忙送衣服過來,你一定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吧?」

  

  「我……我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張月晨有些緊張地答道。

  

  「呵呵……是他叫你不要說的吧?沒關係,一會兒如果你見到宇文老師,就請告訴他,我遇上了他的日本學生,發生了很麻煩的事情,希望他能立刻來這裡找我。」

 

  「就是在這裡嗎?」張月晨看了看四周。

  

  「對!我會一直留在這裡等他,直到他來!」溫雅十分肯定地說道。

  

  ******

  

  博物館內,金屬器物展區門前,宇文正神情嚴峻地盯著平放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塞施爾長刀,唐考和丁嵐則各自帶著一副棉布手套,輪流從櫃門大敞的玻璃展櫃中把一件又一件的古代鐵兵器搬運出來,與塞施爾長刀擱置在一起。

  

  「不是這件……不是這件……不是……不是……」宇文的眉頭越來越緊鎖,可塞施爾長刀卻遲遲沒有出現他所期待的共鳴震動。

  

  「老大……歇口氣吧,從早上到現在,我們就一直沒消停過。」丁嵐抬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青銅戈,一邊喘氣一邊抱怨。

  

  「你這笨蛋,這是青銅的,我要你搬的是鐵器!」宇文瞪了丁嵐一眼。

  

  「都銹成這樣了,誰還分得清是鐵的還是青銅的啊?」丁嵐還在嘴硬。

  

  「宇文老師,這是最後一件鐵兵器了……」唐考舉起一把鐵質箭頭的飛箭。

  

  「唉……你們歇會兒吧。」看著毫無反應的塞施爾長刀,宇文無奈地搖了搖頭。

  

  「啊喲……累死了!」唐考和丁嵐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傳說中的邪物就藏在這個博物館裡,無為子用生命來換取了它的安全,而宇文似乎還來不及悲傷,就責無旁貸地承擔了守護它的任務,不過他不是神霄派的門人,更沒有義務留守在這裡。宇文首先要做的,就是主動出擊,搶在柏葉之前將這件東西找尋出來。

  

  老人似乎早已料到了有這麼一天,宇文他們很容易就在無為子的看守小屋中找到了博物館的展廳佈置平面圖、強弱電施工圖以及最關鍵的安全警報系統文檔,當然,還少不了一份博物館工作人員輪班表。從輪班表上看,明天上午這裡將會有例行檢查和清潔掃除,一旦學校發現無為子老人失蹤,肯定會立刻指派其他人接手博物館的看守工作,也就是說,留給宇文他們的無人看守時間只有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了。

  

  有了圖紙和文檔的指引,博物館的警報系統自然形同虛設,不過等宇文將警報系統的兩套獨立電源從強電系統中分離出來並截斷時,也已經耗費了整個上午的時間。

  

  如何完好無損地打開那些巨大的玻璃展櫃變成了另一個難以跨越的問題,因為無為子無法給他們留下展櫃的鑰匙。三個人的一番激烈爭論之後,問題解決得異常簡單,用無堅不摧的塞施爾長刀去破壞就是了,至於被發現後怎麼辦,丁嵐自然有他的答案--等學校發現被破壞的僅僅只是展櫃而不是展品,他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宇文本以為剩下的事情很好解決,只需要將兵器們一件件拿出來通過塞施爾長刀的共鳴測試就行了。可眼下看來,事情並非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為什麼會找不到呢?」宇文不甘心地從地上提起邪兵,一步跨進了展廳。他的腳還沒落地,展廳中陳列的金屬器物就不約而同地開始了共鳴震動,而那柄塞施爾長刀也有如突然擁有了生命般光華四射,振動不已,幾乎要從宇文的手中飛躍出去。可待到宇文退後一步,將邪兵拿出展廳的大門,一切又陡然恢復了平靜……

  

  「那東西……一定就在這展廳裡!」宇文斬釘截鐵地說道。

  

  「問題是我們已經把所有的兵器都拿出來試驗過了,無論長槍短劍,沒有一樣能夠和邪兵產生反應……難道引起共鳴會是這個青銅鼎?這玩意我們可搬不動。」丁嵐沮喪地說道。

  

  「不可能,無為子前輩說得很明確,當年的朱執中道長看見的是一把橫刀,就算千百年來傳言有誤,至少也應該還是件兵器!」

  

  「老師用邪兵把這些展櫃的鎖都破壞掉了,要是明天被發現是我們幹的,你可不可以拿錢出來賠償啊?」唐考悄悄湊到丁嵐耳邊問道。

  

  「又是我做冤大頭啊?」丁嵐的反應很強烈,「你們至少也要承擔一部分吧?」

  

  「可你看宇文老師這樣……你覺得他有錢賠嗎?」

  

  「烏鴉嘴,全校這麼多人,為什麼就一定會發現是我們幹的啊?」

  

  宇文沒有聽見兩個年輕人的胡扯,他一直在皺著眉頭看展廳內的文物出土說明,猛然間,他回頭問道:「當時挖掘出來的兵器有兩千多件,除了展出的這一部分,其餘的都到哪裡去了?」

  

  丁嵐聳了聳肩,說道:「大概被學校偷偷賣到文物市場去了吧?換錢回來修新辦公樓。」

  

  「你胡扯起來還跟真的似的!」唐考笑道,「一般說來,出土文物會被送到省市博物館去,不過省博物館我去過,那裡的鐵兵器數量還沒我們這裡多,我想S大應該不會這麼慷慨,就算分流了一部分出去,大多數兵器還是保存在我們學校裡的吧?只是不知道究竟藏在哪裡。」

  

  「還有更好的保管處嗎?這裡有專人值守,又安裝了中央空調,一年四季保持恆溫,完全符合古董文物的保存需求。」宇文微微一笑。

  

  「你的意思是……其他兵器也在這裡?」丁嵐一下跳了起來,「可藏在哪裡呢?就埋在這地底下?」

  

  「怎麼可能在地下啊?難道要拿點藏品出來還要撬地磚?」唐考笑了起來。

  

  宇文不再答話,快步走到玻璃展櫃後面貼牆的地方,挨個觀察了一會兒,便開始用力側向推動一個兩米寬的中型展櫃。

  

  兩個年輕人吃驚地發現,展櫃緩緩推開之後,曾經被遮擋的牆上出現了一扇防盜鐵門。

  

  「我真笨,原來就這麼簡單,這個房間裡隱藏了一個儲藏室而已。」唐考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忍受著金屬共鳴發出的噪音,宇文用削金斷玉的塞施爾長刀毀壞了門鎖,輕鬆地打開了防盜門,可當他摁開儲藏室的照明時,站在門邊的唐考與丁嵐幾乎要昏厥過去了--狹長的隱藏內室裡,密密麻麻地收藏了上千件古代兵器!

  

  「完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要想藏起一棵樹,就把它藏到森林裡。」唐考無可奈何地一攤手。

 

  三個人輪流將兵器一件件地從儲藏室搬到展廳外測試共鳴,一直搬到夕陽西下,也沒有出現什麼動靜,而這些兵器才測試了不到一半……

  

  就在三人都感覺十分疲憊時,丁嵐的手機響了。

  

  「喂……我現在很忙啊……你別等我了,自己先吃吧。」還沒等電話那邊的人說完話,丁嵐就掛掉了電話。

  

  「誰呀?張月晨?」唐考問道。

  

  「還能有誰?就她纏我纏得最厲害。」丁嵐有些不滿地應道。

  

  「你別趕她走啊,叫她幫忙給我們送三個盒飯來啊!」唐考叫了起來。

  

  丁嵐回頭看了宇文一眼,宇文抹了一把汗,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可以到博物館外面等她。」

  

  很快,張月晨為正在干苦力的男生們帶來了晚餐,三個人就坐在博物館大門外的台階上享用著簡單的飯菜。

  

  「唔唔……還是月晨好,買的都是十元一份的盒飯,每份飯還都加了荷包蛋!如果是方欣那傢伙,肯定是買最便宜的五塊錢一份的那種。」唐考嘴裡塞滿了米飯,說話有些含混不清。

  

  「得了吧,就算方欣買的盒飯是五塊的,也不會虧待你,她肯定會把我和宇文老師的菜都弄到你的飯盒裡去。」丁嵐的話使得一直面色嚴肅的宇文也露出了笑容。

  

  親密地坐在丁嵐身旁的張月晨也微笑著說道:「瞎說什麼啊,方欣學姐才不會幹這種事情呢。」

  

  丁嵐扭過頭來看了張月晨一眼,說道:「月晨,我們一會兒還有事,不如……你先回去吧。」 不知為何,唐考總覺得丁嵐對張月晨說話的語氣有些冷淡。

  

  看得出來,張月晨本還想撒撒嬌,可她很快發覺丁嵐不是在開玩笑,臉上的笑容便一下僵住了,丁嵐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張月晨失落的神情,又轉身和唐考說起了笑話。張月晨只好極為不滿地站起身,目光悵然地向宇文和唐考揮了揮手,慢慢地走下了台階。

  

  「哎……你這樣不太好吧?」唐考用手指捅了捅丁嵐。

  

  丁嵐微微猶豫了一下,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有些事和女人是解釋不清的,你要我怎麼向她解釋我們現在究竟是在幹什麼?」

  

  「呃……」唐考也愣了一下。

  

  一直沉默不語的宇文注視著張月晨的背影,覺得這個女孩走下台階時的腳步聲有些沉重。可對於年輕人們的感情問題,自己似乎沒有什麼資格干涉……

  

  張月晨走到剛剛點亮的路燈下,突然站定了腳步,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就跑了回來。

  

  「宇文老師,我差點忘記了!溫雅老師托我告訴你,她碰到了你的日本學生,遇上很麻煩的事情,她今天會一直在外文樓三樓的教工休息室等你,直到你過去為止。」

  

  宇文輕輕一歎,低聲說道:「謝天謝地,今天總算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溫大美女居然約宇文老師在教工休息室裡見面,太主動了吧?」還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丁嵐擠眉弄眼地對唐考說道。

  

  究竟是先去溫雅那裡取回克力士劍,還是留守博物館找出潛藏的邪兵?宇文一時犯了難。可想到無為子是犧牲性命才換來博物館的暫時安寧,而溫雅卻一直在給自己帶來麻煩,他心中的天平不禁傾斜了一下。

  

  宇文扔掉手中的盒飯,快步走到張月晨身邊,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月晨同學,麻煩你先去一趟外文樓,告訴溫雅老師,等這邊的事處理完了,我會立刻過去的。另外……還請你提醒她一下,她現在手上的東西很危險,我不希望等會兒過去的時候還看見她拿著那東西,她最好趕緊把那玩意另外找個安全的地方收藏起來。」

  

  張月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道:「好的,我這就去告訴她。」

  

  ******

  

  「宇文老師是這麼說的嗎?」溫雅將一縷柔順的髮絲捋到耳後,有些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嗯!」張月晨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原諒我了呢?」溫雅低聲念叨著,臉上帶著喜憂參半的神情在休息室裡來回走動。

  

  「老師放心吧,雖然我不知道宇文老師所說的話指的是什麼事情,但我看他並沒有特別責怪您的意思。」張月晨十分乖巧地說道。

  

  「哦……是嗎?」溫雅聽張月晨這麼一說,雖然明知是面前的女孩說來安慰自己的,但心情還是立刻舒暢了不少。「謝謝你幫我傳話!這麼晚了,耽擱你不少時間,你就先回去吧。」

  

  「好,那我先走了!」張月晨腳步輕盈地走出休息室,掩上了房門。

  

  待到房內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溫雅開始有些慌亂地在雜物室裡翻找起來,直到找出一個曾經用於存放錦旗的長大木匣。她輕輕吹去木匣上的一層積灰,不禁鬆了一口氣,剩下的事,就是按照宇文的吩咐,將那奇怪的長劍收藏起來。

  

  可當她從體內抽出那柄克力士長劍,溫雅才發覺要將長劍安然放入木匣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嗜血的邪兵怎會輕易放過宿主呢?已經洞察溫雅意圖的克力士劍竟然在極力抗拒溫雅將它置於匣內!劍柄上陡然延伸出一簇有如水母的觸手一般靈活蠕動的赤紅色觸鬚,緊緊地纏住溫雅握持長劍的手臂,並鑽入她細膩柔滑的肌膚之中,彷彿已和她體內的血脈連為一體。溫雅大驚失色,拚命地擺動手臂,只想鬆開五指扔下長劍,可整個手掌就像被凍在寒冰之中,已經完全動彈不了。

  

  冥冥之中,居然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溫雅耳邊飄蕩。

  

  「你不想擁有我賦予你的強大力量嗎?」雖然漢語說得不是很標準,但這聲音柔和而富有磁性。

 

  「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用不著什麼力量!」溫雅咬牙說道。

  

  「女人……也一樣可以用力量來改變世界的!」

  

  「算了吧,我雖然同情你的遭遇,也能理解你的憤怒,但我不想讓你的仇恨也侵入到我的心中!既然宇文希望我把劍交還給他,我就一定要做到!」

  

  「那你就試試看!」那聲音忽然變得怒不可遏,鑽入溫雅臂內的觸鬚也一下狂性大發,竟沿著手臂往溫雅的頭部竄去。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襲擊了溫雅,彷彿有無數鋼針強行扎入了她的頭顱,她不禁抱頭倒在了休息室的沙發上,痛苦地呻吟起來。

  

  「掙扎,只是無謂的表現……」那聲音又恢復了起初的平和。

  

  「不!我……我不會讓你控制我的!」溫雅大口喘著粗氣,握住長劍的右手早已麻木到沒有了知覺,視線也因疼痛而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她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拉住長劍護手處的彎拐。「不要低估了凡人的意志!」不知溫雅從哪裡湧出一股力量,隨著她的一聲輕叱,克力士劍居然被溫雅一點一點地從右手中拉了出來!

  

  兩股意志的角鬥,在溫雅體內無聲地進行著,左手與右手的爭奪,更像是一個精神分裂者發作了癔症。

  

  終於,溫雅用盡全力地一扯,克力士劍「鏘」地一聲從她的手中甩飛了出去,在空中高速旋轉幾周之後,絲啦一下插在了水泥地上。

  

  「你一定會後悔的……」那古怪的聲音漸漸地微弱了下去。

  

  「唉……」溫雅長吁了一口氣,身上已是汗出如漿。她虛弱地用手撐住一張課桌,抬手拭去額角的汗珠,這才發覺自己重新恢復知覺的右臂上,並沒有留下任何觸鬚鑽入的痕跡,光滑的手臂依然保持著先前的白皙。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紅色的觸鬚,都是邪兵刺激大腦製造的幻覺而已……

  

  「真是個可怕的東西,難怪宇文要把你封印起來……」溫雅勉力支撐著走到克力士劍旁邊,那邪兵竟然還在嗡嗡顫響,彷彿仍在心有不甘。她用木匣夾住長劍身軀,小心地將它從地上抽了出來,現在就是再借給溫雅一個膽子,她也不敢直接用手去接觸邪兵了。

  

  扣上木匣的暗鎖,便再也感覺不到邪兵有何異動了,溫雅心上的一塊大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地。「現在……就等著你來找我了,宇文……」溫雅走到窗邊,癡癡地望著窗外遠處的燈光,當她環抱雙臂,觸摸到自己身上的新衣時,溫雅的臉上不禁現出一縷溫柔的笑容。

  

  可溫雅並沒有注意到,就在此時,她身後的房門被人無聲無息地推開了……對抗邪兵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疲憊的溫雅早已放鬆了警惕。

  

  當溫雅從窗戶玻璃的反光中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時,那人已將裝有邪兵的木匣抱在了懷中!

  

  「是誰?」溫雅大聲驚叫起來。

  

  但還沒等她轉過身來,溫雅便感到背心一涼!

  

  那人影已經站在了溫雅的背後!

  

  「多謝你了,溫雅老師,嘿嘿……」一個冰冷的笑聲在溫雅身後響了起來……

  

  ******

  

  在學校的另一邊,吃飽肚子的三個男人又一次走進博物館,繼續重複著單調的工作。悶聲苦幹了半個小時之後,唐考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略微有些憂慮地對宇文說道:「老師,恐怕一時半會的也找不出那邪物,我看……你還是先去溫雅老師那裡吧,讓她等得太久也不太合適,這裡有我們就行了。」

  

  宇文猶豫了一下。

  

  「說不定她真的碰上了柏葉,可以為我們提供很重要的消息呢!」丁嵐也靠過來補充道。

  

  「柏葉……」宇文想起這個名字,心中就像被人揪了一下,無為子前輩說得一點也沒錯,真的是平生大敵啊……

  

  「好吧……我先過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如果你們發現了什麼特別的東西,不要輕舉妄動,一切都要等我回來再做決定。」說著,宇文從褲兜裡拿出一串黑色佛珠,塞到了唐考的手裡,「這是定靈珠,很有用的佛門法器,萬一你需要移動塞施爾長刀,一定要先用它鎖住刀柄,再接觸這邪兵!」

  

  離開博物館之後,宇文徑直往外文樓方向走去,外文樓裡不開放自習教室,加上現在是週末的晚上,各種外語培訓班也沒有課,所以很少有人進出這棟五層高的大樓。宇文順著小路走過來,遠遠地往樓上看去,三樓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房間亮著燈,溫雅應該就在那裡吧……想起這個麻煩的溫雅,宇文不禁撓了撓頭皮。

  

  走到大門附近,宇文忽然驚喜地發現,樓門旁花壇的陰影下,高大的玄罡就像一個忠於職守的衛兵,神情機警地蹲立在那裡!

  

  「你果然一直跟隨著溫雅,真是太辛苦了……沒有被柏葉發現行蹤吧?」宇文頗為高興的蹲在玄罡身旁,使勁拍了拍它強健的肩背。他並沒有注意到,遠處的黑暗中,有一雙敏銳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走吧,和我一起上去,等打發了溫雅老師,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宇文起身推開了玻璃門,玄罡則抬頭警覺地看了看四周,才跟隨著宇文走進了大樓。

  

  剛走出三樓的電梯,玄罡忽然揚起了脖子,似乎在空氣中嗅到了什麼。宇文一見玄罡神情異樣,立刻在手中祭出了虛靈金槍。

  

  三樓的路燈被人關了,漆黑一片的走廊裡,只有教工休息室裡透出一線燈光。

  

  猝然間,玄罡就像發狂了一般向前急奔而去,「咣」地一聲撞開了教工休息室的門。

  

  宇文一愣,也慌忙提槍追上前去,當他看清休息室裡的景象時,雙眼瞳孔一下放大了!彷彿被人當頭一棒砸在天靈蓋上,宇文只覺得腦袋裡「嗡」地一聲。

  

  溫雅安靜地趴在一片血泊之中……

  

  「天哪……」宇文撲上前去想將溫雅從地上扶起來,慌亂中卻踩在粘稠的血跡上,險些滑了一跤。

  

  玄罡的眼睛裡流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喉間發出難以抑止的獸喘,步伐機械地移動到溫雅的身邊。

  

  「溫雅!溫雅!」宇文將溫雅抱在懷中,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字,身軀一片冰涼的溫雅,竟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用複雜的眼神無聲地看著宇文。

  

  有人用利器刺穿了溫雅的身體,從後背到前胸,留下一個致命的貫通傷!

  

  宇文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終於明白,已經來不及了……

  

  「那把劍呢?你為什麼不用那柄邪兵抵抗?」宇文用力搖晃著溫雅,聲音變得有些嘶啞起來。

  

  溫雅的目光艱難地移動著,最後落在地上的一個長方形木匣上,可宇文分明地看見,那木匣子裡是空的。

  

  「我為什麼要叫你放棄長劍啊……」宇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如果溫雅沒有將長劍另行收到木匣中,恐怕就不會對突如其來的危險毫無反應了。

  

  溫雅輕輕地搖了搖頭,用殘存的最後一點力氣,將手中緊緊抓著的小記事本搭在了宇文的胳膊上,平靜地,停止了呼吸。

  

  玄罡極其緩慢地低下頭,輕輕地舔了舔溫雅的手。

  

  顫抖著雙手將溫雅平放在地上,宇文只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悲傷嗎?惋惜嗎?為什麼曾經麻木的心又開始悸動起來?他實在無法相信,短短的兩天之內,他就失去了兩個朋友。沒錯,雖然宇文一直不願意承認,但溫雅在他的心目中早已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因為只有在溫雅的面前,他才可以毫無顧忌地說笑,也只有在溫雅的面前,他才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一醉方休……

  

  突然,玄罡的耳朵刷地一下豎立起來,銳利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休息室的大門。很快,走廊裡傳來一 陣急促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正向這邊跑來。

  

  宇文心中電光火石般一閃,快步衝上前去,「呼」地一下拉開了房門。

  

  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同時對準了宇文的胸膛!

 

 

四十四、流毒

  

  警車刺耳的鳴叫打破了校園的寧靜,外文樓發生人命案件的傳言迅速傳遍了學校。

  

  「快去看啊,聽說外文樓有個女老師死了!」圖書館裡一群好事的學生全湧了出來,一時間人聲鼎沸,連在博物館裡埋頭苦幹的唐考與丁嵐也被驚動了。

  

  外面雖然吵鬧,一貫冷靜的唐考卻只是趴在窗邊張望了一下,又鑽進了儲藏室,在他的心目中,宇文老師留下的任務才是最重要的,好奇心極重的丁嵐卻按捺不住,趁唐考不注意便悄悄溜出去打聽。

  

  隨著越來越擁擠的人流,丁嵐一路走到了外文樓,可還差二十餘米的距離,他就再也無法前進了--外文樓前的道路已經被圍觀的人群堵了個水洩不通。仗著自己一米八的身高,丁嵐的視線得以越過了一片湧動的頭頂,可他也只能遠遠地看見好幾輛警車頂上發出的燈光有節奏地旋轉著,在外文樓的玻璃大門上投射出一片紅藍色的光斑。

  

  「死的是什麼人啊?」離丁嵐不遠的一個女生似乎也是剛剛才趕到,正激動地向同伴詢問情況。

  

  「聽說是外語系的一個女老師呢!而且好像就是最漂亮的那個!」

  

  「啊?最漂亮的那個女老師嗎?我知道她啊,好像是姓溫吧?」

  

  「不會是情殺吧?好可憐啊……」

  

  丁嵐心中咯噔一下,額頭上頓時冒出了冷汗。

  

  「肯定不會的,一定是這幾個女生亂嚼舌頭……」丁嵐頭腦裡一片混亂。不知所措的他想擠到前面去看個清楚,可前方密集的人群已經容不下他了。

  

  忽然,前端的人群出現了一片騷動。

  

  「出來了!出來了!殺人犯被押出來了!」有人高聲喊叫著。

  

  大門被推開了,先出來的是幾個便衣打扮的人,手裡都拿著手槍,緊接著,兩個身著警服的彪形大漢緊緊地押持著一個人從外文樓裡走了出來。那殺人嫌犯被警察用一件舊夾克罩住了頭,腕上也被戴上了手銬,很快就被推進了一輛警車。丁嵐雖然看不見那人的臉,可看那高瘦的身材,淺藍色的襯衫,熟悉的身影,分明就是剛剛才在博物館分手的宇文樹學!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的!」丁嵐用拳頭堵住了嘴,心中默默地叫喊著,眼睜睜地看著警車分開人群,往遠處駛去……

  

  ******

  

  「姓名?」

  

  「宇文樹學。」

  

  「年齡?」

  

  「31。」

  

  這是第四次審問了,雖然對方每次都會換一個審問人,但每次問的都是相同而重複的問題。宇文開始有些煩躁起來。

  

  經過一番無聊的例行審問之後,坐在宇文對面的警察點燃了一支香煙。宇文眼神直愣愣地盯著那位身材發福的警察,忽然覺得這人點煙的姿勢好像在哪裡見過。

  

  「宇文樹學……好久不見了啊……」胖警察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

  

  宇文一下想起來了,面前這位警察就是當初調查易南行被害一案,跟著自己去學校的小樹林取證的那位。只是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宇文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你好……」宇文勉強地笑了一下。

  

  「大家都見過面,就不用客套了吧?」胖警察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香煙的長度一下縮短了四分之一,「我們說得直接一點吧……人是你殺的嗎?」

  

  「不是!」宇文堅決地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我已經很明確地回答你們無數次了!我只是剛好在那個時候趕到現場而已!」

  

  「四天前的夜晚,本案的受害人家中發生了異常爆炸,經過兩天的事故調查,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使用雷管的痕跡,並排除了液化氣洩露的可能,你對這件事怎麼看?」胖警察瞇著眼睛,雙手交叉著抱在了一起。

  

  宇文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與此事無關。」

  

  「但是據當時在場的宿舍住戶證明,曾有多人目睹你在爆炸發生後出現在現場,並與僥倖避過爆炸的受害人有過語言交流。這你也要否認嗎?」

  

  「我不否認……但這也不能證明我與爆炸有關啊!」宇文的聲音略微提高了音量。

  

  胖警察歎了口氣,又問道:「你與受害人之間是什麼關係?」

  

  宇文微微遲疑了一下,答道:「同事關係。」

  

  「真的不是戀人關係?」胖警察歪了歪腦袋。

  

  「不是,我們只是普通的同事。」說完這句話,宇文心中忽然莫名地難受了一下。

  

  「據與受害人共用辦公室的幾位同事證明,你在前天上午曾經去過受害人的辦公室,撬開她的辦公桌,並拿走了受害人的銀行卡。你對此如何解釋?」

 

  「我只是受溫雅所托,幫忙購買生活用品而已。難道這也有罪嗎?」宇文正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宇文啊宇文……我真的很奇怪,今年的S大真是處於一個多事之秋,各種事情都發生了不少,可為什麼S大裡發生的案子,十有八九都與你有關呢?」胖警察緊緊地皺著眉頭,注視宇文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外星人。

  

  宇文避開了對方的目光,只顧盯著桌上一個正緩緩爬行的蒼蠅。

  

  「從易南行一案開始,到出現一個瘋狂殺人的學生會幹部隋凌--當然,那一次你是以一個挺身而出保護學生的英勇教師形象出現的,我是不是應該找你要個簽名呢?」胖警察嘿嘿地笑了一下,「後來又發生了留學生奧斯丁失蹤一案,據我調查,他是你班上的旁聽生。到現在,你的同事溫雅又被害了……」

  

  審訊室裡,發生了長時間的沉默。

  

  「你以為警察們都是無所事事的傻瓜嗎?我……一直都在關注著你!」胖警察抬起胡蘿蔔一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宇文。「在內部聯網檔案裡,我查到了你兩年前被西安警方拘留的記錄,檔案顯示,你曾經與一棟大廈裡發生的碎屍案有關,雖然後來證明了你的清白,你被釋放了,可沒過多久,你曾經供職的那棟大廈就……」胖警察抬起握緊的右拳,突然伸開了五指,同時嘴裡也有些誇張地發出了「彭」的一聲。

  

  宇文依然面無表情,並不為之所動。

  

  胖警察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腰,又從審訊桌後面繞了過來,站在了宇文的身前,突然,他猛地彎下了腰,一張肥嘟嘟的臉幾乎要貼在了宇文的鼻子上,沉聲說道:「你真的不是一個普通人呢!」

  

  宇文淡淡一笑,毫不畏懼地直視著胖警察,說道:「謝謝你的誇獎。」

  

  胖警察退後一步靠在了桌子邊,也呵呵地笑了起來。

  

  看著胖警察逆光的黑影,宇文忽然心念一轉,開口說道:「我建議你去查一個人,他也是我的學生,一個日本留學生,名叫柏葉伸宏。」

  

  「柏葉伸宏?」胖警察一怔,在嘴裡重複了一遍。

  

  「對,我認為他與你關心的留學生奧斯丁失蹤以及溫雅宿舍爆炸兩案都有關聯。」宇文肯定地說道,「奧斯丁失蹤以前,曾與柏葉伸宏交往甚密。至於那起爆炸……很可能是因為柏葉與我的私人恩怨而產生的報復行為。」

  

  「私人恩怨?他為什麼要報復你啊?」

  

  「因為他的學科成績不好,我曾經在課堂上當眾羞辱過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又不能照實說明真相,宇文也只好編造謊言了。

  

  「哈哈……你這麼做,是因為他是日本人吧?」胖警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轉身在紙上寫下了這個日本人的名字。宇文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是在從前,宇文斷然不敢隨便指證柏葉,涉外案件操作起來也比較麻煩,就算指證了警察也未必願意相信,可他現在的殺人嫌犯身份反倒讓警察們不能忽視他的每一句話了。宇文現在只希望警察們能主動去調查一下柏葉,哪怕什麼情況也發現不了,在這樣的非常時期,盡量牽制一下柏葉也是好的。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吧。」

  

  「你們這麼快就趕到了現場,是什麼人報的警?」

  

  「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胖警察回頭看了宇文一眼。

  

  「那……我換一個問題。」

  

  「嗯?」

  

  「在你們證明我有罪之前,刑事拘留的最長期限是多久?」

  

  「唔……刑事拘留你三天之後,我就會向人民檢查院申請逮捕你,這個申請過程呢……最長可以延長到四天,如果人民檢查院覺得我們逮捕你的證據不足的話,就會駁回申請,這個過程呢,最長可以延長到七天。如果我們拿不出足夠的證據,那麼恭喜你,十四天以後,你就自由了!」說到這裡,胖警察頓了一頓,突然,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過我相信,在這兩個星期裡,我一定會找出你作案使用的凶器!」

  

  「最後一個問題!」宇文忽然有些緊張地想站起身來,但沉重的腳鐐限制了他的行動,「我還能見溫雅最後一面嗎?」

  

  胖警察眼神古怪地看著宇文,嘴裡緩緩地吐出兩個字:「不能!」

  

  「是嗎?」宇文神情一下有些委頓。

 

  「據調查,死者已經沒有直系親屬在世,我們會在屍檢之後,出面安排殯儀館火化。」說完,胖警察快步走出了審訊室的大門,那背影看起來頗為肥碩,可那燈光下瞬間晃過的藏藍色警服卻讓宇文的眼皮跳了一跳,勾起了他對某些往事的回憶。

  

  「十四天……」宇文喃喃地說道,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

  

  兩周之後,由於謀殺證據不足,宇文被無罪釋放。

  

  沒有玄罡在身邊的這十四天裡,宇文每天晚上都要承受著噩夢的折磨,到被關押的最後幾天,他已經整夜無法合眼了。當他從單人囚房中被放出來,享受出獄前的洗澡權利時,看見穿衣鏡中出現一個枯槁骨立的人影,宇文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那次提審之後,胖警察再也沒有露面,宇文也無從得知他是否真的去調查了柏葉。

  

  出獄前,警察們歸還了宇文被捕時身上所攜帶的所有東西,當然,也包括溫雅留下的那個記事本……拿起那小小的記事本,看著上面已經變成黑褐色的血跡,宇文心情複雜地在簽收本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請問……從這裡出去以後,可以坐什麼公共汽車回S大?」宇文輕聲詢問陪送自己走出拘留所的年輕警官。

  

  「啊?你還要回S大麼?」年輕警官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異樣。

  

  「怎麼了?」宇文心中突然浮起一陣不祥的感覺。

  

  「也沒什麼,你出去先買張報紙看看吧。」年輕警官拍了拍宇文的肩膀,將他送出了拘留所的大門。

  

  由於拘留所毗鄰近郊,外面的馬路空蕩蕩的,過路車輛很少,行人也很少。宇文抬頭看了看太陽的方向,向南走了幾乎有一公里,才看見第一個賣報紙雜誌的書攤。

  

  順手拿起一份報紙,宇文一瞥之下,目光頓時凝固在報紙的頭版頭條上。

  

  「S大全面隔離進入第三天,高致病變異病毒又出現四例!」

  

  就在自己被困的十四天時間裡,S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宇文驚愕萬分,連忙向書攤主人把前幾天的過期報紙也一併買下,一屁股坐在書攤邊研讀起來。

  

  瘟疫的發生突如其來,所有人都毫無防備。第一個病例是S大工商管理系的一個女生,她是在宇文被拘留後的第三天發病的,這位女大學生發了兩天高燒,一直不見退燒,同寢室的同學便送她到校外的醫院就診,醫生見她有肺炎的症狀,便仔細進行了X光照片檢查,意外地發現她的肺部出現了一片起因不明的陰影。經歷過「非典」時期的醫生,立刻警覺地進行了化驗,可得到的結果讓人十分驚訝,這位女生竟是感染了H5N1禽流感病毒!

  

  這是S市第一次確診有人感染了禽流感病毒,相關部門十分重視,立刻派人進入S大追查病毒源頭。就像是為了回應前來檢查的醫務人員一般,S大又連續發現了三個出現肺炎症狀的病人,其中一人是物理系的某個男生,而另外兩人則是食堂的工作人員。檢查重點立刻集中到學生食堂,也只有這裡,才會經常宰殺大量的雞鴨。當醫務人員在食堂剩餘的活雞身上發現H5N1病毒後,大家都微微鬆了口氣,畢竟目前禽流感還只會從家禽身上傳染到人體,查到病禽的源頭,一切就好辦了。在清除焚燬校內所有可能感染病毒的家禽之後,人們開始檢查這批活雞的進貨渠道,追查的重心隨之轉移到了校外。

  

  可這只是一個開始,S大僅僅平靜了兩天,疫情就陡然爆發了!同一時間內,竟出現了十幾例疑似病人,而且這些病人的住處都很分散,幾乎遍佈了整個校區!

  

  正當學生們人心惶惶,謠言四散的時候,最可怕的事情也發生了……

  

  醫生們在一個患病的年輕大一新生身上,發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高致病性變異禽流感病毒,對這株特殊的病毒進行分析後,禽流感病毒研究學者們一直以來最為擔心的情況變成了現實--這株病毒是由禽流感病毒侵入人體之後,與人體內最常見的普通流感病毒相結合,發生突變而產生的。經過變異之後,這株本來只能從禽類感染人類的病毒改變了傳染方式,變成了通過呼吸道在人與人之間傳染的H5N1亞種變異病毒!

  

  由於人類缺乏H5N1病毒的免疫能力,如果讓這種變異病毒傳播出去,無疑會引起一場大規模的流感災難!政府當機立斷,立刻對S大進行了全面隔離,所有的出入口都進行了武裝封鎖,校內人員一律不得外出!

  

  宇文被釋放的這一天,已經是S大全面隔離的第三天了,雖然學校裡採取了許多預防措施,但在高校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預防手段還是見效甚緩,新型病毒的感染者人數依然在逐漸增加,而第一位感染禽流感病毒的工商系女生,也在昨天夜裡因為嚴重的併發症猝然離世……

 

  一口氣翻閱了幾大摞報紙,宇文終於明白了S大目前的處境,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爆發這樣嚴重的疫情呢?宇文心中疑雲重重,眼前總在晃動著柏葉的笑容。

  

  目前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回到被封鎖的S大。不識路的宇文索性也不去找公共汽車站了,想先搭的士到S大附近再說,可現在的出租車司機們全都留了個心眼,車還沒停穩就先問宇文要去哪裡,一聽說他要去S大的方向,司機們都搖頭擺手表示不去,十分乾脆地拒載了宇文。宇文在路邊站了半個小時,攔下的三輛出租車全都一溜煙跑掉了。

  

  看來在市民的眼中,S大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魔窟,宇文長歎了一口氣,也不知丁嵐和唐考兩個傢伙,現在究竟如何了……

  

  宇文正胡思亂想之際,路上駛來了第四輛出租車,他趕緊招手截停,出租車慢慢滑行過來,戴著口罩的中年司機照例歪過頭來先問要去的方向,宇文這次不敢再說去S大,只報了個距離S大還有三站的地名。

  

  司機猶豫了一下,說道:「上來吧!」

  

  雖然馬路上的車輛並不多,出租車也沒有一個勁地加速趕路,只是保持著穩定的中等時速,看得出,這位司機是個謹慎的人。

  

  宇文看了看司機臉上戴著的口罩,微笑著問道:「好像還沒有報道在學校外面發現有病例吧?」

  

  司機把口罩往下拉了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道:「幹我們這一行,接觸的人多,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倒也是……病毒這玩意看不見摸不著,萬一有個學生悄悄從S大裡溜了出來,你也認不出來啊。」宇文順著竿子搭話。

  

  「唉……」司機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倒希望我那兒子能溜出來……只是現在的封鎖這麼嚴,他就是想逃也逃不出來啊。」

  

  宇文不禁一愣。

  

  原來這位師傅的兒子恰好是S大今年的新生,一家人還沒從兒子考上重點大學的喜悅中走出來,就發生了這麼一檔事。現在孩子被隔離在學校裡,雖然每天都打電話回家報平安,但處在那樣的環境中,感染病毒的危險自然比校外大了許多。

  

  「沒事的,S大裡有將近四萬學生呢,按比例來看,感染的機率並不高,再說現在大家都有了防範意識,比以前毫無準備的時候可要好多了。」宇文出言安慰道。

  

  誰知道這麼一開腔,就一下打開了這位司機師傅的話匣子,從他兒子的出生一直嘮叨到高考的辛苦,宇文幾乎一路都在聽司機說話,自己完全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宇文才插了一句自己關心的問題:「現在S大封鎖了,學校裡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就得靠外面統一供應了吧?」

  

  「是啊,剛發佈戒嚴隔離消息的時候,我特別不放心,覺得兒子留在學校裡太危險了!還開車繞著學校周圍跑了一圈,想看看有沒有可以翻牆逃出來的地方,可這次政府如臨大敵,居然在學校外圍修築了簡易隔離牆!甚至不准我的出租車接近學校的外環線,看得出,這變異病毒比「非典」嚴重多了。而且隔離牆外面還有持槍的士兵巡邏,裡面的學生是完全沒有機會出來……現在東西兩個校門都已經禁止出入了,只有南門和北門還開放著,我這兩天出來跑活都會去南門那邊的立交橋上遠遠的觀望,每天中午都能看見運送食物的卡車從南門進去,幾十輛車進出也得一輛輛地經過消毒檢疫,不過看著食物的數量還挺多,孩子應該不會挨餓,我這心裡才稍微踏實一點。」

  

  「哦!從南門那邊運進去的呀……既然你說這食物供應量挺大的,是不是南邊有什麼專賣食品的市場啊?」

  

  「當然有啊,從這裡一直往南走,有個南郊蔬菜果品批發市場。」

  

  宇文心裡有數了,原來學生們還可以到校外吃飯,校內的小飯店也可以分擔不少飲食供應,現在全校封鎖之後,學校食堂要餵飽四萬張嘴可不是件小事,大批量統一採購的話,總該有幾輛卡車是從南郊批發市場過來的吧?

  

  「嗯……師傅,我不去剛才說的那裡了,你就送我去南郊蔬菜批發市場吧。」短暫思考之後,宇文決定改變目的地。

  

  「可要去那裡的話,回來我要放空車呀……」司機為難地撓了撓頭。

  

  「我會按計程表價錢的雙倍給你算路費的,你能開快一點嗎?」

  

  「好叻!」司機猛地一打方向盤,岔上了另一條路。

  

  「老闆是做蔬菜水果生意的吧?」中年司機還以為是自己剛才與宇文的一番談話,讓宇文發現了商機。

  

  「嘿嘿……」宇文尷尬地笑了笑,順口胡扯道:「我哪裡是什麼老闆?一個菜農罷了……」

  

  出租車風馳電掣地趕到南郊,宇文一下車就直往批發市場裡鑽。不出宇文所料,沒費多少力氣,他就在停車場裡找到了好幾輛印有「S大後勤集團商貿中心」字樣的卡車。

  

  經過將近半個多小時的等待,宇文終於等到S大的卡車開始裝車,可批發市場裡的裝卸工人們一看那卡車上印著「S大」的字樣,全都如避瘟神般退開好幾步,任憑那幾個後勤集團的工作人員開出翻倍的工錢,並一再承諾這些卡車都已經過了消毒處理,工人們也死活不願意接近這些車輛。

  

  「唉……又和昨天一樣,我們還是自己來吧。」司機們苦笑著開始捲袖子,「今天又要耽擱時間了……」

  

  宇文見是如此情形,便悄悄脫去上衣繫在腰間,打著赤膊從裝卸工的隊伍中插了出來,順手就扛起一箱番茄,傳給站在卡車貨廂上的司機。這十多天的牢獄生活,讓一頭亂髮鬍子拉渣的宇文看起來還真有些像不修邊幅的裝卸工人,而他那熟練的搬運姿勢,更好似從前就一直幹這一行的。

  

  幾個司機見宇文如此賣力幫忙,個個都高興地上來拍了拍宇文的肩膀,宇文也不多說話,只顧著在一筐筐蔬果和卡車間來回穿梭。

  

  待到幾輛卡車都裝滿各式蔬菜之後,宇文還主動幫著司機給貨廂拉上了防雨帆布。一來二去,司機們都見熟了宇文,就在即將發車之際,他們也對在車隊間走來走去的宇文毫無防備。眼看時機成熟,宇文便在大家都不曾注意的某個時刻,迅捷地跳上了車隊最後一輛卡車的貨廂,鑽進滿滿一車的捲心菜之中。

 

 

四十五、星落

  

  貨運卡車從南門進入S大時,守門的警衛照例攔下了卡車。當警衛跳上車來四處檢查時,整個身軀都埋進捲心菜裡的宇文微微有些緊張,好在那警衛並不十分認真,隨便看了一看就下了車。宇文的猜測沒有錯,目前這個情形,大家都不認為會有人願意主動進入S大,警衛們防備的還是那些希望逃離學校的人,所以檢查重點都放在了出行的車輛上,對進入學校的卡車反倒不怎麼上心。

  

  搖搖晃晃的卡車終於駛過了關卡,一直在用屏心咒放慢呼吸減少空氣需求的宇文總算可以掀開那些潮濕的捲心菜,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就在車隊經過熟悉的大操場時,宇文悄無聲息地跳下了車。

  

  這裡還是S大嗎?宇文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是下午三點,往昔人聲鼎沸的大操場此刻竟一個人也沒有,四周完全是一片寂靜!鄰近操場的二教樓裡看不到有學生出入的身影,更聽不見老師們抑揚頓挫的講課聲。只有遠處的小路上偶爾能見到一兩個身穿白色大褂面戴口罩的醫務人員,卻也行色匆匆,不知要到何處去……

  

  冷風刮落樹上的枯葉,零零碎碎地灑落在空無一人的大路上,就連往日寒暑假的時候,學校裡也不會這般冷清。眼前種種景象,與當年「非典」肆虐時期的校園倒是十分相似。

  

  不知道唐考與丁嵐現在身在何處?依他們的性子,恐怕不會這麼老老實實地躲在宿舍裡。還有博物館中的那件邪物,他們是否已經找到了呢?宇文習慣性地走到自己平日打公用電話的小店前,想給唐考打個電話,可等他抬頭一看,那小店早已經關門大吉。

  

  忽然,宇文聽到身後響起一聲極為熟悉的犬吠,回頭一望,他的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來的果真是玄罡!「嘿嘿……老夥計,你是來為我接風洗塵的嗎?」宇文蹲下身子,摸了摸玄罡光滑的脊背。那天夜裡警察闖進教工休息室的一瞬間,玄罡就嗅到了警察手中槍支的金屬氣味,就在宇文衝到門口擋住警察視線時,它便迅速機敏地從窗戶跳了下去,逃過了警察的圍捕。

  

  「啊呀!宇文老師!你總算回來了!難怪剛才玄罡跑得這麼快……原來是聞到你的氣味了。」唐考一路小跑追趕著玄罡,也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宇文的面前。

  

  「呵呵……跑步還戴著口罩,你也不怕一口氣接不上來暈倒在路邊啊?」宇文淡淡一笑,唐考這傢伙也順應潮流戴上了口罩,不過那白色口罩上被他用馬克筆畫上了一副呲牙咧嘴的獠牙,看上去十分搞笑。

  

  「我這段時間經常打電話到公安局問關於你的情況,可他們什麼都不肯說,急死我了!今天早上倒是聽說了你無罪釋放的消息,可現在倒是我們出不去了,不然一定會去接你的!」唐考拉下口罩,有些激動地握住了宇文的手。

  

  「其實你們用不著這麼擔心,我是作為在現場被及時發覺的犯罪嫌疑人而被拘留的,他們一直找不到凶器,也就沒法證明我是兇手,我遲早都會出來的。」宇文平靜地說道。他伸出右手摁了摁玄罡的腦袋,又順手拖住它的前爪,將它拉得人立了起來。唐考一眼望去,身形高大的玄罡只用雙足站立時,體形竟與宇文有幾分相似,過去的這兩個星期,一人一狼都消瘦了許多……

  

  「唉……可我們哪裡知道這麼多,也只能乾著急,丁嵐都已經在張羅給你找律師了……」唐考苦笑道。

  

  「嗯?丁嵐上哪去了?」宇文看了看唐考的身後。

  

  「他……暫時和我分開,現在正留守在工作室裡。」

  

  「分開?為什麼?」宇文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因為……塞施爾長刀在丁嵐的身上……」唐考面帶歉意地從身上摸出定靈珠,遞到了宇文的面前。

  

  「啊?怎麼會這樣?是他不小心碰上的麼?」宇文十分訝異。

  

  「說來話長……」唐考埋著頭,腳一直在地上來回划動著,「溫雅老師遇害的那天晚上,丁嵐聽到外面聲音嘈雜,就跑出去看熱鬧,我則一直留在博物館做共鳴測試,托你的福,我把那東西找出來了!」

  

  「你找到那邪物了?」宇文又驚又喜。

  

  「是的!」唐考忽然轉過身來,將身上的夾克一撩,他的背上竟然用細繩捆綁著一把黑黝黝的斷刀!只見這柄刀窄刃厚脊,刀形纖直,除去可以雙手握持的細長刀柄,殘餘的刃部不會超過三十公分,而且整個鋒刃都已被銹跡覆蓋,幾乎鈍成了一把鐵尺。奇怪的是,常見的鐵銹都是紅褐色,這斷刀卻不知為何銹痕竟是烏黑色。

 

  「這就是那件能和邪兵引起共鳴的東西?」 宇文將斷刀從唐考背上取了下來,見慣了鋒利無匹的邪兵,再看到這其貌不揚的斷刀,宇文居然隱隱有些失望,不過從這把刀的刀柄上來看,它的形制確實符合唐代橫刀的軍制要求,看來從朱執中一直流傳到無為子的傳言倒也不假。

  

  「沒錯,就是這東西,只要它和那把塞施爾長刀之間的距離小於二十米,就會出現很誇張的共鳴。」說到這裡,唐考頓了一頓,「既然無為子老先生說過這東西危險,我放在哪裡都不放心,只好學你的樣子藏在了背上,也正因如此,我暫時不能靠近丁嵐,若不然的話,丁嵐也會像當初的柏葉那樣被邪兵從體內震傷的。」

  

  「可丁嵐這笨蛋怎麼會被塞施爾長刀附體呢?普通人被那東西纏上是很難擺脫的啊……」宇文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隋凌大開殺戒的可怕場景。

  

  「唉……都怪我不小心,找出邪物之後只顧著開心,就忘了去看管放在地上的邪兵,忽然間丁嵐從門外闖了進來,二話不說便一把抓起那邪兵。那刀就像活了一樣,「錚」地一聲鑽進了丁嵐的體內。被邪兵附體的丁嵐先是放聲狂嘯,然後說要去找柏葉算帳,為溫雅老師報仇,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三步並成兩步跑出了博物館。我當時完全愣住了,等我跟著追出門,丁嵐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後來我才聽說你和溫雅老師出事了,而丁嵐拿到邪兵後就直奔留學生樓,因為他從方欣口中得知,柏葉就在留學生樓裡……不過等他趕到那裡,柏葉早就不見了,而且就像在空氣中蒸發了一般,一直到今天,柏葉都沒有再出現過。後來還有一個胖警察帶著人去過留學生樓,好像也是去找柏葉的,不過他們也是一無所獲……」

  

  原來胖警察果真聽從了自己的建議來調查過柏葉,只可惜柏葉實在太狡猾,居然先行一步躲藏了起來。宇文皺了皺眉頭,又問道:「你們都懷疑是柏葉殺害了溫雅嗎?」

  

  「難道不是他嗎?只有柏葉才有理由為了陷害你而布下這個局!只可憐溫雅老師,就這樣變成了無辜的犧牲品!」唐考情緒有些激動地攤開雙手。

  

  「可惜沒有證據啊……」宇文一聲長歎,心中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你被帶走後的第三天,警察們在整理溫雅老師的遺物時,找到了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代為保管,畢業轉交」幾個字,而信封裡面裝的是兩個存折,每個存折上有三萬塊錢,存折上的戶名,寫的是我和丁嵐的名字……後來警察把存折轉交給我們,我和丁嵐試了一下,存折的密碼就是我倆各自的生日……」唐考低聲說道。

  

  「她怎麼會給你們留下一筆錢?」宇文微微有些吃驚。

  

  「我和丁嵐曾經幫她翻譯了不少英文小說,這些錢大概就是出版商給的潤筆稿費吧,可能她怕我們得了這筆錢拿去胡亂浪費,所以幫我們存了起來……溫雅老師被害之後,學校裡一直傳得沸沸揚揚,有些話說得很難聽……不過我和丁嵐都知道,溫雅老師其實是個好人……」說著,唐考低下頭,抽了一下鼻子。

  

  聽到唐考的一席話,宇文也沉默了。

  

  隔了一會兒,唐考見氣氛有些沉重,便岔開話題說道:「那天夜裡,我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博物館,還欲蓋彌彰地照著展廳陳列佈置圖把那些古董文物都按照原樣擺放好,嘿嘿……接下來的幾天裡,我都不敢從博物館那邊過路,也不知道學校發現之後是怎麼處理的,不過他們好像沒有報警……後來疫情爆發,就更顧不上了吧。」

  

  「你拿到這把斷刀,一直都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出現嗎?」

  

  「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除了能和邪兵共鳴,這東西一點用處也沒有,我還當個寶一樣成天背在身上……」唐考苦笑了一下。

  

  「難道是因為弄斷了,才失去了往日的力量?」宇文仔細察看那斷損處,銹跡已經將橫斷面完全覆蓋,看得出此刀斷損的時間相當長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出土的時候被考古人員不小心折斷的……

  

  「宇文老師,既然你回來了,這斷刀就交給你吧,說不定我們可以用它來偷襲柏葉!」

  

  「柏葉心思縝密,上次在博物館突然暈倒一次,現在肯定已經有了防備,而且讓他還在間隔我們二十米的時候就察覺到我們的接近,恐怕只會打草驚蛇,我可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另外……柏葉與無為子前輩就是為了這把斷刀才決一死戰,姑且不管它是否還有用,這斷刀還是不要隨身帶著的好。」

 

  「那我找個地方埋起來?」

  

  「埋起來的話,萬一被柏葉撞大運從附近經過,不就被發現了?」

  

  「這……」

  

  宇文微微一笑,低聲對唐考說了一個藏東西的地方。

  

  「哈哈,好主意,反正現在學校裡也沒什麼人來往,我這就去把斷刀藏起來!」

  

  「嗯,注意安全!藏好斷刀以後,你就去把丁嵐找來,我們需要見面商量一下,這件事……該有個結果了!」

  

  「老師的意思是……」唐考隱隱猜到了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學校裡爆發的這場瘟疫,和柏葉脫不了干係!他受了無為子前輩的雷擊,恐怕已無力通過結界監控邪兵的去向,目前這個景況只對他一人有利,學校被封鎖,所有可能拿著邪兵的人都出不了S大,同時也為他自己養傷拖延出了時間。這傢伙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連對人類這麼危險的病毒都放了出來,我不能再讓他這麼毫無顧忌地逍遙下去了!」宇文的目光掃過空曠的操場,臉上神情又重新變得堅毅起來。

  

  ******

  

  唐考離開之後,宇文忽然想起了溫雅給自己留下的那個小記事本,兩周前從彌留的溫雅手中拿到它,直到今天他都還沒有機會打開來看一下。

  

  摸出那記事本,黑色封皮上粗糙的觸感讓宇文彷彿碰到了凝固的血痕,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慢慢地走進操場,在一個籃球架下坐了下來。

  

  翻開第一頁,「前塵幻世」四個大字映入了宇文的眼簾,這頁白紙已完全被溫雅的鮮血沾染,黑色的鋼筆字嵌在一片暗紅色當中,甚是觸目驚心。

  

  宇文不忍再細看,連忙翻到後面幾頁,兩頁空白之後,娟秀的顏體小字佈滿了記事本。

  

  「自從拿到那柄長劍,我就覺得身體裡彷彿多了一個「人」,他總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讓我看見許多奇怪的場面,面對種種真實的場景,我感同身受,在記憶模糊遺忘之前,我最好還是把我的所見所聞記載下來。」在這裡,溫雅記下了她所看見的全部幻覺。

  

  「這位潛伏於我身軀中的「人」,是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很奇怪,雖然他自稱「那撒拉」,而他的朋友無論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卻都叫他「鑄師邦台」。他是馬來西亞人,是乘船從海上來到中國的,海上的那場風暴幾乎摧毀了他乘坐的大船,艱難地到達陸地後,他又長途跋涉,經過西南邊陲的夜郎古道進入了蜀地。在客棧等待了將近一個月,鑄師邦台才與其他三位先後到達的外國人會合,四人會合之後,便一同去見一位被他們尊稱為高少監的人。」

  

  「五人的第一次見面,氣氛十分融洽,雖然大家分屬不同的國家,卻難得地都會說中國話,而且有如多年未見的兄弟般親熱。那位高少監似乎官職不低,倒也沒有什麼架子,驅開一眾手下,與這幾個外國人飲酒作樂,相談甚歡。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是同一類人吧,他們中的每一個人,包括那位高少監,抬起雙手來,都是骨節粗大老繭纍纍,一看便是曾經長期干手工活路的人。對了,在酒席上,波斯來的壯漢介紹過自己,說他叫卡柯?路西亞,而那位叫井上紀良的儒雅青年,自然是一位日本人,還有一位名叫格魯索爾的中年男子,長著一副白種人的相貌,卻不知他是從哪裡來的。五個人中,就屬格魯索爾的話最少,但他的酒量卻是最好的。其餘幾人最後都不勝酒力說胡話了,他還依然默不作聲地自斟自飲。」

  

  看到此處,溫雅通靈的程度讓宇文吃驚不小,難道她被邪兵附體之後,竟能比莫菲看到更多的東西?從文字中,宇文終於知道了莫菲留下的畫作中那幾位外國人的名字,而由此看來,附著於克力士劍上的亡魂,應該就是這柄克力士劍的鑄造者,因為在古代的馬來西亞,鑄劍師都會被尊稱為「邦台」。而朝廷重臣高駢之子高芳居然會和幾個外國人如此來往,也著實有些奇怪。翻過一頁,宇文繼續看了下去。

 

  「四個外國人似乎是為了趕上一場祭奠儀式而來到中國的,齋戒三日之後,高少監便吩咐手下備齊香火蔬果以及豬牛羊三畜的牲牢,就在那高少監府第的大廳裡舉行了一場頗為盛大的祭奠儀式。奇怪的是,他們拜祭的既不是佛門菩薩,也不是道家真人,而是兩幅白布畫像!其中一幅畫像上,是一個左手握持石錘的乾瘦老人,那位高少監起頭頌念的祭文中,稱這位畫上老人為先師歐冶子!而另一幅白布上,則是個潑墨而就的半獅半虎的巨大徽記。這徽記墨色古樸,筆鋒粗礪,在那柄蛇形怪劍上也刻有同樣的徽記,不知這是否就是他們相互識別的同門標記……」

  

  這五人竟都是戰國鑄劍大師歐冶子門下?而那半獅半虎的仁獸騶虞,居然是歐冶子一門所獨用的徽章?宇文愕然地看著手中的記事本,一頁被時間之沙封存的往事正通過溫雅筆下文字再次展現。

  

  「高少監的祭文是用文言文寫的,我只能聽懂前面不多的一部分,大概的意思是說,秦始皇荒淫無道,逼迫先祖門人流亡四方,還好大家都意志堅強,各自在異國他鄉紮下根基,現在各家的後人又能重新相聚,實在是一大幸事……後面的祭文極為繞口,我也就無法明白了。祭奠師祖之後,四個老外便都拿出了自己從國外帶來的得意作品,進行了一場極為複雜的兵器比試……在經過各式各樣斬削劈砍的測試之後,卡柯?路西亞帶來的彎刀被一致認為是最鋒利的武器,而井上紀良的長槍所展現出的堅韌耐久讓大家都讚不絕口,格魯索爾拿出來的那柄短劍則有著與它的短小尺寸毫不相符的巨大破壞力,至於我體內這位鑄師邦台打造的蛇形怪劍,自身的鋒利程度雖然不如波斯彎刀,但刃身特意用酸液腐蝕出凹凸有致的「帕莫紋」,特別適合淬毒,雖然此舉有些陰險,可若在戰場上,這把蛇形怪劍的殺傷力無疑是最厲害的了,看來我還是不要去觸碰這把蛇劍的好。作為留守中國本土的鍛師代表,那位高少監拿出的是自己親手鍛鑄的一把單手寬脊大刀,這把大刀也是難得一見的利器,不過與其他兵器相比卻沒有特別突出的優點,更在測試的後期不慎與波斯彎刀有過一次正面交鋒,刀刃崩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看得出來,高少監對自己得意作品的表現很不滿意,以至於在兵器比試的最後一段時間裡,他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溫雅文中的描述,和莫菲畫作上所繪的場景大同小異,原來這四位外國人的先祖雖然都是當年歐冶子門下一脈相承的鑄劍名家,卻因為未知的原因流亡到國外,在術界遠東考古中發現的那份唐末文獻裡提到的五十年一次的聚會,看來就是歐冶子一脈流亡海外的門人所約定的,每隔五十年,便會派人回來祭奠師祖,並在同門間進行鑄兵技藝的比試。一千多年過去,身在異鄉的中國人已經被當地的生活環境所同化,研究出不同的冶煉鍛造技藝,所造出的神兵利器自然也大不相同,各有千秋了。

  

  「兵器比試與鍛造經驗的交流持續到第七天,高少監突然提出了一個要求,奉其父淮南節度使高駢之令,希望四位國外的同仁都能夠留下來,在他的軍器監中承擔兵器製造的工作。可四位鍛師千里迢迢出行多日,都已經思鄉心切,現在也差不多完成了師門的任務,更是歸心似箭,哪裡還願意留在唐末時局動盪的中國?但當他們婉言拒絕了請求之後,一直以來友善和藹的高少監忽然翻臉不認人,竟然乘他們毫無防備時派人偷走了四件神兵利器,並將四個人都軟禁了起來!事起猝然,四人愕然不已,想不到高少監會使出如此手段。而就在他們被軟禁的這天夜裡,南方天空中忽然掉下一枚形狀怪異的隕鐵,恰好砸在駐軍營地大帳前的空地上。看著這塊嵌入地面數十尺,足有戰鼓般大小的天外來客,高少監認為這是天啟之兆,暗合當前天下大勢,頓時改變了主意,要四位鍛師先用這枚隕鐵合力為他打造一把絕世神兵,並許諾在絕世神兵完成之後就歸還各人的兵器。愛物落在了高少監手上,四人不得不開始考慮他的請求,在一番商議之後,他們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四人在軍器監中按照商議的打造方案,將全部精力都投入了這柄隕鐵刀的打造上,從前期的冶煉到後期的鍛造打磨,無一不是使出渾身解數。終於,在第三十五天,他們窮盡精血,終於將這塊天上落下的頑鐵變成了一件削鐵如泥的神兵--並將其命名為「星落」。聽說兵器完成的消息後,高少監大喜過望,特意選了一個良辰吉日,率領全營士兵進駐軍器監,以出征般盛大的儀仗隊伍來迎接絕世神兵的降臨。」

  

  文章行進到這裡,原本娟秀端莊的字體忽然變得有些凌亂起來,看得出溫雅寫到此處時,內心中開始有了難以抑止的震盪。

  

  「為了鼓舞兵將士氣,高少監要求星落刀必須與普通士兵佩戴的護身橫刀完全一樣,當高少監從卡柯?路西亞手中接過那柄黑黝黝的隕鐵刀並高高舉起時,台下五千將士的歡呼聲頓時響徹雲霄!其餘三位鍛師不明白眼前的這些將士們為什麼如此高興,便悄悄詢問身邊一位情緒十分激動的年輕士兵。這位天平軍士兵告訴他們,少主高芳已經宣佈,他們將於近期撤離蜀地,並帶走近兩年來打造的各式軍器,與身在揚州擁兵自重的淮南節度使高駢會合,隨時準備兼併兩浙,割據一方,與混亂的末世唐朝徹底決裂!而隕鐵星落刀的鑄成,便是上天給予的吉兆,他們一定能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鍛師們終於明白了,原來他們捲入了一場即將來臨的叛亂風暴,而星落刀的完成,並不代表高少監會放過他們,為了防止他們幾位走漏風聲,高芳肯定會將他們全部挾持到揚州去,繼續為他打造兵器。剎那間,四位鍛師的心情一下墮入了冰谷,看著四周群情激昂的中國士兵,歸家之日恐怕遙遙無期了……為了進一步鼓舞士氣,高少監命令兩個士兵走上點將台,讓二人拔出他們的佩刀,置於高少監身前,接著,高少監緩緩抬起星落刀,猝然發力,向兩柄平行並列的佩刀斬去。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星落刀並沒有如眾人想像的那樣輕易地削斷佩刀,而是當地一聲被反激開來!全場忽然變得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用愕然的目光注視著星落刀。高少監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對付這種普通的唐大刀,就連格魯索爾的那柄短劍都可以將其輕鬆斬斷,為何這柄星落刀……他再次鼓起全力向那佩刀砍去,可結果依然不盡人意,竟然兩柄刀上都出現了豁口!高少監怒火上湧,便如發狂一般接連砍去,星落刀上就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鋸齒。」

  

  「所有的士兵都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眼睜睜看著少主高芳在台上暴跳如雷。而四位鍛師也驚訝無比,為何昨日還削鐵如泥的寶刀忽然就變成了一片廢鐵?一直沉默寡言的格魯索爾突然冒出了一句奇怪的話:「難道我們沮喪的心情讓星落刀的刃紋也改變了走向?」可當時誰也不知道,格魯索爾的這句話竟變成了他的遺言。他的話音剛落,隨著「鏘」地一聲輕響,高少監手中的星落刀斷了!半截刀刃騰空而起,反射出一縷刺眼的陽光,晃花了四位鍛師的眼睛……」

  

  後續的文字,宇文不用再詳細去看了,莫菲留下的最後一幅畫作,已經非常清晰地繪出了當時的場景,又恨又妒的高芳,向四位鍛師舉起了屠刀……

 

 

四十六、源流

  

  合上記事本,宇文此刻的心情真是難以言表,關於邪兵的起源來歷前世今生,終於有一支貫穿時空的長箭將所有的碎片都串聯了起來。

  

  宇文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屠戮同門的高芳受此事的影響,多少會有些悶悶不樂,而迷信的天平軍將士肯定也不會再將此事看作吉兆。既然士氣受挫,高芳一定會將撤離蜀地之事延期。至於後來發生的事情,無為子前輩也已說得很清楚了,這塊天上落下的隕鐵,果真不是凡間之物,四位頂尖鍛師用畢生功力打造了星落刀,無意間也賦予了它可怕的魔力。即使星落刀斷為兩截,它還是替四位枉死的鍛師展開了十分恐怖的報復,五千天平軍將士和二千多工匠,全都變成了它的殉葬品,包括高芳本人,最後也用星落刀自裁了……

  

  這把斷裂的星落刀所帶來的歷史牽連,並未因所有事件參與者的慘死而告終,作為此事真正的幕後操縱者--淮南節度使高駢,在痛失愛子之後,這位曾經「一箭貫雙雕」而被稱為「落雕侍御」的唐末名將也失去了爭奪天下的勇氣。廣明元年(公元880年),黃巢起義軍南征,一鼓作氣攻下了廣州。當時天下公認只有高駢能阻擋黃巢義軍的如潮攻勢,可他卻任由黃巢回師北伐,渡江北上直搗長安,自己只是退守揚州,偏安一側。僖宗皇帝幾次三番下詔令,要他班師勤王,高駢卻都以「甲兵數少,眼前防慮處多,但保淮南封疆。」和「或恐餘孽遁逃,最要先事佈置。」等等理由拒絕了朝廷的徵召。可憐無能的僖宗皇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黃巢起義軍攻克洛陽,拿下潼關,一路逼近了長安古城。宰相盧攜因畏懼黃巢而自殺後,僖宗便倉惶棄離長安,逃到了四川成都。而此時的高駢,身為「檢校司徒、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使、兵馬都統、鹽鐵轉運使」,集軍、政、財大權於一身,卻沒有借此機會自立為王,割據一方,反而整天與道士呂用之混在一起,走上了拜求神仙,煉丹尋長生之道的荒唐路。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僖宗惱怒高駢無情,削去了他的兵馬都統和鹽鐵轉運使官職。光啟三年(公元887年),高駢手下諸將都已經對他重用幾個道士,沉迷於縹緲虛無的修仙之術極為不滿。從黃巢那邊叛降過來的部將畢師鐸奉高駢之命出屯高郵,而畢師鐸出行之後,便暗中聯合諸將,突然返攻揚州!城池陷落後,高駢被囚禁了起來,沒過多久,就被畢師鐸殺害。又過了十年,朱全忠逼唐哀帝李祝禪位,改國號為梁,輝煌一時的大唐帝國終於滅亡了……

  

  後世史學家常常困惑,廣明二年,黃巢在關中立足未穩,如果高駢、鄭畋各率雄兵按原計劃夾擊關中,當時的唐朝中央政府是完全有可能就此平滅黃巢之亂,末世唐朝或者還可以再多堅持幾年。可高駢卻在關鍵時刻,將本已發往東塘的八萬雄兵悄無聲息地撤了回來,這樣的撤兵,怎麼會不引起朝廷對高駢忠誠的懷疑?高駢不可能不明白這樣做的後果,這時候的他,理應學著黃巢造反才是,可他居然又選擇了無所作為,直到被朝廷削權,被部將叛殺……

  

  不過現在宇文終於明白了,是高芳之死,讓高駢頓感生死無常,而傳聞這一切都是因為當年死在他手下的那些蜀籍突將冤魂回來復仇,也使他從此看淡了前半生的馬上功績。知曉軍器監全營覆滅的那天起,這個曾經「恨乏平戎策,慚登拜將壇。手持金鉞冷,身掛鐵衣寒」的名將高駢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如果沒有星落刀之亂,這唐末亂世恐怕又會是另一番格局。想到此處,還真是驗應了溫雅在記事本上寫的「前塵幻世」那四個字,宇文不禁發出一聲長歎,輕詠了一首高駢所著的《邊城聽角》。

  

  「席箕風起雁聲秋,隴水邊沙滿目愁。三會五更欲吹盡,不知凡白幾人頭。」

  

  恍然間,他手上微微一鬆,記事本輕輕地掉在了地上。

  

  宇文一低頭,卻看見微風翻動著記事本,最後幾頁上似乎有用紅筆寫的字句。難道溫雅還有什麼遺漏內容是補寫在最後的麼?他有些詫異地拾起記事本。

  

  記事本的倒數第二頁上,寫著這麼一句話:「心海中還藏有暗礁的你,哪怕在大笑的時候,眼神也會突然變得深不見底……」

  

  而最後一頁上,只有字跡潦草的五個字--「宇文,對不起!」

  

  「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啊……」宇文緊緊地攥住那小小的記事本,仰頭望著灰白色的天空,口中喃喃地說道。坐立在一旁的玄罡似乎看穿了宇文此刻的心情,也筆直地昂起背脊,向著天空放出一聲哀傷的長嘯。

  

  ******

  

  晚餐聚會是在宇文的宿舍裡舉行的,現在食品統一供應,唐考與方欣只能去食堂打來了簡單的飯菜,特殊時期,每個人能夠打到的飯菜多少受了些限制,幾個份量不是很足的不銹鋼飯盒擺放在方桌上,看著便有些寒酸,好在丁嵐從工作室帶來從前存下的半箱啤酒,在座的人都倒上一杯,餐桌上立刻就有了久別重逢的宴會氣氛。

  

  「宇文老師好久沒和我們在一塊兒正經吃飯了吧?上次我們大伙聚餐,還是為剛到學校的莫菲接風的時候。」方欣有些感慨地說道。

  

  聽到莫菲這兩個字,正往唐考杯中倒酒的丁嵐忽然手腕微微顫了一下,啤酒泡沫便從杯口溢出了一些,唐考趕緊將嘴湊了上去,哧溜一下將泡沫吸進了嘴裡。

  

  方欣看了丁嵐一眼,不禁輕輕歎了一口氣,今天若不是因為張月晨沒來,她還不怎麼方便提起莫菲這個名字呢。

  

  宇文抿了一小口啤酒,對方欣說道:「我好像還欠你一頓飯呢,只可惜紅磚閣關門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重新開張。」

  

  「唉……我原來還想借你請客的東風,把溫老師一併叫起來吃飯,好等著看你們兩人的笑話,可就這麼一眨眼,溫老師她……」提起溫雅,方欣的眼圈就有些紅了。

  

  「柏葉那個狗雜種!居然敢對溫雅老師下毒手!他最好找條陰溝躲一輩子,不然我一定要親手剁了這個雜碎!」丁嵐突然咬牙切齒地猛拍了一下桌子,自從被塞施爾長刀附體之後,他的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起來。

 

  丁嵐拍打桌子的震響嚇了方欣一跳,她的神情變得更加哀傷起來。男生們都不知道,方欣已經為溫雅老師的死後悔了整整兩個星期,如果那天她沒有救柏葉,溫雅老師恐怕就不會死了……

  

  唐考連忙拍了拍丁嵐的肩膀,勸道:「好了好了,先消消氣,報仇也只是遲早的事情。你若是整天這樣發脾氣,恐怕血漿都要多消耗幾包……你那還有剩的血漿嗎?」

  

  「還剩六七包吧……」丁嵐有些悶悶不樂地答道。

  

  宇文與唐考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有些擔憂,丁嵐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像通靈的溫雅可以分離意志,主動脫離邪兵的控制。他完全不能克制邪兵嗜血的慾望,無論誰要強行奪去邪兵,丁嵐的心智立刻就會被邪兵的血欲所佔據,揮刀抵抗妄圖奪刀的任何人。他現在看起來還算正常,也只是因為他在封校前就弄來了十袋血漿,被鮮血餵飽了的長刀,還暫時沒有刺激丁嵐的神經。可若是學校繼續這麼封鎖下去,十袋鮮血是支撐不了多久的……宇文心中早已暗暗下定決心,實在迫不得已,他也只能出手將丁嵐打個半死再來奪刀了。

  

  「你們大概還不知道吧,溫老師擁有勝過莫菲的通靈異稟,她雖然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卻為我們弄清了關於邪兵來龍去脈的一段唐末舊事……」宇文一仰脖,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又清了清嗓子,把溫雅留在記事本上的文字給三個學生說了一遍。

  

  聽完宇文所敘,方欣忍不住脫口而出:「啊?這四位鑄劍師傅真是死得好冤枉!」

  

  丁嵐也聽得渾身熱血沸騰,忽然從體內抽出塞施爾長刀,聲音低沉地說道:「難怪他們的亡魂一直不肯散去,附著在這四柄邪兵上苦待千年,一出土就立刻掀起了血雨腥風。不過倒也想不到我手上這把長刀,竟然還是幾位頂級鍛師公認的天下最鋒利長刀……」言語間,丁嵐對長刀流露出無比欣賞的神色。

  

  「鋒利到極致,韌性上就會差一些,也更容易受損一些。」宇文凝視著長刀上不是很明顯的焊接痕跡,說道:「反倒是十字槍攻用刃,守用棍,剛柔並濟,難以制服,如果你與柏葉交鋒,一定要小心才是。」

  

  一直沉默不語的唐考忽然開腔問道:「難得四位鍛師都沒有忘祖,可為什麼歐冶子一派的門人要被迫流亡海外呢?」

  

  宇文似乎對此早有了自己的推斷,胸有成竹地應道:「高芳拜奠歐冶子祖師的祭文中雖然沒有明確說出師祖們逃亡的原因,但他提到了秦始皇。秦始皇一統江山之後,施行暴政,又懼怕民眾造反,便鐵血行令,收繳天下兵器,銷熔後鑄成了傳說中的十二金人。但僅是收繳兵器,還遠遠不能讓始皇嬴政放心,他又下令搜捕所有民間會鍛造兵器的能工巧匠,並將這些匠人們聚集在咸陽一概坑殺。銷兵坑匠的消息傳出來,民間的鍛師們定然人人自危。而秦始皇所佩攜的護身長劍就是歐冶子當年所鑄的那把泰阿劍,他又怎會輕易放過歐冶子一派的後繼門人?歐冶子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鑄造鐵劍的鍛冶宗師,他的門下弟子自然也只會將畢生之力用於鍛造兵器,厄運猝降,這些只會打鐵的男人們自然無法反抗天下無敵的凶狠秦軍,只能背井離鄉,逃亡到亞洲各地。只是沒想到,逃得最遠的人,竟然還越過了波斯北方的邊境,在古高加索紮下了根。現在高加索古邦曾經發現一批銅劍,制式居然與我們中國發現的周代柄首銅環短劍的形制十分相似,恐怕就是這一段遠古歷史上的工藝交流的證據了。」

  

  「當年那批工匠中應該也有不願意流連失所,而選擇了隱姓埋名,鑄劍為犁,從此不再以鍛師身份出現的人吧?這位高少監高芳,恐怕就是拜入了選擇隱居的這一脈歐冶子門人中,才繼承了歐冶子家的鍛師身份。」丁嵐抬手輕彈塞施爾長刀的刃鋒,一陣龍吟般的顫聲便傳入眾人的耳中。

  

  「嗯,我也是這樣猜測的。」宇文對丁嵐點了點頭,「秦始皇毀掉天下兵器,也阻止不了拿竹子削成標槍的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暴秦滅亡後,漢代武器開始由銅兵全面向鐵兵發展,這時候最出名的利器是一種將鐵條反覆折疊鍛打而成的百辟刀,這種鑄兵工藝的復甦,應該就是留在中國的歐冶子門人重新出山的結果。這樣鍛造出來的刀刃上會出現一種漂亮的紋路,但用手去撫摩,會有凹凸不平的粗糙感覺,這種類型的兵刃現在統稱為糙面花紋刃。而你這柄塞施爾長刀是用少見的烏茲結晶花紋鋼鍛造,這些精美紋路用手去摸是不會有凹凸感的,這一類刀劍又被稱做平面花紋刃。」

  

  唐考挾起一片肥瘦參半的滷肉放在口中,緩緩說道:「宇文老師提到秦始皇所佩戴的泰阿寶劍,我原來也聽說過一些相關的傳說,《越絕書》中有記載,戰國時的楚王曾經去請歐冶子為之鑄劍,歐冶子與弟子干將二人「鑿茨山,洩其溪,取鐵英」,歷時兩年,才鑄得鐵劍三柄, 取名「龍淵」,「泰阿」和「工布」。這三把劍應該就是中國鐵劍的老祖宗了吧?」

  

  「沒錯,如果遵照歷史記錄,這三把神兵既是鐵劍之祖,也是邪兵之祖!風鬍子取此三劍獻與楚王,楚王問:何謂龍淵、泰阿、工布?風鬍子曰:欲知龍淵,觀其狀如登高山,臨深淵;欲知泰阿,觀其紋,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紋從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紝,文若流水不絕。風鬍子所說的這番話,是在讚揚三柄神兵上的絕美花紋,有如高山深淵般壯麗,又如行雲流水般順暢。這花紋並非只有美觀的作用,鋒刃中如果暗藏這種極細密的紋路,在斬切之間,就能起到鋸齒的作用,自然要比尋常刀劍鋒利許多,也只有花紋刃兵器才稱得上是真正削金斷玉的利器!只可惜這種花紋刃鍛造技術,現今都已基本失傳,雖然也有高科技仿製品出現,但究其細處,已不能與古劍相比了……」宇文說到最後,語氣中頗有惋惜之意。

  

  「再怎麼珍貴的古劍,製造出來也只是為了殺人,為了這幾柄殺人凶器,已經犧牲太多生命了……易南行、王立勳老師、隋凌、奧斯丁、無為子老先生,還有我們的溫雅老師……」方欣說著說著,又有些哽咽了。

 

  桌上的氣氛一下變得凝重起來,男人們都喝起了悶酒,方欣並不知道,長長的死者名單中,還缺了個曾經無意接收了她的藍牙短信的吳維……

  

  見許久都沒有人說話,宇文只好換了一個話題:「這幾天禽流感病毒發作的情況究竟怎麼樣了,你們周圍的同學中有發現病例嗎?」

  

  「我們系裡還算安全,目前一例都沒有發現,但我們隔壁那棟宿舍有個冶金系的男生發高燒,結果一寢室的人都被強制送進隔離區了。」唐考搖了搖頭。

  

  「大家現在基本都不再外出了,每天窩在寢室裡上網,打撲克的人都沒有了,只有網絡交流才是安全的……其實我倒覺得,這種時候,大家都應該參加一點體育活動,鍛煉身體才能提升自身的免疫力嘛。」丁嵐也接腔。

  

  唐考又說道:「每天晚上,各系級都要集中點名和統一測量體溫,一旦發現體溫異常或者咳嗽什麼的,你就等著那些穿著白色防護服的醫生把你押送進隔離區吧,嘿嘿……」。

  

  「集中點名和測體溫?這樣豈不是更容易交叉感染啊?」宇文有些驚訝。

  

  「沒辦法啊,學生太多,醫務工作人員又不夠,只能讓各系自己集中管理學生了,而且要說相互感染,肯定是不能完全避免的了,每天去食堂打飯的時候,還不是幾千學生湊在了一起?大家各安天命吧。」丁嵐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眼圈有些發紅的方欣無奈地說道:「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幾個就都得去四教樓集中了,我是學生會幹部,還得早一點過去呢。」

  

  「如果此事與柏葉有關的話,他身上會不會有這種變異H5N1病毒的抗體呢?」唐考忽然想起宇文曾經說過這場瘟疫可能是柏葉製造的。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最早提出H5N1病毒可能跨越物種界限,在人群中引起新型流感暴發的人,就是日本國立傳染病研究所的病毒學專家田代真人。現在全世界都在進行防治禽流感的疫苗和藥物的研製,防止病毒的危險變異。可也說不定會有人主動去研究H5N1病毒的變異,利用科技手段推動病毒的變異進程,畢竟……這將是一種非常有效的生化武器。」

  

  「病毒生化武器……這可比邪兵什麼的厲害多了……」唐考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道。

  

  「如果目前的局面是柏葉造成的,那麼他封鎖學校的目的也已經達到,消失了兩個星期,恐怕他的傷勢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丁嵐,邪兵在你的身上,說不定柏葉很快就會在你面前出現的!」宇文鄭重地警告丁嵐。

  

  「哈,我就怕他不願意出現呢,如果老師有什麼計劃的話,我願意擔當引蛇出洞的誘餌,讓這個傢伙知道,誘餌也可能是有毒的,嘿嘿……」丁嵐冷笑了一下,無比的自信心明顯是緣於他體會到了邪兵的力量。

  

  「計劃嗎?我現在暫時也沒有什麼確切的計劃……」宇文皺著眉頭,貌似不經意地看了方欣一眼,「目前這個狀況,突發事件隨時都會發生,我們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果真如宇文所說,他的話音剛落,一直趴在桌子下面的玄罡忽然叫了一聲,緊接著,丁嵐褲兜裡的手機響了。

  

  「叫什麼叫?難道你比我的手機還先接到信號麼?」丁嵐對桌下的玄罡做了一個鬼臉,才將手機掏了出來。

  

  手機剛一接通,在座的人都聽見了張月晨帶著哭腔的聲音。

  

  「丁嵐!快來救我啊!他們要送我去隔離區,我沒有生病啊,我真的沒有發燒……」

  

  還沒等丁嵐反應過來,電話又猝然間中斷了!

  

  「糟了!莫非張月晨被病毒感染了?可昨天我還和她在一起,怎麼一點徵兆都沒看出來?」丁嵐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宇文。

  

  宇文呼地一下站起身來,開口向方欣問道:「張月晨她們系是在哪裡集中檢測體溫?」

  

  方欣愣了一下才想起來,答道:「新聞繫好像是在傳播學院大樓裡集中。」

  

  「走!我們都過去看看!」宇文當機立斷地一揮手。

 

  四人帶著玄罡一路小跑地趕到傳播學院大樓外的草坪前,正看見兩個身著白色防護服,臉上戴著醫用口罩和防護眼鏡的男人押著不停掙扎的張月晨從大樓裡出來,而三樓的窗戶邊都站滿了好事的學生,神情漠然地望著眼前的景象,他們似乎都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事發生了。

  

  「月晨!」丁嵐忽然喊了一嗓子。

  

  張月晨一見到丁嵐,掙扎得更厲害了,一頭長髮甩動得左右飄蕩起來,看得出她身邊的兩個醫務人員都使出了渾身力氣,才勉強按住了張月晨。

  

  丁嵐想跑到張月晨的身邊,卻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第三個醫務人員給攔住了。

  

  「你是她的男朋友嗎?你的女朋友體溫39度,按規定必須馬上轉移到隔離區。你去勸她一下吧,進隔離區又不是永遠出不來了,只要檢測出發燒的病因與禽流感病毒無關,我們會把她還給你的。」這位醫務人員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對丁嵐說道。

  

  「我不要進隔離區,我不要和病人住在一起,我會被他們傳染病毒的!」張月晨又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

  

  「月晨,你不要太緊張了!」丁嵐將雙手攏在嘴邊高聲叫道,「不會有事的,我經常和你在一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你只是太累了,去隔離區休息一下吧,體溫下降了我就去接你出來!」

  

  張月晨怔怔地看著丁嵐,突然用力一掀,竟將一個比她高大半頭的醫務人員給推了個踉蹌。那位醫務人員吃驚地看著面前這身材苗條的漂亮女孩,不知她怎麼會突然有了那麼大的力氣。

  

  「丁嵐!你答應了要來接我的!你可別忘了!」張月晨極為嚴肅地說完這句話,忽然放棄了反抗,十分主動地往隔離區的方向走去,她身後的兩個醫生倒好像是被她拖著向前走的。

  

  「對不起,既然你經常與她接觸,我可不敢保證你沒事,請跟我來,讓我給你檢查一下!」攔在丁嵐身前的醫生見張月晨已經平靜下來,又用力按住了丁嵐的肩膀。

  

  本就心煩意亂的丁嵐忽然覺得心頭有一股邪火升騰而起,猛地一回頭,語氣冰涼地對身旁的醫生說道:「把你的爪子拿開!」

  

  那醫生被丁嵐有如寒風般冷冽的目光掃過,就好像突然被人在後頸窩裡塞了一塊冰磚,渾身乍起的寒意讓他瞬間一陣驚恐,極為機械地挪開了放在丁嵐肩頭的手掌。

  

  宇文一看丁嵐勢頭有點不對,怕是他體內邪兵又在蠢蠢欲動了,連忙對唐考使了個眼色。唐考會意,趕緊衝上前去將丁嵐從醫生面前拉開,滿臉堆笑地向那位醫生陪不是:「醫生真對不起,我的朋友沒有惡意的,誰看到自個女朋友生病了都不會好受,是吧?」

  

  醫生退後了兩步,又色厲內荏地問道:「你們也是新聞系的嗎?為什麼不上去測體溫?」

  

  「我們不是這個系的,我們也馬上要集中了,這就走,這就走……」唐考硬拉著丁嵐往後退開。

  

  瞅著已經無戲可看,剛才還聚集在窗戶邊的學生們又呼啦一下盡數散開,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宇文和丁嵐都遠遠地望著張月晨的背影,看著她越過草坪,走入華燈初上的車行道。

  

  張月晨被人送走,丁嵐又險些失控,站在方欣身後的玄罡卻完全沒有去關注,不知是否是宇文如此指使,它一直在十分警覺地仰首掃望四周,那雙泛出異樣光彩的明亮眼睛小心地監視著周圍的每一棟建築物。

  

  突然,玄罡往前快跑了幾步,對著工商管理學院的樓頂發出一聲悶啞的吠叫。宇文一驚,急忙順著玄罡目光的方向望去,暗藍色的夜空下,一個輪廓模糊的男人身影出現在工商管理學院大樓的樓頂。

  

  那人此刻正用手攀住樓頂水箱旁的衛星天線,從大樓邊緣探出半個身子,似乎也在緊盯著漸行漸遠的張月晨!就在張月晨跟隨兩個醫務人員坐上路邊的一輛醫用急救車時,那天台上的男人也轉過頭來,遠遠地,與宇文的目光對接在一起!

  

  宇文忽然渾身一震,抬起手臂直指那男人,高聲喊道:「柏葉伸宏!」

  

  與此同時,被玄罡叫聲提醒的唐考和丁嵐也已認出了柏葉,丁嵐立刻條件反射般鏘地一聲亮出了塞施爾長刀!

  

  柏葉明顯已經發現了遠處草坪上的幾個對手,與宇文對望片刻後,他忽然一轉身,模糊的身影一下消失在夜空中。

  

  剎那間,宇文心中的某個擔心似乎變成了現實。

  

  「丁嵐,快去追那輛車!千萬別讓他們把張月晨帶進隔離區!」神情大變的宇文已經顧不上詳細解釋,話音還未落地,他與玄罡都已開始撒腿狂奔,像兩支利箭一般直奔工商管理學院的大樓而去。

  

  「明白!」丁嵐眼中異光一閃,反手將長刀往身後一背,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向急救車離去的方向追去。

  

  一臉茫然的唐考眼睜睜看著宇文和丁嵐快速離去,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他回頭看了一眼同樣愣立當場的方欣,忽然下定決心,跑上前去拉住了方欣的手。

  

  「我們去哪兒?」方欣一怔。

  

  「去拿我的武器!」唐考語氣堅定地答道,「連丁嵐都被叫上了場,看來是到最後決戰了!」

 

 

四十七、攤牌

  

  丁嵐沿著大道跑了一陣,急救車早已不見了蹤影,自知直接去追急救車肯定追不上,他便腳下一轉,另覓人行小道。當抄行捷徑的丁嵐趕到隔離區時,所耗的時間並不比一輛繞行大道的車慢多少,可附近卻死活找不到那輛帶走張月晨的急救車。

  

  距離丁嵐不遠的S大臨時疾病控制中心和疫情隔離區是用兩棟並列在一起暫時騰空的研究生宿舍樓改造的,不過三天的時間,這裡就已經收容了接近三百名疑似病人。疫情如此兇猛,讓人感覺隔離區附近的空氣都是危險的,兩棟宿舍樓四周數百米範圍內,除了偶爾有醫務人員來往,其餘的學生和教師們是絕對不願意靠近的。

  

  難道張月晨已經被送進去了?丁嵐站在冷冷清清的隔離區外圍,只怕自己還是來晚了一步。他試探著向臨時搭建的隔離區大門靠近,卻被兩名穿防護服的持槍士兵發現了,毫不客氣地將丁嵐推出了他們的監管範圍。面對兩名拿著槍的守衛,硬闖無疑不夠現實,丁嵐正有些束手無策,不遠處從隔離樓裡走出來的兩個護士的談話卻讓他暗暗吃了一驚。

  

  「老王剛才不是說馬上就有一個女性疑似病人要被送過來嗎?怎麼還沒到啊?」

  

  「就是,剛才還說已經上車了,要我們立刻做好準備,他們自己卻拖拖拉拉的……」

  

  兩個護士的抱怨似乎證明了急救車還沒有到達這裡,莫非那輛車在半路上就出了什麼意外?丁嵐想起剛才張月晨拚命掙扎的模樣,心下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連忙順著車行大道往回走,這一路倒行又來到了化學樓附近。距離尚遠,丁嵐就發現大道旁的一盞路燈有些奇怪,好像比其他的路燈都矮了一截,待他走近一看,原來那根路燈鐵柱下方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彎折了下來!丁嵐一驚,趕緊環顧四周,不出所料,那輛急救車此刻已經一頭扎進了化學樓右側的自行車棚裡。

  

  「月晨!」丁嵐發出一聲驚叫,那輛急救車雖然裝有防撞欄,整個車鼻卻已經深深地塌陷了下去,也不知剛才車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事故發生時,急救車在撞彎路燈柱後也沒能減慢速度,依然重重地往樓牆上撞去。

  

  救護車的後廂門大大地敞開著,丁嵐三兩步衝上前去,只看見一張滑出車外的急救床歪倒在地上,各種藥物和針劑灑得滿地都是,一片混亂之中,竟然不見張月晨的蹤影!丁嵐一把拉開駕駛室的車門,可裡面只有兩個渾身是血的醫務人員,在劇烈的撞擊下早已經斷了氣。

  

  丁嵐忽然注意到腳下車輪竟被整齊地切去了一半,不但車胎爆了,就連車胎中央的鋼軸圈也缺了一大塊。能夠這樣截停半路疾駛的救護車,恐怕只有柏葉才能做得到。可張月晨呢?難道她趕在柏葉到來之前先逃了?

  

  遠處猝然響起玄罡的咆哮,驚動了心緒茫然的丁嵐,他一抬頭,玄罡和宇文一先一後地在遠處橫向掠過,透過昏黃的路燈亮光看去,轉瞬即逝的黑色身影就像兩個從虛空中穿越而出的幽靈……

  

  丁嵐愣怔了一會兒,也邁開大步追了上去,手中持有塞施爾長刀的他,彷彿體內也擁有了源源不絕的精力,竟然可以一直保持短跑般的爆發速度,不一會兒,他便與宇文並駕齊驅了。

  

  「急救車上的兩位醫生還活著嗎?」看到丁嵐從身後超越自己,宇文並不感覺吃驚。

  

  丁嵐有些沉重地搖了搖頭。

  

  「都怪我沒能截住柏葉,又白白犧牲了兩條性命……」宇文輕輕一歎,腳下跑得更快了,「柏葉扛著已經昏迷的張月晨,速度不會比我們快多少,這次絕對不能再讓他逃了!」

  

  「老師……他為什麼要劫持月晨啊?月晨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啊!難道他知道邪兵在我手上,想以月晨來要挾我?可他為什麼又要躲避我們呢?」丁嵐十分不解。

 

  宇文躊躇了一下,才低聲說道:「丁嵐,我說的話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丁嵐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安。

  

  「曾經被溫雅老師帶走的那柄克力士劍,恐怕現在落到了張月晨的手上……」宇文一字一句地說道。

  

  「啊?你的意思是……」丁嵐一時還沒能反應過來。

  

  「我是說……溫雅老師也許就是被張月晨殺害的!」

  

  「不可能!月晨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丁嵐一下站定了腳步。

  

  「大家都懷疑殺人的是柏葉,可你們也說了,柏葉在最近兩周都沒有再出現過,如果他能在承受無為子前輩的雷擊後還有餘力刺殺溫雅的話,就沒道理在最近這段時間裡放過你和唐考!溫雅被害的那天,曾經托張月晨給我帶話,這說明她們兩人有過接觸,並且張月晨也知道溫雅藏在什麼地方,與柏葉相比,溫雅不會對她有任何防備,她也因此有更好的刺殺條件。」

  

  「為什麼啊?月晨殺害溫雅老師能有什麼好處?」丁嵐完全無法相信宇文的話。

  

  「我一開始雖然也懷疑到她,但也與你一樣,總覺得她沒有殺人的動機。可你我都忘記了一件事,溫雅手上的那柄克力士劍,正是幾個月前易南行用來傷害張月晨的武器,張月晨應該是認得這柄邪兵的!她非常清楚克力士劍的威力。」宇文看了一眼前方,玄罡轉了個彎,已經跑得看不見了。

  

  「可你總不能……月晨怎麼可能為了一把劍去殺人?」丁嵐拚命地搖著頭。

  

  宇文有些哀傷地看著丁嵐,緩緩說道:「就算我有千般懷疑,我也不敢相信她這樣溫婉可人的女孩子會動手殺人,直到今天柏葉對張月晨表現出了超常的注意力,我才強迫自己如此去設想。如果柏葉不是發現張月晨與邪兵有關係,他是絕對不會對這麼個普通的女生動手的。畢竟只有柏葉自己知道,溫雅不是他殺的……誤傷也好,有意也罷,恐怕溫雅的死都與張月晨脫不了關係,你若不相信,就追上柏葉救回張月晨,自己問個究竟吧。」說完,宇文又迅速地跑開了,只留下滿臉驚愕神色的丁嵐還站在那裡。

  

  ******

  

  柏葉肩上負著的張月晨雖然是個女孩子,總也有八九十斤,一路急奔下來,他還是有些吃力,不過更麻煩的是,他始終無法擺脫緊追而來的玄罡。

  

  跑到空曠的大足球場時,眼看玄罡越來越近,柏葉索性放慢了腳步,到最後,乾脆就停在了球場的中央。他這麼一停,玄罡反倒有些顧慮起來,也隨之減緩了速度,與柏葉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柏葉不慌不忙地將依然昏迷不醒的張月晨從肩上放了下來,小心地置於草地上,然後神色平靜地等待著,直到宇文和丁嵐也趕到了球場上。

  

  「混蛋!快把月晨還來!」丁嵐剛才聽到了自己無法接受的真相,積聚了一腔無名火正無處發洩,現在看到柏葉就如看見了仇人一般,怒氣頓時爆發了,右手一翻,舉起塞施爾長刀就要朝柏葉衝去。宇文怕丁嵐吃虧,連忙一把拉住了他。

  

  「呵呵,真難得啊,總算邪兵宿主都聚集在一塊了,我就連你的塞施爾長刀一起收了吧。」柏葉笑吟吟地將自己的十字槍從體內祭出,並順手擺了個中規中矩的四平槍勢。

  

  宇文見柏葉氣定神閒,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竟看不出有任何重傷初癒的跡象,不禁為無為子老人的犧牲感到氣苦。他冷冷地說道:「柏葉,你真是福大命大,還不知你上次是如何從屍魔納什的手中逃脫,這次又僥倖避過了無為子前輩的捨命一擊。」

 

  「無為子老先生那雷霆萬鈞的一擊,我是萬萬避不開的,只不過依靠不動明王護符的靈力,勉強揀回半條命來。」說到無為子,柏葉臉上頓時肅然起敬,倒也不去隱瞞自己在崩雷訣下受傷的事實。「至於從屍魔手下脫困,倒真是十分僥倖。」說話間,柏葉從衣兜裡取出一個玲瓏的金鈴。

  

  宇文認得這是奧斯丁的東西,心裡一下明白了:「難怪當時你能迅速逃離屍魔,原來你是得到了奧斯丁的遺物!」

  

  柏葉回想起當時的危急時刻,心中還是隱隱有些發怵:「沒錯,不淨人操控屍魔,都是用金鈴作為靈媒,奧斯丁雖已神魂俱滅,但未施行淨禮之前,屍魔不會離開他的身軀。這一點……宇文老師恐怕比我更清楚!如你所願,我與式神都被突然現身的屍魔大力制住,險些就被它勒死,還好我在意識模糊之前拚命掙扎,無意間從奧斯丁的屍身上摸到了金鈴。我用盡全力拽斷連接金鈴的細金絲線,總算切斷了它與不淨人之間的靈能聯繫,那怪物便一下消失了!」說到此處,柏葉看了宇文一眼,「難得你當時沒有乘機致我於死地,現在是否有些後悔?」

  

  宇文並未立刻答話,眼神微微飄離了片刻,才又問道:「奧斯丁的遺體,你可曾收拾?」

  

  「古波斯不淨人的強大力量著實令人敬佩,我倒想依照他們的古老習俗來為奧斯丁舉行葬禮,可眼下實在沒有天葬的條件,只好將他火化了,火能焚盡世間一切,也勉強算是完成他生前整日念叨的淨禮吧。」柏葉微微低首,有些專注地看著手中的金鈴。

  

  「渡人者終將渡己,如此,甚好!」宇文低聲念了一句佛偈,又抬起頭來,「常言雲,事不過三。你既然已經兩次從死神手中逃脫,今天晚上恐怕就不會再有那麼幸運了吧?」

  

  「看來老師是存心想要與我做個了斷,嗯……中國人常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想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吧。」柏葉微微偏了一下頭,手上十字槍頓時焰芒大盛。

  

  「男人之間的事,不要牽連無辜,動手之前,還請你把張月晨還給我!」丁嵐盡量克制著自己說話的語氣。

  

  「還給你?」柏葉哈哈一笑,「這女孩子手上可能藏有兩柄邪兵,你說我會不會隨便放過她呢?」

  

  「兩柄邪兵?」宇文和丁嵐都是一驚,不知這是從何說起。

  

  「你這女朋友心機縝密,城府頗深,我若不是機緣巧合奪得這東西,只怕也被她給瞞過了。」柏葉搖了搖手中金鈴,一陣悅耳的鈴聲在風中飄蕩起來,「最近兩周我避世養傷,閒極無聊便把玩這金鈴,無意間居然在鈴鐺內壁深處發現了一枚只有半片阿司匹林大小的微型數據存儲芯片,這塊MemorySpots上記錄了奧斯丁在進入中國後近兩年來的所有工作日誌,由此看來,瑣羅亞斯德教的背後有大型財團支持的傳聞應該不是空穴來風。據這份日誌上的記載,易南行便是死在奧斯丁的手上。」

  

  宇文和丁嵐不禁對視了一眼,殺死易南行的兇手一直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現在他們終於知道,原來那個一拳擊碎易南行胸骨的黑衣人就是奧斯丁。

  

  「自從有易南行在學校水吧傷人的消息傳出,我和奧斯丁都立刻察覺此事可能與邪兵有關,只不過奧斯丁先我一步,發現了易南行的行蹤。關於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情,日誌裡寫得很詳細,奧斯丁一直在暗處監視易南行,所以丁嵐和唐考去搭救張月晨,以及宇文老師刺傷易南行的事,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後來他又見易南行逃到小樹林中,從地下刨出其餘幾柄邪兵,便趁機出手截殺了腳上有傷的易南行!」

  

  宇文這時才明白,難怪奧斯丁一直對自己有些不屑,原來他曾經見過自己與易南行搏鬥而被踢得一身腳印的狼狽模樣。

  

  「之後便有了你我都看見了的那三條劃破夜空的藍光,易南行臨死前居然用奇怪的手法將邪兵分別擲向了三個方向!奧斯丁沒想到易南行還有這麼一手,只好丟下還沒斷氣的易南行去追逐邪兵。關於此事,日誌上就記錄了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關鍵細節。」柏葉頓了一頓,才又繼續說道:「奧斯丁動作迅猛,竟追上了兩條亮光,可取回的卻只有一件邪兵,那就是我現在手上的這柄十字槍!易南行是將十字槍的槍刃和槍柄分別擲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至於第三條藍光,那把塞施爾長刀,應該是被隋凌路過時碰巧拾到。」

  

  「你是說……一直沒有露面的第四柄邪兵,易南行其實並沒有將它擲出去?」宇文頓時明白了柏葉的意思,可此事也實在讓人始料未及。

 

  柏葉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等奧斯丁趕回來檢查樹林,易南行的屍體卻又被宇文老師先一步帶走了,他再三搜索,確定了第四邪兵並沒有藏在樹林中。」

  

  「所以你就懷疑邪兵被易南行交給了張月晨?可張月晨被那混蛋斷手斷腳,足足在醫院躺了幾個月,如果被邪兵附體,早就嗜血成狂了!怎麼可能會安然出院?」丁嵐還是不願意相信張月晨已經變成了邪兵宿主。

  

  「我可沒說張月晨在那時候就得到了邪兵……」柏葉冷冷地看著丁嵐,「事實上,心存疑慮的奧斯丁比我們都更早一步就調查了張月晨,並且確認了還住在醫院裡的張月晨不是邪兵宿主。但奧斯丁自始至終懷疑易南行曾經將藏匿第四邪兵的地點告訴了張月晨,所以他便耐心地等待著張月晨的病癒歸來,這個關鍵細節奧斯丁隱瞞得非常嚴密,不過後來事情的發展逐漸脫離了奧斯丁的控制,現在……他已經失去了爭奪邪兵的資格。至於宇文老師的紅顏知己溫雅小姐,我猜想你們都會認為是我下的手,雖然我曾經將她列入了黑名單,但她的死的確與我無關……真正的兇手我也很想知道是誰,這才冒著被病毒傳染的危險,把一個體溫超標的病人從醫生手中奪過來啊,嘿嘿……」

  

  「月晨是在回校之後才變成邪兵宿主的嗎?如果真是這樣,倒還可以解釋她為何突然性情大變,竟謀害了溫雅老師……可她為什麼……為什麼從來沒有對我說起過邪兵的事?」丁嵐的情緒一下跌落到低谷之中,喃喃地念叨著。

  

  「為什麼?如果你的女朋友不願意把秘密告訴你,那就要問問你自己是不是也有秘密隱瞞著她咯?」柏葉隨口無心的一句話,卻彷彿擊中了丁嵐的要害,他頓時啞口無言。

  

  「你還有臉說自己冒著被病毒傳染的危險……明明就是你下手用變異的禽流感病毒將全校師生都捲進了危險之中!」提到病毒,宇文一下變得怒不可遏。

  

  柏葉臉色微微一暗,沉聲說道:「行了,H5N1病毒亞株在人類社會中逐漸變異只是遲早的事,你們現在有了病毒樣本,六個月後就可以研製出病毒抗體和免疫藥物。假如以後出現世界性範圍的疫情爆發,中國在疫苗開發上便可佔得一定的先機!難道你不知道嗎?現在世界各國對禽流感病毒樣本的收集已經變成一種暗地裡的競爭。只有收集到足夠多類型的病毒樣本,才能從容應對將來可能大規模突發的疫情。現在我所使用的變異病毒亞株是日本最近才研製出來的,是世界上第一例人與人之間傳播的禽流感病毒,無論是作為生化武器還是進行藥物研究,從哪個方面的價值來說都應該當成國家機密來保護,若不是因為溫雅毀掉了我的式神結界,我又怎會被迫出此下策?如果不能控制整個校園,把邪兵宿主固定在某個範圍之內,若是讓邪兵流落到外界去,要尋回來就更不容易了。」

  

  「照你這麼說,你給我們帶來的病毒還是一份大禮不成?」丁嵐覺得面前這日本人的邏輯簡直是顛倒黑白。

  

  「從一個國家的角度來看,這未必是件壞事啊!雖然世界衛生組織希望國際社會共同分享禽流感病毒的樣本,但各國之間多少都有一定的私心,病毒樣本的分享一直有所保留。而且……我最先使用的是未變異的禽流感病毒,在激發了你們的疫情應急機制之後,才使用了變異的病毒亞株,這樣就能保證將病毒傳染限制於一定範圍之內。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麼多了……」柏葉一本正經地作答道。

  

  宇文心中雖然也承認柏葉所說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但他還是滿面鄙夷地說道:「夠了!不要再美化你散佈病毒的動機,不管結果如何,你的所作所為始終只是為了日本的私利。若是真心共享病毒樣本,直接給中國衛生部打電話吧,又何必用無辜學生作犧牲品?口口聲聲都說是為了邪兵,你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這四柄邪兵,而是那把星落刀吧?」

  

  「星落刀?那把用隕鐵打造的兵器名字是叫星落刀嗎?」柏葉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興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已經將它從博物館帶走了吧。」

  

  「你們的間諜曾經從伊朗考古學家手中盜得一份文獻,這讓奧斯丁一直耿耿於懷。也不知道那個跟隨著主人與阿巴斯王朝商團一同來到中國的波斯奴隸究竟在文獻中如何回憶當年關於星落刀的事,竟會讓你們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禿鷲一般蜂擁而來。可星落刀的可怕之處完全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麼簡單!它就像另一種形式的危險病毒,稍有不慎,只怕歷史又會重演。」

  

  柏葉神情肅然地說道:「重演?世界的進程不過是個沒有拉開幕布的舞台,至於即將上演的劇本,恐怕早已經寫好了。你我都沒有力量--也沒有必要,去干涉這個劇本吧?」

  

  宇文怔了一會兒,忽然嘴角一扯,淡淡地笑了,「看來多說也是無益,那我們就在這個舞台上,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吧!」語畢,他雙手一展,虛靈金槍帶著一層青色薄霧,有如一條游龍般從宇文手中探出。

  

  柏葉將十字槍奮力一振,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混合了鮮血與鐵銹氣息的怪味。「來吧,你們可以一起上!」他竟挑釁地對著宇文招了招手。

  

  面對神情倨傲的柏葉,宇文並沒有馬上作出回應,他一直盯著那還殘留著暗紅色斑痕的十字槍刃鋒,總覺得上面還沾著無為子老人的鮮血。再加上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怪味,他又彷彿看見了死在自己懷中的溫雅,以及滿手黏糊糊的血跡……

  

  恍惚之中,心神不寧的宇文眼前景象居然起了變化,天地間彷彿垂下一簾灰色幕布,世間一切都變得只有黑白二色,那曾經在夢中出現的一片詭異陰霾,又從他身後侵襲而來,慢慢裹住了宇文的全身,並越收越緊。

  

  站在一旁的丁嵐正奇怪,大敵當前,宇文為什麼突然沒有了反應,他回頭一望,卻駭然發現宇文竟然表情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他連忙伸手搖了搖宇文的肩膀,焦急地低聲叫道:「老師!老師!你怎麼了?」

  

  猝然間,臉色鐵青的宇文猛地睜開雙眼,露出一副丁嵐從未見過的猙獰面容,牙縫中蹦出一個硬梆梆的「殺」字!

  聽到一聲令下,早已摩拳擦掌等得不耐煩的玄罡猶如一枚出膛子彈般徑直向柏葉衝去!

 

 

四十八、混戰

  

  面對一馬當先迎面撲來的玄罡,柏葉並不敢掉以輕心,立刻將長槍刃鋒向下低垂,手腕快速地一抖,憑空劃出半波槍勁與地面平行推出。雖然看不見那道摧金斷玉的虛空槍勁,但柏葉手上的細微動作卻瞞不過玄罡的眼睛,它極快地調整了自己的奔跑姿勢,將前衝的步道軌跡拉成一個弧形,不用減速便巧妙地繞過了十字槍的無形槍勁,速度之快,也讓柏葉來不及發出第二道遠程攻擊。柏葉見玄罡轉瞬之間便殺到自己的面前,心底也暗暗叫了聲好,它的躲避手段看似簡單,卻甚難把握,因為這需要對柏葉手腕左右抖動的幅度進行精密的測算,才能估計出那條看不見的槍勁寬度大概是多少。這頭猛獸竟有著類似於人類的機敏頭腦,難怪當年大阪一戰,輕視玄罡不過是一匹野狼的人都已經成了它的爪下亡魂。

  

  長槍號稱百兵之王,優勢就在於遠程制敵,而這優勢卻是以與敵人保持一定距離為前提,玄罡似乎對此十分清楚,所以一開始它便全力發揮出自己的速度優勢,逼迫柏葉貼身近戰。但柏葉終究不是普通人,自從克服對玄罡的莫名恐懼心理之後,他早就期待著與玄罡再次對決的這一天,時常將式神幻化成玄罡的模樣進行虛擬演武,琢磨玄罡的各種攻擊方式。此刻一擊不中,他立即胸有成竹地化槍為棍,大力橫掃十字槍的尾柄,快捷凌厲地一打一戳,便硬生生崩開了玄罡的獠牙利爪。

  

  剛將玄罡格開,柏葉忽然感覺臉上彷彿有無數細沙吹拂,空中陡然現出一片黑影。他抬頭定睛一看,從天而降的丁嵐正高舉塞施爾長刀,逕直向他天靈劈去。丁嵐借助邪兵之力高高躍起,已經突破了常人力量的極限,柏葉見丁嵐單手揮刀勢大力沉,多少還是有些忌憚塞施爾長刀的鋒利,不敢直接用十字槍的鐵木槍柄去架擋。眼見長刀就要劈中腦門,柏葉居然將身軀一沉,上半身後仰,雙腿直插天空使出一記倒掛金勾,足尖一下踢中了丁嵐的手肘關節。

  

  丁嵐只覺得臂彎一麻,手上蓄積的力量一下被化解了大半,他勉強借用身軀下墜之勢繼續將長刀下壓,卻被身處半空的柏葉從容不迫地反手一抽,十字槍掄起一個大圓,猛地將丁嵐連人帶刀給砸了下來。

  

  柏葉翻身落地還未站穩,正前方宇文的虛靈長槍又迅猛無匹地直紮了過來,雖然柏葉的空翻落點只是後退了不到兩步,落地時還佝著腰,但這已經給他留出了足夠的反擊空間,反背在身後的十字槍就勢貼著柏葉後背向前疾刺而出,頓時與虛靈槍交錯在一起。

  

  雙方長槍甫一接觸,便激起了一簇四處濺射的碎靈火花。僅憑意念生成的虛靈金槍竟像有實體的真實武器一樣和十字槍相互摩擦,連帶著發出一種怪異的震響。

  

  眼看柏葉的十字邊刺鉤住了虛靈槍柄,竟一路猛推朝自己握槍的雙手劃來,宇文輕哼一聲,索性雙掌一推棄離已被壓制的虛靈金槍,身形向右側晃動之際,再次從手中幻化出第二柄虛靈槍。

  

  十字槍原本鉤鎖的那支虛靈槍突然失去宇文的靈力支撐,一下轉為虛無狀態,柏葉只覺得貫注於十字槍上的力量忽然撲了個空,連忙抬腿跨步穩住前衝的身軀,剛保持了身體的平衡,宇文的第二柄虛靈槍又冷不丁從左下角斜刺了過來。

  

  柏葉微微吃了一驚,腳下猝然發力後退,既是為了躲避宇文的虛靈槍,也是為了將剛才用力太猛衝過頭的十字槍收回來,那槍刃上的橫刺此刻便發揮了力量,在柏葉一拖之下,極快地從宇文腰後平平割來,宇文速度不及柏葉,若要硬往前衝追擊,只怕後腰不保,他只好及時收槍回防架住倒刺,讓柏葉得以從容後退。

  

  一輪交鋒之後,柏葉毫不費力地震開玄罡丁嵐,卻沒料到會被宇文逼退,他不禁有些驚訝。本以為宇文武藝功底有限,與神獸玄罡和邪兵宿主丁嵐相比應是最弱的一個,但宇文懂得揚長避短,利用虛靈槍可虛可實的特性進行攻擊,就好像一個人同時帶了許多柄長槍,一招一式間已經突破了傳統槍術套路的範疇,對於只有一柄十字槍的柏葉來說,還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宇文審時度勢,眼見己方輪番進擊只會被柏葉各個擊破,便沉聲叫道:「快攻,並肩上!」

  

  玄罡與丁嵐會意,各自調整呼吸後,二人一犬竟同時往柏葉撲去,瞬間封住柏葉上中下三路!只見丁嵐將長刀舞出一片雪亮刀光,縱身飛斬柏葉頸部,玄罡也張開血盆大口直攻柏葉下盤,宇文則運足勁力一氣通貫,虛靈槍在兩丈之外便有如奔雷般襲向柏葉胸腹中段。

  

  「好完美的進攻組合!真不像是臨時搭檔啊。」柏葉沉心靜氣,將十字槍旋轉得有如風車一般,宇文等人有如驚濤駭浪般的幾番進攻都被他盡數盪開。

  

  柏葉存心只守不攻,十字槍防護得滴水不漏,宇文一時間也拿他無可奈何。丁嵐心中焦躁,便想繞行到柏葉身後,與宇文前後夾擊,誰知他剛向側面移動了幾步,柏葉身後就晃出一個幽靈般的人影,一雙湛藍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丁嵐,似乎洞悉了丁嵐的一舉一動。

  

  「別怕!那是他的式神,以你目前的力量,式神不會是你的對手。」宇文察覺了丁嵐的異動,立刻對他高聲指引。

  

  既然宇文這麼說,丁嵐也一下壯起了膽,手中彎刀一展,便斜斜地向那人影劈去。出人意料的是,那式神不但沒有躲閃,卻迎面向丁嵐撞來。

  

  就在式神離開柏葉身旁的那一剎那,宇文便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柏葉原本密不透風的防禦忽然空門大開,露出了胸腹間的要害,不出五招,宇文便在玄罡的聯手下輕易穿透了十字槍防線,可虛靈槍刺入柏葉身軀時的感覺卻像扎進了一團巨大的棉花。

  

  「糟了!」宇文慌忙扭頭去看丁嵐那邊,丁嵐卻已經和那幽靈般的人影交上了手,原來那直奔丁嵐而去的式神才是柏葉的本體,他們都中了柏葉的金蟬脫殼之計。

  

  見對手赤手空拳,丁嵐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在與柏葉單打獨鬥,一時輕敵,頓時落了下風,待他看清面前的黑影露出詭異笑容,才恍然驚覺,可還沒等到宇文趕來救助,他就被柏葉一記重拳擊中了腹部。丁嵐何時承受過這樣巨大的力量,立刻感覺肚內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疼痛,他渾身劇烈一顫,彎刀也險些脫了手。

  

  但打擊並未就此結束,「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隨著柏葉口中跳出九字真言,一條細長的火龍猛地從柏葉手臂上竄出,沿著丁嵐的腹部向外擴展,瞬間纏繞了他的全身。

  

  「嗷啊!」渾身被烈焰灼燒的丁嵐頓時發出一聲慘呼,整個人倒飛了出去。

  

  宇文心急如焚,大喝一聲攪動手中長槍,將假冒柏葉的式神給絞了個粉碎,可那式神在消散之前,還沒忘記將手中的十字槍往空中用力一拋,長槍高高飛起,又筆直地落到柏葉身前。

  

  也難怪宇文會被誤導,他的對手雖是式神,但手中的十字槍卻是真貨。面對揮動中氣魄十足的十字長槍,誰也沒想到柏葉會大膽到暫時放開邪兵,再加上夜晚的球場內光線昏暗,就連機敏的玄罡也沒能察覺眼前對手已被偷梁換柱。

  

  眼看丁嵐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身上的火龍卻一直壓不滅。宇文連忙飛奔到丁嵐身前,單掌一劃,一層薄薄的虛靈冰瞬間覆蓋了丁嵐全身,將那條狂亂肆虐的火龍給撲滅了。丁嵐勉強用力掙破冰封,身上立刻飄起一層黑煙,他長吐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叫痛,便昏厥了過去。只見丁嵐被燒壞的衣衫下裸露出大片身軀,肌膚上遍佈著一條條彷彿被皮鞭抽打出來的細長黑色灼傷。

  

  宇文連喊了丁嵐好幾聲,他都沒有答應,似乎剛才的掙破薄冰已經耗盡了他殘存的力氣,無奈之下,宇文只好將丁嵐從球場中央往外拖。

  

  柏葉頗有耐心地看著宇文所做的一切,直到宇文安頓好丁嵐,他才順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十字槍,面對宇文微微一笑,說道:「難得今天三英戰呂布,這麼快就倒下一個,讓我打得不夠盡興啊。」

  

  宇文冷哼一聲,扭頭往地上啐了一口,正要說幾句帶刺的話,四周突然傳來「哐」的一聲巨響,原本一片昏黑的球場忽然亮如白晝,不知是誰打開了球場兩頭的巨型高桿照明燈。

 

  「我沒聽錯吧?居然有人在這裡大言不慚,自比人中呂布,可惜我們實在沒有他那樣的厚臉皮,冒充不來桃園結義的劉關張,不然的話還可以給呂布大人應個景!」唐考的聲音悠悠揚揚地從某處傳了過來。

  

  「嘿嘿……你小子剛入場就來搶我的台詞啊?」宇文朗聲大笑起來,似乎一點都沒有因為丁嵐的受傷而被挫低氣勢。

  

  「都說踢球要看下半場啦,丁嵐的位置就由我來接替吧。」唐考的聲音是通過球場廣播傳來的,但此時的廣播台上半個人影也沒有,誰也不知道他目前身在何處。

  

  柏葉警覺地看著四周,唐考百步穿楊的箭術讓他不得不小心提防。可在四台巨大的照明燈下,柏葉的眼睛始終有些看不清逆光的看臺,更別提找到唐考的位置了。

  

  「不過……你們就這麼把張月晨扔在球場中央,一會兒打起來踩到人家不太好吧?」唐考忽然扯開了話題,「倒不如我叫個人來先把礙事的都抬下去……方欣!來幫個忙!」

  

  「方欣?」柏葉微微一愣,目光在四周晃了一圈。果然,方欣的窈窕身影出現在球場入口的位置,她抬頭看了柏葉一眼,又趕緊低著頭快步向昏迷的張月晨跑去。

  

  柏葉眉頭一皺,正要往前跨出一步,只聽見「嗖」的一聲,一支響箭從他身後直直飛來。聽到風聲的柏葉轉身抬槍便擋,截斷箭身的同時,也順手將一道槍勁甩向飛箭襲來的位置。可遠處看臺上只是傳來噼啪幾聲脆響,鋒利的槍勁只不過破壞了幾張塑料椅的靠背。唐考曾經見識過十字槍的遠程攻擊威力,自然早有準備,在射出飛箭的同時就已經跑開了。

  

  「哈哈,打不中我就拿椅子出氣啊?你也太沒品了,破壞公共財物可是要罰款的!」廣播喇叭裡又傳來唐考的笑聲。

  

  宇文見唐考已經出手,也趁機出槍快攻,柏葉剛回身架住宇文的攻勢,第二支飛箭又從另一個方向射來了,這一次瞄準的則是柏葉的下腰,他已來不及再用長槍去擊落飛箭,只能擇機閃身躲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面對看不見來處的冷箭,柏葉頓時感覺自己已被兩面夾擊,心裡不禁隱隱有些不安。

  

  「宇文老師,這傢伙好像閃躲得挺快啊,下一箭我要射他的腳板,等我把他釘在地上,你就方便揍他了……」唐考故意喋喋不休地念叨著,似乎存心要擾亂柏葉的心緒。

  

  暗箭不斷地從各個方向飛來,就好似黑暗的看臺上埋伏了許多人,柏葉不得不去分心提防,與宇文的交戰便有些束手束腳,當玄罡也穿插進來對他猛攻時,柏葉竟被逼得連連後退。方欣也借此機會將張月晨拖到了場外,與受傷的丁嵐放在一起。

  

  「啊呀,真不知道你平日是怎麼做人的,怎麼連狗都討厭你,見你就想咬……」隱藏在暗處的唐考嘴上不斷東拉西扯,腳下卻一直沒有停步。他上竄下跳地在看臺上飛奔,再瞅準時機冷不丁地向柏葉射出一箭,十分有效地牽制住了柏葉,唐考從前的一番苦練終於起了作用,他竟能在五十米外精確狙擊對手。但唐考心中也明白,自己不過是沾了球場兩端高桿照明燈的光,時間一長,等柏葉的眼睛適應了看臺的黑暗,自己難免就會露出行蹤,眼下也只能希望宇文和玄罡能有所表現了。

  

  忽然,唐考看見玄罡在攻擊柏葉的同時把頭扭向了自己,臉上居然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那表情就好像在暗示自己什麼。這條巨狼果然不同凡響,柏葉看不見唐考,它倒看得一清二楚。

  

  機會不多了,唐考極快地思考了一下,決定冒險一試。

  

  一支勁道不是很足的飛箭呈拋物線射向球場中的戰圈,柏葉耳中聽得真切,立刻察覺這支箭的準頭略失,自己不用特意躲閃,他放心地向前邁進一步,抬槍疾刺宇文。那支箭在柏葉肩旁兩尺的位置飛過,倒朝著玄罡去了。

  

  突然,玄罡原地起跳高高躍起,用它那有力的鋼爪重重地一拍,竟將那支羽箭強行調轉了方向,柏葉一愣,卻已經晚了。

  

  猝然改向的飛箭力量雖然減弱了許多,但還是深深地扎進了柏葉的右臂,因為被唐考特意打磨過的箭頭已經變得十分尖銳。

  

  柏葉悶哼了一聲,中箭之處立刻沁出一圈血跡,負痛的手臂無法再使出全力,宇文藉機反擊,虛靈槍居然掠過十字槍點中了柏葉的右肩,再次擴大了戰果。

 

  「BINGO!」眼看自己與玄罡的配合果真奏效,唐考忍不住一揮拳頭叫出了聲!

  

  柏葉捂著右肩向後跳開,躲過了宇文與玄罡的進一步攻擊,他看著自己正流血的傷處,忽然苦笑了一下,喃喃地念道:「沒有了不動明王護符,我竟如此脆弱麼?」

  

  「呵呵……你以為你真是金剛不壞之身麼?」宇文略帶嘲諷地笑道。

  

  柏葉忍痛拔出羽箭,用力擲於地上,抬頭對著空中喊道:「唐考,真是好箭法!可把你自己的新運動衣射壞了,就有點可惜哦。」

  

  唐考一愣,目光便死死地盯住了柏葉,今天柏葉穿的是一件耐克黑色運動外套,剛才就一直覺得很眼熟。

  

  「你又在胡說什麼?」唐考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有些欠缺冷靜了。

  

  「我身上這件衣服不是你的嗎?這帽子裡面還繡著你的名字呀!」柏葉冷笑著將外套後面附帶的帽子拉過來套在了頭上。

  

  唐考帶著不解的眼神望向方欣,雖然隔得有些遠,但他還是看見方欣臉上掠過一陣驚慌。其實方欣在剛才走進球場時就已經發現了,柏葉身上所穿的運動外套正是自己那天救他的時候給他披上的那一件,而那帽子裡的名字卻是唐考請她幫忙繡上去的。

  

  「方欣,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我的衣服不是在你那裡嗎?」唐考的聲音被廣播喇叭放大了許多倍,語氣中隱隱的責怪似乎也被放大了許多。

  

  「唐考……你聽我解釋……」方欣有些焦急地想要辯解,卻一下不知該從何說起。

  

  宇文此刻也迷惘地扭頭去看場外的方欣,不知這三人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方欣……你不會真的……」唐考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夜,方欣和柏葉曾並肩在自己面前走過……這個場景他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忘記了,可現在又十分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了出來。唐考一邊說話,一邊走下看臺向方欣靠近,卻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漸漸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暴露在燈光下。

  

  「原來你躲在這裡!」柏葉冷哼一聲,忽然掄起十字槍劃出兩道破空槍勁,交叉著飛向唐考。

  

  「快躲開!」宇文忽然醒悟,唐考是中了柏葉的誘敵之計,他連忙高聲叫喊起來。還好唐考反應不錯,剛聽見宇文的叫喊就脖子一縮,整個人都蹲了下去。可他手中那把名牌長弓卻沒能躲過鋒利的無形槍勁。

  

  眨眼之間弓斷弦傷,長弓就像一支試刀的毛竹那樣被輕易削成兩段,看著殘存的弓弦無力地垂在自己的手腕上,唐考一下就愣住了。宇文這時才注意到唐考的打扮,為了騰出雙手拉弓引箭,唐考就把一隻手機用布條綁在自己的耳邊,原來他就是這樣用兩個互相接通的手機,將聲音傳到廣播室的麥克風旁。

  

  可柏葉並不想就此放過唐考,他發出一聲怒喝,手腳並用攀上看臺,在方欣的尖叫聲中徑直向唐考衝去。失去長弓的唐考在手持邪兵的柏葉面前無疑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他愣立片刻,才反應過來撒腿開逃。宇文和玄罡雖然也隨後採取了行動,卻始終慢了半拍,待到他們也躍上看臺,柏葉已經高舉長槍追殺到唐考身後了。

  

  「給我受死吧!」騰空而起的柏葉眼中凶光畢露,用投擲標槍的姿勢瞄準了唐考。

  

  危急時刻,一個速度極快的人影從方欣身旁躍起,搶先落於柏葉與唐考之間,「鏘」的一聲架住了邪芒暴長的十字槍。柏葉只覺得有一團異常強大的氣場堵在了自己的去路,無論他使出多大的力量,也不能再將十字槍往前推動半分。

  

  「是丁嵐!謝天謝地……」距離最近的方欣這時才注意到,原本在自己腳邊奄奄一息的丁嵐竟不知在何時已甦醒過來,並飛身救下了唐考。

  

  可奇怪的是,丁嵐對方欣驚喜的叫喊完全沒有反應,只是神情漠然地看著被自己用長刀架住的十字槍,並用一種沙啞怪異的腔調說道:「井上,你的槍該打磨了。」

  

  柏葉一驚,感覺丁嵐怎麼好像被什麼東西附體了,他手一鬆,將長槍收了回來,重新擺了個可攻可守的四平槍勢。

  

  「哎!老丁!多謝了,我沒武器了,快幫我頂住這傢伙!」唐考看清救下自己的正是丁嵐,心中十分感激。但丁嵐對他的話卻充耳不聞,依舊用直愣愣的眼神看著柏葉。

  

  「井上……」宇文皺著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間,他面對丁嵐高聲叫道:「卡柯?路西亞!」

  

  丁嵐居然立刻有了反應,扭頭望向宇文這邊。

  

  「你面前這個傢伙不是井上紀良,他是奪走井上的十字槍的那個人,高芳!」宇文放開嗓門吼了起來。

  

  「高芳……高芳……」丁嵐念叨著這個名字,猝然間,他仰首發出震天怒吼,舉刀便向柏葉砍來,塞施爾長刀劃過的地方,一股森然殺氣沖天而起。

 

 

四十九、生死

 

柏葉倉促應戰,頓時感覺眼前的丁嵐好像換了一個人,那柄戰刀雖然只是用極其簡單的招數橫劈豎砍,但每一擊都充滿了霸道的力量,柏葉若不使出全力抵擋,只怕隨時都會被連人帶槍劈為兩段。

  

  「難道真是古代亡者的靈魂附在了丁嵐身上?「柏葉曾經看過那份波斯奴隸所口述的回憶錄,對卡柯路西亞這個名字十分熟悉,因為那波斯奴隸的主人正是卡柯路西亞。據回憶錄中所載,卡柯生前原本是古波斯東北部呼羅珊行省的一位貴族,他既是一位鍛藝精良的工匠,又是一位驍勇善戰的名將。公元八世紀,卡柯曾經帶領著波斯人奮勇抵抗意圖統治整個波斯的阿拉伯人,為後來的波斯貴族們叛離阿拉伯人的阿巴斯王朝,建立塔希爾王朝打下了堅實基礎。如果不是因為在中國發生了意外,埋骨遙遠的異國他鄉,回到波斯後的卡柯也應該會成為割據一方的王者,而那曇花一現的塔希爾王朝也不會如此的短命。志在振興古波斯榮光的奧斯丁不遠千里前來取回卡柯的愛刀,其精神層面上的意義恐怕更大於寶刀的鋒銳吧……

  

  眼見丁嵐甦醒後竟變得更加勇猛,宇文終於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丁嵐剛才受傷昏迷,正是自我意識比較虛弱的時候,潛伏在邪兵上的亡魂便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一旦長時間沒有外來意志干擾,這亡靈的意識便會慢慢掌握丁嵐軀體的主導權。

  

  雖然宇文暫時將卡柯路西亞的仇恨引到了柏葉身上,增加了一位強大的幫手,可他心中卻高興不起來,如果一直讓卡柯佔據丁嵐的軀體,丁嵐的意識還回得來嗎?但眼下這般局面,也只求能速戰速決,解決了柏葉之後再來理會丁嵐了。

  

  柏葉右臂有傷,十字槍原本的靈動有力都只能發揮出七成,遇上久經沙場的卡柯路西亞,頓時陷入了苦戰,忽然半路上又殺出宇文和玄罡,柏葉不禁處處受制,被迫從看臺上退到了球場中。一旁觀戰的唐考暗暗捏緊了拳頭,只希望可恨的柏葉不出十招就被丁嵐斬於刀下,可他瞥了一眼身邊的方欣,卻見她臉上神情複雜,竟看不出她究竟擔心的是誰,唐考心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雖然柏葉落於下風,但進退有序,防守得法,一時間也還能勉強支撐。可性情暴躁的卡柯在當年的戰場上都是橫衝直撞三兩招就決出勝負,何時打過這樣的拉鋸戰?他終於按捺不住狂性大發,振臂高呼之際,平地上頓時捲起一陣沙塵暴!剎那間,風沙飛揚遮天蔽日,竟擋住了兩架巨大的高桿照明燈,所有人的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由於看不清對手,激戰中的柏葉與宇文也被迫分離開來。

  

  這一手宇文曾在對戰隋凌時見識過,可與此刻這股擁有實形的狂沙相比,隋凌不過是小孩玩沙堡打翻了泥桶。

  

  「哧……」隨著空中傳來的一聲沉重鼻息,正瘋狂扑打眾人臉龐的細沙突然停止了竄動,竟然在半空中懸浮靜止下來,淡黃色的沙粒充斥了整個球場的空間。宇文伸手去撥動眼前的沙粒,雖然可以將其撥開,但細沙們彷彿都脫離了地心引力,並不往地上掉落。緊接著,清越的馬嘶聲在柏葉與宇文的耳邊響起,二人心中明白,這是卡柯在召喚他的沙漠戰馬。

  

  「哼哼……波斯鐵騎麼?」柏葉發出一陣陰沉的冷笑,猛然間單手高舉十字槍,一股藍色波光從槍刃尖端激射天空,並向四周擴散開來。湛藍色光柱籠罩下,柏葉身邊懸浮的沙粒突然全都落在了地面上,逐漸積聚成形,慢慢幻化成一匹高大的沙馬。

  

  宇文不禁大吃一驚,柏葉所做的一切和隋凌所為如出一轍,他竟是要和卡柯在馬上決一勝負!可為何他也能用相同的方法召喚沙馬呢?

  

  沙馬成形後,柏葉翻身上馬,猛地一拽韁繩,那灰土色的駿馬負痛嘶鳴,向後退入細沙構成的屏障之中,轉眼間就已看不見柏葉的身影。

  

  宇文看了看左右,視線所及之處只有黃沙一片,也不知柏葉與丁嵐都退到了什麼位置,他不禁一咬牙,怒道:「難道是欺負我沒馬,不帶我玩不成?」宇文旋即對著空中吹了一聲口哨,被驟起沙塵隔開的玄罡聽到哨聲,立刻聞聲而至靠在了宇文腳邊。

  

  「老夥計,願不願意再玩玩我們小時候常玩的把戲啊?」宇文用半帶商量的口氣對玄罡說道,並拍了拍它的肩頭。玄罡抬頭瞥了宇文一眼,眼神漸漸變得蒼茫,忽然全身繃緊,將一口鋼牙咬得卡卡響。宇文一見,立刻向後退開兩步,等待玄罡施法。

  

  轉瞬之間,一匹幽藍色巨狼虛影浮現在玄罡上空,這狼形虛影昂首挺胸地舒展了一下身軀,又陡然下落,與玄罡融合在一起。隨著虛影歸位,玄罡繃緊的身體一下放鬆了,那渾身骨骼竟格格作響,飽滿的肌肉也緩緩膨脹開來,不一會兒,玄罡的身軀就比先前大了兩倍,變成一條兩米多高的黑色巨狼!

  

  「過了十歲,我就沒騎過狼了……」宇文撓撓了腦袋,「你可得悠著點。」由於不能像柏葉和卡柯那樣幻化出馬鞍,跨上玄罡脊背的宇文只能緊緊地揪住玄罡頸上的長毛,並放低重心,幾乎是伏在了玄罡背上。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懸浮在半空的黃沙觸手可及,讓人彷彿處身於某個墳墓的深處,情不自禁地想要大口呼吸。唐考與方欣看不清球場內的情況,難免忐忑不安,兩人卻沒注意到,剛才沙暴驟起時,他們都不自覺地牽住了彼此的手,十指緊緊地扣在了一起。

  

  忽然,卡柯身下的駿馬打了個響鼻,所有沙礫都在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嘩」地一下盡數灑落在草地上,鋪滿草皮的球場眨眼間變成了黃沙漫野的乾燥沙漠。

  

  「都有了坐騎麼?」卡柯悶聲悶氣地問了一句,便自顧自地駕馬後退,一直走到球場中心才又轉過身來。柏葉和宇文都明白,這是為了拉開距離便於衝鋒,他們也照著卡柯的模樣各自退後了三四十米,佔據了兩個角球點。

  

  三個高大威猛的騎士互成犄角之勢,相互對視片刻之後,馬蹄聲遽然響起!三人幾乎同時催動了胯下的坐騎。柏葉與卡柯兩人面對面地發起了衝擊,宇文則將虛靈槍平挺著挾於腋下,騎著飛奔的玄罡,往二人即將交匯的中點衝去。

  

  兩匹沙馬的速度越來越快,卡柯暗暗握緊了手中的邪兵,只等兩馬交錯的那一剎那,便要將對手斬於馬下。宇文卻估計柏葉未必會被卡柯一舉擊落,便將玄罡驅使到它的速度極限,打算在柏葉與卡柯交錯而過之後,再從側面追上柏葉,給予他致命的一擊。

  

  就在三者之間的距離已不足十米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眨眼之間,宇文只覺眼前景象突然起了變化,就好像自己與柏葉的位置瞬間對調了一般,現在竟是卡柯迎面朝宇文猛衝了過來!

  

  變故陡生,已容不得宇文去驚愕與思考,他立刻將手中虛靈槍化為虛無狀態,生怕傷到丁嵐的身軀,玄罡也猶如條件反射般側腰傾身,想往一旁閃躲,可卡柯卻沒有宇文這樣的顧忌,他只是惱怒眼前的對手為何突然變換成另一個不相干的傢伙,手中的長刀依然平平地向宇文劃去。

  

  極快的速度造成了難以控制的傷害,玄罡不能眼睜睜看著宇文被邪兵所傷,它猛地一弓身子,將宇文從身上掀了下去,然後抬起巨爪凌空拍去,竟將卡柯身下沙幻駿馬的頭顱擊了個粉碎!卡柯眼見張牙舞爪的巨狼瞬間擊斃坐騎,手中的塞施爾長刀立刻方向一轉,深深地插進了玄罡體內。邪兵力量非同小可,玄罡頓時發出一聲慘叫,但它與卡柯前衝的速度都實在太快,巨大的動能使它身不由己地一頭撞向卡柯胸前。被卡柯亡魂操縱的丁嵐早就是傷痕纍纍,在剛才對柏葉的追擊中又嚴重透支了這個年輕人的體力,眼下再被銅筋鐵骨的玄罡重重一撞,無論卡柯精神力量如何強大,這個普通人的脆弱身軀也已經扛不住了,整個人頓時蜷成一團,從馬上倒摔落地。

  

  那匹被玄罡擊殺的沙馬雖然連腦袋都沒有了,但慣性的作用還是讓這無頭馬身繼續往前疾衝,被玄罡拋至半空的宇文躲閃不及,只能硬承了這股衝擊。人馬相撞,宇文頓時痛呼一聲,落地後還在沙地上接連翻滾了好幾圈,而直到此時,無頭沙馬才現出原形,散成了一灘黃沙。

  

  眼看玄罡和丁嵐都已無法站立,受傷稍輕的宇文剛要忍痛起身,柏葉又如鬼魅般從側面駕馬殺出,用十字槍的尾柄狠狠地抽打在宇文的腰腹處。宇文腰間頓時一陣劇痛,他就像一根折斷的小樹般彎下了腰,「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細小的血珠撒在沙地上,還來不及向下滲透,那片鋪在地上的厚厚一層黃沙卻慢慢地變得透明了,看來丁嵐的軀體已不足於支撐邪兵的力量,使得卡柯的強大靈力也正漸漸地退去。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宇文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跡,極不甘心地看著柏葉,不知柏葉究竟是玩了什麼把戲,竟然兵不血刃就讓宇文,玄罡和丁嵐三敗俱傷!

  

  柏葉跳下沙馬,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沙子,平靜地說道:「其實很簡單,卡柯幻化出來的沙漠,為我製造海市蜃樓提供了條件,我用地火暗中加熱了這些地上的沙子,下熱上冷,使得接近地面的空氣密度和半空中的空氣密度出現了巨大差異,光線穿過不同密度的空氣層,便產生了折射,讓你和卡柯看見了類似海市蜃樓的幻景。」

  

  宇文看了看身旁已經喪失戰鬥力的玄罡和丁嵐,不禁長歎了一聲,一番苦戰才勉強佔據優勢的己方,竟被柏葉瞬間瓦解……不過柏葉竟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造出以假亂真的蜃景,利用外界條件自如地操縱光線,也是極不容易了。無為子第一次見到柏葉,就說他是宇文平生大敵,倒還真是一語成讖。

柏葉見宇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似乎還想舉槍反抗,他便又用槍柄重重地砸在宇文的後頸上。宇文頓感天旋地轉,啪嚓一下跪倒在地上。

  

  「你要殺我也沒關係,不過請你放過這幾個年輕人。」宇文用一隻手撐住地面,頑強地昂起頭,目光投向不遠處正驚慌失措而又心急如焚的唐考與方欣。

  

  唐考剛才還對自己的運動衣為何穿在了柏葉身上而疑竇叢生,可後來形勢急轉,他也顧不上再去追問方欣,待到漫天風沙驟起時,二人相互擔心,雙手早已情不自禁地牽在了一起。

  

  柏葉抬頭望去,視線卻落在唐考與方欣緊扣的雙手上,他的臉色微微一變,趕緊扭轉了頭,似乎很不願意看見這一場景。

  

  宇文卻將柏葉這一細微的神情變化盡數納入眼中,不禁為唐考極度擔心起來。

  

  柏葉寂然回頭,語氣低沉地對宇文說道:「宇文老師……雖然確是因為你,我才失去了父親。可殺你又有什麼用?對於早已參透了生死的黃泉引路人來說,死,恐怕是一種解脫吧?」

  

  「你父親的死,我很抱歉……」宇文從口中吐出一口血沫。

  

  「說對不起能有什麼意義?我最討厭中國人的這種虛偽!不過我更討厭日本人將這種虛偽學到了極致!」柏葉猛地抬腿踢中宇文的腹部,粗暴地打斷了宇文,頓了一頓,他又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要殺的,偏偏就是你身邊的人,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你體會什麼是真正的痛苦!」說完,柏葉就徑直往倒在地上的丁嵐走去。

  

  「你已經傷害了許多我身邊的人,難道還不夠嗎?」宇文望著柏葉的背影,注視柏葉的目光變得冰冷起來。

  

  剛才那一撞,撞斷了丁嵐的兩根肋骨,劇痛之下,本我的意志強行鎮壓了邪兵上的卡柯亡魂,倒讓丁嵐的意識復甦了。丁嵐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走到他身旁的柏葉,他本能地舉起了塞施爾長刀,想要阻擋柏葉的接近。可柏葉只是抬手給他臉上來了一拳,就順手奪去了丁嵐手中的長刀。丁嵐此刻過於虛弱,已經無法為自己保留邪兵了。

  

  「失而復得,可喜可賀!」柏葉一邊喃喃自語,一邊仔細看著手中的塞施爾長刀,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

  

  就在此時,宇文把耳朵貼在了地上,似乎在仔細傾聽著什麼,然後他再次掙扎著站起身,對場邊的兩個年輕人招了招手。唐考一怔,用手指了指自己,宇文卻擺了擺手,又指了指唐考身旁的方欣。方欣遲疑了一會兒,見柏葉依舊背對著宇文,便趕緊跑了過來。

  

  「方欣,對不起,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宇文的臉色十分蒼白。

  

  方欣微微一怔,但還是點了點頭。

  

  宇文便把頭湊到方欣耳邊,輕聲地說了起來,漸漸地,方欣的眼睛睜大了。她神情驚恐地扭頭看著宇文,「老師……真的要這樣做嗎?」

  

  宇文鄭重地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事態緊急,現在唯一能阻止柏葉的,恐怕就只有你了……」

  

  「可我……」方欣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求你了!方欣!」宇文焦急地望著面前的女孩,「如果你不肯幫忙,玄罡,丁嵐,還有唐考,他們一個也逃不出柏葉的魔掌啊!柏葉為了折磨我,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方欣眼裡銜著淚花,把目光再次投向了遠處的柏葉。

  

  「第一個需要解決的,是誰呢?」柏葉將奪來的塞施爾長刀掛在腰間,左手提著十字槍,在倒地不起的丁嵐與玄罡之間來回走動了幾次,最後選擇停在玄罡的身前。

  

  玄罡的身軀已經恢復到正常大小,剛才刺入體內的那一刀,不但切斷了它的肩骨,刀上迸發的罡勁也嚴重震傷了玄罡的內臟,就算玄罡能夠自愈,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來恢復。

  

  「唉……還是先從你開始吧。」柏葉冷笑著踢了玄罡一腳,「雖然你不過是蕭別離那老東西的一條狗,可我的父親,畢竟是死在你的尖牙下……」他竟然蹲下身去,伸出兩個手指用力捅進玄罡的傷口中。

  

  強忍劇痛的玄罡大口地喘著粗氣,用剛烈的眼神死死盯著柏葉。

  

  「嗜血的野獸……我父親頸上動脈湧出的鮮血會讓你更加興奮麼?」柏葉收回手,神情冷漠地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鮮血。突然,他抬腿踩住玄罡的頭顱,將槍刃緩緩地插進了玄罡的後頸!

  

  突如其來的野獸慘嚎幾乎要刺破了方欣的耳膜,她痛苦地轉過身來,滿臉是淚地對宇文說道:「我答應你!」

  

  「我欠下你的情,一定會還你!」宇文神情極為嚴峻。

  

  方欣忍著眼淚,脫下身上的短夾克,露出一件湖藍色的真絲襯衫。

  

  「來不及了!」宇文猛地衝上前來,拉住方欣的衣領用力一撕,隨著崩飛的紐扣,少女露出了潔白如玉的身軀。

  

  「啊?宇文老師,你……你在幹什麼?」不遠處的唐考驚呆了。

  

  「快去吧……」宇文三兩下扯壞方欣的衣衫,又用力將她往場外推了一把,做完這一切,他彷彿耗盡了自己的力氣,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方欣抬手捂著胸口,有些羞愧地看了唐考一眼,快步跑出了球場。

  

  「救命啊!有流氓!」很快,校園上空開始迴盪著方欣的尖叫聲。

  

  宇文並不擔心沒人來搭理方欣,當他將耳朵貼在地上聽見遠處隱隱有密集的震動時,就知道附近將有大批的學生經過。最先被方欣的叫聲引來的,是剛從計算機系裡出來的一大群男生,眾目睽睽之下,方欣更加哭得梨花帶雨。漂亮的女同學在校園裡遭遇流氓,頓時激起了男生們的義憤,而當他們聽說幹壞事的居然還是日本人時,便如一支火把扔進了曬乾的草垛,所有人都在剎那間燃燒起來了。

  

  一傳十,十傳百,在好事者的推動下,有日本人非禮中國女生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學校。不出宇文所料,剛才四周十分安靜,只是因為全校的學生們都被集中到各自的系級大樓中做當天的統一體溫測試。而現在這個時候,大家都差不多做完了檢查,正要從樓裡出來回到各人的寢室裡去,此時的校園裡,正是一天之中戶外人員最多的時候。

  

  正在折磨玄罡的柏葉聽見方欣的喊叫,不禁愕然地回過頭來,他還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喊聲究竟意味著什麼。等到柏葉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勁時,一群人數眾多的男女學生已經湧進了足球場。

  

  「就是他,他不但非禮我,還打傷了來救我的老師和同學!」在方欣的義正詞嚴的指證下,受傷的丁嵐和宇文也是柏葉罪行的鐵證。

  

  「方欣……你為什麼……」柏葉目瞪口呆地望著方欣,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人群憤怒了,「*****的日本流氓!打死他!」類似的謾罵聲摻雜著各地方言此起彼伏。

  

  「我沒有對她做過什麼!」柏葉本能地想嘗試辯解,但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人能聽得見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生沖在了最前面,準備讓這個日本色狼嘗嘗苦頭。

  

  眼看向自己走來的學生個個都是氣勢洶洶,柏葉開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略顯痛苦的眼神卻一直追隨著方欣的身影,面對表情複雜的柏葉,方欣心中頗為矛盾不安,但她很快便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低聲說道:「我已經不欠你什麼了……」然後,她決然地避開了柏葉的目光,退到了人群後方。

  

  「別靠得太近!小心他手上有武器!」宇文怕那幾個不知深淺的學生受到傷害,連忙高聲提醒,可那些血氣方剛的男生們哪裡聽得進勸阻,腳下更是沒有半點猶豫。

  

  手上雖然提著十字槍,但柏葉並沒有打算將矛頭對準這些普通的學生,可他還沒有退出幾步,身後又響起了巨大的喧嘩聲,柏葉一回頭,球場的另外幾個入口也被激憤的人群堵塞了。

  

  似乎已經沒有退路了……柏葉沒想到竟然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聚集了這麼多人,饒是他藝高膽大,面對一片洶湧的人潮,他還是隱隱有些不安起來。人群組成的包圍圈越來越小,已將柏葉團團圍住,有幾個自忖勇猛的男生幾乎衝到了他的面前。為了防止形成圍攻之勢,柏葉不得不殺一儆百,他單手掄起十字槍,在自己身前蕩出一個半圓,槍芒極快地向那幾人的下盤劃去,鋒刃掃過之處,幾個男生的腿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劃傷,一時間血如泉湧,慘叫連連。但即便如此,柏葉也已是手下留情,若換是奧斯丁在場,只怕這幾個男生的大腿全都要被連根卸下來。

  

  沒想到這日本流氓居然還敢動手反抗,本已收攏的人群立刻驚叫著急速向外退開,柏葉索性操起長槍一輪空舞,又將包圍圈逼得擴大了許多。

  

  「快!趁著場面還沒完全混亂,去把玄罡和丁嵐拖回來。」宇文暗中拽了拽唐考的衣角。

  

  可唐考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完全沒有注意到宇文的暗中指示。在唐考的眼前,不斷有人湧入球場,場內逐漸站不下人,更多的人就開始爬上看臺,很快,整個看臺也完全被學生所填滿,但還有無數剛剛趕來的人看不見場內的情況,只能聚集在球場外圍的附近,將四周圍得水洩不通!而站在球場看臺最高處的人則自發地將身子探出場外,向球場外圍的人群高聲喊叫,不斷轉敘場內此刻正在發生的情況。

  

  宇文扯了好幾次唐考的衣角,他都毫無反映,宇文終於忍無可忍地在唐考腰上打了一拳,他才驀然醒悟,想起了還躺在球場中央的玄罡和丁嵐。「兄弟,來幫忙搭個手!」唐考順手拉住身旁一個膀大腰圓的男生,「我們去把受傷的人救回來。

  

  乘著柏葉空舞長槍逼退人群的時候,唐考與那男生急速衝進場內拖回玄罡和丁嵐,柏葉雖然看在眼中,倒也沒有出手阻攔。唐考見柏葉沒有動靜,又順便將那幾個被劃傷大腿的莽夫也拖回人群之中,只是黃綠色的草地上留下了幾條長長的斑駁血跡。

  

  學生們先是為唐考的勇敢發出歡呼,但當他們看見地上的血跡時,又變得更加群情激憤起來。「幹掉日本豬!為受傷的同學報仇!」開始有人帶頭喊起了口號。

  

  可面對不斷揮舞長槍的柏葉,並沒有誰能真正接近他,在柏葉與人群之間,出現了一個十多米寬的真空地帶。

  

  場面尷尬地進入了僵持狀態,柏葉沒能預料局勢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在宇文的操縱下,自己竟變成了眾矢之的,雖然這些普通人組成的包圍圈不足為懼,但要想在不傷害這些人的前提下突圍,似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柏葉心中反覆斟酌,竟沒有一個萬全之策可供選擇,一向沉穩的柏葉,也開始焦躁起來。

  

  站在人群前端的宇文一直緊盯著柏葉的一舉一動,在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中猜測著柏葉的心理變化。眼前的情況雖然都還尚在宇文的預料之中,但柏葉究竟會作出何等應對,宇文心中也全然沒有把握。將如此之多的凡人捲入這場術界爭鬥,實在是冒險之極,這場用無數生命作為賭注的博弈,也是被逼無奈的宇文孤注一擲了。宇文現在只希望自己在與柏葉有限的幾次交手中,對柏葉的性格分析沒有發生太大的偏離。

  

  「用石頭砸他!」不知是誰大喊著從人群中扔出了第一塊碎石頭,那塊毫無準頭的碎石距離柏葉還有四五米時就落在了地上,不過它依然向前滾動著,直到滾到柏葉的腳邊。

  

  但這塊石頭卻是一個提醒了眾人的信號,場內微微安靜了一下,便有更多的人在自己的腳邊尋找可以投擲出去的東西,並將它用力地擲向柏葉。

  

  面對凌亂飛來的雜物,柏葉很輕易地就能躲閃開,但他的臉上開始出現憤懣的神情,似乎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羞辱。忽然,柏葉微微一跺腳,手上邪兵再次隱隱現出藍芒,宇文頓時明白,柏葉已經動了殺機,意圖用邪兵開道突出重圍了。

  

  宇文連忙將雙掌覆於地上,暗中運起殘存不多的一點靈力。一簇普通人無法看見的虛靈沙悄悄地灑在柏葉面前的草地上,並組成了一行字--「你是想踩著屍體出去嗎?」

  

  柏葉不經意地一低頭,看見那行文字後不禁愣了一下,然後抬頭看了宇文一眼。

  

  「你應該能夠看得見,現在我身後的人群已經完全堵死了所有的出路,並且前方的學生也已被後面的人流堵住而無處可退了,如果你想依靠十字槍殺出一條血路,你的槍下至少要增加上百個無辜亡魂,才能夠打開這血肉通道……」虛靈沙靈巧地游動著,不斷變換著顯示的文字。

  

  柏葉開始猶豫起來,十字槍上的藍芒也隨著他的呼吸閃爍了兩下。

「我當然知道你完全有能力衝殺出去,但你若是對這些普通民眾大開殺戒,又有無數的目擊者,你還想能有機會走出中國國境麼?一旦警方正式對你進行搜捕,你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是逃不出去的!」

  

  足球場中並沒有多少可供投擲的石頭,學生們又將一瓶瓶沒有喝完的礦泉水砸了進去,過得一會兒,就連幾個鋼質的水壺也飛了進去!

  

  柏葉一邊動作輕盈地左躲右閃,一邊用長槍將那些飛來的異物一一擋開,忽然,他把十字槍用力插在面前的虛靈沙上,與此同時,宇文面前也出現了一團虛靈沙。

  

  「你不要逼我!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把這裡所有的目擊者全部殺掉!」虛靈沙構成了只有宇文才看得見的幾個凌亂的大字。

  

  宇文苦笑了一下,重新排列了柏葉眼前的文字--「想要把學校變成修羅道場嗎?還請你仔細考慮一下目前的中日關係!僵化多年的政治局面正處於破冰之際,在這樣的敏感時刻,你是否要撕破臉皮,替你的主子挑起新的爭端?而且無論此刻你如何抉擇,你這次潛入中國的任務都已經失敗了,今夜一過,S大將沒有你的立足之地,恐怕你再也沒有機會拿到此行的最終目標--星落刀。就算你能把這裡所有的目擊者都幹掉,也能躲過國家機構的重重追捕而逃回日本,可指派你前往中國的那些人呢?他們恐怕不會容忍一個失敗者的回歸吧?等待你的,只會是一把鋒利的脅指!」

  

  脅指,是一種日本武士切腹自盡時使用的短刀。當柏葉看見這些文字時,他的目光一頹,神情頓時變得無比蕭索。

  

  「我已經沒有選擇了麼?」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簡單的文字交流,竟似將柏葉逼入了絕路。

  

  「石頭不夠了,我們需要更多的石頭!」當場內的學生向場外如此高喊時,場外頓時聚集了一群自告奮勇的人。「那邊不是有工地嗎?我們馬上就去搬運石頭!」

  

  陷入狂熱狀態的人群是非常可怕的,工地大門被學生們強行撞開,一輛接一輛的雙輪小推車將工地上的石塊運送到球場外圍,很快,就像戰場上分發彈藥一般,幾乎每個男生的手上都分到了兩塊石頭……

  

  柏葉吃驚地看著人們相互傳遞石塊,每一張戴著口罩的臉,此刻彷彿都變成了蒙面的兇徒,究竟是什麼樣的仇恨,才讓他們如此瘋狂?作為一個日本人,柏葉恐怕永遠也想不通這個問題。

  

  「我明白了……你真的是黃泉引路人……」柏葉傳來的文字中終於透出一股絕望。

  

  「若要保留一個術者的尊嚴,你……還是自裁吧……」宇文猶豫片刻,還是用虛靈沙將這行字顯示了出來。

  

  柏葉若有所思地望著虛靈文字,突然神情平靜地盤腿坐了下來,彷彿完全放棄了抵抗!

  

  人群微微停滯了一下,又遽然騷動起來!宇文神色嚴峻地望著柏葉,忽然後退了一步,融入即將沸騰的人群之中。

  

  「砸死他!」隨著某人一聲憤怒的叫喊,鋪天蓋地的石塊如飛蝗一般砸向了柏葉。漫天飛舞的無數碎石瞬間遮擋了照明燈光,一片巨大的陰影覆蓋在球場中央!

  

  就在石塊即將擊中柏葉前的那一剎那,柏葉忽然圓瞪雙眼,就如一頭猛虎般從地上一躍而起,手中的兩柄邪兵被他揮舞得有如風車一般,竟從密集的飛石間強行穿越了出來!

  

  「宇文樹學!我不服!」隨著一聲沖天長嘯,柏葉踩踏著地上迅速堆疊起來的碎石凌空飛起,在半空中用犀利的目光極快地掃視著包圍自己的人群,當他陡然發現藏在人群前端的方欣時,柏葉便如一隻大鵬般在空中翻了個身,直直地向方欣撲去。

雖有邪兵護體,柏葉還是沒能完全躲避開那集結了眾人力量的飛石,被石塊擊中而在眉骨和額角留下的幾處挫傷此刻已是鮮血直冒,漸漸糊住了他的眉眼。

  

  看到那手持利器的日本人從天而降,學生們全都嚇得四散開來,唯獨滿臉驚懼的方欣沒能邁開腳步躲閃,似乎已經被滿臉是血凶神惡煞的柏葉嚇呆了。

  

  柏葉身形一閃,落地瞬間已將塞施爾長刀架在了方欣的脖子上,然後左手一振,將十字槍平平地指著前方,高聲怒吼道:「全部給我閃開!不然我就先動手殺了她!」

  眼看這日本人竟然冒著石雨衝到人群之中,而且還劫持了一個人質,手中仍拿著石塊的學生們都愣住了,方欣附近的人群頓時不由自主地向球場中心退去,給柏葉面前留出了一個空檔。

  

  柏葉十分警惕地看著周圍的學生,小心地防範人群中可能出現的一切異動。當他的眼角餘光掃過方欣驚恐的面容時,柏葉心中忽然莫名一痛,不由輕聲說道:「無論是誰這麼做都可以,可我實在不願意看到陷害我的人是你……」

  

  可剛說完這句話,柏葉就發現了一件讓他極為不安的事情。

  

  宇文不見了!在週遭的人群中竟然看不到宇文的身影,但在投石之前,宇文分明就在人群前端的!柏葉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難道這個讓人無法捉摸的黃泉引路人又在使出什麼古怪的手段?

  

  就在柏葉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包圍自己的人潮中時,一陣猝然升起的胸悶感覺覆蓋了柏葉的中樞神經,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掌緊緊地扼住了他的心臟!柏葉一低頭,卻看見一截帶著古怪銘文的青色槍頭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柏葉伸宏……你分心了……」身旁的方欣忽然開口說話,發出的卻是男子的聲音。而那半截槍刃,就是從方欣的手掌中現出的。

  

  「嗬……嗬嗬……」柏葉口中響起沙啞的嘶喊,臉上帶著無法置信的神情望著方欣,原本一臉惶恐神色的方欣此刻卻不再害怕,只是臉上神情變得十分疲憊。她從容地一低頭,在柏葉的刀鋒下繞過,並向後退了兩步。

  

  刺入柏葉胸膛的槍尖左右搖動了兩下,然後「嚓」地一聲抽了出去,鮮血一下從傷口洶湧而出,在柏葉胸前浸潤開來,彷彿一朵盛開的血紅玫瑰。

  

  從柏葉身旁走開,方欣的身形一下伸長了許多,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部,一捧細沙嘩地一下盡數流淌下來,虛靈細沙盡數散去,露出的卻是宇文瘦削的臉龐。

  

  柏葉絕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一時疏忽所造成的後果已經無法再挽回了,宇文用虛靈沙幻術偽裝成方欣的模樣,也只有天生就能看見虛靈的柏葉才會上當,恐怕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柏葉劫持的是宇文,而柏葉竟然在貼身劫持之後也沒能察覺……他到現在才看見,真正的方欣早已遵照宇文的吩咐躲到了唐考身旁,用一件外衣遮住了自己的臉。

  

  一切都沒有脫離宇文的預料,在宇文設下的局勢逼迫下,不甘心被學生圍攻的柏葉只能選擇劫持人質這條路,而一旦他如此選擇,所挑選的人質也只會是一個人,那就是他心中一直掛念而又傷害了他的方欣!

  

  孤注一擲終於迎來了險勝,就如古代那些名垂千古的刺客一樣,在刺出那猝不及防的一槍時,宇文已經下了同歸於盡的決心,因為柏葉架在他脖子上的彎刀也隨時可能會劃出一段死亡的弧線。但面對著宇文幻化出來的方欣面容,受到致命一擊的柏葉並沒有選擇揮動彎刀……

  

  心脈已被虛靈槍截斷,柏葉只能體內靈力苦苦強撐,但這樣也維持不了多久了,用十字槍撐住身體才勉強站立的柏葉,目光正漸漸地失去了焦點。

  

  想起柏葉誤以為自己是方欣而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宇文不由輕輕一歎,操控虛靈沙在柏葉眼前的地面上組合起來。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看到宇文留下的文字,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的柏葉嘴角輕輕一牽,握緊十字槍的雙手鼓起了自己最後一點氣力。

  

  宇文眼前也最後一次出現了虛靈文字。

  

  生死去留,棚頭傀儡,

  一線斷時,落落磊磊。

  

  宇文所寫的,是六祖惠能圓寂前所說的四句佛偈,而柏葉所回的,則是日本能劇大師世阿彌所著作品《花鏡》中的名句。

  

  「善哉!」宇文閉上眼睛,輕輕抬起手來,將地上那簇虛靈沙抹散了。

 

 

五十、白影

  

  就如來時一般突然,人群的消散也只用了極短的時間。足球場上重新恢復了寂靜,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只是場地中央多了一個碎石堆砌的小山,遠遠望去,活似一個新砌而成的墳墓。

  

  小石山前並排插著兩件冷冰冰的兵器,看上去就像是被埋葬者的墓碑。

  

  「要抽煙麼?」唐考掏出一盒已經壓扁了的三五。

  

  靠坐在球場邊緣休息椅上的宇文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唐考從煙盒中抖出兩支皺巴巴的煙卷,並排叼在自己唇上點燃後,分了一支給宇文。

  「咳……咳咳……我也要……」一直平躺在宇文腳邊的丁嵐竟然自己支撐著坐了起來。

  

  「行啊你,居然這麼快就能動了!你是不是屬蟑螂的啊?」唐考驚喜地拍打著丁嵐的肩膀。

  

  「別碰我……痛……痛死了!」丁嵐面孔扭曲地捂著右肋,「你到底給不給?」

  

  唐考拍了拍空褲兜,表示已經沒有煙了。

  宇文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上的香煙,又一言不發地遞給了丁嵐

  三個男人就這麼並排坐著,若有所思地望著那灰白色的石頭墳墓。方欣卻站在距離他們有些遠的地方,披著唐考的外衣,雙手抱在胸前,抬頭望著星光閃耀的夜空。

  

  宇文扭頭看了一下方欣,悄悄對唐考問道:「她沒事吧?」

  唐考搖了搖頭,說道:「自從你告訴她柏葉的最後遺言,她就一直不願意和我們說話,可能多少受了一點刺激吧。」

  

  宇文又瞥了方欣一眼,夜風正輕輕吹拂她額前的秀髮,她的眼眶裡似乎有什麼在閃動。

  「你們知道嗎?日本有評選年度漢字的習慣。」宇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嗯?」唐考和丁嵐同時轉過頭來。

  「去年的日本年度漢字,是「愛」字。」宇文微微歪著頭,目光有些憂鬱地望著前方。

  

  「哦……」兩個年輕人似懂非懂地應道,「那今年的年度漢字呢?」

  「今年的?還得等些日子才知道,要到年底才能評選出來。」宇文淡淡地說道,「不過我猜,今年大概會是個「命」字吧……」

  

  「命?」唐考先是一愣,又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呵呵……我一直以為老師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也相信這個嗎?」丁嵐有點想笑,卻又怕牽扯到痛處,臉上的表情便十分古怪。

  

  宇文長吁了一口氣,抬手指了指夜空,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沒錯,謀事在人……死了一個日本人,沒有一個學生願意報警,所以沒有警車來,可為什麼一直沒有救護車或者醫生護士什麼的來理睬我們啊?」丁嵐瞇著眼睛往大路的方向張望了一下,又失望地低下了頭。「我可不想自己走到醫院去。」

  

  「不會有什麼救護車了……」唐考有些鬱悶地說道,「你忘記S大已經被封鎖了嗎?我打了幾次120急救電話了,他們都以為我是在開玩笑,還告訴我說學校隔離區那邊有的是醫生。」

  

  「咳咳……我可不想被送到隔離區去!」丁嵐立刻表示反對。

  

  「等天亮吧,現在是不會有人搭理我們的。」宇文索性閉上了眼睛,「斷兩根肋骨是死不了人的。」

  

  「我當然死不了!玄罡這怪物也會自己癒合,可張月晨昏迷了這麼久,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啊?」丁嵐有些不滿宇文對張月晨的冷淡,回過頭去想看看躺在場外的張月晨情況如何。

  

  可就這麼一回首,丁嵐立刻被嚇了一跳,張月晨竟面無表情地站在他們身後不過一步的地方,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

  

  「啊,月晨,你醒了麼?」丁嵐很快反應過來,欣喜地問道。

  

  「嗯……」張月晨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轉身便向方欣走去。

  

  宇文聽見丁嵐說話,猛地睜開了眼睛,見張月晨走向方欣的步伐越來越快,心念電轉之下,他刷地一下站起身來。可宇文忘了自己也受傷不輕,動作過大了一些,立刻感覺胸口一陣氣血翻騰,頓時鼻血長流!

  

  「老師你怎麼啦?」唐考驚慌地扶住了宇文。

  

  「快攔住張月晨!」宇文表情痛苦地摀住口鼻,悶聲叫道。

  

  「攔住張月晨?」三個男人中唯一能夠行動自如的唐考卻完全不懂宇文是什麼意思,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張月晨一眼,不過猶豫了五秒鐘,便已經來不及了。

  

  張月晨快步走到方欣身後,突然出手勒住了方欣的脖子,並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寬刃短劍,抵住方欣白皙的頸部。這一次,方欣真的成了人質!

  

  「月晨!你發什麼神經?」丁嵐呆了一呆,忽然大聲吼了起來。

  

  「坎查短劍!殺害溫雅老師的果然是你!」宇文怒道。

 

  「唐……唐考……」方欣忽然被人用利器制住,心下不由一陣慌亂,而那坎查短劍鋒利異常,竟讓她產生了冰涼劍鋒已經嵌入肌膚之中的錯覺,嚇得她顫聲向唐考求救。

  

  「這……這……」事起太過突然,饒是唐考平日機敏沉著,此刻也慌了手腳。

  

  「唐考學長,我曾經聽丁嵐哥說過,你們在博物館裡找到了一樣東西,現在……就請把那東西交給我吧!」張月晨說話的口氣十分冷靜,一點都不像一個柔弱的大二女生。

  

  「張月晨,把刀放下來,要什麼都好說……你要那麼危險的東西幹什麼?」唐考擰著眉頭反問道。

  

  「哼,只要有了星落刀,就能擁有改變世間一切的力量!你們和這些外國人打得你死我活,不都是為了爭奪星落刀嗎?」張月晨冷哼一聲,似乎覺得這是明知故問。

  

  「誰告訴你這些傳聞的?星落刀只會帶來恐怖與死亡,何況那刀已經斷了,早就失去了魔力!」宇文提起髒兮兮的衣角在滿是鮮血的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眼神凶悍地盯著張月晨。

  

  「又想騙我!易南行挖出來的石書上說過,星落刀本來就是斷的!只要四柄邪兵聚集在一起,就能讓星落刀重新激活!」張月晨開始挾持著方欣,慢慢往球場中央移動。

  

  「易南行挖出來的石書?」宇文等人面面相覷,難道易南行找到的東西還不止是四柄邪兵?

  

  「易南行曾經對我說,只要我願意和他一起去尋找星落刀,可以去禮堂後面的樹林中尋找,他會將這柄短劍和石書埋在那裡留給我。我原以為他是在哄我,就一直沒放在心上,沒想到,我愛的男人一直在騙我,而易南行說的卻全是真話……」張月晨看著手中精美絕倫的坎查短劍,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絲傷感。

  

  宇文這時才明白,當初易南行綁架張月晨,只為了想和張月晨分享他的驚人發現,難怪當初丁嵐和唐考在工地救人時,張月晨會說易南行已經答應放她回去了。可惜還沒等一片癡情的他踏上尋找星落刀之路,就死於非命,再也無法向自己心儀的女孩兌現自己的承諾。

  

  至於張月晨口中所說的石書,或許只是一塊刻上文字的石板,那玩意說不定不是高芳所留,而是那個逃回波斯的奴隸所編撰的。宇文一直奇怪,當年蜀郡軍器監橫生變故,高芳都沒能逃出來,為何獨有卡柯路西亞的一個隨身奴僕能逃出生天。現在回想起來,恐怕只是因為他是歐羅巴人種,那些亡魂沒有選擇他作為附身對象,才留下了他的一條小命。

  

  星落刀作祟,軍器監到最後幾乎就沒有活人了,高芳最終悔恨莫及而將四柄邪兵深埋於土中,應該就是指使這個波斯奴隸干的,並且多半在完事之後放走了他。而這位奴隸卻很可能會因主人卡柯路西亞之死而心存恨意,便乘機在埋藏邪兵時留下歪曲事實的石書,想誤導發掘出邪兵的後來者,甚至在自己回到波斯後寫下的回憶錄中也提及了此事,才讓柏葉與奧斯丁如獲至寶,不遠千里趨之若鴻。

  

  柏葉和奧斯丁兩個身份特殊的異人也就罷了,沒想到這深埋千年的石書落在張月晨的手裡,居然讓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也起了異心,實在是害人不淺。可現在不是唏噓感慨的時候,面對手持坎查短劍的張月晨,宇文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思索解決危機的辦法。

  

  「月晨,難道……難道溫雅老師真的是你害死的?」丁嵐質問的語氣有些猶豫,他見張月晨臉頰上有兩團病態的緋紅,說不定她真的已經被流感病毒感染,心中不由很是難受。

  

  提到溫雅,張月晨的目光不禁退縮了一下,略微有些愧疚地對丁嵐說道:「我……我只是想要那把劍……我手上雖然有了這把短劍,但我好像沒有什麼變化,不能像易南行和隋凌那樣……我不是存心害溫雅的!我只是一時失手……」

  

  「你知道為什麼你被邪兵附體也沒能擁有非凡的力量嗎?那是因為坎查短劍當年的主人格魯索爾本就是個只會鍛造打鐵的工匠,而不像塞施爾彎刀與克力士長劍的主人是將軍與武士出身。其實你錯了,你已經受到了邪兵的影響,你心中的怨恨早已被那邪惡的力量放大到不正常的地步了!刺死溫雅的那一刀,分明是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從背後刺入的,這就是你說的失手?就算你是失手傷了溫雅吧,可後來報警陷害我的人也是你!你又如何解釋?」宇文抬手戟指張月晨,語氣中充滿了憤怒。

  

  「呵呵……不錯,我就是要陷害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引來了那個什麼小師妹,丁嵐又怎麼會被那女生迷得神魂顛倒?繼而對我不理不睬!」張月晨忽然對宇文大聲吼叫起來。但她很快又轉向丁嵐,和顏悅色地說道:「丁嵐,我知道你現在心中的人已經不是我了,不過沒關係,等我拿到星落刀,你就會對我死心塌地的。」

  

  張月晨一言既出,三個男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此說來,一切的起因都是為情所困麼?

  

  「張月晨,你太糊塗了,星落刀怎麼可能改變得了一個人的感情呢?」宇文看著張月晨手中的坎查短劍,腦海裡不斷浮現這柄短劍從背後插進溫雅身體時的景象。他忍了又忍,才讓自己說話的口氣盡量趨於正常。

  

  「哼!誰要信你的鬼話?」張月晨鄙夷地看了宇文一眼,「唐考,快說吧!星落刀究竟在哪裡?」

  

  唐考不知所措地回望宇文。

 

  「千萬別說!後果不堪設想!」宇文咬緊牙關對唐考說道。

  

  「真的不肯說?」張月晨冷笑著將短劍輕輕移動了一下,方欣脖頸上頓時現出一條細細的血痕,鮮紅的血液剛從皮下滲出,就被飢渴的短劍吸吮而去。

  

   方欣發生一聲驚叫的同時,唐考也堅持不住了,「不要!我說……斷刀就藏在學校西南方最高的水塔頂上。」

  

  唐考口中所說的水塔,正是宇文剛進學校觀測邪兵能量波動時所攀爬的那一座,星落刀藏在它的頂部,便與地面之間有了足夠的高度,就算柏葉拿著邪兵從水塔下經過,也不會有共鳴發生。

  

  「哼,諒你也不敢騙我!」張月晨拖著方欣一路退到球場中央的石堆前,拔起柏葉屍身旁的十字槍和塞施爾長刀,又慢慢往球場另一端的出口移動,直到出了球場入口大門,張月晨才猛地將方欣往前一推,轉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宇文大意失荊州,竟然讓一個別有心機的普通女生奪去了所有邪兵,一時間急火攻心,眼前一黑,險些栽到在地上。

  

  見情形不對,唐考連忙架住宇文,將他扶到丁嵐身旁坐下,又追上前去照看驚魂未定的方欣,方欣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痕,忽然後怕不已,一下抱住唐考哭出了聲。

  

  「真他媽的混蛋……」眼前亂糟糟的情況,讓唐考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他忽然推開方欣,衝上看臺拾起自己那把已經斷成兩截的長弓,急匆匆地返回到宇文身邊。

  

  「還好只是削斷了一張弓片,換上備用弓片就可繼續使用,我這就去追張月晨!」唐考揚起半截斷弓,希望自己還有挽回敗局的機會。

  

  宇文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西南方的天空,低聲說道:「恐怕已經晚了……」

  

  唐考順著宇文手指望去,只見遠方隱隱有一團淡青色光芒,正冉冉向上升起。

  

  「四柄邪兵終於聚首,開始與星落刀相互感應了……那團不斷上升的光芒,就是一意孤行的張月晨在攀爬水塔……」宇文歎息道,「她倒也聰明,沒有把坎查短劍留在體內,自然也就不受邪兵共鳴的影響,我剛才還抱有最後一點希望,期望她會被共振擊暈,現在看來,這點小小僥倖也破滅了……」

  

  唐考二話不說,就想要往亮光的方向跑,可宇文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道:「不要再過去送死了,你孤身一人不會是邪兵宿主的對手……事已至此,浩劫難逃,至少讓我先保住你們幾個吧!」

  

  說完,宇文將定靈珠拿在手上,用力捶了自己胸口一拳,口中立刻噴出一大口鮮血,盡數淋在定靈珠上,他忍住疼痛彎下腰身,用血淋淋的定靈珠在地上畫出一個橢圓形的大圈,將唐考丁嵐和正全力復原的玄罡都劃入圈子之內,然後又對方欣招了招手,示意她也站進圈子裡面來。

  

  「這是在幹什麼?畫地為牢嗎?」丁嵐在一旁嘀咕道。

  

  「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宇文口中唸唸有詞,雙膝跪地趴在地上,迅速地用定靈珠在大圈內畫寫著各種奇怪的文字。

  

  「老師是在設立法陣?」唐考有些不解地問道。

  

  「……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三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宇文根本顧不上回答唐考,只是拚命地在地上寫寫畫畫,鮮血不夠了,就將定靈珠塞進嘴裡蘸一下。

  

  方欣忽然感覺四周狂風大作,再抬頭看了看天上,不知何時起,滿天星光已被雲層遮蓋,就像有一隻大手摀住了天幕。她心中不由有些莫名的害怕,便緊緊地靠在了唐考身後。

  

  「……唯傳見法性,出世破邪宗!」宇文鏗鏘有力地念出最後一句法咒時,手上也劃下了最後一筆,定禪破邪大陣終告完成。

  

  就在這時,西南方的水塔頂端忽然現出一道直飆天際的紫色焰芒,緊接著又是一次劇烈的閃光,有那麼一瞬間,整個S大居然亮如白晝!

  

  歷時千年,邪兵再聚!四鍛師之靈又重新回到耗費他們無數心血的傑作上,蒙塵已久的星落刀再次甦醒了!

  

  「砰!砰!砰砰!」金石相撞的沉悶響聲接連不斷地從四周傳來,宇文費力地攀上看臺高處,吃驚地發現附近所有面朝西南方向的鴟吻靈動儀全都鬆開了大口,剛才的聲音便是這些鴟吻口中的銅珠一顆接一顆地掉下來砸在堅硬地面上發出的聲聲悶響。靈動儀的異常反應表明,西南方正出現一股無法想像的強大靈力波動!

  

  緊接著,一團影影綽綽的白影開始在水塔下方聚集,並越聚越密,很快,白影就佔據了水塔四周數百平米的空地。但由於相隔甚遠,宇文還暫時無法看清那迅速擴張的巨大白影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午夜一點的校園,絕大多數的人都已陷入沉睡之中,對於自己生活的空間正被某種異物侵佔,他們是毫無知覺的。

 

  彷彿有人在暗中指揮一般,原本四處擴張毫無章法的白影忽然收縮了一下,似乎略做了些整頓,竟列隊成形,猝然間以驚人的速度徑直往宇文這邊衝了過來。

  

  從水塔到球場之間並無太多建築,白影在寬闊的道路上橫衝直撞洶湧而來,所到之處未見有半點阻礙。跟隨著宇文走上高處的三個年輕人看到遠處的怪異情形,難免有些恐慌,轉身逃跑肯定是來不及了,他們都無法想像這白影衝到自己跟前時會是何等感覺,兩個男生都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方欣更是緊緊地攥住唐考的胳膊,將頭伏在唐考肩上不敢再看。唯獨宇文神色堅毅,目光炯炯地望著西南方。

  

  近了!轉眼之間,白影便如猛漲的海潮般湧到球場外圍,當宇文終於看清那邪兵激發的古怪白影究竟是為何物時,他頓覺手腳一陣發涼。

  

  那白影竟然是一支裝備整齊的古代軍隊!衝在最前面的軍士,已可看到身著晚唐軍裝,隊伍前排一列完全沒有生氣的灰白色旌旗中,還可隱隱看到一桿大旗上繡著一個斗大的「高」字,這分明就是當年高駢手下在軍器監被邪兵所制而全軍覆沒的五千天平軍!

  

  「快!趕緊下去!」眼看勢如破竹的白影軍團就要衝進球場,宇文連忙將大家趕下高台,站入他剛才設下的法陣當中。須臾之間,白影就殺到眾人的眼前,近距離的接觸下,唐考他們才發現那些灰白色的士兵亡魂竟依然保持著死亡前那一剎那的臨界狀態,每個士兵的身上都遺留著刀砍槍戳讓人觸目驚心的可怕傷痕,只是已不再有鮮血湧出,而他們臉上猙獰到極致的神情,彷彿還凝固在千年前慘烈廝殺的瞬間。

  

  面臨如此可怕的景象,自然將幾個年輕人嚇得兩腿發軟,方欣更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尖叫。但亡魂白影剛一觸碰到宇文設下的法陣邊緣,一圈陡現的金光便擋住了它的去路,法陣四周的白影頓時劇烈地翻騰起來,手持利器的兵士殘影也開始扭曲變形,與此同時,陣中眾人都聽見了一陣極為淒厲的哭喊聲,那聲音又尖又滲,彷彿冤魂夜泣一般,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湛然常寂,妙用恆沙……」宇文雙手合十,口念法訣,突然雙目圓睜,怒喝了一聲「退!」法陣外圍立刻金光暴長,白影便如被利斧豎劈般分裂開來,從法陣兩側越過。但在經過法陣之後,這隊白影軍團又自行復原連接,繼續向前奔行。身處定禪破邪大陣保護之中的幾個人彷彿站在汪洋中的一片孤島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詭異恐怖的白影四處湧動,悄無聲息地從自己身邊蔓延過去。

  

  這種情形並沒有持續多久,處於急行軍狀態的亡魂軍團很快便穿越了宇文等人,繼續往前奔行,只不知何時才會停下腳步。直到看見玄罡繃緊的身軀漸漸放鬆下來,確認四周已暫時不受白影軍團的影響,宇文才長舒了一口氣,不再耗力維持破邪法陣。

  

  「原來……這才是星落刀的真相……」宇文望著遠去的亡魂,喃喃自語道,「難怪當年的蜀郡軍器監會全營覆沒,這星落刀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攝魂奪魄,讓曾經在這片大地上因為戰爭而死於非命的亡魂們再次回到人間,而每次亡魂復甦,便會去附身控制它們所遇到的活人,並造成更多可怕的殺戮,就如滾雪球一般,加入亡魂軍團的死靈越來越多,星落刀便由此得以控制更多亡魂。」

  

  「你是說……它們是想附在我們的身上,讓我們自相殘殺?」唐考打了個寒戰。

  

  「現在看來,就是這樣……」宇文表情木然地回答道。

  

  「可現在它們是在往宿舍區的方向急行啊!等他們衝進宿舍,我那些同學們豈不是全要被這群亡魂控制住了嗎?」丁嵐走上前來,激動地抓住了宇文的胳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宇文搖了搖頭,「因為我的無能,讓事件已經失去了控制,我們目前能做的,就是趕緊去從張月晨的手中奪下星落刀,或許還能有所挽回,但看它們的速度,只怕我們已經來不及了……」

  

  眾人回頭望去,五千魔軍已經開始進入學生宿舍前的籃球場,最多還有五分鐘,便會全面侵入所有的宿舍樓,唐考他們完全無法想像,被這群亡魂附體後的學生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老師,你不能只救我們幾個啊!快想想辦法救救他們吧!」方欣無助地拽住宇文,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

  

  「莫非S大今夜真是難逃此劫麼?」宇文咬緊牙關扼腕長歎,內心深處悔恨不已。

  

  就在眾人即將絕望之際,東南方的天邊忽然亮起一縷金色光芒,有如利箭般徑直飛向那白影軍團,這縷光芒的色澤與宇文的定禪破邪陣所激發的金光極為相似,片刻之後,垂直插在白影行進道路前的細長光線竟陡然橫向展開,拉出一幅龐大無比的光幕,擋住了亡魂軍團的去路。金色光幕之中,更隱隱透現出一尊蓄髮佛陀的莊嚴法相。

  

  「即色寂滅三昧,若證此三昧時,心生大歡喜。或見諸境界不得取著,滅除一切諸重罪障!」隨著一聲悠長梵音在校園上空高揚激盪,白影軍團再也無法前行半步,層層疊疊地擠成了一團。

  

  「宇文老師,這是誰來幫我們了?」看到有高人出手相助,唐考真是又驚又喜。

  

  「佛頂破魔陀羅尼印結界!」宇文呆了一呆,「師父……是師父到了!」

  

  「師父?來的是老師的師父麼?豈不是我們要叫師祖?」丁嵐吃驚得張大了嘴。

  

  邪兵釋出的亡魂軍團雖然前行受阻,卻並沒有就此罷休,也在暗中不斷蓄積力量,灰白色的白影委頓片刻之後,忽然又氣焰大盛,欲圖強行突破結界,白影與金色佛光此消彼長,展開劇烈的拉鋸對抗,弄得在遠處觀戰的幾位心情也是七上八下,不知後局如何。

  

  眾人都被那氣勢磅礡的佛魔鬥法所吸引,唯有玄罡不為所動,在宇文身旁發出了一聲長嘯。

  

  嘯聲頓時提醒了宇文,他一驚之下,忍不住喊了起來:「快!我師父也只能暫時為我們爭取時間,如果再不採取行動,S大真的要變成人間地獄了!」

 

 

 

五十一、了斷

  

  當前目標,自然是追尋引起這場可怕騷亂的張月晨,但當宇文他們一路急奔趕到水塔下時,起初看見的邪兵啟動的光芒已經消失殆盡,張月晨也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到邪兵的影響,原本是水泥砌成的灰白色水塔此刻已經變成了可怕的赤紅色,就好像有個巨人將一桶血水當頭潑在了巨大的水塔上,走近一看,塔身上還閃耀著濕潤粘稠的紅色光芒。

  

  「張月晨會去哪裡呢?你應該知道吧?」從高塔上下來,宇文立刻焦急地拽住了丁嵐。

  

  丁嵐有些慌張的望著宇文,愣了好一會兒,才驀然叫道:「我想起來了,她每次生悶氣,都會一個人躲到荷花池附近!」

  

  「荷花池?範圍這麼大……」宇文皺著眉頭思考了一下,「當年朱執中道長也曾被星落刀所蠱惑,是高芳的自殺才讓他恢復了正常,我們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張月晨,奪回星落刀。必要的話,就算殺死她也在所不惜!」宇文斬釘截鐵的口氣讓幾個年輕人不禁心中一震。

  

  「但張月晨不會讓我們這麼多人隨便接近她,荷花池,還是一個人去比較好。而且……」宇文眼神嚴峻地掃了丁嵐一眼,竟然從腰後拔出一把小刀遞到丁嵐面前,「這件事……恐怕只能由丁嵐來做!」

  

  那柄小刀雖短,卻也十分鋒利,大概是宇文隨身攜帶應急所用的。

  

  唐考和方欣都一下瞪大了眼睛,宇文竟要丁嵐親手去解決張月晨?可看宇文臉上堅毅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剎那之間,方欣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是黃泉引路人……

  

  丁嵐低頭沉默了許久,才顫抖著手接過宇文手中的水果刀,並開口說道:「好吧……既然張月晨性情大變是由我引起的,我來結束這件事也是理所當然……」

  

  宇文微微張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

  

  荷花池,是學校裡平日最為清幽僻靜的地方,也是夏天情侶們約會的好去處,不過現在已是初冬,滿池荷葉都枯黃敗落了,池邊冷風驟起,只會讓人徒生頹意。

  

  丁嵐步幅緩慢地繞著荷花池走了一圈,就像在心不在焉地尋找著什麼丟失的東西,但他經過了池塘邊的每一張石凳,都沒有見到張月晨的蹤跡。他心下一片茫然,不知除了此處還能去什麼地方尋找。

  

  不經意間,丁嵐抬頭望向荷花池的中央,卻一下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池心有個人工小島,並建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亭,張月晨現在就安靜地坐在那小亭中,彷彿是凝固在風景中的一個影子。丁嵐看了看腳下,荷花池雖然不大,但池水頗深,小島也與池邊相隔甚遠,還真不知道張月晨是如何走上那漂亮的小涼亭的。不過丁嵐已經顧不上許多,他立刻甩掉腳上的皮鞋,撲通一聲跳進了荷花池,直接向池心小島游去。

  

  當渾身濕淋淋的丁嵐赤足走近小亭時,張月晨仍是背對著他木然呆坐在亭中,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丁嵐的接近。她手中抱著的正是那把黑黝黝的星落刀,其餘三柄邪兵則被她胡亂地扔在了地上。四邪兵中唯獨不見坎查短劍的身影,大概還是隱藏在張月晨的體內。

  

  剛才爆發啟動的那隊白影似乎大大消耗了星落刀的靈力,此刻它已不再和其他邪兵產生共鳴。安靜的星落刀怎麼看都只是一截廢銅爛鐵,丁嵐實在無法想像它如何控制著五千古代亡魂,並隨時準備著襲擊校園裡的四萬師生……

  

  「你還真會鬧中取靜啊,外面都亂成那樣了,你倒好,躲到這裡看風景來了。」丁嵐不敢貿然接近,便倚在亭柱上,用半開玩笑的輕鬆語氣提醒張月晨自己的到來。

  

  張月晨渾身一震,緩緩地轉過頭,大眼睛裡含著一汪淚水,「丁嵐,你果真來找我了,我還以為星落刀的傳說是騙人的呢!」

  

  「你……你怎麼就這麼傻呢?我一直都很喜歡你的啊……」心如亂麻的丁嵐勉強在臉上裝出笑容。

  

  張月晨猛地站起身來,一下撲入丁嵐懷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成這樣的,我只是想要你回來啊!」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將眼淚全擦在了丁嵐的胸前。

  

  被張月晨攔腰用力一抱,丁嵐受傷的肋骨部位又開始疼痛難忍,他不禁悶哼了一聲,額頭上頓時沁出了冷汗。

  

  「啊?你受傷了嗎?」張月晨有些緊張地抬頭望著丁嵐,臉上關切的表情竟是那樣的楚楚動人。

  

  「好了好了,我沒事……你也不要哭了,沒有人會怪你的,只要你把星落刀交出來就行了。」丁嵐柔聲安慰著張月晨,眼睛卻始終盯著她手中的斷刀。

  

  張月晨的眼神忽然變得異樣起來,她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不能給你,沒有星落刀,你又會離開我的。」

 

  「小傻瓜,那你是不是一輩子都準備把這刀掛在身上呢?天天背著這麼一塊廢銅爛鐵,實在太難看了!」丁嵐做了個鬼臉,把張月晨給逗笑了,但她很快就收起了笑容,頗為嚴肅地說道:「要我把刀給你也行,但你得發個誓!」

  

  「發誓……」丁嵐一怔。

  

  「嗯,你要發誓,今生今世都不能再去想那個叫莫菲的女生!」

  

  「就這麼簡單?我還以為是要我多看別的女孩一眼就被天打五雷劈呢。」

  

  「嗯,就這麼簡單,你快發誓吧!」張月晨十分期待地眨了眨眼睛。

  

  「好!」丁嵐鄭重其事地舉起一隻手,「我發誓,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去想……想……」

  

  就像一台卡帶了的老式錄音機,丁嵐不斷地重複著那個「想」字,卻始終說不出那個人的名字……不知說過多少愛情謊言的花花公子,卻在關鍵時刻卡殼了。丁嵐終於發現,自己已將莫菲深深嵌進了心底,哪怕只是關於她的一句簡單謊言,也受到了自己本能的抗拒。

  

  張月晨臉上的微笑凝固了。

  

  「月晨……對不起……」丁嵐不知所措地說道。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你只是表現出了你的真心而已。」雖然還伏在丁嵐的懷中,但張月晨的聲音卻突然變得無比冷靜,「我真夠傻的,還一直以為星落刀真能改變世間的一切,可到最後,竟然連一個人的心都改變不了……其實,我只是嫉妒莫菲而已,為什麼她可以如此輕易地奪去我心愛的男人,而我卻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

  

  丁嵐心中隱隱一痛,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算了,我不想再勉強你了……可是丁嵐,自從我出院回來,你就再也沒有吻過我,我現在只想要你一個真心真意的吻,可以嗎?」張月晨的眼神中流露出無限的悲涼。

  

  剎那間,丁嵐理解了張月晨的心境,自己不是和她一樣嗎?追求的都是那種可以無限接近而最終還是只能絕望的愛情……

  

  丁嵐久久凝視著她的眼睛,突然伸出左手捧起了張月晨精緻的臉龐。

  

  四片火熱的嘴唇緊緊地接觸在一起,彷彿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分離。

  

  猝然間,丁嵐別在後腰上的手機劇烈地震動起來,他的心也隨之顫抖了一下。

  

  這是藏在暗處的宇文在用約好的信號提醒丁嵐。現在,就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丁嵐手腕向下一翻,小刀立刻悄悄地滑出了袖筒,穩穩地落在他的手中,刀尖則對準了張月晨的後頸。

  

  只需用力扎進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一點點流逝,丁嵐卻像被人施放了石化魔法。持刀的那隻手一直沒有動。

  

  短暫的時間裡,丁嵐腦中閃過無數靜止的畫面。洶湧如潮的死靈軍隊,碎石堆砌的巨大墳墓,身處極度恐慌之中而四處逃竄的學生們,以及在攝像機前巧笑嫣然的女孩。這所有的記憶碎片猶如一幅幅幻燈片般在他眼前滑過,但最後定格在他腦海中的,卻是莫菲那張冷漠蒼白的臉!

  

  忽然,丁嵐的手指一鬆,小刀無聲無息地掉在了草地上。他閉上雙眼,用剛才還拿著小刀的手再次擁緊了張月晨,在那個無比漫長的吻上投入了更多複雜的感情。

  

  然而,耳邊倏然擦過的瑟瑟風聲驚擾了意亂情迷的丁嵐,他的唇間突然嘗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丁嵐愕然地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張月晨嘴中湧出的汩汩鮮血,以及一支橫向貫穿張月晨纖細脖頸的長箭!

  

  張月晨眼神迷茫地看著丁嵐,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微微張開了嘴,但喉中只能發出幾個沙啞的音節,已構不成完整的字句了。

  

  「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去醫院!」驚惶失措的丁嵐連忙環顧四周,終於在小島的另一端看見一條簡陋的木舟停靠在岸邊,這木舟大概是學校的工作人員平日打掃小島衛生時用的,張月晨一定就是劃著它來到了人工島上。

  

  可還沒等到丁嵐將她抱到小舟旁,就只見張月晨的一隻手輕輕地在丁嵐臉上拂過,然後腦袋無力地向後一仰,帶著神秘的笑容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直到停止呼吸,她仍然緊緊地握著星落刀,彷彿只要它還在手上,丁嵐就永遠不會離開……

  

  「月晨!」丁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嚎。

 

  黯淡無光的星落刀上,有一條藍色亮線猶如天邊的流星一般閃過,瞬間就消失了。

  

  「撲通!撲通!」遠處又有兩個人跳下了水,原來宇文和唐考也一先一後地往池心游了過來。當他們踏上人工島時,丁嵐正呆若木雞地坐在張月晨的屍體旁,面無表情的臉上竟看不出是喜是悲。

  

  「謝天謝地,星落刀和邪兵都在這裡,這場噩夢總算是結束了……」宇文脫下身上的濕漉漉的外套鋪在張月晨身旁,又掘出不少泥土灑在外套上,然後輕輕扳開張月晨握緊的手掌,極小心地用定靈珠纏住星落刀的刀柄,這才將斷刀平放在外套上,連帶著泥土一起仔細地包裹了起來。

  

  「老丁,你沒事吧?」唐考則伸手到丁嵐的面前,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丁嵐目光呆滯地看了唐考一眼,視線卻定在唐考反背於身後的長弓上。他愣了一會兒,便將手搭在唐考的手腕上,就在借力起身之際,丁嵐忽然重重地一拳打在唐考的臉上!

  

  唐考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記重拳,立刻痛哼一聲往後翻倒了下去,差點滾出人工島的邊界再次掉進水中。

  

  「你的血是冷的嗎?你怎麼就能忍心用箭瞄準張月晨?」丁嵐揚起拳頭又想撲上前去。

  

  「丁嵐!你瘋了嗎?」宇文慌忙將丁嵐從唐考身旁拉開。「我早就猜到你下不了手,才叫唐考暗中準備弓箭的,你要揍就來揍我吧!」宇文抓住丁嵐的拳頭擱在了自己的胸前。

  

  「為什麼一定要殺死她啊?」丁嵐猛地從宇文手中抽回拳頭,痛苦吶喊的嘴裡還殘留著張月晨的鮮血,就是那股讓人心悸的死亡氣息使得此刻的他心如刀割。

  

  「為什麼?就在你放棄小刀的時候,張月晨卻在你身後舉起了坎查短劍!如果不是唐考當機立斷,現在死的就是你了!」宇文終於按捺不住,朝著丁嵐大聲吼叫起來。

  

  「坎查短劍?」丁嵐一怔。

  

  宇文陰沉著臉指了指丁嵐身後,丁嵐回頭一看,那柄還閃著寒光的坎查短劍就插在離他不遠的草地上。隨著張月晨生命的終結,坎查短劍也從她的手中滑落,深深嵌入泥土之中。

  

  「不會的!張月晨怎麼會想要殺我?不會的……不可能!」宇文的話比張月晨的突然死亡更加嚴重地打擊了丁嵐,他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了。

  宇文突然抬手給了丁嵐一記耳光,語氣冰冷地說道:「你真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嗎?」

  

  吃了一記耳光,狂躁的丁嵐終於冷靜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著頭走到唐考身邊,伸手將朋友拉了起來,並低聲說道:「老唐,對不起……我太感情用事了……」

  

  唐考揉了揉青紫了一塊的腮幫子,歎了口氣,除了能夠拍拍丁嵐的肩膀之外,他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丁嵐不再說話,神情淒然地抱起張月晨的屍身,緩緩地走進水邊的小舟中。

  

  「老師……我是不是真的很冷血?」唐考十分懊喪地站到宇文身旁,「剛才射出那一箭,我居然一點都沒有猶豫……」

  

  見唐考表情痛苦地攥緊背在身上的長弓,宇文不禁吁聲長歎:「唉……你沒有做錯什麼,不必背上這麼沉重的心理負擔。」

  

  「也許吧……」唐考憂傷的目光投向了島邊。

  

  靜靜的水面上,有一葉小舟在輕輕搖晃。

  

  ******

  

  方欣和玄罡一直留守在荷花池邊等待,自然也就目睹了池心小島上所發生的一切,當她在遠處看見丁嵐揮拳向唐考打去時,除了擔心驚叫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好在最後三個男生還是共同乘坐一艘小船回到了岸邊,並沒有真的為此翻臉。

  

  情緒低落的丁嵐上岸後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抱著張月晨的屍身坐在路邊石凳上,並緊緊地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方欣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去打攪丁嵐,現在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無力的。

  

  唐考走到宇文身旁,低聲問道:「老師,你已經將星落刀封印了嗎?」

  

  宇文將手掌按在用衣服包裹起來的星落刀上,讓他放心的是,這柄斷刀上已經完全感覺不到有靈力震盪了。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對唐考用力點了點頭。

  

  「謝天謝地,一切都結束了……」唐考心中石頭落地,才發覺自己渾身乏力,雙腿發軟,這一夜間的動盪劇變,全靠胸中一口氣支撐下來的。

  宇文側首向宿舍區的方向望去,但視線被兩棟並排的實驗大樓所阻擋,看不到別離先生和亡靈軍團的戰況如何。不過既然張月晨已死,想來那些亡靈也該散了吧。

  

  「老師,雖然事情弄成這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張月晨的錯,但我還是想找個地方把她安葬了,可以嗎?」丁嵐忽然站起身來說道。

  

  「呃……這樣啊……」宇文瞥了一眼貫穿張月晨脖頸的那支練習箭,突然意識到這支箭很可能會給唐考帶來麻煩,「好,你去吧……不過,就不要留下墓碑什麼的了。」

  

  丁嵐也明白宇文的意思,雖然心中有些酸楚,還是點了點頭。但丁嵐始終是受了傷的人,抱著張月晨還沒走出多遠,他就不得不停下腳步喘氣。

  

  「我來幫你吧!」唐考快步追上丁嵐,誠懇地伸出了手。

  

  丁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懷中的張月晨交給了唐考。

  

  「老師,我也去搭個手。」方欣終於找到了安慰丁嵐的機會,連忙回頭給宇文打招呼。

  

  「去吧,我這裡也沒什麼事了。」經歷如此痛苦而漫長的一夜,宇文總算可以勉強給了方欣一個微笑。

  

  「老師……你不去見見你的師父嗎?今天多虧他出手相救呢。」方欣本已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問道。

  

  「呃……這你就不用管了。」宇文無力的擺了擺手。

  目送年輕人們的背影遠去之後,宇文孤單一人坐在石凳上,身旁只剩下了玄罡。

  

  「我說……這麼多年沒見面了,你想不想去看看老先生呢?」宇文彷彿是在對玄罡說話,又彷彿只是自言自語。

  

  玄罡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只有一個人開口的對話,只是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呵欠。

  「呵呵……我這說話的口氣,是不是越來越像老師了?有時候,我還真以為我就是個歷史老師呢。」宇文略微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雖然離開別離先生已經有好幾年了,但他心中的那個結卻始終沒有解開。

  

  凌晨三點的夜空,有些微薄的霜霧,空氣裡瀰漫著蕭條的寒冷,讓人愈發地心灰。

  

  「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到那個時候,我們兩個也差不多該趁機離開這裡了……」宇文伸手輕撫著玄罡的後背,那些已經乾涸的血跡將原本順滑的狼毛粘連在一起,手摸上去還隱隱有些扎手,「我不打算再去驚動唐考他們了,更不想說那些只會徒增傷感的告別話,你看如何?」

  

  玄罡忽然從宇文手下站起身來,朝著那堆從小船上搬下來就胡亂疊在一起的邪兵嗥叫了幾聲。

  「哦!你不提醒我的話,差點就忘了這幾件麻煩東西!」話是這麼說,宇文怎會真的忘記這些歷經千辛萬苦付出慘痛代價才奪回的邪兵呢?只是該如何處置這些邪兵,又成了一件令人頭痛的事,身心俱疲的宇文是在本能地迴避著這個棘手的問題。

  

  他將四柄邪兵在地上整齊地一字排開,又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星落刀壓在邪兵上方。

  

  如此危險的東西,理應盡數毀掉才是,但這些古物既是早已失傳的古代鑄劍藝術巔峰之作,其本身又承載了一段厚重的歷史淵源,若是決定就此銷毀,宇文還真有些下不了手。宇文倒是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可以向世人展示這些稀世邪兵的地方,可又有哪一家博物館能容納這樣的東西呢?

  「唉……只要我還留著這些東西,遲早會有第二個柏葉或者奧斯丁找上門來。」宇文思來想去,最終仍是只有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看見城郊有幾家小型煉鋼廠,還是都送到那裡去,熔了吧……」

  

  玄罡一聲不吭地跑開了,不一會兒,它竟然用嘴拖回一大把長長的籐條。

  「喲!你的主意不錯。」宇文頓時明白了玄罡的意思,「原來你也還記得我會用籐條編織東西啊?」

  

  柔韌的籐條在宇文的雙手下密密地交織在一起,紮實地將邪兵們無法收斂的銳利鋒芒纏裹了起來,這樣處理一下,常人就算無意間觸碰到邪兵,也不會立刻被控制,而宇文要將它們帶出學校也不至於太過打眼。

  

  不過要將四件邪兵都妥善地收入籐鞘,還是耗費了宇文不少時間,特別是那支十字長槍,身量太過長大,玄罡又跑開了一次才收集到足夠的籐條來纏裹它。

  

  將眼前的一切處理完畢,宇文已經累得有些睜不開眼睛,不知不覺間,席地而坐的他就這麼背靠石凳進入了夢鄉。

 

 

五十二、禁咒

  

  朦朧之中,宇文彷彿看見了許多自己曾經認識的人,那些面孔很是熟悉,可他卻叫不出這些人的名字,這些人圍在宇文身旁,相互用極快的語速交談著什麼,宇文雖然聽得很清楚,卻一句話也聽不懂。很快,這些人又都行色匆匆地不辭而別,宇文心下著急,正要伸手挽留,手上所觸卻是一片空!

  

  就在夢中的宇文惶恐不安時,一個女孩帶著哭腔的聲音和玄罡焦急的吠叫驚醒了他。

  

  宇文睜開眼睛,看見的竟是滿臉淚痕的方欣,也不知她是遭遇了什麼事情,頭髮上居然粘連著許多碎草,臉上也有幾處輕微的擦傷。

  

  「老師!快救救唐考和丁嵐吧!他們被一群亡靈軍團的士兵抓走了!」方欣哭訴道。

  

  「啊?」宇文大吃一驚,咕嚕一下從地上翻身站了起來。待他站穩腳跟,才看見方欣身後竟還站著一個肩寬體闊,身材魁梧的中年壯漢。

  

  這位身穿舊式對襟大褂的中年漢子雖然貌不驚人,兩隻手掌卻幾乎比常人大了一倍,若是握成拳頭,簡直就是一對擂缽!他的身後還背著一個不知裝了何等物事的碩大登山包,整個人看著就像一座憑空出現的小山。

  

  「大師兄?你也來了?」宇文又是一聲驚呼。

  

  「大師兄?」方欣愣了一下,驚訝地回望了中年壯漢一眼。

  

  「宇文,星落刀可在你手中?」壯漢聲音粗莽,肩上竟然還扛著張月晨的屍身。

  

  「尚在……」宇文低頭看了一眼裹挾斷刀的衣服,「這是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剛才我們想把張月晨埋到南苑的小山上,三個人輪流抬著她上坡,大家都累得不行,可剛上到小山頂,一小隊亡靈軍團的士兵就像風一樣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伸手就把唐考和丁嵐勒住,唐考一看不對,猛地推了我一下,我就和張月晨的屍身一起滾下了山坡。那隊士兵沒有管我的死活,就像一團濃霧一樣把唐考和丁嵐給裹走了!我躲在草眾中半天沒敢起來,忽然又出現一隊亡靈,在山坡上來回飄行,眼看他們就要發現我了……」說到這裡,方欣抬頭看著那位壯漢,「然後,這位大叔就出現了,出手救下了我……」

  

  「師父不是已經遏制了亡靈軍團嗎?怎會有零散的亡魂出現?」宇文不解地望著那壯漢。

  

  壯漢低沉地答道:「雖然剛才你從這已經死去的女孩手中奪下了星落刀,但亡靈軍團既然已經出現,就不會因為星落刀的封印而消失,並且……由於突然失去了星落刀靈力的統一控制,亡靈軍團在瞬間分崩裂析,師父猝不及防,陀羅尼印結界也沒能桎梏所有亡靈,以致不少散落的亡魂開始在校園中流竄,我便是受師父之命,將這些孤魂野鬼導回結界之中!」

  

  「可我那兩個學生呢?」宇文焦急地叫道。

  「我沒能救下他們,現在大概也隨著那隊孤魂,被我驅入結界之中了……」壯漢微微低下了頭。

  

  宇文一怔,臉上的神情凝固了。

  「宇文老師,唐考……唐考還有救嗎?」方欣的聲音劇烈顫抖起來。

  「別急,現在還不能確定什麼。」宇文雖然嘴上安慰方欣,但心中也只覺兩個年輕人已是凶多吉少。忽然,他十分鄭重地用雙手按住方欣的雙肩,低聲說道:「方欣,還記得嗎?我答應過你的,我欠下你的情,一定會還你,放心吧,我會讓唐考和丁嵐安全回到你身邊的!」

  

  「嗯……」方欣抬手拭去臉上的淚珠,眼下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宇文一人了。

  

  忽然間,壯漢抬起一隻手掌扶在耳邊,彷彿在聆聽著什麼,緊接著,他用一種命令的口吻對宇文說道:「宇文!師父叫你現在立刻過去!他現在就在體育館的天台上。」

  

  宇文沉吟片刻,應道:「好!」

  

  ******

  

  天幕上的星光已經漸漸稀落,暗夜彷彿墮入了永恆。

  

  在壯漢的帶領下,宇文等人連同玄罡一起,都來到了學校西邊的體育館,走上巨大的拱形天台,便可俯視距離體育館不遠的宿舍區。

  

  「喏,師父便在那裡施法!」壯漢抬手一指。

  

  一個身形高大瘦削的黑影正單腳踏在天台邊緣的低矮圍欄上,右手掐握黑色念珠。左手緊執一根暗金色伏魔金剛杵,雙手之間顯現出一團蒸騰冉冉金氣的菱形法陣,遠處那圍堵住白影軍團的結界,就是由這菱形法陣所投射而成的。從此處放眼望去,金色佛光已改為圓形圍牆,將那五千天平軍亡魂團團圍住,不過那些猙獰亡魂仍然氣焰不滅,依舊在拚命衝擊結界。

  

  宇文緩緩走向天台邊緣,直到看見地面上打向體育館外壁的投射燈光照亮了黑影的臉。

  

  「師父?」宇文的聲音竟因激動而顫抖起來。

 

  那黑影正是蕭別離!雖然已是鬚髮盡白,但別離先生腰板挺得筆直,眼中閃耀著睿智的光芒,一點都不像年逾七十的古稀老人。只見他上身穿了一件Burberry的雙排扣駝色長風衣,在法陣周圍強大的旋轉氣流下,長風衣的後襟正高高揚起隨風擺動。老人下身則搭配著簡約的黑色長褲,兩條長腿穩穩地釘在地上,絲毫不受亂風影響,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因歲月流逝而留下溝壑般的皺紋,卻難以掩飾別離先生眉宇間的一股英武氣概。

  

  「宇文樹學,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否?」老人側首微微一笑,笑容中居然有幾分挾帶著親情的溫潤。

  

  「我……」心潮澎湃的宇文縱有千言萬語,也一時語塞了。

  

  方欣突然見到這麼一個氣宇不凡的老人,正十分吃驚,轉頭一看,玄罡也興奮不已地衝上前去靠在那老人身旁,難道這老人真的就是那傳說中的別離先生?

  

  「小妹妹,我們要和你的老師談點事,你可不可以迴避一下?」壯漢猝然上前兩步,目光迎上方欣,注視方欣的雙目中遽然閃過一點幽光。

  

  「哦……」方欣應了一聲,臉上驚訝的神情一下放鬆了下來,腳步緩慢地走到一旁,神色安寧地看著地面,不再向宇文這邊張望。

  

  「大師兄的催眠術又精進了許多啊……」宇文不禁讚歎了一聲,原來在那一瞬間的雙目對望中,方欣就已被那壯漢催眠了。

  

  「嘿嘿……彫蟲小技,不值一提。」壯漢憨厚地笑了一下,「只是覺得讓普通人在旁邊聽我們談話,有些不方便而已。」

  

  「宇文,你手上所拿的,就是無為道人守護的那件邪物吧?」別離先生淡淡問道。

  

  「是的,這就是引起動亂的罪魁禍首--星落刀。」宇文將斷刀雙手呈上。

  

  「星落刀……」別離先生微微沉吟,將右手中的念珠交於左手,繼續維持法陣運轉,然後單手接過了斷刀,「都是人自己惹的禍,倒要怪責在一件死物上麼?只是可惜了無為子,一代英豪竟為此物而隕落……」

  

  「師傅已經知道關於這刀的來龍去脈了嗎?」

  

  「此刀相關來歷,我已從瑣羅亞斯德教使者送來的文獻中看到了。」別離先生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斷刀上的紋路。

  

  「瑣羅亞斯德教?他們怎麼會找到師傅的?」

  

  「奧斯丁身亡之後,瑣羅亞斯德教不願邪兵落入日本人手中,便托人來拜訪我,雖然他們已被迫退出星落刀的競爭,但還是希望我可以從中干預,以便能從我這裡拿回從屬古波斯的塞施爾彎刀。可自從奧斯丁與柏葉伸宏這兩個新一輩頂尖高手進入S大,這場三國邪兵爭奪戰就已經引起了術界的暗中關注,有好事之人分別從伊朗和日本取得那份古波斯奴隸留下的回憶錄文檔副本,並將之在術界內部小範圍傳播。一部分瞭解內情的無聊老傢伙們立刻在國外開出了外盤,下注博弈這場爭鬥的輸贏結果。我雖然很早就聽到一點關於這場豪賭的風聲,但並不想攪入這趟渾水,就算瑣羅亞斯德教的人來求我,我也沒有答應出手,想來無為子也未必會喜歡我插手吧……起初的戰況報告中並沒有無為子的名字,因為沒人知道他在暗中守護星落刀,而你作為一名黃泉引路人,雖然有資格參與爭鬥,但那賠率還真是讓人慘不忍睹。不過事態發展出人意料,贏面最高的「不淨人」奧斯丁竟然率先出局,戰況報告中也首度出現了無為子的名字。可惜你的力量在外人眼中實在有限,就算無為子參與進來,中方的賠率還是比日方高出少許……」

  

  「戰況報告……難道我們一直被人監視著?」宇文吃驚不小。

  

  別離先生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說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們在S大上空釋放了「觀察者」,你們在室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觀察者」的眼睛。」

  

  宇文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和柏葉奧斯丁鬥得你死我活,竟然被人當成一場賭博遊戲中的棋子,他的臉上漸漸現出了憤怒的神情。

  

  「既然師傅已不打算參與此事,為什麼現在又出現在這裡?」宇文的聲音裡已不再帶有先前的激動。

  

  「邪兵歸屬,自有天意,我確實不曾打算干涉,但三天前S大正式宣佈封校,並爆發H5N1變異病毒危機,使得大量無辜的普通人捲入了風波,柏葉伸宏的所作所為已經超越安全界線,我又怎能坐視不理?可惜我手上有要事耽擱,直到昨日才得以脫身。我與你大師兄匆忙趕來,見校外封鎖嚴密,便想等到午夜時分夜深人靜再潛入學校,可就這麼短短一夜,校內便已形勢大變。自從無為子對陣柏葉壯烈犧牲,賠率便呈現一邊倒的局勢,沒想到你竟能逆轉局面,擊敗柏葉,想來那幫老東西現在肯定是損失慘重啊,哈哈哈……」別離先生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中隱隱有為宇文自豪之意。

  

  宇文卻神色慘然,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伸手指向那金色佛光,低沉地說道:「師父,我知道自己已鑄下大錯,沒能阻止星落刀釋放它的恐怖力量,眼下這般情形,還請師父想辦法解決才是。」

  

  別離先生微微一歎,說道:「可惜我還是來晚了一步,已經幫不上什麼忙,這群瘋魂雖是由星落刀釋出,但此刻已和星落刀沒有了關聯,隕鐵鑄成的星落刀,蘊藏的是宇宙中最為神秘的暗物質能量,以我們人類目前的知識體系,尚不能給予它完整的表述,更談不上對其進行有導向的控制,它所引出的亡靈軍團,我也只能用結界暫時阻擋,要我出手徹底擊潰這群魔物,我確實無能為力……」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宇文沒料到師父也會說出這樣的洩氣話。

  

  「便是無邊佛法,也得依循能量守恆,這群魔物的力量已超越我的修為,我能用結界封鎖它們,已是極限了。」老人嚴肅地搖了搖頭。

  

  宇文眼中期待的目光一下黯淡了下來,既然連別離先生都沒有辦法,那這場混亂恐怕就沒有誰能夠阻止。一旦別離先生力竭,亡靈軍團衝破結界,仍然會將整個S大一舉毀滅……

  

  「別那麼輕易放棄,既然叫你過來,便是還有一個機會!」別離先生的聲音一轉。

  

  「還有辦法嗎?師父怎麼不早說?」宇文心中一喜。

  

  別離先生忽然出手在空中一劃,竟然憑空擠壓空氣折射光線,在半空中造出一個碩大的凸透鏡,宇文透過這面放大鏡,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見遠處結界中的詳細情況。在那群可怕的亡魂之間,被擄去的丁嵐與唐考正拚命地呼喊掙扎著,就像洶湧波濤中的兩片樹葉,一起一伏,時隱時現。

  

  「啊!他們還活著!」宇文頓時大喜過望,但心情轉瞬間又跌入谷地,就算兩個年輕人還活著,又有誰能將他們解救出來呢。

  

  「你是真的不知道這方法麼?」別離先生眼中有冷酷的異樣光芒閃過,「只需這兩人中的一個做為血祭靈媒,你便可祭起同屬暗物質能量的密宗血錮降魔咒,連鎖爆發的衝擊可在剎那間毀滅這群瘋狂的魔物!相信你自己,你有這個能力!」

  

  宇文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無比,他完全沒有想到,師父給自己留下的竟是這樣一個選擇!這一直想要拚命忘記的血錮禁咒,最終還是要找上門來麼?

  

  「我知道這兩個年輕人都是你的學生,此刻你定然有些不捨,但眼下情況危急,已不容你再躊躇猶豫,有你大師兄幫忙,尚可在二人中救出一人。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做出選擇,要犧牲哪一個?」 別離先生指著鏡中顯現的兩個年輕人,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究竟是左邊?還是右邊?」

  宇文不忍再看鏡中的二人,步伐沉重地走到天台邊緣,眼神迷茫地看著下方,左?還是右?

  

  左邊,犧牲的是唐考,右邊,犧牲的是丁嵐……不管宇文選擇哪一邊,兩人中的一個都會被血錮禁咒所殃及。痛苦的宇文緊閉雙眼,深深地埋下了頭。

  

  風,輕輕揚起宇文額前的長髮。

  

  「做不到……我做不到……」宇文忽然開始喃喃自語。

  「嗯?你說什麼?」別離先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做不到!我不是殺人機器,更不是任人擺佈的棋子!我再也不會施展這只會引來天譴的血錮降魔咒,我現在只想完完整整地救回唐考和丁嵐!因為我答應過這個女孩,一定要把她的戀人和朋友都安全的帶回來!」宇文壓抑已久的情緒突然爆發,他竟然對著別離先生咆哮起來!

  「你對我發什麼瘋?」蕭別離霎時臉色一沉,呼地一下伸手抓住宇文的領口,用力拽到自己跟前,鼻尖幾乎貼在了宇文的臉上,「此間校內的四萬師生,和那兩人相比,孰輕孰重?」

  

  「人的價值不是用簡單的數目來衡量的!」宇文毫不畏懼地與別離先生對視。

  「蠢貨!又在為你的軟弱尋找借口,不能拋棄人世間的庸俗情感,如何擔當黃泉引路人?」說話間,別離先生臉上已蒙上一層寒霜。

  

  眼看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別離先生勃然動怒,玄罡和那中年壯漢都嚇得神色大變,驚惶地往後退了一步。宇文卻哈哈一笑:「師父,你今天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用那兩個年輕人做血祭靈媒。」

 

  「誰准許你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蕭別離有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在宇文臉上掃過,忽然抬手一拳擊中宇文的腹部,本已受傷不輕的宇文立刻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星星點點地濺在別離先生的駝色風衣上。

  

  「打吧,打死了最好,反正我這條命也是您揀回來的,您要怎麼處置都行!」宇文斬釘截鐵地說完,又嘿嘿地笑了起來。

  

  「真要殺了你,只怕莫菲那丫頭會恨我一輩子……」 蕭別離發出一聲極輕微的歎息,「兩年前的斷龍台一役,你曾經成功使用了血錮降魔咒,我還以為你能夠就此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可沒想到如今你還是如此冥頑不靈……」言語間,老人手一鬆,放開了宇文的衣領。

 

  「血錮禁咒……我實在不想再用它來傷害朋友了……」宇文頹然地坐倒在地上。

  「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意氣用事,也許……你真的不適合做一個黃泉引路人……既然不願認我這個師父,那就把我教授給你的一切都還回來吧!」蕭別離一拂衣袖,不再看著宇文。

  「拿去吧拿去吧,你要真能讓我忘記一切,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宇文說到最後,竟有幾分癲狂了。

  

  「宇文,不要太放肆了!你逃下山這麼多年,師父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解除糾纏你的夢噩的方法,你這樣杵逆師父,有沒有想過師父的感受?」一直沒有說話的中年壯漢也忍不住開口了。

  

  「大師兄……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師父的恩情,可我真的無法做到他那樣的冷血,可以忍心放棄我的學生,就像他當年在崑崙山放棄六師弟那樣!」宇文猛地一擺手,彷彿要與不堪回首的過去完全決裂。

  

  此言一出,中年壯漢也沉默了。

  

  「宇文,莫要怪我沒有提醒你,我的靈力已經消耗太多,不足以支撐更多時間了,五分鐘後,陀羅尼印結界崩塌時,這裡的凡人可都是你害死的,包括你那兩個寶貝學生,也同樣難逃一死!」別離先生的聲音冷冷地飄了過來。

  

  生死攸關之際,四萬師生的性命正逼迫著宇文做出最後的選擇……

  

  「生死去留,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在這樣的緊急關頭,不知為何,宇文腦海中響起的竟然是柏葉臨終前的留言,與此同時,柏葉和奧斯丁的容貌也浮現在宇文眼前。

  

  剎那間,宇文心中靈光閃現,似乎找到了解決一切的關鍵。

  

  「師父且慢!我有辦法了!」宇文突然大叫一聲,呼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

  

  壯漢和玄罡都又驚又喜,不知宇文想到了什麼辦法。

  

  「大師兄,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學生,就拜託你將他們從結界中救出了!血祭靈媒,我另有選擇。」宇文十分肯定對壯漢說道,「不過我還得請師父將星落刀歸還與我,我另有他用。」

  

  別離先生冷冷地看著宇文,順手一拋,將星落刀又扔給了宇文。

  

  「血錮降魔禁咒,每次啟動皆需活人性命作為靈媒,既然要活人,那我就造一個活人出來!」宇文喃喃自語之間,忽然將壯漢背到天台的張月晨屍身給攬到了身邊。

  

  「難道你要施展魂傀儡之術?」別離先生微微一怔,「你從何處習得這等東洋邪術?」

  

  「曾經見陰陽道傳人柏葉伸宏用過一次,我只是在這裡照貓畫虎而已。」宇文答道。

  「陰陽道……他們都是用式神借代魂魄,你又哪裡有式神可供驅使?」別離先生只怕宇文是被逼得發了瘋。

  

  「我不用什麼式神,我這裡有現成的魂魄可用!」宇文將手中的星落刀迎風一展,掛在刀柄處的定靈珠也左右搖擺起來。事不宜遲,宇文口中開始運念法決,梵音聲聲,定靈珠的色澤也隨之起了變化,漸漸地,珠串竟變得黑白相間,陰陽互融。在定靈珠法力的逼迫中,星落刀也有了反應,黝黑的銹斑之下,彷彿開始有暗光浮動。

  

  宇文忽然唇舌翻滾,所念法決不知不覺間便換成了連他自己也不懂的日文,他雖然從未學習過日文,但當日柏葉利用奧斯丁的屍身作法時,施法關竅竟已被宇文盡數偷聽記下,宇文利用自己那異於常人的超凡記憶力,居然能將魂傀儡之術模仿得八九不離十!

  

  就在眾人屏氣凝神之際,星落刀霎時光芒大盛,一股青氣從斷刃處冉冉升起。眼見時機成熟,宇文猛地高舉斷刀,一下插入張月晨屍身的背脊之中!

  

  一擊之下,張月晨的屍身居然昂首高呼,自行衝出了幾步。

  

  「哼哼,好一個借屍還魂!」別離先生的聲音裡竟也有了幾分讚歎。

  

  「千年前用邪物星落刀自裁的軍器監總管高芳,其魂魄定然被星落刀所吸取,現在,是讓這個引起一切的罪魁禍首彌補過失的時候了。」宇文輕輕一歎,又對那人喚道,「高芳!」

  

  「何人叫我?」張月晨猛地一回頭,秀麗的眉目間卻流露出一股男子氣概。

  

  「高芳!你手下那五千天平軍,死後依然不肯平息,仍要在人世間作亂,你這位高少監是不是也該追究個監察不力之罪?」宇文指著遠處那五千魔軍,朗聲對高芳叫道。

  

  高芳先是一愣,不明宇文所說何事,旋即站到天台邊眺目遠望,倒也認得那五千兵士曾是自己的屬下。

  

  「我這可是在阿鼻地獄之中?」高芳喃喃道。

  

  「不錯,這裡正是阿鼻地獄,你一意孤行,鑄造邪兵,連累害死手下兵士,以至於他們怨氣沖天,不肯輪迴轉世,現在要借你魂魄一用,送他們上路,你可願意?」宇文倒也機智,立刻藉著高芳的話頭引他入局。

  

  高芳本還有些將信將疑,可突然看見遠處那佛頂結界中隱約出現的佛陀法相,頓時拜倒在地,對著佛光連連磕頭,口中還不住地叫道:「高芳知錯,生前便已悔恨不已,如今既有贖罪機會,還望使者成全!」

  

  事態緊急,宇文也顧不得再和這個死人演戲了,對身旁壯漢使了個眼色,壯漢會意,立刻飛身躍下天台,高速下墜之中,那壯漢不慌不忙地回手拋出一支飛鉤,掛住天台上的水箱鐵架,在一根細繩的牽引下從容落地。落到地面之後,壯漢立刻有如猛虎下山一般,急速往法陣猛衝,宇文在天台上遙遙望去,就好像看到一枚速度驚人的炮彈向那白影軍團轟去。

  

  轉眼之間,壯漢便衝到法陣跟前,面對數千魔物,壯漢毫不畏懼地用巨手撕開結界,一下縱身融入灰白色的魂潮之中。數十秒後,壯漢果然挾著兩個年輕人從結界中全身而退,毫髮無傷地往安全地帶跑去。

  

  就在此刻,宇文這邊也已經準備停當,高芳雙手合十,盤腿坐在地上,臉上被宇文密密麻麻地畫上了血咒。「丁嵐,請原諒我用張月晨的身軀施法,相信你也會同意,這是月晨的最佳歸宿吧。」宇文心中默默地念道。

  

  別離先生那邊也已經到達了極限,陀羅尼印結界正慢慢地失去光芒。老人再怎麼咬牙支撐,也難以維持了。

  

  忽然金光一閃,結界失效了!魔軍頓時奔騰而出,正欲往四面八方散去。

  

  「如是妄念自休止,煙霧幻城陽焰見。乃呈如初發曙光,無雲晴空次第現!」宇文口中一喝,金剛血錮降魔咒,再次啟動了!

  

  一輪巨大的烈陽虛焰頓時從拱頂天台浮起,逕直往魔軍轟去!

  

  張月晨的軀體和高芳的魂魄也在宇文手中隨風消散了……

 

 

五十三、寒夜

  

  十分鐘之後,壯漢馱著昏迷不醒的兩個男生回到了體育館天台,向別離先生覆命:「報告師尊,五千魔軍已被盡數滅殺,無一遺漏!」

  

  「嗯……」別離先生沉吟片刻,未置可否。眼睛卻轉向了一旁的宇文。

  

  施行禁咒,宇文的凡人身軀又一次承受了難以想像的壓力,他早已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別離先生面無表情地看著宇文,忽然沉聲叫道:「西關!」手掌間頓時聚起淡淡一層白光。

  

  壯漢一驚,連忙彎腰應道:「在!」

  

  「給我架住這孽障!」別離先生右手毅然一揮。

  

  「這……」壯漢略有躊躇。

  

  「可是要抗命?」別離先生冷冷問道。

  

  「是!」壯漢不敢再言語,伸出一雙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從宇文身後抓住他的雙臂,用力往後一扳,宇文負痛,卻只是悶哼了一聲。壯漢忽然自行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一隻腳勾住宇文的一條腿,另一隻腳抵在宇文的後腰上,宇文就這樣被雙腳離地架在了半空中,整個身軀繃成了一張彎弓。

  

  宇文倒懸的頭顱正對著別離先生,他依然目光炯炯地望著老人,似乎很清楚師父是何用意。

  

  「你既然對我這個師父早有不滿,又一直被黃泉引路人這個身份所束縛,我也不為難你,難得今年思得一個法門,可以讓你解脫,你就把我教授給你的東西,一一歸還吧!」別離先生口氣堅決,似乎已下定了決心。

  

  宇文低聲說道:「師傅,你要如何處置我都行,但還有一事要拜託你,請你一定要把我這三個學生帶出校外,我怕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會給他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別離先生目不轉睛地看著宇文,冷冷應道:「我答應你就是!」話音剛落,老人雙腳陡然發力,矯健的身影竟騰空而起!待到飛昇衝勁一竭,他便倒翻了一個觔斗,頭朝下直直地向宇文落去。

  

  「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身智融無礙,應物任隨形。」眼看下墜速度越來越快,別離先生忽然口中高念法訣,帶著一簇白光的右手呈手刀之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插向宇文的胸口!

  

  猶如被強大的電流襲擊一般,宇文頓時渾身劇烈抽搐起來,雙目圓瞪幾欲裂眶而出,殷紅的鮮血混雜在白沫中從唇邊急湧。

  

  一股巨大的氣場包裹住處於施法狀態的三人,別離先生竟在半空中垂直懸停了數秒。忽然白光一收,老人以一個極為漂亮的翻身姿勢落在地上,並順勢單臂一擺,將宇文凌空摔了出去。可憐宇文渾身散出裊裊霧氣,「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在落地之前他就已經昏迷了。

  

  躺在地上的壯漢咕嚕一下翻身站起,正要上前察看宇文的情況,卻被別離先生出言喝止:「西關!帶上那個女孩子,我們該走了!」壯漢愣了一下,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轉身向方欣走去。

  

  只有玄罡不顧一切地衝到宇文身旁,用頭拱著他的腰部,將面朝地面的宇文推得翻了個身,可宇文依然毫無反應,似乎已經感覺不到外界的動靜。

  

  「玄罡,還不走嗎?從今以後,他就不再需要你的守護了。」別離先生修長的身影出現在玄罡身旁。

  

  黑狼輕輕舔了舔宇文的手心,忽然仰天長嚎,那悲傷的狼嗥穿破了虛空,直達九霄雲外……

  

  ******

  

  唐考睜開眼睛時,第一眼看見的居然是海關的鐘樓。大鐘的時針正指著凌晨四點三十分,路燈昏黃的光線照在他的身上,竟感覺有些莫名的溫暖。唐考猛地坐起身來,才發覺自己是躺在馬路上,還沒等他看清四周景象,方欣卻一下衝上前來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悲喜交加的方欣摟住唐考的脖子,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嘿嘿……嘿嘿嘿……」死裡逃生的唐考已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心情,只好傻笑了起來。

  

  「啊,你們也在這裡麼?」丁嵐也是剛剛醒來,正對自己為何會躺在校外的大街上百思不得其解。

  

  方欣和唐考此刻卻無心理睬丁嵐,失而復得的心情,讓他們都只想去關注面前的愛人。

  

  丁嵐看見不遠處有一位神色嚴峻的老人正與一個面相憨厚的壯漢在低聲交談著什麼,他便悄悄地向方欣問道:「他們是誰啊?是他們把我們救出來的嗎?」

  

  「噓……他們是宇文老師的師父和大師兄,是宇文老師拜託他們兩位來救你們的,你可得好好謝謝他們啊。」由於對那兩人有些說不清的敬畏,方欣只敢小聲地回答著唐考。

  

  「那……宇文老師呢?他又去哪裡了?」丁嵐環顧四周,並未看見宇文的身影。

  

  「宇文老師……」方欣怔了一下,她忽然奇怪地發現自己想不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了。玄罡緩緩走上前來,沉默地看著方欣,雖有洞察一切的雙眼,卻無法向他們述說什麼。

 

  壯漢見三個年輕人都有些迷茫,便走上前來,和顏悅色地說道:「你們先休息一下,天亮之後,你們就可以各自回家了,如果家不在這個城市的,也可以先跟著我們,無論如何,學校那邊你們就不要急著回去了。」

  

  「宇文老師不和我們一起走嗎?」唐考追問道。

  

  「他……」壯漢微微遲疑了一下,「宇文還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不和我們同行了,他要我對你們說一聲再見。」

  

  「啊……」這一聲再見,讓三個年輕人心口俱是一沉,宇文突如其來的離別,使得他們彷彿心頭被人掏空了一塊,而且不知為何,他們都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這次分手之後,恐怕就再也不能和宇文老師見面了……

  

  「西關,你過來一下。」遠處老人平靜的聲音裡竟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哦,我馬上來。」被叫作西關的壯漢趕緊跑了回去。

  

  「這些東西太過危險,我看還是不要帶出去了。」別離先生指了指扔在地上的幾件邪兵。

  

  「師父決定了的事情,不用再向我徵詢意見了吧?」西關隨意地拾起一件邪兵,仔細看了看那外層包裹的籐條,忽然問道:「宇文這編織籐條的手藝,好像還是師父教他的吧?」

  

  別離先生一愣,接過西關手中的邪兵細細地看了一會兒,沉吟片刻,竟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忽然,他低聲喝道:「取我的邪兵譜來!」

  

  「是!」西關恭敬地一彎腰,反手從身後的登山包中抽出一個足有半人高的巨大卷軸,挑開封條迎風展開,卷首頓時現出遒勁有力的三個墨書大字--「邪兵譜」。接著他又探手在那登山包中一抓,拿出一管用紫金布袋裹住筆頭的毛筆,騰不出手來,西關便用牙齒拉開紫金布袋的捆系細繩,布袋脫落,露出的竟是一支蘸滿硃砂的巨型狼毫!

  

  別離先生手上運勁一抖,霎時震斷那根根籐條,塞施爾彎刀掙脫籐鞘束縛,再次放出異樣光彩。老人凝視片刻,接過西關手中遞來的狼毫在刀身上重重一抹,彎刀上下頓時敷滿了鮮紅的硃砂,他又反手一拍,將彎刀用力按在西關手中展開繃緊的白布卷軸上,彎刀的外形立刻被拓印在卷軸上。

  

  「波斯塞施爾彎刀,大馬士革花紋鋼所鑄,鋒利異常,無可比擬,邪兵譜排行第八位!」緊接著,別離先生又用狼毫在長刀印痕旁龍飛鳳舞地寫下了註釋。

  

  西關托著白布卷軸,似乎對別離先生的舉動並不陌生。

  

  「扶桑十字槍,暗光花紋鋼所鑄,堅韌不拔,意志剛烈,邪兵譜排行第十一位!」

  

  「馬來克力士長劍,糙面花紋鋼所鑄,刃承酸蝕,暗蘊毒芒,邪兵譜排行第十五位!」

  

  「高加索坎查短劍,焊接花紋鋼所鑄,脊寬鋒銳,以小搏大,邪兵譜排行第十八位!」

  

  剩下幾柄邪兵,別離先生也都如法炮製,留下鮮紅的硃砂拓印之後再加上註釋排行。

  

  待到四柄兵器都留名邪兵譜,別離先生望著四張拓印上都有的圓形獅虎徽記,不禁冷笑起來:「哼哼……仁獸騶虞嗎?真是自欺欺人……」

  

  西關不勝感喟地說道:「兵器鍛師的技藝達到巔峰,也是殺人藝術達到了巔峰,邪兵上刻下仁獸騶虞縱然有些虛偽,至少還可平衡一下鍛師內心的愧疚吧。」

  

  「鍛師本人,也只是兵器的一部分而已,隱藏在一切背後的爭奪之心,才是罪魁禍首吧……只要這世上還有利益的爭奪,邪兵就不會消失,若要修訂我這本邪兵譜,恐怕永遠都不會有封筆的那一天了。」一聲長歎之後,別離先生便用雙手緊緊擒住四柄邪兵,只見一團白光閃過,半透明的冰紋頓時佈滿了邪兵週身。別離先生用純厚的靈力在雙手之間製造出幾乎接近絕對零度的低溫空間,竟讓邪兵的韌性急劇降低,而產生了金屬的低溫脆性現象。

  

  「都給我散了吧!」別離先生一聲低吼,將力量盡數貫注於手中,四柄邪兵的鋒刃全部應聲碎裂開來,崩上半空化成一片漫天閃耀的光芒!四鍛師精魂無處寄托,也化成一片青色薄霧,緩緩消散在空間之中。

  

  「師父,還有這一把。」西關上前一步,將星落刀呈到別離先生眼前。

  

  「星落刀,隕鐵所鑄,無刃無鋒,害人無數,邪兵譜排行第二位!」面對這柄斷刀,別離先生竟用右手指尖劃破左手掌心,將掌中鮮血塗抹在斷刀上,為它在邪兵譜上留下血紅的拓印。

  

  「這種東西,本就不該出現在地球上……」西關有些憎惡地說道。

  

  別離先生一言不發,用力將它往地上一擲,斷刀立刻深深插入泥地之中,老人雙掌一合,掌心鮮血頓時化為一團青蓮般的火焰,從手中噴薄而出,火焰裹挾住地上那把斷刀,三千度的高溫下,星落刀縱然是天外異物,也還是很快被熔成了一灘鐵水。

  

  「前塵往事,一了百了!也好……也好……」別離先生抬頭凝望天際,隨手將狼毫毛筆拋給了西關。邪兵之亂,終於告一段落。

  

  西關見別離先生已將邪兵盡數毀掉,便將邪兵譜一卷,準備收藏起來。

  

  「等等!」別離先生忽然一揮手,「排行邪兵譜第一位的宇文樹學,還是……註銷了吧!」

  

  「明白!」西關啪地一聲將邪兵譜卷軸拉到盡頭,用狼毫重重地劃下了一筆!

  

  ******

  

  清晨的寒風凍醒了昏迷中的宇文,衣衫單薄的他瑟瑟發抖地站起身來,發覺自己依然身處體育館的天台上。

  

  太陽還沒有露出地平線,天邊也只是濛濛發亮,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

  

  嘴裡彷彿被人撒了一把鐵渣,一股難以忍受的金屬銹味瀰漫在宇文的口中,他費力地吞嚥了一下口水,低頭看了看自己蒼白的雙手。

  

  師父真的已經把一切都取走了嗎?

  

  宇文開始嘗試喚醒體內的靈力,但反覆試了幾次之後,他終於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徒勞,青色的虛靈火球始終沒能出現在他的手中……宇文嘴一咧,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別離先生果然說到做到,封鎖了他的靈能中樞,從今以後,他再也不能使用任何靈力了。

  

  揉了揉僵硬的手指關節,宇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忍著全身關節的劇痛,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天台邊緣。

  

  昨夜一場惡戰,此刻已無半點痕跡,平靜的宿舍區正準備迎接新的一天到來。被血錮降魔咒所擊中的五千魔軍早已散滅於虛空之中,一切虛惡幻夢,仍是塵歸塵,土歸土。

  

  失去了靈力,又失去了玄罡,自己恐怕已不能算是一個黃泉引路人了,可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來所期盼的嗎,黃泉引路人這個身份,實在太沉重了。

  

  宇文有些苦澀地笑了起來。或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 END ==

  

 

《邪兵譜》已完結,敬請期待黃泉引路人系列第三部--《碎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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