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引路人 - 邪兵谱 作者 納蘭元初 (31-40)

来源: 大独狼 2015-12-20 09:47:58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60985 bytes)

三十一、館藏

    

    「The Key……」宇文細細咀嚼著這個與自己有莫大關係的英文單詞,在唐考的攙扶下慢慢向工地的圍牆走去,可走到牆邊,宇文看了看那一人多高的圍牆,拖著傷腿的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你們兩個,忘了是怎麼進來的嗎?」無為子拿眼角餘光一掃兩個年輕人,他在現身之前,一直藏身在起重機高處俯瞰整個工地,唐考和丁嵐帶著折疊梯翻牆進來,自然也沒有瞞過無為子的眼睛。

    

    「啊!老師稍等。」丁嵐一溜煙地跑了。

    

    「喲!我的攝像機還在地上!」唐考也一拍腦門,撇開宇文向丁嵐追去。

    

    見丁嵐唐考不在一旁,無為子又開口問道:「宇文,你是什麼時候從別離先生那裡出來的。」他能感覺得出,宇文對別離先生的師徒感情依然存在,所以便不再使用「叛出師門」這樣的字眼。

    

    「嗯,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崑崙山事件之後,我回到師傅家中立刻大病了一場,整日昏昏欲睡,而且一旦見到年紀尚小的莫菲睜著大眼睛問我六師哥到哪裡去了,我便會心如刀絞,頭痛欲裂!莫菲除了愛纏著我之外,平日能陪著她玩得開心的,就是我這六師弟了……病去如抽絲,這場病整整調養了半年才漸漸平復。生病的這段時間裡,我想了許多,師傅對崑崙山事件從不做出解釋,可我總覺得師傅是用一種近乎陰謀的方式讓我學會了這有如邪惡詛咒一般的禁咒,那卷藏經的下冊,一定是他故意放在我的視線之內。六師弟的死,讓我自覺罪孽深重,但此事與師傅也有直接的關係,他怎麼就忍心……看著六師弟死在我的手下……半年裡,我每天都在嘗試忘卻那兩卷經文,甚至故意讓自己受涼發燒,以為發高燒把腦袋燒糊塗了,就可以忘記那禁咒,可那金剛禁咒就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隨形,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終於,我實在無法再忍受這種感覺,便在某天夜裡,偷偷帶著玄罡逃了出來!」

    

    無為子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說道:「難得玄罡願意跟著你在外飄零流落,其實別離先生只要問問他的外孫女莫菲,就能知道你躲在何處,可你師傅沒有派人出來尋你,大概是默許你下山了。你真正逃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你不願意做別人的The Key吧?」

    

    宇文微微一愣,在他內心深處,確實有這樣的反叛心理,不甘心在別離先生的巨大陰影之下,一舉一動都受到控制,只是師傅將他一手養大,待他恩重如山,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而已。

    

    無為子站定腳步,抬頭說道:「關於崑崙山那古怪結界,我也沒有什麼可供參考的信息,不過你曾經提到那結界上有帶狀鋸齒上下翻滾,以我對道家符門的研究來看,傳統的封印術都是利用陰陽交融的力量來合成,講究的是一種此消彼長的圓滑過渡,分散內外力量的衝擊,所以封印結界上顯現的都是水紋一樣的流暢線條。你看到的那種鋸齒狀結界,似乎是一種生猛的鎖扣力量,至少證明了它不是傳統的東亞封印術,再加上你無意解封時聽見的那聲「The Key」,恐怕你得將探尋的目光放得更遠一些了。」

    

    宇文點了點頭,答道:「多謝前輩指點。只是我身處中國,接觸化外方術的機會實在不多,此事也只能留在心底,慢慢打探吧。」

    

    「至於那血錮禁咒,似乎已經成了你的心中頑疾,其實所謂心結,皆是人心的自我束縛,你師傅別離先生一生信佛,便是被所謂的慈悲之心所困,他能夠認識到佛家那條普渡眾生的大船上,並不能給每個人都留下位置,已經是一種難得的自我突破。或許你該嘗試理解一下道家以人性為本源的修行方式,當你對自我和外物的認識再提高一個層次時,大概就能順利解開心結了。」

    

    無為子的一番話有些晦澀,宇文並不是十分明白,可這世間事,又有誰能做到透析一切呢?

    

    無為子頓了一頓,又說道:「如果你自己不願意再與別離先生聯繫,我也不會勉強,那柏葉再怎麼厲害,我與你一肩擔當就是。但我有言在先,你可別指望我會替你向別離這老傢伙求情,我這輩子已經輸他太多,唯一還能炫耀一下的,就是三十年前他曾求我東渡日本助他一臂之力。我可不想讓他有機會還我的人情,哈哈……」

    

    宇文不禁哂然一笑,無為子老大一把年紀了,居然還如小孩子一般與別離先生鬥氣,可轉念一想,自己不也一樣嗎?心中與師傅間的隔閡,似乎已經很難消除了。

    

    「宇文老師,這梯子不是很穩當,請小心一點。」說話間,丁嵐已將折疊梯架在圍牆邊,唐考則先行一步,抱著他那台已經成了廢物的攝像機騎上牆頭,四處張望。

    

    「哎?你們怎麼也在?」唐考突然看著圍牆外,輕輕驚呼了一聲。

  

宇文順著梯子慢慢爬上牆頭,往外一看,牆下正綻開一銀一藍兩把雨傘,藍傘下是面露焦慮神色的溫雅與方欣,莫菲則神態平靜地獨自撐著一把銀色雨傘。

    

    宇文勉強從圍牆上躍下,單腳著地雖然不痛,卻差點向前撲了出去,幸好溫雅眼明手快扶住了宇文。見宇文安然落地,唐考與丁嵐也先後跳了下來,玄罡卻是不知從那裡找到圍牆不甚嚴實的地方,早已鑽出牆外,繞行到莫菲身旁等待多時了。

    

    「那位老人家好奇怪,一眨眼就不見了!」丁嵐悄悄對宇文說道。

    

    宇文微微點了點頭,並不覺得奇怪,無為子似乎習慣了獨來獨往,知道牆外有其他人在,自然不願意跟著宇文出來,而且只要稍事歇息,這高牆也攔不住他。

    

    「你受傷了啊?」溫雅看著宇文的腳發出一聲驚叫。

    

    「沒事,踩到釘子了……」宇文笑容僵硬地胡扯道。

    

    「在工地上踩到釘子?那得趕緊打預防破傷風針啊!」溫雅一撩耳邊的長髮,拿出手機開始撥打120。

    

    「就是就是,生銹的釘子很危險的!」方欣也在一旁焦急地附和道,其實她現在更希望能將柏葉告訴自己的那件事向宇文老師求證,可眼下這麼多人,似乎又不是說這事的時候。

    

    「不用叫救護車這麼誇張吧?」宇文伸手去拉溫雅,「去校醫院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那你等等,我給校醫院的朋友打個電話,讓她先準備一下。」溫雅態度堅決地甩開宇文的手。

    

    丁嵐落地的地方,正在莫菲面前不遠,他一邊將折疊梯收了起來,一邊故作驚詫地對莫菲說道:「喲?你還是不放心我,來接我了嗎?」

    

    莫菲使勁給了丁嵐一個大白眼,繞開他走到了宇文的身旁。

    

    「你又不聽話,做不該做的事情了啊!」宇文望著莫菲,搖了搖手指,意思是指莫菲又在用感應能力跟蹤他了。他臉上微笑的神情就像是在逗弄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可我擔心你啊……宇文哥哥……」莫菲的眼睛裡一下滲出了眼淚,頓時嚇得宇文手足無措起來,他想伸手去替莫菲抹去眼淚,突然發現自己的手上黑乎乎的沾著不少泥點,又觸電一般把手縮了回來。

    

    溫雅在一旁看著莫菲,微微歎了一口氣。

    

    「唉……怎麼女生全都去圍宇文老師啊?年齡大一點的男人就這麼有魅力?」丁嵐假裝不滿地長吁短歎起來。

    

    丁嵐的話一下提醒了方欣,她趕緊扭頭去看唐考的情況,怕唐考也跟著丁嵐多心。可唐考根本就沒去關心方欣的動向,倒是一臉懊惱地蹲在牆邊,正心痛地檢查著那台肯定修不好了的攝像機。方欣站在他面前老半天,他連頭也沒抬,氣得方欣在他的後腦勺上狠狠地敲了個暴栗……

    

    ******

    

    「你是說……宇文老師是被刀扎傷的?」溫雅手裡提著一兜水果,有些驚訝地望著她的朋友--一個有些發胖的護士。

    

    「對啊!我給他做的清創,他腳上傷口的形狀扁平,又是上寬下窄的貫通傷,怎麼可能是踩到釘子了嘛?」胖護士語氣肯定地回答,接著,她又有些曖昧地低聲問道:「哎,老實交待,他是不是為了你和別人打架了啊?」

    

    「胡說什麼啊?」溫雅抬手輕輕打了胖護士一下。

    

    「好了好了,不是就不是唄。」胖護士嬉笑起來,「他腳上的傷問題不大,就是今天有點發燒,他昨天晚上來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大概是為誰淋雨了吧?嘻嘻……」

    

    「不要這麼三八行不行啊?」溫雅瞪了護士一眼。

    

    「呵呵……不說了不說了,我要下班啦,昨天被你半夜叫到醫院來,覺都沒睡好。」胖護士擺了擺手,端著幾個輸液剩下的空瓶走遠了。

    

    溫雅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向病房走去。

    

    剛走進病房,溫雅便看見宇文已經穿戴整齊下了床,杵著一隻單拐站在門邊,似乎正要出門。

    

    「你這是幹什麼?準備去哪兒?」溫雅低頭一看,宇文的右腳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只能套上一隻大拖鞋。

    

    「下午是我們班的課外活動,參觀校博物館,我得去帶他們入館。」宇文說話中氣十足,若不是臉上還有些病態的緋紅,溫雅肯定會以為他的燒已經退了。

    

    「你還在發燒啊!叫丁嵐唐考他們去通知一下,改天參觀不就得了?」溫雅探手想去摸宇文的額頭,卻被他輕巧地讓過了。

    

    「現在都快三點了,學生們肯定已經在博物館門前集合,我要是失約不去,豈不是耽擱了幾十個人的時間?」

    

    「可你的腳……」

「謝謝溫老師的關心,在博物館裡走動不了多久,沒關係的。」宇文雖然腿腳不方便,卻一閃身便繞過溫雅出了門。

    

    「哎,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溫雅急急忙忙地將手中水果扔在宇文的病床上,追了上去。

    

    當宇文一瘸一拐地趕到博物館時,方欣正準備對集合的學生們宣佈老師受傷的消息。看到宇文杵著枴杖的身影出現在學生身後時,丁嵐搖了搖頭,歎道:「真是身殘志堅啊!」

    

    「你又亂用什麼成語?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唐考習慣性地拍了一下丁嵐的腦袋。

    

    「我是替你惋惜啊!」丁嵐抱著腦袋對唐考叫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今天下午宇文老師來不了,就約了方欣出去玩。」

    

    「偷聽電話你還有理了啊?方欣約我出去是因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談!」

    

    「孤男寡女還有什麼好談的啊?嘿嘿……」丁嵐發出一陣奸笑。

    

    「造反了你啊?」唐考一揚拳頭,丁嵐哧溜一下躲遠了。

    

    「不好意思,讓同學們久等了……」宇文話還沒說完,班上的女學生們全都湧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問起傷情來。

    

    「宇文老師腳上有傷,不便長時間行走,我們還是趕緊進入博物館吧。」幸好溫雅出來說話,才把宇文從女學生的重重包圍中拖了出來。

    

    宇文在溫雅的陪同之下,慢慢走到博物館門前的門衛辦公室,他隔著玻璃窗往內一望,不禁大吃一驚!

    

    那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看報紙的老人,不正是無為子嗎?

    

    無為子的目光從眼鏡後面探了出來,在宇文臉上一掃,不動聲色地拉開了玻璃窗。

    

    「前……」宇文險些開口叫了一聲前輩。

    

    「錢什麼錢?這裡又不用買門票,上面安排今天開館三個小時,你可要抓緊一點時間,過了六點我就要關燈斷電了。」無為子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宇文還真是沒料到,行蹤神秘的無為子居然會是校博物館的看門人,他發了一會兒愣,才想起溫雅還站在身邊,連忙掩飾自己的失態,對無為子說了聲謝謝。

    

    無為子取出一把鑰匙,插入桌子旁邊的電控台,摁下一個按鈕之後,博物館那古色古香的木門後面,鐵柵欄緩緩地升了起來。

    

    「七十八……七十九……八……」無為子站在大門前,正親自清點進入博物館的人數,可他數到最後一個人時,聲音突然停了下來。站在館內的宇文聽到老人的聲音一頓,也探頭出來看了一眼。

    

    最後一個學生,竟然是柏葉伸宏!

    

    「今天博物館只對中文系的學生們開放,我這裡不歡迎你進去,請回吧。」無為子抬起大手,下了逐客令。

    

    「我來這裡,是得到了學校領導批准的,本來他們還想專門派人陪同我來參觀,是我覺得這樣太麻煩,主動要求跟著宇文老師的班級一起來的。」柏葉淡淡一笑,從衣衫中拿出一張紙條,遞到老人面前。

    

    無為子看了一眼柏葉手中的紙條,上面紅艷艷的學校公章讓他無法理直氣壯地阻止柏葉的進入。

    

    「既然有學校的批准,就讓他一起來吧。」宇文突然在無為子身旁開了腔,隨後又面向柏葉補充了一句:「請你跟隨其他的同學,不要擅自行動。」

    

    無為子面無表情地側過身子,讓出一條路,柏葉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走進了校博物館。

    

    看著柏葉的背影,無為子低聲對宇文說道:「我要守住大門,不方便跟你一同進去,你可得把他盯緊一點,別讓這傢伙弄出什麼麻煩。」

    

    宇文微微點了一下頭。

 

  走進博物館的正廳,一個懸掛在大廳正中,頂天立地的仿製玉璋頓時吸引了學生們的注意力,而四周的說明性畫板則簡潔地介紹了一下校博物館藏品的基本情況。

   

    「璋者,祭祀之禮器,這東西除了祭神之外,也是古代天子祭祀山川時所用的儀物,祭祀的山川越大,所用的玉璋就越大。現在我國發現的最大的玉璋,大約有一百六十公分長……」宇文開始用溫和有力的聲音為學生們講解起來。

   

    「哇!如果是用現在這麼大的玉璋,豈不是可以用來祭祀地球?」丁嵐指著空中懸掛的那個仿璋叫了起來。

   

    宇文微微一笑,說道:「玉璋除了祭祀自然,也可以用來祭神,如果真有這麼大的玉璋,恐怕是用來祭祀外星人的。」

   

    學生們一下被逗樂了,廳內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時間不多,讓我們繼續前行。」宇文抬手指了指內廳,學生們便開始三三兩兩地向內廳走去。

    「你們兩個給我過來!」宇文對唐考丁嵐招了招手。

    「幹什麼?」兩個年輕人湊了上來。

    「給我看住那傢伙!」宇文用嘴朝前方一努,指著跟在學生隊伍最後端的柏葉,「如果他有什麼異常舉止便立刻告訴我!還有,如果他想在什麼地方長時間逗留,你們就上去催他走開。」

   

    唐考和丁嵐這時才察覺柏葉也進了博物館,二人不禁有些緊張起來。而一直跟在宇文身後的溫雅並不認識柏葉,便對宇文的安排感到有些奇怪。

   

    不過柏葉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看他的神情,倒似真的對館中文物十分感興趣,每一件古物的說明性文字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館中陳列並非按照朝代來區分,而是以藏品的種類來歸納擺放。轉眼間,學生們便步入了古代書畫的陳列區。S大的考古學在國內頗有聲名,這館中藏物豐厚便是其實力的表現。單是書畫區,就有上自唐宋,下迄明清的兩千多幅藏品。

   

    以方欣為首的一群女學生似乎對一副唐朝時期的宮廷禮樂畫作產生了濃厚興趣,正嘰嘰喳喳地談論著什麼,不一會兒,方欣便大聲地問了宇文一個問題:「宇文老師,這幅畫作上的演奏者,用的是什麼樂器啊?」

   

    「哦,他們用的都是琵琶。」宇文看了一眼畫作便開口答道。

   

    「真的是琵琶嗎?可他們都是橫抱著的啊?」

   

    宇文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唐朝時期的琵琶,就是橫著彈的。」說著,他將自己手邊的單拐橫舉了起來,就像抱著一把吉他。

   

    「可是……白……」方欣又想發問,卻被宇文打斷了。

   

    「你是想說白居易所寫的那句名詩--「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吧?」

   

    方欣周圍的女生們都點了點頭。

   

    「其實這並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琵琶是豎著彈的,所以很方便把臉藏起來。大概那位琵琶樂伎真的是很害羞,所以出場後才用琵琶擋著臉,白老先生這麼寫,除了想一睹芳容之外,同時也是急於希望這位樂伎能趕緊將琵琶橫放下來開始演奏啊。」

   

    「哦……」女生們都發出一聲驚歎。

   

    「琵琶這樂器,最初是從波斯傳過來的,名字也還不叫琵琶,叫「柳琴」,樂器的個頭也沒有現在這麼大,波斯商人們常常是一邊騎著駱駝趕路,一邊抱著柳琴彈奏唱歌解悶。後來傳到古都長安,演變過程中就變得越來越大了。若大家有機會去到陝西曆史博物館,就可看到一尊三彩駱駝載樂俑,那樂俑便是將琵琶橫彈的。」宇文接著延伸講解起來。

   

    宇文所提及的內容甚是有趣,不但學生們聽得認真,就連溫雅也站在一旁聽得頗為神往。

   

    「其實,我們身邊還有現成的一位琵琶橫彈的證人哦!」宇文突然話鋒一轉,學生們都覺得有些奇怪,現在還有什麼人可以作證呢?大家不禁有些議論紛紛。

   

    「大家都知道,我們班上有位日本同學吧,今天他也參加了我們的課外活動。」宇文忽然把手一抬,指著站在人群最後的柏葉,學生們頓時順著宇文手指的方向,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柏葉。

   

    「呃?是我嗎?」柏葉很是驚訝。

    「麻煩你過來一下。」宇文對著柏葉招了招手,學生們立刻在柏葉面前讓出了一條通道。

   

    柏葉苦笑著搖了搖頭,快步走到了宇文的身邊,其他學生都很期待地看著宇文老師,不知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唯獨方欣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摀住了嘴,因為她又想起了柏葉昨夜給她所說的那番讓人驚恐的話。

   

    「知道我為什麼請你站到前面來嗎?」宇文的口氣十分平穩,就好像電視上的娛樂主持人在與上台的嘉賓談話。

   

    柏葉又是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宇文的意思。他微笑著轉身面向人群,高高舉起一隻手來,說道:「我證明,唐朝時期,琵琶都是橫抱著彈的。因為在一千三百年前,日本派往唐朝的遣唐使曾經將琵琶這個樂器從中國傳到了日本,日本現在的築前琵琶,還有平家樂器,包括雅樂裡所用的琵琶,全都還保留著唐朝時期的彈奏方式,都是橫抱著,用撥子一邊彈奏一邊演唱!」

   

    柏葉的證言讓大學生們都開了眼界,人群中自發地響起了一片掌聲。

   

    「一柄古琵琶,從波斯傳到中國,又從中國傳到日本,在這樣的文化貫通性下,又何必非要分出個你我來呢?大家的目光,不妨都看得更遠一些。」宇文的這一席話傳到柏葉的耳中,似乎又另含了一番深意,柏葉的身軀不禁微微一震。

   

    「好了,現在大家請繼續往前走,下一個館區,我們將看到中國古代璀璨的石刻文化,在那裡,我們將會看見「東方的維納斯」。」宇文將單拐撐在腋下,拍了拍手。

   

    當學生們都湧入隔壁的房間時,書畫區就只剩下了宇文和柏葉,唐考和丁嵐則站在兩個分館間的門楣下,警覺地望著柏葉。

   

    宇文看著柏葉,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如你所願,奧斯丁已經無法再參與邪兵的競爭。你的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我了吧?」

   

    柏葉目光沉穩地望著四周,說道:「宇文老師不必如此多慮,你我都知道,尚有第四把邪兵沒有現身,我們現在大打出手,未必是件好事。不過老師請放心,邪兵在我的手中,至少不會頻繁引發血戮事件。」

   

    宇文微微點了點頭,神情複雜地說道:「賽施爾長刀已斷,我原本希望能將它與奧斯丁合葬在一起。你為什麼仍要拿走?難道斷刀也還能繼續發揮力量?」

   

    「這……恕我不能再多說了,就讓大家都過一下難得的平穩生活吧。」說完,柏葉就快步走開,跟上了其餘的學生。

   

    石刻藝術廳中,藏品主要以漢代畫像石磚和唐代佛教石刻群為主,走進廳中,四週一座座千姿百態的石佛像,讓人恍如步入了香火旺盛的佛院,而其中一尊高約兩米的觀音站姿石像特別引人注目,雖然歷經歷史長河的洗刷,佛像的兩隻手已經不翼而飛,但石像的寶冠、髮髻、瓔珞、肌膚,無一不是雕工細緻,紋理均勻,而那觀音面容端莊秀麗,更不愧「東方維納斯」的稱號。

   

    柏葉在觀音像前站立了許久,最後竟雙手合十拜了一拜。宇文本想上前去再與柏葉搭話,卻被一群男生拽到了石刻藝術廳對面的金屬器物展區。

   

    這邊的藏品分類做得略微有些蕪雜,各色青銅酒樽與方鼎擺放在一起,而其中又混雜有式樣各異的金屬箭頭。唐考一看到那些千百年前的箭頭,便將宇文交給他的監視任務甩在了腦後,蹲在玻璃展櫃前看得目不轉睛。至於那些把宇文拖到一邊的男生們,則是希望他能解說一下在展區東角豎立的展櫃中並排陳列的許多兵器!畢竟男生們對兵器的興趣始終要比書畫石像什麼的大一些。

   

    宇文凝望著那組銹跡斑斑長短不一的刀劍,神情間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沉吟良久,才開口說道:「這些鐵質兵器都是唐代器物,埋於地下已有千年,銹蝕嚴重,早已不復當年的鋒利,鐵器的保存對環境的要求頗為嚴格,當年的寶刀利劍大多變成了廢鐵,反倒不如更早期的青銅兵器,出土時仍能寒光四射,鋒利依舊。」

   

    男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以為宇文老師能說出一些關於古代神兵利器的逸聞趣事,現在不禁臉上都現出了失望的神情。宇文見他們這副模樣,又有些不忍,便繼續說道:「其實兵器的鋒利程度雖然會影響士兵的作戰能力,不過兵器的式樣改變有時候會更加能夠影響到戰爭的最終結局。就比如……你們眼前的這把拍刃!」

   

    宇文用手背輕輕敲了一下展櫃,示意學生們看著櫃內一柄幾乎有一丈長的大刀。這刀雙面開刃,與傳統大刀的式樣頗有不同。

   

    「《舊唐書》卷五六《闞稜傳》中曾對闞稜有這樣的記載描述--「善用大刀,長一丈,施兩刃,名為拍刃,每一舉,輒斃數人,前無當者。及伏威據有江淮之地,稜數有戰功,署為左將軍。」這個闞稜所用的武器,樣式大概就和你們現在看到的大刀差不多。至於他所跟隨的軍閥勢力,恐怕你們不少男生都聽說過,名叫杜伏威!」

   

    「杜伏威?不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老爹嗎?」還在蹲著看箭頭的唐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男生們全都笑了起來,黃易所著的《大唐雙龍傳》在愛看武俠的男生中流傳甚廣,杜伏威這個人物在書中給人留下的印象頗深。

   

    宇文溫和一笑,接著說道:「這個闞稜在杜伏威手下統領步兵,而他的軍中步兵所用的武器也以長刀居多,他能屢建戰功,除了自身的勇猛,恐怕與兵器也有不少關係。這拍刃足有三米長,正常情況揮舞起來是很笨拙的,要靠它殺人如麻,大概闞稜的對手多數是騎兵!」

   

    「騎兵衝鋒一直是步兵的剋星,若要想抵抗,武器一定得夠長。」丁嵐也不知何時跑了過來,插上了一句。

   

    「嗯,杜伏威所處的年代還是隋末唐初各地軍閥混戰的年代,杜伏威代表的南方勢力在與北方軍閥作戰時,馬騎方面與北方相比差距很大,當被迫用步兵與騎兵進行對抗時,便對武器進行了改制,拍刃長刀的威力肯定讓北方軍閥吃了不少苦頭。唐初李世民一統中原之後,又長期與善於騎射的北方遊牧民族發生戰爭,中原騎兵馬少不精,李世民又吸取了軍閥混戰時的教訓,從拍刃演化出有名的長兵器陌刀,發揮了自己步兵數量的優勢,一步步扭轉戰局,李世民能成為北方民族口中的「天可汗」,兵器改制的作用功不可沒!」

   

    聽著宇文精彩的解說,男生們又忍不住鼓起了掌,可宇文臉上的神情,卻仍然有些嚴肅。唐考靠近宇文身邊悄悄問道:「宇文老師,你為什麼一直板著臉啊,解說得像評書一樣,他們都很喜歡聽的啊。」

   

    宇文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看到館中關於這批武器出土的記載說明,覺得有些奇怪,你所看見的,僅是博物館兵器藏品的一部分,而這批武器,居然都是S大建校初期修建校舍時發掘出來的……」

   

    還沒等宇文說出這些武器有什麼古怪之處,展廳中突然響起一片金鐵交加的鳴響,那些櫃中陳列的金屬器物,竟然全都在發出共鳴震動,就連展廳上方的好幾盞照明燈也一下閃爍昏暗起來!

   

    異像陡生,學生們頓時愣立當場,宇文抬頭放眼往展廳四處一望,眼前出現的景象不禁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在踏進展廳門檻不過一步的地方,柏葉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

 

三十二、共鳴

 

最先發現柏葉倒下的人並不是宇文,而是就站在展廳門前的方欣。大概只猶豫了三秒鐘,方欣就拋開了害怕,邁步奔上前去,想將柏葉從地上扶起來。

   

    「不要碰他!」宇文突然發出一聲高喊,與此同時,他已甩開手中單拐,踮著受傷的右腳,歪歪斜斜地朝柏葉跑去。

   

    方欣還沒從宇文的喊叫聲中反應過來,卻已經動手將面朝下撲倒的柏葉翻轉過來並扶為坐姿。可當她低頭定睛一看,又發出一聲尖叫,猛地放開了手,任由柏葉仰面倒了下去。

   

    柏葉那張白淨的臉彷彿變成一片透明的玻璃,竟可清晰地看見皮下毛細血管盡數擴張開來,細紅的血絲有如一棵千年老樹的枝葉籐蔓般密佈柏葉的臉龐,再加上柏葉雙手都摀住了胸口,面容扭曲,雙眼翻白,看上去真有說不出的猙獰與可怖。

   

    就在柏葉的後腦勺即將著地的瞬間,方欣身旁忽然探出一隻大手,一把拽住了柏葉胸前衣襟。方欣只來得及用眼角餘光看見人影一晃,柏葉的身軀便被人極快地拖出了展廳。

   

    拖走柏葉的人正是無為子,看來他仍是放心不下,一直偷偷跟在了學生們的身後。儘管鬚髮盡白,無為子單手提走柏葉卻似乎毫不費力,而當柏葉一離開展廳,那些剛才還全都在嗡嗡作響的金屬器物又瞬間安靜了下來,棚頂的照明燈光也不再閃爍了。

   

    見展廳恢復正常,無為子便老實不客氣地將柏葉往過廊立柱旁一扔,柏葉的腦袋重重地撞在立柱上,額角頓時顯現出一塊淤青,可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毫不動彈,不過那臉上縱橫交錯的血絲也漸漸淡去了。

   

    跛著腿的宇文追了出來,學生們也隨之跟出了展廳,只是全都站得遠遠的,不敢走近,睜大眼睛有些驚恐地望著老人與柏葉。宇文靠近之後,猛地跪倒在柏葉身邊,抬手去試柏葉的鼻息,又將手按在柏葉胸前。只一瞬間,宇文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焦灼,他的手下,竟然已經感受不到心跳了。

   

    顧不得許多,宇文趕緊將柏葉放平並扳開他的嘴,正要對柏葉實施人工呼吸,他卻被無為子伸手攔住。「為什麼要救他?這小子暴病而卒,你我都省心了!」無為子低聲斥道。

   

    「他並沒有直接傷害過什麼人,還罪不至死,我怎麼能……」

   

    「婦人之仁!你若……」無為子出言打斷了宇文,可他自己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突然一暗,一片不知從何而來的陰影覆蓋在柏葉的身上。

   

    宇文和無為子都是一驚,同時抬起頭來望向空中,可就在他們這麼一抬頭的剎那,一個瘦削的黑影陡然從柏葉身旁粗大的混凝土立柱後繞出,頗有力量地一拳擊中柏葉胸前的心臟部位!

   

    柏葉喉中發出一聲嘶啞的喘息,竟呼地一下坐了起來!而那黑影也就此消失在空氣之中。宇文抬頭察覺頭上空無一物,便知自己被引開了注意力,當他立刻低頭時,卻只來得及看見那黑影消失前的一瞬露出的一張清秀女孩面孔,這分明就是當初在夜間潛入溫雅房間窺探自己的式神!只是這式神動作敏捷,身法奇快,又利用身材高大的無為子擋住了學生的視線,遠處觀望的學生們居然沒有一人看見她的現身。

   

    「哼,原來是式神護主,居然還聲東擊西搞什麼障眼法,這小子潛意識裡就覺得我們想害他!」無為子留下一聲冷哼,轉身大步走出了宇文的視線。

   

    宇文不禁苦笑了一下,無為子剛才確實想對柏葉置之不顧,柏葉心有防範,倒也沒什麼錯。

   

    臉色發青的柏葉開始大聲地咳嗽,坐在地上的他肩膀不住地聳動,看起來很像一個突發急病的病人。式神的那一拳,相當於醫學上的胸外施壓,讓他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又重新收縮擴張起來。宇文見他呼吸順暢,已無大礙,便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手,對學生們喊道:「沒事了沒事了,柏葉心臟不太好,大家繼續參觀,六點正我們在大門集合。」

   

    學生們又觀望了片刻,只覺得事情發生得有些蹊蹺,可又說不出什麼,最後還是三三兩兩地散開了。唐考與丁嵐默不作聲地走到宇文跟前,遞過宇文剛才丟開的單拐,兩人投向柏葉的目光依然帶著深深敵意。

   

    宇文將單拐撐在腋下站穩,對柏葉低聲問道:「剛才是因為你體內邪兵與展廳裡的那些古代鐵器產生共鳴,震擊了你的心臟,對吧?」

   

    「咳……好像……咳咳……是這樣……」柏葉的眼神呆滯,目光發散,正抬起來抹去嘴邊涎水的那隻手也有些不自覺地發抖。心臟驟停,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看來老人家說得沒錯,這裡確實不歡迎你來參觀。」宇文的笑容中透出一絲冷咧,「你事事佔盡先機,也沒想到邪兵會與古代鐵器共鳴吧?這毛病倒是挺致命的。」

   

    咳嗽慢慢止住了,柏葉的臉上逐漸恢復了一些血色,他轉臉看著宇文,神情間不但沒有半點把柄落入他人手中的沮喪,反倒有三分因為興奮而抑止不住的激動。「宇文老師……咳……事情可不是你想像的這麼簡單!」說完,柏葉便緩步向出口走去。

   

    宇文微微一怔,目送柏葉的背影消失,直覺告訴他,柏葉的神態中並沒有故弄玄虛的成分,他的眉頭又慢慢地皺成了一個川字。

   

    「原來邪兵會和古代鐵器產生共鳴,那我們拿著一件古董出去,在學校裡四處轉一轉,不就能找到第四把邪兵了?而且對付小日本也很有效。」丁嵐心直口快,立刻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

   

    「說得輕巧,這裡的東西是能隨便拿出去的嗎?」唐考已經習慣了給丁嵐潑冷水。校博物館的防盜保安系統是好幾年前更新的,雖然有些陳舊,但仍然很有效,與展櫃內側玻璃近距離平行安裝的多個紅外探測器和展廳四個角落的高音警報器相連,任何破壞展櫃的手段都會引動警報。

   

    宇文一聲不吭,對兩個年輕人的話不置可否,轉身再次走進了金屬器物展廳,依次將所有的藏品都看了一遍,目光最後還是落在了那一大批古兵器上。

   

    「老師,你的意思是……與邪兵產生共鳴的東西,是這些兵器?」一直跟在宇文身後的唐考忍不住問道。

    

    「柏葉的身體一退出展廳,共鳴就消失了,感覺引發邪兵與鐵器間的共鳴,存在一種必須的絕對距離,而且這距離不算短,如果硬說是那些酒樽方鼎引起的異響,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能與刀劍產生共鳴的,應該還是刀劍!」

   

    「可這裡這麼多兵器,究竟僅是其中一件引發的共鳴呢?還是全都有份?如果是單件兵器的話……難道第四柄邪兵就藏在這裡?」丁嵐把腦袋頂在光潔透明的玻璃展櫃上,望著櫃中陳列的近百件兵器,頗有些無奈地問道。

   

    「不對呀!邪兵出土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而這裡的陳列展品已經鎖在櫃中很久了,怎會有邪兵放在櫃中,除非……」宇文說話間心中陡然一凜,想起了看守博物館的無為子,難道是他將第四柄邪兵放進了展櫃中?可再轉念細想,又覺得不對,老人應該沒有理由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之前交換邪兵時,賽施爾長刀與十字槍曾經非常接近,也沒見兩件兵刃間有什麼古怪的共鳴,引發怪響的,未必就是邪兵。只是柏葉猝然間倒地,無為子的舉動也有些緊張過頭,莫非這博物館中還另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剛才柏葉好像並不擔心我們會用古代兵器對付他,恐怕就已經證明了能夠引發怪響的僅是非常少的一部分展品,我們即使知道存在某件鐵器可以克制他,也無法做到一一驗證!」唐考的分析頗有道理,宇文也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學生們大多已經退出展廳,只剩下宇文和兩個年輕人仍滯留在展櫃前低聲對話,溫雅秀眉微蹙,遠遠地望著宇文,無論她如何努力地去接近這個英俊而神秘的男人,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似乎還是越來越遠了。

   

    天色已近黃昏,館內廣播中響起一個柔和的女聲,「博物館今日參觀時間已結束,請大家有秩序地離開……」宇文看了看丁嵐腕上的手錶,離六點還差十五分鐘,無為子提前下了逐客令,難道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他趕緊與溫雅聯手,張羅著將仍沉浸在古物中意猶未盡的大學生們全部趕到正廳中,在迅速清點人數之後,宇文把學生們盡數掃地出門,就連溫雅老師,也被他一併推了出去。

   

    「你腳上有傷,不回醫院休息啊?」溫雅有點著急了,也不顧學生們都還在身邊,隔著慢慢垂下的鐵柵欄對宇文叫了起來。

   

    「溫老師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要請教博物館的管理人員。」宇文說話的同時,注意到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無為子已從一扇隱蔽的側門走進了館中。

   

    「哎!你連晚飯也不吃了啊?」溫雅不復往日的矜持,仍攀著鐵欄對著宇文高喊,可宇文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作孽唷……」丁嵐站在溫雅身後怪聲怪氣地說話,唐考也幫腔搭調地發出格格怪笑。

   

    溫雅猛地一回頭,狠狠地瞪了兩個搗蛋鬼一眼,氣哼哼地轉身走了,高跟鞋用力地砸在大理石地磚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嘿嘿……得罪溫大美女,你死定了!」見溫雅走遠,唐考拍了拍丁嵐。

   

    「哈哈……你我是一根繩上拴的兩個蚱蜢,彼此彼此啦!」丁嵐一邊笑,一邊握緊了手中的一把鑰匙。這是宇文宿舍的門匙,宇文剛才吩咐給兩人的任務,便是要他們將溫雅氣走,再把莫菲從賓館中接出來,先行一步,到教師宿舍中等待,今天……又是莫菲作畫的日子了。

   

    「你們兩個又在搞什麼名堂?怎麼溫老師氣鼓鼓地先走了?」方欣突然出現在二人的身邊,唐考不由一愣,兩人的計劃中,似乎沒有預想過要帶著方欣,他不由得歎起氣來。

   

    「歎什麼氣啊!嫌我礙手礙腳?」方欣好像一眼看穿了唐考的想法,作勢對唐考揮了揮粉拳,唐考居然條件反射般縮了一下脖子,看得丁嵐連連搖頭歎氣。

    

    「你搖什麼腦袋?」方欣斜眼瞟了丁嵐一眼,「張月晨明天出院!打你手機一直打不通,打到我這裡來了!」

   

    「啊?明天出院?怎麼提前了?」丁嵐一下瞪大了眼睛,連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我忘記開機了!」

   

    見丁嵐慌張地跑到一旁給張月晨打電話,方欣便伸手將唐考拉到博物館側面一個沒人的地方。

   

    「幹什麼!」唐考居然一臉的緊張。

   

    「你腦袋裡想的是什麼東西啊?」方欣嗔道,「我們不是約了今天有正經事要談嗎?」

   

    「哦……」唐考僵硬地笑了一下。

   

    可方欣隨後所說的話,就讓唐考再也笑不出來了。他怎麼也無法相信,柏葉竟與宇文有殺父之仇,而威猛的玄罡居然還是殺人的直接兇手。「黃泉引路人」這個稱呼,也讓唐考忍不住心驚肉跳。唐考很想讓方欣不要去相信柏葉的鬼話,可這段往事聽起來太過離奇,反倒不像是故意編造的謊言了。

   

    轉敘完柏葉的話,方欣的神情終於放鬆了許多,這兩天心裡一直憋著這個秘密,又一直找不到人分擔壓力,可把她鬱悶壞了。

   

    「就算真是這樣,宇文老師也是無辜的啊,他那時還只是一個兩歲小孩,殺人的是他的師傅啊!難道真要父債子還,師債徒弟還?」唐考很是忿忿不平。

   

    「如果柏葉歇斯底里地要找宇文老師報仇,我還不覺得奇怪,偏偏他現在整天行蹤詭異,偶爾露面又和正常人一樣,讓我心裡更加覺得恐怖啊,只怕厄運隨時會突然降臨到老師的頭上。」方欣焦急地揉搓著自己的羊皮小背包,手心因緊張而流汗,在黑色的皮包上留下一條不明顯的水印。

   

    「宇文老師知道這件事嗎?」

   

    方欣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柏葉接近他的原因,只是我也還沒有機會與他單獨談話。」

   

    唐考抬頭看了一眼高大的博物館側牆,外牆上的青色浮雕是一條面目猙獰的盤龍,龍頭向下低垂,正對著唐考露出一嘴陰森的利齒……

   

    此刻宇文正在博物館內與無為子交談,言談間,兩人的聲調竟然不斷地升高起來。

   

    「前輩,柏葉心臟突然從內部遭受衝擊,肯定是他體內邪兵與展廳內某件東西產生了共鳴,究竟那是件什麼東西,前輩心中應該清楚。」

   

    「我留你下來,就是要告訴你,不要多問,此事與你無關。」

   

    「可柏葉心懷不軌,說不定就是衝著這件東西來的……」

   

    「他若真的敢來打博物館的主意,管教他有命來,沒命走!」無為子一吹鬍子。

   

    宇文見老人實在頑固,只好放低聲音旁敲側擊,「我手中還有一柄克力士劍,我能不能把長劍帶到博物館裡,測試一下這共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行!」無為子居然一口回絕,「我事先並不知道會有共鳴產生,否則我絕對不會讓柏葉入館,而從明天起,我就不允許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前輩真要看著再有無辜的人捲進這場爭鬥嗎?」溫和的宇文再次提升了音量。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除非你答應接替我的位置,在S大守著這博物館苟渡餘生,我才能告訴你真相!可這你能做到嗎?」無為子的聲音突然有如一聲驚雷,在宇文的耳邊震響。

   

    宇文愣怔了好久,才完全明白了無為子的話。

   

    「唉……當年我曾經發下毒誓,只能對能夠接替我位置的人說明真相,若將此事洩漏於外人,必將遭受五雷轟頂!」無為子的聲音,又慢慢變得低沉起來。

   

    宇文沉默不語,回想起老人的過往,這樣一個慣於閒雲野鶴,周遊天下的高人,又怎會甘心藏身於S大,數十年不見露面。若不是有張無形的桎梏將他枷鎖在此,無為子恐怕也不會心情抑鬱,夜夜飲酒買醉了。

   

    「世道變了,人也老了,其實……現在還有什麼是守得住的呢?」說話間,一貫氣宇軒昂的老人彷彿突然蒼老了十歲,「我唯一的弟子早就不知所終,不過留他也無用,他那樣浮躁的心境,也學不會我的雷法。這找人接班一事,其實已經無望,我努力站好這最後一班崗,也就是了……」

   

    宇文忽然間只覺得面前這身負絕學的老人有說不出的可憐,雖然自己並不知道老人看守的究竟是什麼邪物,但他既然曾與老人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現在心中所想的,就全是如何為老人分擔一點責任。

   

    「前輩,若你不嫌棄我沒用,學不會你的五雷大法,我願意接替你的位置,看守這館中物事。」宇文把心一橫,自忖反正性命也不長久,在這清淨校園度過最後十年,似乎也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可話一出口,他便轉念一想,要是無為子答應下來,自己從此不離校園半步,那可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看見她了……

   

    「算了吧,你這樣的徒弟,我還真有點看不上呢。別離先生拿你當寶貝,我可沒這興趣。」無為子這幾句話說得太過直爽,哽得宇文話都說不出來了。

   

    「還看守什麼啊……」無為子眼中光芒漸漸黯淡,他慢慢走到窗邊,隔著窗戶抬手指了指遠處幾棟陳舊的老建築,「這些老房子,遲早都要被拆光的,修建成一棟棟新大樓,那些屋樑上鴟吻形狀的靈動儀,也保不了多久啦,早晚有一天,都會被砸成碎片……時代變遷,是你我的人力所不能改變的,年輕人又何必為它們抱殘守缺,這麼多人守了這麼多年,該來的,就讓它來吧……」

 

三十三、歸期

 

「我說……手機真是忘記開了……下午?參觀博物館,方欣沒告訴你嗎……哪有什麼愛慕學長的可愛師妹?現在的女孩子誰和你玩這個……明天早上九點?行!我來接你……說好了,肯定沒問題……拜……」

   

    掛掉電話,丁嵐不禁長出了一口氣,剛才在電話中反覆解釋了好幾次自己為什麼沒開手機,總算讓張月晨相信自己不是去泡了一天的妞。

   

    「最近都亂成這樣了,誰還有心思去泡妞?」丁嵐對著手機做了個鬼臉,回頭去找唐考與方欣。

    「嗬!一眨眼工夫兩個都不見了?」丁嵐撓了撓腦袋,他四周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丁嵐正要用手機去撥唐考的電話,可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別是躲草叢裡卿卿我我去了吧?算了算了,難得你們倆有機會單獨在一塊……」

   

    莫菲歇息的賓館距離博物館也就十分鐘的路程,丁嵐沒耐心繼續等唐考出現,便一溜煙小跑先去了賓館。

   

    在宇文的吩咐下,最近兩天莫菲外出的接送都成了丁嵐的任務,不過丁嵐似乎並沒有把這事當成了苦差,反而還常常自作主張,超額完成任務,在宇文自顧不暇的時候,把莫菲一日三餐的安排也攬到了自己身上。

   

    丁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莫菲感興趣,若論相貌,莫菲雖然長得也還算可人,但比起丁嵐的前幾任女友,都還有一定的差距,而且她那任何時候都蒼白無比的臉色,看起來簡直比還在住院的張月晨更像一個病人。更遑論莫菲那乖張的脾氣,大概每個接近她的人都會覺得頭痛。如果硬要說莫菲有什麼特質讓丁嵐印象深刻的話,恐怕就是因為她面對丁嵐永遠都是一副冷漠的撲克臉吧……

   

    輕車熟路來到莫菲房間門前,丁嵐正要敲門,突然隱約聽見房內有爭吵的聲音。丁嵐一驚,不知該敲門還是該走開,他愣立了片刻,好奇心佔了上風,便將耳朵貼在了門上。

   

    仔細聽去,卻只有莫菲一人言辭激烈的聲音,大概是在電話中與人爭吵,可惜這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丁嵐只能斷斷續續地聽見一些類似於「自由」、「限制」、「走自己的路」什麼的話語,到後來,莫菲的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丁嵐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丁嵐小心地從門前退開,回到賓館大廳中,在沙發上坐著抽了一支煙,才再次向莫菲的房間走去。

   

    敲開房門,莫菲從門縫中探出頭髮凌亂的腦袋,頗有些不滿地看了丁嵐一眼,丁嵐見她眼圈微紅,似乎剛才小哭了一場,心裡一下有點亂,想出言安慰莫菲,卻又怕她察覺自己剛才偷聽。

   

    「宇文哥哥在哪裡?」莫菲難得地主動開口與丁嵐說話。

   

    「哦,他有事,說要晚一點回宿舍,讓我先來接你。」

   

    「他不和我一起吃晚飯嗎?」

   

    「呃……他沒說來不來……」丁嵐小心地斟酌著用詞,生怕莫菲把門一摔,再也不出來了。

   

    「嗯……好吧,你等我一會兒。」莫菲轉身走進房間,居然沒有像往常一樣把門關上,只是將門虛掩了起來。

   

    丁嵐在門外足足等了二十分鐘,莫菲才收拾停當出了門。她跨出門外的瞬間,丁嵐不由得呆了一呆,一向不施脂粉的莫菲竟然化了淡妝!在賓館走廊昏黃的燈光下,莫菲原先略顯單薄的雙唇此刻閃現出一抹頗有光澤的玫瑰紅,精心勾勒過的眼線也讓她的大眼睛看起來立體了許多,只可惜那張清秀臉龐的蒼白,用腮紅也難以掩蓋……

   

    「今天晚上吃西餐你不介意吧?」丁嵐所說的雖然是問句,卻使用了十分肯定的語氣。依他這兩天照顧莫菲飲食的經驗,你若真心向她詢問意見,這小妮子肯定是條件反射般事事反對,但若是你早已安排停當,只待她入席,她也就順其自然了。

   

    果然,莫菲對丁嵐的問話不置可否,卻自然地跟在丁嵐身後慢慢向外走去。

   

    丁嵐與莫菲剛走出賓館大門,便被唐考看見了,方才在博物館旁與方欣的談話讓他過於震驚,幾乎忘記了接莫菲這事,直到現在才匆匆趕來。眼看丁嵐就在十米開外,唐考正要招手,方欣居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拖到路邊一輛轎車後面躲藏起來。

   

    「你這是幹什麼?」唐考很是不解。

    「噓……你沒看見莫菲化了妝嗎?女為悅己者容,我們就不要去做電燈泡了吧?」方欣一臉偷窺成功的興奮。

   

    「你這近視眼什麼眼神啊?莫菲真的畫了妝?」唐考不屑地看了方欣一眼。

   

    「我戴了眼鏡,視力就糾正到5.5了!」方欣不服氣地一推鼻樑上的眼鏡。

   

    「就算莫菲化了妝吧,可瞎子也看得出莫菲喜歡的是宇文老師!她這妝又不是為丁嵐化的。」唐考可不會隨便上當。

   

    「你不是說今天宇文老師不會和我們一起吃飯了嗎?宇文老師不在,我可不想和莫菲一起吃飯,就讓丁嵐去對付這怪女生吧。」方欣終於說了老實話。

   

    唐考微微歎了一口氣:「今天丁嵐請的是西餐啊……」

   

    「明天我請你吃西餐還不行嗎?快發短信給丁嵐,就說我們有事去其他地方了!」方欣怒了,使勁掐了唐考一把。

   

    就在兩人躲在車後嘀咕時,丁嵐與莫菲並肩從車前經過,慢慢走遠了。

   

    S大校外有一家諾蘭西餐廳,據說是法式風味,丁嵐覺得其實也一般,但S大的留學生和外教們喜歡在那裡吃飯,倒也搞得小有名氣。

   

    莫菲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一直注視著窗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佐餐紅酒,盤中的蟹肉芝士卻幾乎沒動。丁嵐知道她是在等宇文,可她注定要失望了,宇文說過不會來的,丁嵐不忍告訴她實情,也就把盤裡的鮮嫩鵝肝放在一邊,陪著她慢慢喝咖啡。

   

    丁嵐並不知道,宇文是否正往這邊行走,莫菲是可以非常準確地感應到的。她早已察覺,宇文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宇文哥哥平時對你們很好嗎?」莫菲突然轉過頭來。

   

    「呃……」丁嵐沒想到莫菲會對自己說話,「他一直把我們當朋友的,沒什麼架子。」

   

    「他對誰都沒什麼架子的……」莫菲的聲音很小,聽起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們原來都在同一個老師門下學習嗎?學……那種法術?」丁嵐舉起一隻手,怪模怪樣地做了個施法的手勢。

   

    莫菲口氣淡淡地答道:「我只是掛個名,我外公不會教我任何法術的,他說女孩子不需要學這些。」

   

    「宇文老師的師傅是你的外公?」丁嵐嘖嘖稱奇,「真像武俠小說裡的情節。」

   

    「我不看武俠小說的。」莫菲頗認真地說道。

   

    「呵呵……沒什麼,武俠小說裡寫的還沒有宇文老師遇上的事情精彩。」丁嵐笑了起來。

   

    「精彩?宇文哥哥的痛苦,你們是瞭解不到的。」莫菲搖了搖頭。

   

    丁嵐慢慢收起了笑容,其實就算是宇文在與他和唐考開玩笑而哈哈大笑的時候,他們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宇文身上流露出的憂鬱,雖然他們並不知道宇文老師曾經有過什麼樣的經歷,但這大概也是他們兩人願意跟隨宇文老師的原因之一。

   

    「宇文哥哥總覺得我還小,什麼都不願意和我說,其實他心裡想什麼,我大概能感應到一半吧,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莫菲秀眉一挑,又把頭轉向了窗外。

   

    丁嵐一愣,這才突然想起,面前這女孩子在第一次來到S大的時候,曾經準確地帶著自己找到了宇文老師,難道她真的有傳說中的讀心之術?那自己現在心中所想豈不是也被她知道了?丁嵐的神情一下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莫菲不經意地斜眼看了看丁嵐,丁嵐立即雙眼一閉,拚命想讓自己做到一種什麼也不想的狀態。

   

    「你緊張什麼,我對你的想法可沒有什麼興趣。再說了,除宇文哥哥之外,我對別人是沒有任何感應的……」莫菲白了丁嵐一眼。

   

    「原來如此……」丁嵐長吁了一口氣。

   

    「回去吧,宇文哥哥已經在他的宿舍裡等我們了。」莫菲突然站起身來往外走。

   

    「哎?我還沒吃完吶!」丁嵐往嘴裡胡亂扒了幾口鵝肝,抓起大衣追了出去。

   

    ******

   

    當丁嵐他們回到教師宿舍時,唐考和方欣已經先到了,正和宇文一起研究那柄克力士劍上的圓形徽記。宇文解開虛靈冰封,方欣則小心地將一張白紙蓋在劍刃上,手腕懸空,用鉛筆將那半獅半虎的異獸徽記拓印下來。

   

    「今天晚上是西餐好吃,還是秀色可餐?」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邪兵身上,唐考卻在一旁揶揄地朝丁嵐擠了擠眼睛。

   

    「命苦,什麼都沒吃到!」丁嵐還在可惜那些被白白浪費了的鵝肝和蟹肉。

   

    「已經出現的三柄邪兵上都有這個徽記,恐怕我們得去查查它的來歷。」宇文從方欣手中接過拓印白紙,對拓印效果感到滿意。

   

    「我明天去圖書館查一下資料吧,好像那裡有個為考古專業提供的特別查閱專區。」唐考自告奮勇地接下任務。

   

    「嗯,S大的考古專業在國內考古界也還是佔有一席之地的,不然那博物館中也不會有如此多藏品,說不定還真能查到一點與之相關的東西,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宇文點了點頭。

   

    莫菲從進門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站在玄罡身旁,不停地撫弄大犬背上光滑濃密的長毛。

   

    「小莫!」宇文只顧集中精神控制手中邪兵,背對著莫菲叫了一聲。

   

    「嗯哼?」莫菲的聲音中夾著三分不滿。

   

    宇文循著聲音扭轉頭來,臉上頓時微微一怔,直到此時他才注意到莫菲臉上化了淡妝。停頓兩秒之後,宇文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眼前的莫菲確實已經長大成人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總是拽著他的衣角四處亂跑的跟屁蟲。

   

    「你準備好了嗎?莫菲。」宇文頗為鄭重地說道。

   

    「早就準備好了。」宇文不再叫自己小莫,莫菲心中突然有些激動,快步走到了寫字檯前。

   

    宇文神情嚴肅,雙手托起克力士劍,放到莫菲觸手可及的位置。

   

    莫菲毫不猶豫地將手搭在了劍刃上!

   

    即使心中早有準備,通靈狀態下的莫菲還是將方欣嚇得倒退了一步。這次莫菲睜大的雙眼不是翻轉為白色,而是完全變為一種通透的亮黑色,那充滿邪性的目光彷彿洞穿了時間與空間,直達千年之前。

   

    隨著鉛筆在白紙上的遊走,千年前的一幕再現於眾人眼前。

   

    克力士劍的主人,也就是為後世之人提供視角方向的那個男人,第一次出現在畫面之中!不過宇文他們能看見的,也僅是他的一雙手。這雙大手正握著一把長柄鐵叉,幾乎佔據了畫面左側一半的空間,左手的虎口處,紋有一隻栩栩如生的蠍子,而畫面下方是一個坑口與地面平行的直筒形坑洞,坑中似乎倒滿了半凝固狀態的液態物質。雖然畫面是靜態的,但莫菲筆下的那雙手肌肉虯結,青筋暴突,彷彿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氣,在一旁觀看的唐考等人分明可以感覺到那手中緊握的鐵叉正插在坑洞中用力地攪拌。

   

    畫面的右側,雖然人物眾多,但主要人物還是已在前兩幅畫中出現過的三名外國人,只是這次他們全都不約而同地赤裸著上身,露出精壯健美的身軀,那波斯胡人高舉一柄方頭鐵錘,正與日本人一左一右圍在一個巨大的鐵台前,看那架勢,兩人似乎在反覆用力鍛打置於鐵台上的一截鐵條。鐵台四周另有四個軍士打扮的中國人,每人手中各持兩把蒲扇,正拚命對著台上那截鐵條扇風。那不知來歷,長袍短褲的外國人,此刻也將身上長袍脫下圍繫在腰間,單手舉起一柄鐵鉗,夾起另外一截黑糊糊的鐵條,向鍛造台走去。

   

    整幅畫面,分明就是一座集冶煉鍛造為一體的鑄鐵工坊!

   

    眼看莫菲在紙上塗下最後一筆,又順手將畫架上已完成的素描扯將下來。丁嵐連忙上前一步,接過素描的同時,抬手扶住了莫菲的肩膀,他只怕莫菲會又像第一次那樣,作畫後精疲力竭向後摔倒。

   

    誰知莫菲猛地一卸左肩,將丁嵐扶在她肩上的手甩開,右手又拿起一支鉛筆,居然在下一張白紙上繼續畫了起來!丁嵐驚詫地看了宇文一眼,不知莫菲為什麼還要繼續畫下去。

   

    宇文愣了一下,湊到莫菲耳邊低聲叫道:「莫菲!你已經畫完一張了,再畫下去你的身體會承受不了的!」

   

    可莫菲對宇文的警告充耳不聞,沒有瞳仁的黑色眼睛裡,看不出她有任何思想上的波動。

   

    「你不能再畫了!」丁嵐突然伸手抓住莫菲的右臂。

   

    「放開我!」莫菲陡然間發出一聲尖叫,渾身上下隱隱有光芒閃現,她扭頭怒視丁嵐,那雙大眼睛裡深邃的黑色忽然向外輻射開來,眼眶四周頓時綻開深黑色的裂紋。

   

    丁嵐大吃一驚,抓住莫菲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開了。

   

    節外生枝,宇文也有點措手不及,他騰出一隻手來對丁嵐連連擺手,示意丁嵐退後,自己盡量放低聲音,繼續在莫菲耳邊勸說。但莫菲再也沒有理睬任何人,手下只顧極快地作畫,第四幅素描很快初露端倪。

   

    不知莫菲是否已經是在超越身體承受極限的狀態下作畫,這第四幅作品的筆觸明顯凌亂了許多,不復前三幅作品的寫實風範,倒像是一幅宏大作品的起步草稿。

   

    宇文的目光剛與畫架上的作品相遇,就再也挪不開了,與莫菲的反常相比,這第四幅畫的具體內容更讓人驚懼不已。

   

    畫面的背景,是鉛筆塗抹的大塊黑色,只是在幾乎同一水平面上,莫菲留出許多細小的空白點,仔細一看,那些空白點都是成對的出現,分明就是人的眼睛!而大塊的黑色,就是密集的人群正從四面八方圍上前來!

   

    畫面的中心,則是一場慘烈的搏殺!那剽悍的波斯胡人正用臂彎鉗住一個兵士的脖頸,可無論是胡人還是那兵士,身上都各自插上了好幾支飛箭。白衣的日本男人站在距離波斯人不遠的地方,手中有一柄奪來的大刀,似乎剛將一個士兵砍翻在地,可他身旁卻出現一個手持長刀渾身鎧甲的軍官,斜空一斬,將日本人手中大刀截為兩段,連帶著日本人的胸腹也一下破開,在空中濺湧出一簇血花,那軍官手中所持的,正是賽施爾長刀!

   

    另一個全副盔甲的軍官,正高舉十字長槍,滿臉殺氣地向已經被推倒在地的長袍外國人刺去,看那外國人赤手空拳倒在地上,面對長槍只能無助地揮舞著雙手……

   

    曾在第二幅素描中出現過的俊秀中國官員,現在也依然穿著他的那身文官服飾,正面容淡定地向畫面右側走去,他的手中,倒提著染血的克力士長劍。

   

    地上,已經倒下十餘個在這場力量懸殊的誅殺中丟掉性命的中國士兵,屍堆中,有一隻斷手,斷手的虎口上,紋有一隻蠍子……

   

    宇文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張充滿殺氣的畫所吸引,竟沒注意到極度透支體力的莫菲已是搖搖欲墜,口鼻間都在往外流滲鮮血。丁嵐無心去看莫菲的作品,一顆心全放到了莫菲的身上,現在一看情勢不對,也顧不得許多了,他猛地衝上前去,將莫菲攔腰抱住,硬生生把她從畫架前拖開!

   

    忽然間,畫架前光華盡斂,鉛筆翻轉著掉在了地上,折斷了筆尖。

   

    宇文這才陡然反應過來,轉身去看被丁嵐抱到沙發上的莫菲。所幸丁嵐及時動手,莫菲雖然氣息微弱,卻很快睜開了眼睛。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你的身體承受不了長時間通靈作畫啊!要是你出了什麼意外,我怎麼給你外公交待啊……」宇文心中好一陣後怕。

   

    莫菲睜著大眼睛,說道:「我只是想多給你畫一幅畫,能多一點幫助也好,我不能留在這裡了,我已經定了……明天上午的機票……」

   

    圍在莫菲身旁的眾人都是一愣,怎麼莫菲突然就要回家了?不是說可以留到週五嗎?

   

    「今天大師兄給我打電話,叫我趕緊回去……否則,外公會知道我出來找你的……這次分手,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見面了……」 勉力說完這句話,莫菲又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宇文咬著下嘴唇,神情頗為痛苦,在屋裡來回轉了兩圈,突然重重一拳砸在書桌上。

   

    丁嵐也終於明白,他在賓館門前偷聽到的那個電話,便是那個什麼大師兄打來的。

   

    唐考走到宇文身邊,低聲說道:「莫菲如此努力,也是為了我們能趕緊解決邪兵的問題,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到這兩幅畫上吧?」

   

    宇文使勁抹了一把臉,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唐考,突然笑了一下,說道:「沒想到你已經比我更冷靜了,看來你以後一定會成為神箭手!」

   

    唐考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是否冷靜也是因人而異的,我只是不怎麼喜歡莫菲而已……」

   

    「你說話倒是耿直,也不管人家女孩子受不受得了……」宇文回頭看了莫菲一眼,後者正平躺在沙發上休息,看莫菲臉上神情逐漸放鬆下來,宇文也慢慢放心了。

   

    「這四張作品連在一起看,好像還是無法明白他們到中國來的目的是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讓那位中國官員對他們起了殺心?甚至動用了軍隊來剿滅他們。」唐考的注意力完全轉到了那四張素描上。

   

    「奧斯丁曾經給我說過,在他們挖掘出的一份古籍中,曾經提及一個古波斯阿巴斯王朝的騎士奇怪地死在了中國,並遺失了他的戰刀。這個騎士,應該就是畫中這位波斯胡人!當年這場剿殺中,肯定有個波斯奴隸僥倖逃脫了,並輾轉逃回了波斯。柏葉和奧斯丁之所以能找到S大來,便是因為這個奴隸留下的那份日記中,提到了這場殘酷的搏殺。」宇文終於能夠將一些零星的信息拼湊在一起。

   

    「看第二幅圖,他們好像是在向那位中國官員展示自己國家所生產的鋒利刀劍,難道在第三幅圖中,他們就是在打造兵器嗎?」方欣指了指第三幅圖。

   

    「這裡很明顯是在打造兵器,但這麼多人一起幹活,好像只是在鍛造一把兵刃,效率是不是太低下了一點?而且……這幾個幫忙打扇的,怎麼穿的好像是軍服?」丁嵐見莫菲呼吸逐漸平穩,便也走到書桌邊加入了討論。

   

    「穿軍服並不奇怪,因為這裡並不是普通百姓的鐵匠鋪,而是當時的軍工廠--軍器監!」宇文突然語氣肯定地將手放在第三幅圖上。

   

    「軍器監?」

   

    「不錯,唐朝專司軍隊武器打造的機構,就叫軍器監,下面又因職能不同,還細分為弩坊署和甲坊署。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在千年以前,就是一個軍工廠!還記得我在博物館中,曾經說過那批出土的兵器有點奇怪嗎?」

   

    唐考和丁嵐連連點頭,白天宇文還沒來得及詳細說明,就被突然暈倒的柏葉打斷了。

   

    「這批出土的兵器都是S大建校時無意中掘出的,大約有各式兵器兩千多件,博物館中有兵器出土時的現場照片。從照片上可以清晰看出,出土兵器都是分類擺放的,不同兵器間有高牆相隔,這裡又不是墓葬坑群,兵器肯定不是作為陪葬品埋入地下,偏又發現如此多數量的兵器,恐怕只能認為是軍器監的儲備倉庫被發掘出來了。」

   

    「即便如此,也沒什麼奇怪啊,發現一個倉庫而已。」

   

    「發現倉庫倒不稀奇,發現一個裝滿了重要物資的倉庫就奇怪了。唐朝再怎麼發達,金屬冶煉鍛造也不是什麼輕鬆活路,一把質地上乘的橫刀,官價可以賣到兩千五百文錢。這麼值錢的軍用物資,為什麼會被人輕易遺棄在這裡呢?當年這塊土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宇文不禁發出一聲長歎。

   

    「老師的意思是……這一切都與這幾幅圖上展示的事件有關?可幾個外國人怎麼會在中國的軍器監裡打造兵器?難道他們做下什麼錯事,才遭此滅頂之災?」唐考滿臉的疑惑。

   

    「不知道……這個公式中的未知數太多,要求解,實在太難了……」宇文沉重地搖搖頭,「不過我們倒是可以確定,在畫上的事件發生之前,四柄邪兵還沒有被邪靈附體,都只是普通的鋒利刀劍而已,恐怕正是因為這四個外國人的慘死,才讓它們變成了邪兵!」

   

    ******

   

    翌日,宇文和丁嵐一同將莫菲送到了機場。

   

    更換登機牌之後,莫菲默默地望著宇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去吧,回大學以後別再耍小姐脾氣了,找個男朋友。」宇文笑吟吟地看著莫菲,「哥哥不在身邊,你可要把好關,起碼也得是個像丁嵐這麼帥的!」

   

    「他?」莫菲對著丁嵐翻了個白眼。

   

    「行了行了,都快走了,還不給人家一點好臉色看啊?」宇文見丁嵐臉色有些發灰,趕緊打圓場。

   

    「宇文哥哥……你還要在這裡留多久呢?我……我總覺得這所學校以後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宇文突然抬起手來打斷了莫菲,大概他覺得這樣的動作有點太生硬,又溫和地對莫菲說道:「你能夠看到過去,已經非常辛苦了,就不要再嘗試去看尚未發生的事情了!答應我!聽見了嗎?」

   

    莫菲眼中閃現出一點淚花,微微點了點頭。

   

    「還有……以後不要再有事沒事都亂用你的感應能力,這樣我也會覺得輕鬆一些。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再也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也不要太傷心……」

   

    莫菲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丁嵐見莫菲哭得傷心,自己的鼻子也不禁有些發酸。他還沒有意識到,莫菲已經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身影,這個花花公子平生第一次沒有想從一個女孩那裡得到什麼,而是自然而然地想去保護她,希望她能從此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要截止登機了,快去吧!」宇文不由分說地將莫菲往安檢門的方向推去。

   

    莫菲忍住眼淚穿過了安檢門,在融入登機旅客的人群之前,她回頭看了丁嵐一眼,竟然笑著對丁嵐揮了揮手。

   

    「嗬!可以啊!莫菲居然對著你笑了!」宇文猛地一拍丁嵐的肩膀,後者不禁傻乎乎地樂了起來。可丁嵐還沒開心多久,臉色一下風雲突變。

   

    「糟了,已經九點半了!我答應九點鐘要去接張月晨的!」

 

三十四、騶虞(上)

 

丁嵐駕駛著他的跑車風馳電掣地趕回醫院,張月晨的病房卻早已經收拾乾淨了,丁嵐問正更換床鋪的護士張月晨什麼時候離開的,護士也說不清楚,只說一般的病人在出院這天多少都有些興奮開心,唯獨她清晨起來就有些鬱鬱寡歡,神情落寞。

   

    看來張月晨還在為自己昨天沒有接她的電話生氣,今天又沒能準時來接她,只能等到回學校見面後好好賠個不是了。丁嵐有些無奈地看了空蕩蕩的病房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門。

   

    與此同時,從清晨起就一直躲在圖書館裡查閱考古資料的唐考終於在滿是灰塵的書架上找出一本與西亞古文明考古相關的書籍。莫菲留下的四張素描和克力士劍上那個圓形徽記勾起了唐考的極大興趣,使得最近逃課有些頻繁的他再次放棄了上午課程。不過S大的圖書館裡關於中國本土考古的資料頗為豐富,但對國外的考古研究就極為稀少了,唐考費了半天力氣,吃了一肚皮書架上的積灰,才翻出這麼一本《西亞考古史》。

   

    可在悶頭苦讀之後,唐考失望地合上了書卷,書中似乎並沒有他所需要的內容,所謂的西亞考古史,重點並非是西亞的歷史,而是世界各國在西亞考古學方面發展的歷史。唐考忍不住重重地打了個呵欠,聲音之大,惹得書桌斜對面一個正寫論文的女孩子厭惡地白了他一眼。

   

    唐考對飛來的白眼無動於衷,正要起身將書放回書架,身後突然有人輕輕拍了他一下。唐考一扭頭,頓時面露驚訝的神情,一個瓜子臉的漂亮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後。

   

    「喲!張月晨!出院了啊?」唐考一邊說話,一邊探頭往張月晨的背後看去。

   

    「不用看了,丁嵐沒和我在一起。」張月晨微微地一噘嘴。

   

    「嘿嘿……怎麼剛出院就到處走啊?」

   

    「就是因為剛出院,所以得趕緊運動一下啊,你看我這細胳臂細腿的,在醫院躺了那麼久,肌肉都萎縮了,不做恢復運動是不行的!」張月晨伸出自己的手臂,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

   

    「那好辦,叫丁嵐早上陪你去操場鍛煉吧,他大一的時候有一次踢球被鏟傷了腿,也是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回來的時候左腿比右腿細了一圈,哈哈……後來他每天早上去操場上做單腳跳,不出三個星期就又開始踢球了。」

   

    「他真願意陪我做恢復鍛煉就好了……」張月晨輕輕歎了一口氣,不過她眉宇間掠過的一絲惆悵很快就消失了,「丁嵐說你準備把電影繼續拍完,等我出院了,還是讓我當女主角,是真的嗎?」

   

    「呃……」唐考不禁愣了一下,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他的電影夢幾乎就被無限期擱置了起來,直到張月晨提起這事,他才想起那堆被塞在床下的素材磁帶。「是啊……合適的女主角太難找,就等著你回來了。」

   

    「太好了……」張月晨輕輕地一拍掌,臉上滿是笑容。「上次和丁嵐賭氣,一直沒來參加拍攝,害你白白工作了那麼久,其實我挺後悔的。」

   

    唐考淡淡一笑,見她這麼高興,又有些不忍心說出現在的實際情況了。

   

    「可是你缺課這麼久,如果繼續跟著我們拍電影,恐怕會耽誤你的學習,要是期末考試掛了……」

   

    「不會的不會的……」張月晨連連擺動她白皙的小手,「我這個學期主課不多,選修課我暫時放棄,等下學期多選修幾門補上就可以了。」

   

    唐考輕皺了一下眉頭,低聲說道:「張月晨,如果你跟著我們拍電影只是為了多接觸丁嵐的話,我可不認為你這樣的狀態適合做我的女主角。」

   

    張月晨臉上笑容一滯,沉默了片刻,她才輕聲說道:「我和丁嵐已經分過一次手了,雖然現在又走在了一起,可誰知道呢?也許這種狀況隨時會結束的……如果我能留下一部與他共同主演的電影,這份記憶才會永恆吧……」

   

    永恆?唐考大概已經聽到丁嵐對其他女孩子說這個詞不下十次了,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但至少在此時此刻,他還是稍稍為張月晨的癡情感動了,「好吧,我們一旦準備好開機,就第一時間通知你,原來給你的劇本要保留好……你不會已經扔了吧?」

   

    「放心吧,我保存的很好,再怎麼說,這也是我的第一個劇本呀。」

   

    「嗯,說不定我以後真的成了名導演,這手寫的第一部劇本原稿可是要賣大價錢的!」

   

    「啊!那你可得好好幹,我說不定以後要靠你這劇本換錢養老呢!」

   

    兩人對視一眼,不禁都笑了起來。張月晨含笑低頭的瞬間,唐考看見她頭上依然戴著丁嵐贈送的名牌水晶頭飾,這頓時讓唐考回想起了那個險象環生的夜晚,當初他們就是依靠照片上的頭飾,才找到了失蹤的張月晨。同樣是一片癡情,丁嵐雖然花心,但總算還與張月晨有過一段甜蜜的時間,而易南行的付出,卻是注定沒有結果……

   

    「我是來找同學借筆記的,你怎麼會在這裡呢?要查資料寫論文嗎?」張月晨問道。

   

    「呵呵……哪有那個閒情雅致?就是不想上課,逃出來看閒書而已。」

   

    「《西亞考古史》……學長看的閒書都這麼特別啊?」張月晨瞟了一眼唐考手中的書,嫣然一笑。

   

    「嘿嘿……」唐考乾笑了兩聲,不想再過多解釋。

   

    「好吧,我也不打擾學長看書了,你看這一桌的人,全都被我們吵走了。」張月晨示意唐考看四周,唐考才發覺剛才那位向他翻白眼的女生已經搬到另一桌去了,而自己身後的牆上,還寫著斗大一個「靜」字。

   

    唐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與張月晨揮手告別。

   

    就在張月晨走下圖書館的環形階梯時,宇文也恰好杵著單拐拉著扶梯走了上來。兩人擦肩而過之後,宇文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目送張月晨遠去的唐考自然也看見了宇文,他趕緊向宇文招手。

   

    「剛才下樓那女孩子你認識嗎?」宇文走到唐考身邊開口問道。

   

    「認識啊,她就是丁嵐的女朋友張月晨嘛,就是被易南行綁架的那個。」

   

    「哦!難怪我覺得有點面熟,原來是在你們工作室的電腦上見過她。」

   

    「漂亮的女生總是給人印象深刻的,否則我也不會選她做電影的女主角了。」唐考打趣道。

   

    「可我就因為這個女孩子浪費了不少時間!丁嵐這傢伙剛才把我從機場送回來,到醫院附近的十字路口居然就把我扔下車了,說他要去接張月晨,叫我自己坐公共汽車回來……我人生地不熟的,又坐錯車了,折騰到現在才回來……」宇文想想就生氣。

   

    聰明如宇文老師,居然也會犯迷路乘錯車這樣的低級錯誤,唐考不禁啞然失笑。

   

    「算了,不說這個,你查閱資料有什麼發現嗎?」宇文將唐考拉到僻靜的一角。

   

    「我翻了一上午,有用的資料實在太少了,不過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發現。」唐考的笑容中頗有幾分得意。

   

    「哦?快說你發現了什麼?」宇文可不想聽唐考賣關子。

   

    唐考從放在桌上的文件夾裡取出幾張A4幅面的白紙,遞給了宇文。「這些是我分別在幾本研究漢磚的文獻上複印下來的,都是漢磚繪像的拓片。」

   

    宇文仔細一看,這些拓片圖案全是一些張牙舞爪的異獸,雖然大小不一,姿勢各異,但都與那克力士劍徽記中半獅半虎的怪獸有六七分相似。

   

    「關於這些野獸的名稱,不同的資料上說法還不太一樣,甚至有人說這傢伙是麒麟,可我這樣對考古一竅不通的人也知道麒麟是有角的啊……」唐考聳了聳肩。

   

    「呵呵……有角的也不一定就是麒麟啊,當年還有人認為長頸鹿就是傳說中的麒麟,我看應該再單開一門考古生物學了,你的資料中還有沒有其他什麼比較統一的說法?」

   

    「嗯!有一塊漢磚上附有文字說明,說這異獸叫什麼……騶虞!」

   

    「騶虞?」宇文低頭想了一下,「騶虞是傳說中的一種仁獸啊。據古文中所載,騶虞,白虎黑文,尾長於軀,不食生物,不履生草,有至信之德則應之。」

   

    「白虎黑文,那還是老虎咯?可這玩意看起來還有點像獅子啊。」

   

    「呵呵……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怪不得原來一直有人說騶虞就是狻猊,而按辭海中的解釋,狻猊卻是獅子。說不定真正的騶虞就是半獅半虎的怪物,被後世之人誤傳,就拆成了兩半,一半保留了原有的解釋,說騶虞是白虎,而另一半則化成了狻猊,變成了獅子……」宇文博古通今,說得唐考連連點頭。

   

    「那說這玩意有至信之德則應之,是什麼意思啊?」

   

    「傳說騶虞不會主動捕獵活著的動物,非自亡者不食,走路時也不肯踐踏到活著的花草。所以就被人們稱為仁獸,如果有人在野外看見這種動物,便是祥瑞了。當然,他們相信若不是當朝出現了有大才大德的人,也是無法看見騶虞的,這就叫有至信之德則應之。」

   

    「嘁!非自亡者不食,不就是食腐動物嗎?禿鷲也只吃死物,怎麼沒人說它是仁禽?而且在專事傷人的刀劍上鑄下仁獸的徽記,豈不是有點自欺欺人麼?」唐考頗有些不屑。

 

三十四、騶虞(下)

 

「話可不能這麼說,這位鑄劍工匠的本意,恐怕是要持刀之人每次揮刀時,都能想到不殺生的仁獸騶虞,一念之間,說不定能消除不少殺戮啊……」宇文正色說道。

   

    「可你看這邪兵出世之後,死的人還少了嗎?什麼仁者無敵,又有誰真的聽進去了?」唐考搖了搖腦袋。

   

    宇文沉吟片刻,說道:「人心深處的獸性,本來就難於用道德來束縛……不過讓人費解的是,怎麼會在三件外國兵器上,看見中國古代仁獸的形象呢?」

   

    「這會不會是那畫上的中國官員在奪得邪兵之後打上去的呢?」

   

    「看這陰文徽記下陷之處邊緣圓滑,似乎不是後期補刻的,倒像是打造之初就一體鑄成……你看第三幅素描上的場景,這四位外國人明顯都是精於鑄造的工匠,他們居然可以非常熟練地使用中國的單室式炒煉法來煉鋼,恐怕都與中國有極大的淵源啊。」

   

    「什麼叫單室式炒煉法啊?」宇文所說的東西越來越深奧,唐考已經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喏,這畫上的人,不是在攪動腳下坑中的溶鐵嗎?」宇文打開唐考隨身帶來的文件夾,指著其中一幅素描說道:「這坑是一種地爐,築於地面以下,狀如缶形或直筒形,爐口與地面平行。冶煉時先放入木炭,然後放入生鐵,上面再蓋上煤末之類的燃料。之後再點火、送風、封閉爐口。當生鐵接近熔化時,啟開爐口,用鐵棍不斷地攪動金屬,這就是古籍記載的炒鋼法了……隨著炒煉的進行,碳分不斷降低,金屬熔點升高,生鐵便粘結成一個海綿狀固體塊……嗯,就是這個老外用鐵鉗夾出爐外的玩意,最後再反覆錘打鍛造成形。」

   

    宇文竟然對古代冶煉工藝都如此熟悉,聽得唐考咋舌不已。他皺了皺眉頭,歎道:「唉,說到這幾個老外,關於他們的資料實在稀少,大概中國歷史太過悠久,中國考古學家對本土的研究都已經忙不過來了,顧不上去研究其他國家的考古發現……憑這四張素描上情景的描繪,最後一柄尚未現身的邪兵應該屬於那位死在十字槍下的可憐人。我只不過想通過他的服裝樣式來推測他是哪個國家的人,卻總也找不到佐證的資料。從那人的衣著上看,似乎不是東亞民族。西亞這邊已經有了一位波斯胡人,這人又是從何而來呢?」

   

    「難怪你在看《西亞考古史》啊……」宇文看著唐考手中的書,微微一笑。

   

    「唉,可惜沒有我要的資料。」唐考有些喪氣地將手中的書插回書架。

   

    「你是憑直覺認為,這第四個人也是西亞人嗎?」宇文環抱雙臂靠在一面書架上。

   

    「嗯!不僅是服裝,莫菲的畫工了得,仔細看看,就會發覺這人高鼻深目,相貌與東方人有些不一樣。怎麼了?考古不也是從猜測開始嗎?」

   

    「我在想……西亞是歐洲與東方聯絡的通道,那裡的民族交融性很強,如果西亞的資料難找,為什麼不看看歐洲的資料?或許有所提及呢?」

   

    「啪!」唐考打了一個響指,「有道理!我們就從最接近亞洲大陸的希臘看起吧!」

   

    宇文另辟奚徑的調查建議,竟然真的因此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資料!在一本論述古希臘服裝演變歷史的書中,宇文和唐考發現一種叫CHITON的服裝,是用大塊布料橫向對折之後,縫合套頭而成,款式雖然非常簡陋,卻和畫中那老外的長袍十分相似。不過那老外大概是為了行動方便,又將長袍下端兩側剪開,就如中國傳統的旗袍一樣兩側開叉,露出了貼身的束腰衣褂和兩條毛腿。

   

    「這……這傢伙竟是個希臘人?」唐考有些納悶地抬起頭來。

   

    「也不一定,你看這文中所敘,古波斯北部的高加索地區與希臘只有一海之隔,在服裝文化上也相互有所影響,這人也有可能是高加索人啊!」

   

    「高加索人……」唐考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就算是高加索人,也夠遠的了,千里迢迢來到唐朝時的中國,不容易啊!」

   

    「唐朝時的中國,可是天朝上國啊,就像你們現在為了去美國拚命考托福GRE一樣,那時的老外能來中國一次也是畢生夢想啊!呵呵……」宇文笑了起來。

   

    「這麼說,畫上這最後一柄邪兵,就是產自高加索或者希臘了?那裡又有什麼特產的神兵利器呢?」唐考看著第二幅素描上手持短劍斬向大刀的老外。

   

    「希臘鐵兵我不是很瞭解,高加索的話,那裡出產古代兵器可是收藏家們垂涎三尺的極品!高加索鐵劍,分為長刀恰西克(chacheka)和短劍坎查(kanjal)兩類,都是極為鋒利的殺人利器!」

   

    「這老外拿的是短劍,難道就是你所說的坎查短劍?」

   

    「多半是了,坎查短劍的劍刃寬而薄,雙邊開刃,雙刃鋒均筆直平行,犀利如剃刀邊緣,在接近刀尖處才縮窄,呈銳葉狀。不過相比於刃身,刀尖處一般都要特別加厚加重,這樣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刺入人體了。」

   

    「為了更好地殺人,鑄劍工匠可真是費盡心思啊!」唐考歎道。

   

    「說到這坎查,其實還有更有趣的發現,目前出土的最早時期的坎查短劍,形狀與我們周朝時期的青銅短劍極為相似,尾端的空心圓環和劍柄的形制以及劍身的寬度都如出一轍。讓人不得不懷疑遠古時期,高加索地區的遊牧民族就已經與中國有了接觸。至於坎查的母語發音(kanjal),聽起來很像我們所說的「干將」,就更讓人驚奇了。」

   

    「不會吧?坎查短劍真的與我們的干將莫邪有關係?」唐考睜大了眼睛。

   

    「呵呵,考古嘛,猜測而已啦……」宇文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到目前為止,四柄邪兵我們都有了初步的認識,可調查得越深,邪兵身後的濃霧就越密集了……」唐考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額頭。「四個不同國家的能工巧匠,帶著他們冶煉工藝的顛峰之作,吃盡千辛萬苦,長途跋涉來到中國,最終卻被人一股腦殺了個精光,用的還是他們最得意的兵器……也難怪這邪兵上血跡斑斑,怨靈重重了……」唐考神情黯然地坐回桌邊,有些發楞。

   

    宇文凝視著莫菲留下的最後一幅素描,無論他何時打開這張畫,都會被畫上滲出的殺氣刺得渾身一寒。若要解除邪兵上的怨靈,恐怕只能查明當年這場殺戮身後的淵源,才能想法一一化解了。

   

    轉眼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圖書館裡的學生們幾乎都去食堂吃飯了,空蕩蕩的閱讀大廳裡只剩下各式各樣的課本和書包,它們都是被留下來佔座位的。

   

    宇文和唐考心中都有心事,也就沒什麼食慾,誰也沒有提出離開圖書館。眼見四周無人,唐考躊躇半天,終於開口問道:「宇文老師,你聽說過黃泉引路人嗎?」

   

    宇文渾身一震,望著唐考的眼神中流露出異樣的神色。

   

    「你聽誰提起過黃泉引路人?」

   

    「這……都是柏葉對方欣所說,方欣又轉告我的,她不知真假,又不敢直接來問你,就把這麻煩事扔給了我。」唐考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些,無奈那臉上的笑容實在有些勉強。

   

    「柏葉……他都說了些什麼?」

   

    唐考慢慢將柏葉的家仇與宇文的牽連說了一遍,言談中他一直盯著宇文,見宇文臉上神色由愕然轉為震驚,唐考心中明白,柏葉所言恐怕不會是虛構的。

   

    「真言宗與我師傅這筆舊帳,我也是最近才得知,只是我沒想到……我還欠了柏葉一筆血債……」宇文望著窗外,天上的烏雲漸漸遮擋了陽光。

   

    「宇文老師不必這樣自責吧,這事又不是你所能控制的,我倒覺得柏葉有些無理取鬧,他真有本事,就該去找你師傅報仇啊。」唐考勸解道。

   

    「我師傅隱居已久,柏葉是不可能找到他的……這次機緣巧合遇上我這元兇,沒道理會放過吧。」宇文苦笑了一下,「他認出我之後這麼久,都還沒有直接對我動手,也算給足面子了。」

   

    「他哪有這麼好的心,利用你去對付競爭對手奧斯丁,希望你們兩敗俱傷,已經夠毒辣了吧!雖然現在你安然無恙,他說不定又在暗地裡打什麼鬼主意了。」

   

    「嘿嘿……黃泉引路人的命不值錢,他要來拿也無妨,只是這邪兵背後定然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我不可能輕易放棄……」宇文暗暗捏緊了拳頭。

   

    突然,丁嵐氣喘吁吁地從樓梯前衝了過來,完全不顧圖書館管理員異樣的目光,高聲叫道:「啊呀!你們在這裡啊?怎麼把手機都關了?」

   

    「在圖書館看書,自然應該關掉手機啊!」唐考有些愕然。

   

    「開振動不就行了?你裝什麼文明模範啊?」不知丁嵐是遇上了什麼事情,惹得他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行了行了,究竟出什麼事了?」宇文按住丁嵐的肩頭。

   

    丁嵐吞了一下口水,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些,說道:「我剛才過來的路上,看見綜合教學樓的工地前,停了七八輛工程車,下來一大群工人。」

   

    「啊?怎麼這個時候工地突然要恢復施工?」宇文一驚。

   

    丁嵐急了,又不敢大聲說話,悶聲悶氣地叫道:「別忘了我們還在工地上埋了一具屍體啊!」

 

三十五、秘陣(上)

 

忽如一夜春風來,那片早已停工多日的死寂工地上,突然又呈現出一派繁忙景象。宇文帶著兩個學生在工地大門前張望,看著一輛輛工程車進進出出地裝卸建築材料,心裡不禁都有些不安。

   

    「奧斯丁的屍體是埋在工地臨時管理辦公室旁邊的,如果他們要等到工程完工時才拆除這些臨時建築的話,就應該不會很快發現屍體吧?」丁嵐自言自語地說道。

   

    唐考所想的就更遠了一些,「老師,你不是說過這片工地是日本人貸款投資,借用修建教學樓的名義來挖掘邪兵的嗎?現在邪兵都已經被挖走了,怎麼他們還願意繼續拿錢出來建樓?」

   

    「說不定是學校籌集到資金了,自行出資的呢?不管有沒有日本人的貸款,S大總是要把這棟綜合教學樓修起來吧?」丁嵐說道。

   

    「如果是學校自己拿的錢,那塊牌子就該被拆下來了!」唐考抬手一指工地大門上方。那塊用中日兩國語言寫著「理科綜合教學樓日元貸款項目」的牌子已經被擦拭得乾乾淨淨,原來學生們投擲上去的污物稀泥也已無影無蹤。

   

    「這個……大環境有了變化,原先日本因為在東海和中國爭奪資源的問題,一度凍結所有對華低息貸款,後來雙方多次會談磋商之後,為了緩和僵硬的政治關係,便又解凍了。不管怎麼說,這個貸款項目簽訂的合同總是有效的,工地恢復施工也是遲早的事情,我只是覺得在這個時候恢復施工,時間上有點蹊蹺……」宇文抓了抓腦袋,又接著說道:「如果日本人當初不是偶然地選取這塊地方施工,那現在恢復施工,恐怕也不會是偶然的。至少……柏葉的個人意見會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日方的行為!」

   

    「嗯……」兩個年輕人同時點起了頭。

    

    「柏葉不會指使工人把屍體挖出來陷害我們吧?他肯定知道我們把奧斯丁埋在哪裡。而且那個坑是我和唐考一起挖的,如果警察來調查,說不定會找到我們掉在那裡的頭髮什麼的,要是查一查DNA……」丁嵐一下有些緊張起來。

   

    「你是《CSI犯罪現場鑒證》看多了吧?」唐考不以為然地說道。

   

    「柏葉不會笨到利用警方來牽制我們,畢竟還有一柄邪兵在我們手上,如果我們被警察纏住而出什麼意外,讓邪兵落到警察手裡,對他沒有半點好處。」宇文也微微一笑,「我估計他一直沒有動我們的邪兵,只是想利用我們的力量來分擔邪兵的壓力,這玩意可不是簡單的越多越好,一個人體內只能容納一柄邪兵,如果手上多一柄,就要分流一部分靈力來控制它,或者像我這樣拿法器鎮住。在第四柄邪兵現身前,柏葉不會急著拿走所有的邪兵。」

   

    「我們又不是超市門口代存包裹的,他還真放心把邪兵放在我們這裡呀!要是我們帶著這柄克力士劍跑了,他上哪裡去找我們?」丁嵐聳了聳肩膀。

   

    「丁嵐,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今天早上我們倆送莫菲上飛機時,我在機場看見了柏葉,他似乎一直在跟蹤我們,如果我們有心讓莫菲將邪兵帶走的話,恐怕柏葉會立刻動手的。」宇文有些無奈地一攤手。

   

    「在學校裡也一直跟著我們?」唐考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四周。

   

    「學校裡他沒有這麼做,似乎只要我們不離開學校,他就不會在意我們。」

   

    「他怎麼可能跟蹤到我們每一個人啊?」丁嵐有些不相信,「難道我們只要一走出S大,柏葉就會馬上察覺?」

   

    「他跟蹤的不是人,而是這個……」宇文突然背轉身去,將身上衣服撩開,克力士劍赫然出現在丁嵐和唐考的眼前,宇文竟然將邪兵用細繩貼身縛於背上!從早晨出發到現在,他就一直在暗中運力抵抗邪兵急於融入體內的力量,現在宇文背上那些與克力士劍直接接觸的皮膚開始變成了灰白色,似乎皮下的血氣已經透過皮膚被那邪兵吸去。

   

    「宇文老師,你……你這是幹什麼?」唐考驚問道。

   

    「我只是想做一個試驗,證明柏葉是否有跟蹤邪兵能力,順便看看能不能有機會讓莫菲把邪兵帶走,交給她的外公--也就是我的師傅。把劍貼身背著,也只是方便我施法控制邪兵,以免它會突然與周圍的金屬器物發生共鳴。可惜柏葉十分警覺,我帶著邪兵接近校門,他立刻就察覺了。也許……整個S大的邊緣都已經被他布下了式神結界吧……不過這大概也能證明,在柏葉的監視下,第四柄邪兵也還沒有離開S大的範圍。」宇文放下身上衣服,又將克力士劍遮擋起來。

   

    「機場過關檢查得很嚴,就連隨身攜帶的小瑞士軍刀都過不了關,你這麼大一把劍怎麼可能過得去啊?」丁嵐問道。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宇文眼中銳芒一閃,「機場偶爾會有行動不便的老人需要用輪椅推行著過安檢,而輪椅和推輪椅一同上飛機的陪護醫務人員是由機場提供的,過安檢門的時候,金屬輪椅肯定會讓警報響起來,但安檢人員一般不會對那金屬輪椅進行檢查。我可以事先尋找機會,將邪兵藏在這樣一個輪椅的下面,過關之後,在候機廳裡莫菲再伺機將邪兵取出。當然,前提是恰好有這樣一位老人需要上飛機。」

   

    丁嵐突然回想起來,上午送莫菲的時候,好像確實看到附近有一個病懨懨的老人坐在輪椅上等著過關,這麼說來,宇文的運氣還不錯,可他為什麼還是把邪兵背回來了呢?

   

    「就在我準備接近那位老人的時候,柏葉也看穿了我的計劃,他在遠處暗中出手,用十字槍的力量一下切斷了那張輪椅的輪軸!輪椅被損壞的同時,我也發現了柏葉的身影,有他在暗處作梗,我也只好暫時死心了……」宇文搖了搖頭。

   

    聽了宇文這一番話,丁嵐不由驚愕地張大了嘴。上午自己一直跟隨在宇文左右,卻完全沒有察覺老師有將邪兵暗渡陳倉的想法,而柏葉和宇文老師在暗中已經交手了一個回合,自己也全然不知。自己一貫自負聰明,這次未免顯得太遲鈍了一點,大概那個時候,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了莫菲的身上吧。

   

    這時,一個沒戴安全帽的黑臉膛漢子從工地裡走了出來,坐在路邊花壇上歇氣。宇文見他衣著還算規整,腋下還夾著一疊建築圖紙,想來至少應該是個工頭,便假裝隨意地杵著枴杖向那漢子慢慢走去。

    

    黑臉漢子見宇文靠了過來,倒也沒在意,只顧瞇縫著眼睛看路上來來往往的女學生們。

   

    「大哥辛苦了。」宇文突然從兜裡拿出香煙,給那漢子遞上一支。

   

    黑臉漢子有點詫異,不過還是接過了宇文的香煙。宇文也大咧咧地坐在花壇邊,給自己點上一支煙。

   

    「這工程……大概得做多久啊?」宇文吐出一個煙圈。

   

    「你是學校的老師?」黑臉漢子打量了一下宇文。

   

    宇文點了點頭。

   

    「怎麼?怕吵啊?無論哪裡施工都是這樣吵的。忍一忍不就有新樓用了?」黑臉漢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煙熏的黃牙。

   

    「嘿嘿……就在這附近教學樓上課,大家都習慣了清淨,工地天天叮叮咚咚的,學生上課質量不好,要被扣獎金的。」

   

    「那我可沒辦法,總不能先弄個隔音罩子把這工地罩起來吧,哈哈……」漢子把臉轉了過去,不再搭理宇文。

   

    「要是資金一步到位,一口氣把樓建起來了,忍忍也就過了,就怕象原來一樣弄到一半就停工……」宇文繼續向那漢子搭話。

   

    「你們這教學樓的資金到不到位我可不知道,不過我管的這一塊倒挺直爽,一次就預付了百分之八十,不用像以前那樣自己先墊錢施工了。」

   

    「嗯?你不管建教學樓嗎?」宇文警覺地問道。

   

    「我倒是不明白你們學校什麼意思,這次我帶的工程隊,就只是在地基坑外建一座兩層高的臨時廠房,說是要放什麼機械設備,其他的大活都被中建公司的人拿了,我還得看看能不能在他們手下討點剩飯來吃啊。」

   

    「臨時廠房?機械設備?」宇文一聽,便覺得其中另有玄機。「就算只是修個臨時廠房,也挺辛苦吧?」

   

    「嘿嘿……你們讀書人不懂這一行,修廠房要求不高,又是臨時的,四百多平方的廠房頂多三個星期就搞定了。」

   

    「既然這麼簡單,怎麼不讓中建公司的人一併做了呢?為什麼還要單獨找你們的工程隊來做啊?」

   

    「管這麼多幹嘛?有錢賺不就行了?」黑臉漢子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轉身鑽進了工地。

   

    說話的人沒了,宇文也沒急著走開,仍然坐在那裡抽煙沉思。在遠處觀望的唐考和丁嵐不知道宇文究竟打聽到了什麼,便忍不住快步跑了過來。

   

    「這次恢復施工,不知為何要單建一個大約四百平方的臨時廠房,恐怕這又是柏葉的主意了,也不知道他要這塊地方來幹什麼?」宇文簡要地說明了剛才獲得的消息。

   

    「修建廠房需要多少時間呢?」唐考若有所思地問道,「要想知道柏葉的目的,也只有等那廠房建好了。」

   

    「聽那工頭的意思,大概要三周,現在這情況,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為什麼我們總是要被那個小日本牽著鼻子走呢?他有什麼目的?下一步準備幹什麼?我們一點邊都摸不到,難道我們就不可以主動出擊……哦?他要三個星期來建廠房我們就等三個星期?我們也太被動了!」丁嵐終於按捺不住爆發了。

   

    「不等……我們又能幹什麼呢?」宇文苦笑了一下。「奧斯丁的力量我們都已經見識過了,我與無為子前輩合力對抗他,如果不是賽施爾長刀受損在先,也差點丟了性命,而柏葉心思縝密,機巧遠勝奧斯丁,手中的十字槍又完好無損,你覺得我們和他正面交鋒,有幾成勝算?」

   

    「再怎麼厲害,也只是一個人啊,難道他還能躲過子彈不成?」丁嵐嘀咕道。

   

    「可我們也沒有子彈來對付他啊!現在我們比他更害怕見到警察,那個埋在工地裡的死人就能讓我們解釋不清。而柏葉聰明就聰明在他做任何事都循規蹈矩,連去博物館參觀他都找校領導開了放行條,不便出現的地方他乾脆就用式神來做替身,就算你我都知道他心懷鬼胎,只要事情還沒有發生,他就是清白的!」宇文的口氣突然變得非常嚴肅。

   

    丁嵐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等吧……不止是我們在等待,柏葉也同樣在等待……這世上的事情,大多需要用時間來梳理,有時候……被動,其實就是最好的主動。」宇文長歎一聲,從花壇邊站起身來,拍了拍丁嵐的背。

   

    ******

   

    轉眼之間,等待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兩周半,十一月的秋風帶著一絲寒意,預兆著冬天即將來臨。

   

    這段時間裡,宇文除了照常上課之外,便是大量查閱史料,尋找與那四幅素描相關的事件記載,可唐朝時期所有關於軍器監的記錄,都沒有提及到這件事。宇文只是覺得奇怪,一次剿滅四個外國人的軍事行動,算不上是什麼軍機大事,但也足夠古怪了,為什麼就沒有什麼見證人留下一點文字記載呢?雖然宇文在事件調查上一無所獲,腳上的刀傷倒是痊癒了,原先他是安排唐考與丁嵐二人每天晚上輪流去觀察工地上的動向,現在他可以不用單拐了,最近兩天便是他親自去監視的。當然,腳傷痊癒對宇文來說,還有另一個好處,他總算能把以照顧他起居為名而糾纏不清的溫雅老師甩開了。

   

    而柏葉除了每週兩次準時出現在宇文的課堂上,其餘時間卻是不離留學生宿舍半步,完全沒有什麼準備興風作浪的意思,乖得實在有些不像話。不過宇文相信,柏葉的式神肯定會無時無刻地以某種形象在校園中四處遊蕩,直到第四柄邪兵的出現……

   

    奧斯丁的失蹤終於引起了留學生管理處的注意,最初管理處想聯繫奧斯丁的家長,想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因為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回家去了,然而他們卻意外地發現奧斯丁留下的那些家庭電話都無法接通。多方尋找未果之後,管理處報了警。警察們仔細查證之後,終於明白了,這個自稱是希臘人的老外,一切身份都是虛構的,他遺留在宿舍裡的護照、來華簽證申請表、出入境證件都不是真的……由此看來,他的失蹤幾乎就是必然的。不過他潛入中國的目的是什麼呢?警察們很難明白,也很不願意去弄明白,在確認了責任不在己方之後,他們選擇了沉默。不過這些幕後的事情,宇文他們是沒有機會知道了。

 

三十五、秘陣(下)

 

剛開始的幾天,丁嵐還有些緊張工地上那具屍體,可在觀察一段時間之後,發現建築工人們根本就沒有打算去動那塊地方。丁嵐便放心了,又沒心沒肺地到處玩耍起來。而一貫沉得住氣的唐考,卻有些焦急起來,不知為什麼,他的內心深處總是隱隱期待著事態的爆發,可四周卻平靜得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他大腦裡那根總是處於繃緊狀態的弦,也開始有些疲憊了。到了第二個週末,唐考甚至在考慮是不是真的應該和張月晨商量商量,恢復電影的拍攝了。

   

    第三周的星期五晚上,宇文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一輛貨運公司的重型卡車在深夜時分駛入了工地,留守在工地上的一隊工人很快將車上好幾個封裝嚴密的貨箱搬進了臨時廠房,那黑臉工頭果然守時,還沒用三周就把臨時廠房完工了。

   

    貨物卸下之後,工人們並沒有急於拆開封裝,相互間招呼了一下,便關掉照明燈光,一同退出了廠房。一直躲藏在廠房背面窗外偷窺的宇文不敢太造次,直到最後一個工人走出工地,夜間值班室的燈光也熄滅之後,他才悄悄潛入了臨時廠房。

   

    宇文不敢開燈,只能藉著窗外的微弱月光,小心地端詳著廠房內的一切。

   

    四個足有三米高的大木箱立在廠房正中,圍成一個半圓形,投在地上的黑影活像四條巨漢,另外又有五個一米見方的小木箱散亂地放在四周。宇文圍著那幾個大箱子轉了兩圈,用小手電照了照,黃白色的木板箱上只印有一個大大的箭頭指著上方,表明這幾個木箱不能倒置,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標誌能指明這箱內裝了些什麼。宇文用手嘣嘣嘣地敲了幾下箱壁,又搭手試了試木箱的份量,沉重的木箱完全不能挪動半分。

   

    宇文皺著眉毛想了想,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那幾個小箱子上。他隨便揀中一個小的,摸了摸邊角處的鐵釘頭,又用手電照了照四周,找出一把工人們遺留在廠房內的鐵撬。

   

    有工具在手,宇文毫不費力地撬開一個小木箱,揭開木蓋板,下面全是剪成碎條狀的海綿。宇文把手插進海綿中四處摸索,竟掏出兩件硬梆梆的金屬器物!

   

    宇文定睛一看,這兩件東西,一件是金剛羯磨杵,一件卻是心經手搖鈴,二者都是佛門法器,分屬誅魔和息災兩大法門。宇文沒想到箱子裡會翻出這樣的東西,不禁愣立了片刻,他又把雙手一起探入箱中,而這一次,他居然抱出一個光燦燦的日式銅罄!

   

    這個柏葉,究竟在搞什麼鬼?弄這麼多法器到這裡來,難道要做一場全盤的水陸大會?宇文撓了撓腦袋,將幾件法器重新塞回木箱中,他正要用鐵撬將那箱蓋釘回原樣時,外面值班室的燈光卻亮了!

   

    宇文一驚,不敢再敲打木箱,躡步跑到窗邊探頭望去,好像是外面來了一個人,正與值班室的老人交談著什麼。二人寥寥說了幾句,值班老人便又熄燈睡覺去了,另外一人卻徑直往臨時廠房這邊走了過來,看那黑影的形體高矮,竟有幾分像是柏葉伸宏。

   

    現在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柏葉怎麼會選在這個時候出現?是來審視剛剛運到的法器嗎?宇文來不及細想,匆忙地將撬開的木板搭在箱子上,便跳出了後窗。他並不急於逃走,而是蹲在窗台下繼續偷聽屋內的動靜。

   

    隨著「啪嚓」一聲,廠房裡一下變得燈火通明,進屋的人順手就推上了電閘。宇文凝神閉氣,一邊默念靜心咒,一邊悄悄地向屋內張望,生怕屋裡的人察覺了自己的存在。

   

    進門的果然是柏葉伸宏,在這夜涼如水的深秋,他也僅穿了一件單薄的灰色襯衣。柏葉神情淡定地在廠房內走了一圈,似乎在查看房內是否還有其他人。宇文雖然一直默念靜心咒,心臟還是不自然地加快了跳動,柏葉只要一動那個木箱,就會發現有人來過了。

   

    突然,柏葉閃電般探出雙手,十字槍極快地在空中一旋,就在這長槍的一揮之下,那五個小木箱的頂蓋全都被掀開了!在窗外看到這一切的宇文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樣柏葉就不會發現其中一個箱子的頂蓋已經被人動過了。

   

    柏葉不慌不忙地將箱中法器一件件拿了出來,五個木箱裡竟然放了三十多件各式法器,除了宇文剛才看見的金剛杵和手搖鈴,還有大量的長明銅燈、蓮花座和勝利幢,足足鋪了一地,更有幾大捆法繩和紙幡散亂地攤在四周,看得宇文眼花繚亂。

   

    最後一個木箱裡提出來的,卻是一個又沉又大的鐵皮桶。柏葉剛用十字槍將桶蓋削開,廠房裡立刻瀰漫著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宇文在窗外也嗅到了些許刺鼻的血腥氣息,心中不禁有些迷惑不解,如果柏葉是要用這些法器布下一個法陣的話,這桶鮮血又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柏葉小心地將木箱和碎海綿清理到廠房牆邊,又將各式法器按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擺開,饒是宇文見多識廣,一時間也看不出這些法器布下的究竟是什麼陣式。柏葉拉開那淺黃色的法繩,在繩上穿滿了紙幡,接著又在廠房中央圍出一個巨大的四方形,足有四個拳擊場那麼大。而那幾個尚未拆封的大木箱,就處於這四方形的中心。

   

    柏葉千里迢迢從日本將法器送到中國,精心布下法陣,卻頗為隨意地從廠房門外提來一把用過的長拖把,塞進那大鐵桶中飽滿一蘸。接著,宇文便吃驚地看著柏葉提著那血淋淋的拖把,開始在地上龍飛鳳舞地畫下巨大的花符。

   

    那桶中鮮血被柏葉這樣四處潑灑,廠房裡的血腥味就更加厚重了,而且血紅色的符文上方,竟然像蒸發的水氣一般,升騰起一層淡淡的紅霧。宇文使勁抽了抽鼻子,暗暗驚呼道:「好傢伙!用的居然是山魈血!這麼大一桶,得殺多少只山魈啊?」

   

    山魈又名山梟,形似人,黑色多毛,逢人便笑,其實只是一種猴類,據說山魈常與陰間惡鬼混在一起玩耍,也算是通靈的獸類了。在梁宗懍的《荊楚歲時記》中就曾經有「正月初一燃草,放爆竹以避山魈惡鬼」這樣的記載。可憐被柏葉看中其血中的邪性,招此殺生之禍。

   

    柏葉用拖把畫出的血字越來越多,宇文仔細辨認了半天,通曉梵文的他卻完全看不懂柏葉筆下的符文,只能看出那些巨大的文字筆劃間有意無意地將擺放在地上的三十餘件法器串在了一起。這麼一個怪異的法陣,用的又是山魈血,只怕帶來的不會是什麼好事,宇文開始暗自思忖,是否應該出手阻止柏葉的行為了。

   

    柏葉從內向外畫去,地上的血字一直延伸到距離四面牆下僅有四五米的地方,他重重地畫下最後一鉤,桶中的鮮血也耗盡了。柏葉歪著腦袋看了看地上,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他哈哈一笑,將手中的拖把往牆邊一扔,居然在法陣外圍就地盤腿坐下了。

   

    只見柏葉口中唸唸有詞,手指尖端處竟又垂下細長的紅線。宇文曾經見過柏葉用這一招式神術變幻出兇猛的白虎,心下不由一緊,不知這次柏葉又要幻化出什麼式神。

   

    隨著垂在地面上的紅線不住地跳動,那原先用來呈放鮮血的鐵皮空桶居然也跳將起來,翻滾著落到法陣中央,砸出「噹啷」一聲脆響。

   

    柏葉忽然暴喝了一聲:「起!」那鐵桶居然呼地一下拉長了,幻化出一個上身赤裸,腰圍布裙,高大魁偉,並一臉忿怒的怒目金剛!

   

    「力士那羅延!」在窗外偷看的宇文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所幸沒有被柏葉聽見。

   

    那羅延(Nryana)在梵語中,有堅硬無比,金剛不壞的意思,自古便是佛門的護教力士。柏葉幻化出來的這尊金剛力士足有三米高,渾身飽滿虯結的肌肉還散發著鐵器般的烏黑光澤,不過這也難怪,畢竟是用鐵皮桶幻化出來的式神。

   

    力士那羅延在柏葉的控制之下,張開蒲扇般的大手,輕而易舉地將四個大木箱的板壁拆了下來,露出一層塑料薄膜的襯裡。當宇文看清那塑料薄膜包裹著的內容時,他吃驚的程度比看見柏葉幻化出一個金剛力士還大得多。

   

    那四個箱子裡面所裝的,竟然是好幾件個頭不小的精密機械部件!

   

    那羅延將手中拆下的木板隨手一甩,三米高兩米寬的厚重板壁就像幾塊泡沫一般飄了出去,撞在水泥牆上變成了碎片,雖然這那羅延只是一個式神,但它的力量也著實有如真正的金剛般驚人。

   

    如果柏葉只是借用式神的力量拆開巨大的木箱,宇文倒也不覺得奇怪,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讓宇文感到十分詭異了。粗野豪邁的力士那羅延竟然將那幾件沉重無比的機械部件搬到一起,順手操起從木箱中散落出來的幾件工具,開始像一個高級工程師一樣,對這些部件進行精密的組裝!

   

    一個鮮血繪成的法陣上,四散著大量佛門法器,法陣的中央,站著一個怒目圓睜的金剛力士,而這金剛力士,竟然在組裝一台大型電子設備!宇文看著這匪夷所思的場景,只覺得有說不出的怪誕!

   

    坐在法陣外圍的柏葉此刻正雙目緊閉,滿頭汗珠,似乎將全身靈力都貫注在這尊金剛身上了,其實,真正在進行組裝的,應該還是柏葉本人。式神,也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看著柏葉的現狀,宇文心中十分清楚,此時的柏葉正處於最脆弱的狀態,式神的力量越強大,本體的力量就越弱小。如果這時宇文對柏葉發動攻擊,恐怕柏葉完全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但宇文猶豫再三,還是將手中青芒四射的虛靈槍收了起來,一來,他始終不願意乘人之危,二來,好奇心也在驅使他停手,畢竟宇文也想知道,這個金剛力士究竟組裝的是什麼東西?

   

    大約耗費了四十分鐘,那羅延終於停下了手上的活路。隨著柏葉疲憊地長吐了一口氣,高大的那羅延也仰天倒了下去,待到落地震起的塵土消散時,金剛力士又重新變成了一個鐵皮桶。

   

    柏葉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口中念叨著經文,順手拿起法陣中的一個日式銅罄敲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越的震響。可就在敲打的一瞬間,柏葉彷彿發現了什麼,他一把抱起那個日式銅罄,在燈光下細看了一遍,隨即,柏葉臉上露出了微笑。

   

    「宇文老師,出來吧,躲著看什麼呢?」柏葉突然將手攏在嘴邊,放聲喊了一嗓子。

   

    宇文大吃一驚,不知道柏葉怎麼會察覺到他的存在。但他轉念一想,就很快明白了,自己剛才也摸過那個銅罄,一定是將指紋留在了上面,而式神倒地時濺起的飛塵灑落在銅罄上,便將指紋顯現了出來,柏葉心細如髮,對自己的指紋一定非常熟悉,一看到那銅罄上有陌生的指紋,便立刻察覺這裡有外人。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宇文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縱身一跳,從窗外跳進了廠房,笑著向柏葉走去,「柏葉同學,你好有雅興啊,這三更半夜的,還躲在這裡一邊修煉,一邊做科學實驗啊?」

   

    柏葉淡淡一笑,說道:「宇文老師來得正好,這科學實驗還沒有做完,正等著你來指導呢。」

   

    宇文嘴上說著話,目光卻一直注視著房間中央的那台機器,剛才在屋外隔得太遠,看不清這機器上寫的文字,現在有機會接近機器了,宇文終於看清了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那台機器上分別用英文和日文寫著相同的內容--大功率准分子激光焊接器。

   

    剎那間,宇文全明白了。柏葉想做的事情,是將那柄已經斷為兩截的賽施爾長刀重新焊接起來,而這地下的大型法陣,卻是為召喚刀上的邪靈而準備的招魂陣!

 

 

三十六、屍變(上)

 

 

當宇文明白柏葉的意圖之後,驚愕之情一下溢之與表。真言宗的和尚們向來是以退魔術而聞名於世,看地上那些佛門法器所構成繩縛架勢,方寸間透出一股凜然正氣,儼然是真言宗縛魔索陣法的縮小版本。可這地上用鮮血繪成充滿邪氣的招魂陣,無疑又是陰陽道中攬收地靈以便召喚亡魂的血祭邪法。一正一邪兩大法陣,竟然在柏葉腳下完美重合!

   

    雨夜一戰,塞施爾長刀斷為兩截,長刀上所附著的邪靈也隨風散去,而柏葉的目的,自然是想用邪陣招魂,使那邪靈凝聚成形,再用縛魔索將邪靈固定在法陣中心,焊接斷刀的同時強制將邪靈重新注入長刀。可宇文所知甚博,卻也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同時駕馭正邪雙陣。姑且不論雙陣同時發動時如何一邊控制陣中邪靈,一邊分心焊接長刀,單是平衡體內正邪兩團氣勁,便已經極不容易了。以柏葉這樣的年紀,怎會有如此不凡的修為?

   

    「宇文老師不用擔心,雖然這裂輪招魂陣所用的山魈之血邪氣極烈,但我這孔雀明王縛魔金剛索也足於壓制了。」柏葉頗不經意地向宇文介紹,那口氣輕鬆得就像是在說做菜時可用豆腐分擔火腿過重的鹹味。

   

    宇文神色凝重地在那法陣外圍觀望了片刻,說道:「你為了重鑄塞施爾長刀,倒是煞費苦心,可這正邪雙陣力場重合,並非陰陽術中奇偶互轉那麼簡單,你就這麼有把握控制?」

   

    柏葉笑道:「老師肯定是誤會了,術法之修,講究一靈貫通,正邪雙生雙息,卻是術界大忌,我再有天大本領,也不敢一人同時驅動兩大法陣啊,縛魔索至陽,裂輪陣至陰,若是讓那正邪氣勁在我體內相撞,我豈不是要神魂俱滅?倒也不是我自負,只怕天下術士還沒有哪一位能有這樣的能力吧?」

   

    宇文冷冷地看了柏葉一眼,應道:「我並不奇怪你架設雙陣,只是感覺你的年齡不大,不應該有這樣超凡的修為,不過你天資聰穎,若是假與時日,同時駕馭正邪雙陣也不是沒有可能,別離先生六十大壽時,還曾經出手戲耍,同時驅動三陣,兩奇一偶三生三息,讓一幫做學生的歎為觀止啊。」

   

    宇文這麼一說,其實也是胡說八道了,別離先生當年確實嘗試過以一己之力同時掌控雙陣,但那雙陣都沒有什麼威力,只是好看的花架子而已。宇文詐取柏葉,是怕柏葉有心向師傅尋仇,先放出大話來,讓柏葉心有顧慮而已。

   

    柏葉雖是半信半疑,但神情還是謙卑了一些,「別離先生是老前輩,實力深不可測,若說天下真有人能共驅陰陽,恐怕也只能是別離先生這樣的高人了……只是不明白,別離先生如何解決心臟處動脈血與靜脈血平穩過渡的問題?」

   

    正邪氣靈,就如人體內的動脈與靜脈一般,裹挾著鮮血在人的身體裡循環,但正靈走向與人體血液流動方向相同,發於心,收於表,邪靈則與鮮血逆路而行,反向循環,所以術士們都只能專修一脈,若是硬要兩脈靈力並行,在心臟血液輪迴處必然會有所衝突,那恐怕只有暫停體內血液循環才能做到了。柏葉所問的問題,便是同時驅動雙陣的關鍵,修行淺薄的宇文哪裡回答得出來,他眼珠一轉,答道:「我資歷低淺,還無法得知別離先生法術的秘要。不過世間事難有絕對,肺動脈中就流淌著靜脈血,至於如何均衡靈力,你若有機會見到他老人家,還是當面詢問吧。」

   

    「別離先生退隱山林,早已閒雲野鶴不問世事,真不知我何時才有緣得見……」柏葉臉上居然露出心馳神往的神情。宇文雖覺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也還是忍不住心中暗想,如果當年真是師傅害死了柏葉的父親,柏葉若有緣見到老頭,只怕來不及探討靈法,便要動手出刀了吧……

   

    「且不說這些,你既然也不能同時驅動雙陣,那這台已經準備停當的大戲,又由誰來唱啊?」宇文右手一晃,指向地上那頗為壯觀的法陣。

   

    「老師難道忘了我還有式神嗎?」柏葉看來似乎胸有成竹。

   

    「胡扯!式神自身沒有血肉,頂多只是你思想的延伸,如何能承擔驅動法陣的力量?」

   

    「式神確實沒有這個能力,但若有合適的靈媒,就另當別論了。」柏葉雙掌併攏,用力搓了一搓。

   

    「靈媒?」宇文一愣。

   

    突然,一陣細碎的響動從遠處傳來,伴隨著嘎嘎兩聲淒厲的老鴰怪叫,彷彿有人在工地的細砂碎石上行走,宇文側耳傾聽,那聲音又突然消失了。宇文扭頭去看柏葉,柏葉的臉上卻掛著神秘莫測的微笑。

   

    稍過片刻,一串單調的腳步聲在廠房外響起,並一步步地接近了大門。聲音傳到宇文耳中,他只覺得來人步伐有些沉重,速度也比常人慢了不少。宇文手中不由暗暗蓄力,一邊盯著大門,一邊用眼角餘光監視柏葉的異動。這位不期而至的來客,看來便是柏葉找來共同驅陣的幫手了。

   

    隨著「吱呀」一聲,廠房的大鐵門被門外的來客緩緩推開。當燈光照射到來人的臉時,宇文的胸口彷彿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只覺得呼吸也不順暢起來。

   

    來人竟然是早已死去多日的奧斯丁!

   

    宇文目瞪口呆地看著奧斯丁緩步向自己走來,人死不能復生,那夜自己曾親手確認了奧斯丁的死亡,他為何還能站在自己面前?然而,隨著奧斯丁的逐漸接近,宇文心中情緒也由驚懼轉成了憤怒。

   

    奧斯丁,確實已經死了,現在宇文所看到的,只是柏葉用屍行術操控的一具屍體……宇文最初聽見的那陣聲音,便是奧斯丁的屍身從埋葬他的泥土中爬出時發出的響動。

   

    燈光下,奧斯丁那原本順滑漂亮的棕色頭髮已經毫無光澤,活像一叢枯草,兩鬢間還粘掛著點點潮濕的黑色泥土,曾經充滿迷人魅力的藍色眼睛,此刻也只是呆滯地瞪著前方,變成一對黯淡無光的玻璃珠,那張英俊的臉上,竟現出可怖的青色屍斑……看著曾經生龍活虎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具殭屍,即使他生前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宇文現在的心中也只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受。

   

    「柏葉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你利用了活著的奧斯丁,把他推向了絕路,現在他已經死了,你居然還不放過他?」宇文忽然暴跳如雷怒斥柏葉。

   

    「殺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又沒什麼心理負擔……」柏葉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我現在只不過借用一下他的屍身做靈媒而已,等事情完畢,我自然會讓他入土為安。」

   

    「你……」宇文怒火攻心,臉上頓時現出一片紅潮,但他深知當前狀況不可亂了方寸,無論柏葉如何,他也得努力去克制心頭的一團怒氣。想到這一層,宇文用力抓扯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目光開始冷靜地在步伐僵硬的奧斯丁身上來回掃動。

   

    「奧斯丁已經死了兩周有餘,雖然出現了屍斑,屍身卻基本沒有腐壞,估計是你早就有心借用他的屍身,在埋葬屍體的地方做了手腳吧?」宇文扭頭瞪著柏葉。

   

    「自從我在塞施爾長刀上用激光切割做下眼睛無法分辨的細微損傷時起,我便開始為今天做準備了,你們埋下屍體的第二天,我就用地靈術在地下將屍體與水氣隔絕,並降低了地下的溫度……世事如棋,多想幾步總是有好處的。」柏葉的聲音中微微有幾分得意。

   

    「塞施爾長刀因你而斷,奧斯丁可說是死在你的手上了,你就沒有一點良心不安嗎?」宇文低下了頭,不忍再去看奧斯丁,額前亂髮遮擋了他的臉,柏葉也看不見他現在究竟是什麼表情。

   

    「良心不安?我們並排站在教室裡的那一天起,便注定是一出三國演義了,爾虞我詐又有什麼稀奇?」柏葉冷笑道,「你以為奧斯丁不想將我致之於死地嗎?他明知道可以另行用血飼喂邪兵,卻還是提著十字槍四處去殺人,說穿了,不就是為了先行一步發現十字槍的攻防弱點嗎?這樣他才可以在邪兵交換之後將我一舉擊敗。」

   

    「無論如何……奧斯丁是光明正大地做惡人,從來不為他的殺人惡行找借口,相比之下,他的坦誠倒遠遠勝過某些人的陰險詭計。」宇文的語氣中頗有嘲諷之意。

   

    柏葉倒也不生氣,繼續說道:「同樣是競爭手段,討論哪一種更符合道德觀念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只要看誰最先達到目的,也就是了……奧斯丁曾經與我談起他的故國目前所處的嚴峻環境。國力有限,對抗中難免處於下風,就算取得邪兵相助,似乎也難於改變大局,如果戰爭爆發,他便要思考如何將那邪兵用於恐怖行動之中,這樣瘋狂的人,也值得你去掛念麼?」

   

    「奧斯丁是瑣羅亞斯德教的信徒,他取得邪兵的目的只是想要恢復瑣羅亞斯德教的往日榮光,怎麼會去替阿拉伯人做事?而且恐怖主義行為只會傷害無辜,毫無可取之處,他參與邪兵爭奪,難道就想做一個恐怖分子?」宇文猛地抬起了頭,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別看奧斯丁平日冷血的厲害,一旦提到他的故國,心性彷彿就變了一個人,在他的心目中,故國人民的安全高於教派之爭,若真的打起來了,他肯定會去幫忙的。奧斯丁當時還說,如果宇文老師在場,定會說出一些譴責他的陳詞濫調,其實宇文老師在第一天上課時所說的聶政刺韓王的故事,不就是典型的個人恐怖主義嗎?為何宇文老師會認為聶政是個英雄呢?再算上刺殺秦王未遂的荊柯、張良,《刺客列傳》中的專諸、要離。中國人觀念中的英雄們,有不少都是恐怖分子呢。」柏葉哈哈一笑。

   

    宇文正要據理力爭,但轉念一想,還是閉上了嘴,中國古代的刺客們也確實是恐怖主義的一種體現,和今天的奧斯丁們相比,無非是廣義和狹義上的區別罷了,而且奧斯丁早已魂飛魄散,空留一具皮囊在世間,現在還和死人爭執什麼理念,也未免太矯情了。

   

    「宇文老師如果不介意,就請站開一些,我這就要施法招魂了……」柏葉忽然把笑容一收,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

   

    「嘿嘿……我怎麼會不介意呢?」宇文手下「嚓」地一聲,長槍陡然現形,戟指柏葉的胸膛,「我可不喜歡在你施法的關鍵時刻偷襲你,你還是把斷刀交還給我吧,我會給奧斯丁的遺物找一個合適的去處。」

   

    「剛才我在使用式神那羅延的時候,你已經錯過了偷襲我的最佳時機。老師為人還是太善良,黃泉引路人這個職業,恐怕並不適合你……」柏葉搖了搖頭,從衣兜中拿出一個手機,隨意地按動了幾下,開始給宇文播放一段不是很清晰的視頻。

   

    在手機那不大的屏幕上,出現了一間放有一張大床的臥室,臥室裡很是黑暗,只有床頭的一盞小檯燈放出昏黃的燈光。宇文腦海中微光一閃,只覺得這房間有三分面熟,但怎麼也想不起這是什麼地方了。

   

    視頻鏡頭慢慢向床頭推動,已可模糊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當鏡頭靠近檯燈時,宇文的眉毛微微跳動了一下。

 

三十六、屍變(下)

 

床上躺著的竟然是熟睡中的溫雅!只見溫雅神情安寧,一條白皙的手臂搭在被子外面,連帶露出了渾圓的肩頭,靠近手邊的地上還撲著一本折頁雜誌。

   

    原來這裡是溫雅老師的宿舍!宇文不禁暗暗心驚,難怪自己覺得有些面熟,那次醉酒之後,自己不就是躺在這張床上嗎?

   

    鏡頭繼續移動著,居然緩緩探到了床下,床下一片黑暗,攝像的人又推亮了一支手電,電筒光照下,一枚黑黝黝的工業火雷管出現在宇文眼前!這枚火雷管被人用膠帶緊緊粘在床板下,一條被特意剪短了的導火索貼著雷管垂了下來。鏡頭再向床下深入了一些,宇文更加吃驚地看見,一個火紅色的獨角小鬼正牢牢地抱住雷管,手電筒的光驚動了小鬼,它竟然扭頭對著鏡頭做了個猙獰的鬼臉,露出一口東倒西歪的爛牙。

   

    「中國黑市上的東西還真是價廉物美,這樣一枚威力巨大的火雷管,要價也不過區區二十五元,和一個火靈魅綁定在一起,就是一個完美的意念控制炸彈了。」柏葉將手機收進衣兜。

   

    「你弄錯了,我和這女人沒關係。」宇文面無表情,手上的長槍更無半點震動。

   

    「真的沒有關係嗎?那我現在就炸死她好了。」柏葉的嘴角微微一翹,神情中露出幾分頑皮。

   

    宇文咬牙沉默許久,突然手臂一頹,放下了長槍,怒視柏葉的那雙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了。

   

    「我一直認為黃泉引路人見慣了生死,不會被這樣無聊的威脅所脅迫,沒想到宇文老師會這樣特別,總是會被身邊之人牽累……你真的是傳說中的黃泉引路人嗎?」柏葉的聲音裡充滿了戲謔。

   

    「你這樣不尊重生命,也算得上是真言宗的佛教徒嗎?」宇文的聲音異常低沉。

   

    「我所尊重的,只是我認為有價值的那些生命!比如你,和我自己!」柏葉一字一頓,「千萬不要妄想在我施法之後偷襲我,更不要想在我施法完成之前離開這裡,雷管的引爆對我來說,只需要心念間的一動!」

   

    宇文被迫向後退開了幾步,眼睜睜地看著柏葉做施法前的最後準備。

   

    在柏葉的操縱下,奧斯丁的屍體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傀儡靈媒,慢慢走進法陣中央,在那台激光焊接機旁站定了。猝然間,一個俏麗女孩的身影出現在奧斯丁的身後,這個女孩形貌的式神宇文已經見過多次,她的力量似乎非常接近柏葉的本體。

   

    柏葉左手用力一握,那女孩便從身後將奧斯丁抱住,緊接著,式神便和奧斯丁的軀體漸漸重合在一起。宇文神態漠然地看著這一切,柏葉居然可以用式神潛入人體來控制對方,宇文的心中也隱約猜到當初桀驁彪悍的隋凌為什麼會被警方宣佈為自殺了。

   

    柏葉嘗試著操縱奧斯丁的身體做了幾個簡單動作,剛才的奧斯丁只是受屍行術控制,連走路都很笨拙,此刻被式神附體之後,卻扭腰踢腿,動作流暢得完全不像一個死人。柏葉不禁讚歎道:「果然不愧是古波斯「不淨人」,生前就已經將身體調整到和靈力結合的最佳狀態,我的式神可以毫不費力地控制他的身軀。」說完,柏葉又轉頭看著宇文問道:「中國古代湘西一帶曾經傳說有一種趕屍之術,可讓那些客死異鄉的死人自行走動,千里迢迢走回故鄉再行埋葬。我這式神附體之術與趕屍術相比,也不遑多讓吧?」

   

    宇文冷冷地看著柏葉,道:「趕屍術怎敢與柏葉同學的式神相比?那都是一些流落江湖的人弄出來的障眼把戲而已,每次趕屍,都要將屍體四肢頭顱剁下,再讓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各自背上幾塊,一行人渾身上下罩上黑袍,一路吆喝趕屍,讓常人不敢接近,等到達目的地,也借口不得驚動死者,不許死者家屬接近,一切入棺細節,都由趕屍人操辦,等將屍塊重新縫合,穿上壽衣置入棺木之後,才讓家屬瞻仰遺容,落葉歸根……」

   

    宇文的一席話,讓柏葉不禁喟歎起來,「原來世間俗人,竟也有這樣的手段……」

   

    「控制裂輪招魂陣,需要靈力在招魂者體內周轉,可奧斯丁體內血液早已經凝固,你怎麼引導這團邪靈氣勁?」宇文對柏葉的精心策劃仍有一些細節不太明瞭,現在既然無力改變什麼,他索性問個明白。

   

    「血液雖然已經不再流動,但他體內筋絡血管仍在,我在奧之院研習醫道多年,這人體血管的走向,在我的大腦裡已經有一個完整的模型,我只需控制式神之靈在奧斯丁體內按照血管走向循環,也就可模擬他本人施法了。」柏葉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似乎在證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那你所控制的邪靈氣勁,也要在奧斯丁的心臟處模擬出氣勁搏動的效果吧?」宇文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問了一個問題。

   

    「這個自然,怎麼?問得如此詳細,宇文老師也想學這門法術嗎?」柏葉微微有些詫異。

   

    「沒什麼,只是原來看書時留下的壞毛病,喜歡追根究底而已。」宇文把頭轉向了另一邊,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此時此刻,就在學校的另一端,宇文的那間教師宿舍裡,纏綁在那把克力士劍上鎮壓邪靈的定靈珠突然閃現出微弱的藍色光芒,而包裹著克力士劍的虛靈冰也發出「卡嚓」一聲,出現了裂痕。一直懶洋洋地臥在客廳裡的玄罡雙耳陡然一豎,似乎察覺了定靈珠的異動。它快步走到衛生間前,用頭頂開衛生間的門,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浴缸中的克力士劍,忽然閃電般扭轉身軀,加速奔跑衝回客廳。只見一條矯健的黑色身影一躍而起,從那八樓高的窗戶跳了出去!

   

    柏葉這邊卻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就在那台巨大的激光焊接機通電運轉之後,柏葉才走到廠房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裡,打開一個鐵皮工具箱,那柄斷為兩截的塞施爾長刀竟然就這樣和十餘把錘子扳手堆放在一起。宇文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心裡卻是懊惱不已,早知道柏葉會把邪兵藏在廠房裡,自己剛才獨自闖入時就應該好好搜查一下了。

   

    柏葉取出斷刀,走到宇文跟前輕輕歎息了一聲,說道:「我們原來一直以為最優質的大馬士革鋼刀是在十七世紀才出現的,可這柄精美絕倫的長刀鍛造時間竟然可以追溯到九世紀!可惜,被我弄壞了……」

   

    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宇文可以清晰地看見斷刀的刀刃上排列著精美的大麻花紋,這是印度特產的烏茲(wootz)鋼打造出來的刀劍上所獨有的花紋,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條條梯狀的紋路,這種紋路常被稱做穆罕默德梯,據說死於擁有穆罕默德梯花紋的刀劍下的亡魂就有機會升入天堂,而這柄長刀斷裂的部位,就恰好是在一條穆罕默德梯上。

   

    柏葉抬手指著斷刃處笑道:「我把穆罕默德梯都給破壞了,以後豈不是沒有機會上天堂了?」

   

    宇文心中卻另有觸動,不禁低聲說道:「你我這樣的人,還指望以後能上天堂麼?」

   

    沉默了短短的一瞬間,二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柏葉手腳麻利地將斷刀卡上焊接台,又用觀測儀調整了許久,這才跳下激光焊接機,與奧斯丁背靠而立,宇文既被脅迫,也只能站到法陣之外靜心觀看。

   

    先動起來的,是奧斯丁的雙手,只見他十指交叉置於胸前,忽然掌心外翻向外用力一推,地上的招魂血陣猛地閃爍起一片紅光,那股本已經淡去不少的血腥味又變得濃烈刺鼻起來。

   

    宇文捂著鼻子向後退了一步,眼睛卻一直盯著法陣中央,那塊血紋最密集的區域,應該就是刀上邪靈現身之處。奧斯丁突然分開雙手,握拳收於身體兩側,仰天長嘯起來,可他雖然張大了嘴,宇文卻沒有聽見半點聲音,宇文心中不禁微微一沉,死人,確實是不會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不管如何,那裂輪招魂陣卻是如柏葉所想,開始急速運轉起來。置於焊接台上的斷刀也不知何時起變得通體透亮,每條花紋都溢出湛藍色的光芒。

   

    猝然間,一個渾身鎖甲的波斯騎士虛影從地下猛地竄向半空,動作竟與地上的奧斯丁一致,都是仰首望天的模樣,可惜它被圓盔遮擋的臉部區域只是一片暗影,宇文始終無法看清這波斯騎士的面容。

   

    亡魂現身,柏葉的孔雀明王縛魔金剛索也同時啟動了,地上那三十餘件法器全都叮叮噹噹地躍動起來,法繩所框住的四方形區域也現出一片金光,那半空中的波斯騎士似乎對地上的金光十分忌憚,就彷彿被人用鎖鏈綁住一般,痛苦地掙扎起來。

   

    柏葉臉上肌肉不住地顫動,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接一顆地順著鬢角滑落,一心二用同時驅動正邪兩大法陣,饒是柏葉這樣的天才,也有些難以承受了。

   

    波斯騎士的虛影在縛魔索的壓迫下,已經開始扭曲變形了,突然,那騎士大叫了一聲,口中吐出的兩個音節頗為怪異,宇文乍一耳聞,不禁愣了一下,但他仍將那兩個音節牢牢地記在了腦中。

    就在發出這聲呼喊之後,波斯騎士便在金光的逼壓下,收縮為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氣團,柏葉突然圓睜雙眼,順手抓起地上的兩隻手搖金鈴使勁搖動起來,隨著鈴聲的節奏,那黑色氣團也從半空中落下籠罩在斷刀上,只一瞬間,氣團便消失不見了。

   

    柏葉連忙抓住時機,快步跨上激光焊接機的操作台上,透過兩個顯微鏡一樣的目鏡觀察儀,開始進行塞施爾長刀的焊接。

   

    柏葉專心致志地對付台上的長刀,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奧斯丁軀體異常地抽搐起來,就在他剛剛完成焊工的那一剎那,奧斯丁的身上竟然現出了屍魔納什的身影,那渾身白布的怪物抬起巨爪,一把將潛入奧斯丁體內的式神拉扯了出來,枯枝般扭曲的爪子,緊緊地扼住了那個俏麗女孩的咽喉。

   

    當柏葉察覺身後有變時,納什的另一隻手臂已經探到了他的胸前,迅猛地勒住了柏葉的脖子,力大無比的納什,竟把柏葉硬生生從操作台上拽了下來。雙手同時控制了式神與宿主,納什那醜陋無比的怪臉上開始現出猙獰的笑容!

   

    劇變陡生,柏葉完全沒有想到已經是死人的奧斯丁,居然還能召喚出屍魔。他立刻奮力反抗,卻發覺剛才同時驅動雙陣,耗費靈力太多,這一掙之下,勒在脖子上的那只怪爪竟紋絲不動!

   

    就在柏葉心慌意亂之際,卻看見宇文面容沉著地快步跨上焊接台,小心地將那柄剛剛焊接完成的塞施爾長刀取了下來,接著,宇文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廠房大門!

   

    柏葉心神電轉,終於明白了宇文剛才所問的最後一個問題的含義,他不禁發出一聲極不甘心的吼叫!

   

    宇文倒提著長刀一路飛奔,直向教師宿舍跑去,可就在宿舍樓剛剛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時,隨著一聲轟隆巨響,某棟宿舍的二樓陽台處噴出了漫天的火光!

 

 

三十七、糾纏

 

雷管爆炸的聲音驚醒了附近宿舍裡的老師們,伴隨著不滿的念叨,幾棟宿舍樓的燈光相繼點亮了。當老師們從窗戶裡探出頭來卻發現某間宿舍正透出火舌與濃煙時,他們慌忙地撥打了火警電話。

   

    就在出事的宿舍樓下,赤著一雙腳的溫雅身披白色睡裙,頂著凌亂的長髮,目瞪口呆地抬頭看著二樓,只是短短瞬間,她那小小的家已經陷入一片大火之中

   

    大約三分鐘之前,酣然入夢的溫雅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玻璃碎裂聲所驚醒,她茫然地從床上坐起身,發現陽台前的窗戶被人砸碎了,滿地的碎玻璃渣泛起一片微光。還沒有等溫雅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個巨大的黑影緩緩出現在她的床尾處。溫雅使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誰知黑影卻極為敏捷地躍上床來,猛地把頭湊到了溫雅面前。藉著睡前忘記關掉的床頭燈,溫雅終於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那竟是一條黑色的大狼!這巨狼喘出一口粗重的鼻息,把溫雅額前垂下的幾縷長髮吹得飄立起來,隨之,細長的狼吻忽然張開,白得發亮的尖牙上滴下粘稠的涎水,將溫雅面前的棉被也打濕了一大片。

   

    溫雅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翻身跳下床來,也來不及穿鞋,光著腳跑進廚房中躲藏,慌亂之餘,她還不忘順手在砧板附近抽出一把剔骨尖刀,顫巍巍地舉在胸前防身。可那身形巨大的黑狼快步跟進廚房,凶神惡煞地對著溫雅一聲長嚎,就嚇得溫雅手中的尖刀「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溫雅走投無路,被那巨狼逼得一步步退到了門邊,當她摸到身後的門把手時,她終於不顧一切地拉開門鎖,衝出了家門。

   

    她一口氣跑下二樓,還沒有站穩腳跟,一條黑影便從半空中落了下來,正巧伏在溫雅面前,溫雅驚恐萬分,正要高喊救命,上空一聲巨響,溫雅的家中就此發生了爆炸!

   

    望著二樓家中蔓延而出的火苗,溫雅足足愣立了一分鐘,才驀然驚悟自己撿回了一條命。再去看那半空中落下的黑狼,此時竟不再是張牙舞爪的兇惡模樣,火光映照下,黑狼威武地坐立在溫雅面前,面無表情地仰望著空中的濃煙,如黑色瑪瑙一般純淨通透的眼睛中,有細微的火焰在閃爍。

   

    「是你救了我嗎……」溫雅喃喃地念道,全然忘記了上面那正燃燒的房間裡有自己大部分的財產。她慢慢地探出了手,想去撫摸那條黑狼的頭,可那黑狼把頭一偏,避過了溫雅的手,接著放低身子,繞過溫雅跑到了她的身後。

   

    溫雅一回頭,不禁吃了一驚,她身後的黑暗中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高高的男人,男人將左手背在身後,似乎在隱藏什麼,但溫雅分明看見男人的右肩後面露出一條細長的刀刃,而那條黑狼就站在那男人的身邊,此刻,一人一狼都用某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溫雅。

   

    「宇文!」當溫雅認出那男人是誰時,立刻有些激動地衝了上去。

  

    「請離我遠一點!」一隻有力的手按住了溫雅的肩頭,阻止了她的繼續接近,「我不想讓別人誤會。」

   

    宇文冰冷的聲調讓溫雅愣住了。她不自然地低了一下頭,看著自己髒兮兮的光腳,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偷窺宇文和丁嵐交談的事,那次自己好像也是這樣赤著腳吧……

   

    「學校裡不安全,你暫時不要住在學校裡,去外面找個酒店什麼的地方住下。」宇文大概也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太過生硬,不禁微微降低了一些音量,不過他說話時仍然警覺地觀望著四周。

   

    「可我現在……」溫雅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一件薄薄的睡衣,什麼都沒有了。

   

    宇文隨著溫雅的目光望去,那間睡衣下難以掩藏的曲線玲瓏的身體,似乎讓他突然感受到手下的溫潤細膩,宇文心頭一震,便如觸電般放開了溫雅的肩頭。

   

    「趕緊去找個認識的女老師家先住著,這裡很快就會有很多人聚集。其他的事……我會替你安排的。記住!如果別人問你為什麼會失火,你就說是液化氣瓶漏了!」就像在驗證宇文的話一樣,二樓又是一聲悶響,發生了第二次爆炸!不過這一次爆炸的威力小了許多,聲音也不甚響亮,大概溫雅廚房裡的液化氣所剩無幾了。

   

    溫雅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宇文的右手,想起這隻手曾經摀住了自己的嘴,想起自己在這隻手上嗅到的淡淡煙草味。

   

    附近高呼救火的聲音越來越多,遠處也隱隱傳來救火車的尖叫,宇文的目光也有些游離起來,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溫雅不甘心地一把拉住宇文,「是你救了我嗎?」

   

    宇文微微用力,掙脫了溫雅的手。他看著溫雅的眼睛遲疑片刻,低聲說道:「是我害了你……」

   

    說完,宇文扭身就走,與那匹動作矯健的黑狼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

   

    ******

   

    夜風涼浸入骨,宇文卻在奔跑中出了一身汗,那位波斯騎士的精魂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狂躁中平息下來,宇文手上這柄塞施爾長刀也就一直在向外輻射某種意識的力量,控制這柄邪兵著實耗費了他不少精神。

   

    離開溫雅的宿舍之後,宇文馬不停蹄地向博物館跑去。還沒趕到博物館的大門,他就遠遠望見門前的看守小屋裡亮著燈,無為子老人披著一件大衣站在小窗旁,神情凝重地望著工地的方向。

   

    「剛才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感覺到工地那邊有一線不受控制的靈能破空而起?而且這股靈力頗為精純,讓我想起已經魂歸黃泉的不淨人……現在這團氣勁又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是你在搗鬼麼?」宇文還沒來得及說話,無為子倒先把問題扔了過來。

   

    宇文喘了一口氣,揀重點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略略說了一遍。

   

    「你是說不淨人死後屍魔依然會附體,如果不施行淨禮便難以讓屍魔離開?」無為子捻住長鬚皺眉問道。

   

    「是的,奧斯丁曾經對我說過此事,他們把這種死後依然屍魔附體的情況叫做「污染」。」

   

    「所以柏葉利用奧斯丁的屍體作法,在奧斯丁心臟部位模擬他生前施法時的靈力搏動,反倒將沉睡的屍魔納什給激活了……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不過你能在短時間內看出破綻,倒也不容易了。」無為子難得地讚歎了一下宇文。

   

    「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並沒有十分把握,但魔由心生,這起落間也不是全無聯繫,柏葉雖借我們的手除去奧斯丁,卻沒想到奧斯丁死後仍能報回一箭之仇,因果輪迴,也是他的報應吧……」宇文微微歎了一口氣。

   

    「又拿你師傅那套是非因果來說事,我可不信這一套,事在人為,你為什麼就不能認為這是你的推動呢?若你當時就指出威脅所在,那日本人肯定不會去冒險施法,說到底,是你替奧斯丁報了一箭之仇。」無為子突然舉起食指直指宇文的面門,語氣頗為嚴厲。

   

    「前輩,這……」宇文不禁苦笑起來,隱隱能體會到為何當年無為子會與自己的師傅分道揚鑣了。

   

    「你師傅授予你大無畏的精神,卻要你屈服命運的安排,你不覺得矛盾麼?」無為子微笑道。

   

    宇文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正與身旁玄罡的目光相觸,後者坦蕩的視線讓他心中某處突突跳動了幾下。

   

    「你說柏葉被屍魔所困,可現在屍魔之靈已經完全消失殆盡,莫非柏葉已經脫身了?」無為子肅然挺直腰板,目光遠眺。

   

    宇文將思緒拉回現實中,開口應道:「柏葉手段不凡,我沒想到屍魔也無法致他於死地,剛才他能分心引爆雷管,肯定已有把握脫困,柏葉心高氣傲,我這番激怒了他,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捲土重來……我現在趕到這裡,就是想把這柄塞施爾長刀托付給前輩。」

   

    宇文將身後長刀擎出,刀身一顫,隱隱發出龍吟之聲。

   

    無為子瞇著眼睛審視這威力巨大的邪兵,忍不住問道:「宇文,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始終不肯把這邪兵納入體內?如果借助邪兵的力量,你與柏葉正面一戰也未必落於下風。當初你得到那柄克力士劍時,我就有此疑問了。」

   

    宇文正色說道:「晚輩修行不深,實在沒有把握能在體內壓制邪兵的血欲,特別是在見過柏葉與奧斯丁對邪兵力量有如毒品般的貪戀之後,我就更加對它們敬而遠之了。而且……我這腦海中還藏有不該擁有的禁咒,若我發了狂,只怕這身邊人都要遭殃……」

   

    「那你把邪兵交給我,是要考驗老頭子面對誘惑時的毅力嗎?」無為子一吹鬍子,做了個怒目圓睜的怪相,臉上卻掛著不合時宜的笑容。

   

    「晚輩豈敢!只是我確實無力在體外同時壓制兩柄邪兵,這才將邪兵托付給前輩,不管這邪兵背後究竟有什麼秘密,分散它們的力量總是好的。另外……柏葉曾在這間博物館內暈倒,醒後又似乎頓悟了什麼,我怕他遲早會來這裡尋事,前輩不肯將館中秘密示人,至少也該留下這柄長刀,才有機會與柏葉對抗。以前輩的修為,就算借助了邪兵的力量,也應該不會被邪兵反控吧……」

   

    「好你個宇文樹學!這麼說你是覺得老頭子定然不是那小日本的對手咯?告訴你!我才不需要什麼邪兵助陣,那日本人要來,我也只會用五雷法招呼他!」無為子突然把臉一沉,這次卻是真的發怒了。

   

    宇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面前的老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得罪了無為子,為什麼老人可以勸說自己使用邪兵,他本人卻又如此抗拒呢?宇文還想再說點什麼,無為子一揮大手,截斷了宇文的話頭。

   

    「多說無益,你願意把邪兵交給我保管,我自然會用雷法將它鎖在館內,不過要我使用它的力量,卻是不可能的。」老人斬釘截鐵的語氣不容宇文再多說什麼了。

   

    宇文沉吟片刻,還是將手中長刀推到無為子的面前,低聲說道:「這柄長刀,就交給前輩保管了,如何處置,都任由前輩。」

   

    無為子盯著塞施爾長刀看了好一陣,才歎了一口氣,抬手接過邪兵。

   

    「夜已深,前輩休息吧。」宇文退後一步,準備就此離開。

   

    無為子沒有回應,只是低頭觀看手中邪兵。可就在宇文轉身走出幾步之後,他又突然出聲叫住了宇文。

   

    「宇文……不是我冥頑不化,自高自大,只是神霄派自古便有祖訓,我身一氣相關合,心印相傳付有緣。傳承雷法之人必須心智一體,不容二意,我本是正一教門人,神霄派當年出了樁大事,才讓我半路接力,越派相承,我散去數十年修為,方能引入前祖五雷大法,如果現在再讓邪兵入體,只怕渾身立刻脈斷絡絕!」

   

    宇文聽得愕然咋舌,這才明白老人的心思,起初他還以為老人是以一派宗師自倨,為了面子才不用邪兵,現在聽來,原來另有隱因。

   

    「說白了,我就像個已經裝滿了酒的酒桶,再也裝不下其他的東西,若強行灌水,只會讓酒質受損。不像你,宇文……你的心思不在術法上,耽誤了修行,其實你這個桶的容量,是遠遠超過了我的……關於我這館中的秘密,容我再想一想,合適的時候,會告訴你的。」說完,老人就順手關上了窗戶。

   

    宇文和玄罡愣立在小屋外,站了許久,才轉身散去。

   

    ******

   

    天明之時,屋外下起了淅瀝小雨,宇文一夜未眠,只在宿舍中盤腿冥想,待到八點正,校園裡響起了上課鈴,宇文才驀然驚覺,緩緩站起身來,撩開窗簾觀望遠處的教學樓。二教樓前的大路上,遲到的學生們都慌張地往樓門前趕,遠遠望去,就只見許多紅藍白色的雨傘擠成了一團。不過也有例外,操場邊的小路上,就有兩把黑傘不慌不忙地往前移動,看那傘下的人影,走路姿勢頗為熟悉,視力上佳的宇文不禁咧嘴一笑,這兩人定是唐考丁嵐,也只有他們這兩個無組織無紀律的傢伙,才會無視上課鈴的敲響,我行我素地悠然散步。

   

    突然間,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宇文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在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找他呢?宇文低頭看了看趴在腳邊的玄罡,後者對敲門聲無動於衷,依然在埋頭睡大覺,由此看來,門外的人並無敵意。

   

    宇文拉開房門,門外站的居然是溫雅!只見她穿了一件極不合身的白襯衫,腿上的牛仔褲也短了一大截,腳上居然套著一雙粉紅色的拖鞋。看平日最注重形象的溫老師現在穿成這樣,宇文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麼笑?李老師的個子不高,她的衣服自然也就只有這麼大了!」溫雅一瞪眼,自顧自地走進了宇文房中。

   

    「你來做什麼?」宇文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聲音也變得冷淡了不少。

   

    「我家被一把火燒個精光,是你說要為我安排住處的,現在居然問我來做什麼?」溫雅不滿地哼了一聲。

   

    「哦,那……我這就打電話預定酒店。」

   

    「算了,住處的事不急,你先幫我一個忙吧。」

   

    「嗯?你要我做什麼?」

   

    溫雅沒有馬上說出自己的要求,只是伸手使勁扯了扯自己的衣領,解開了最上面的兩個扣子,「唉……這衣服太小了,胸口這麼緊,快把我悶死了。」

   

    「我這裡還有點錢,你先拿去買身衣服吧,這衣服……是不太適合你,」宇文把目光從溫雅胸前錯開,伸手去摸錢包。

   

    「誰要你的錢了?你那幾百塊錢還不夠我買件外套。」溫雅口氣有些不屑,眼睛裡卻含著一絲笑意。「我這樣子,實在沒法見人,麻煩你去我的辦公室一趟,幫我把寫字檯上的櫃鎖撬開,裡面有我的銀行卡,再請你去銀行取五千塊錢出來,密碼我這就寫給你。」

   

    「這樣啊……」宇文撓了撓腦袋,勉強答應了下來。

   

    「還有!取了錢,你可不可以去一趟市中心?幫我把這張單子上列出的衣服都買下來,品牌式樣和尺寸大小我都詳細寫明了,你照著買就是。」溫雅居然從牛仔褲裡摸出一張折成四折的打印紙。

   

    宇文哪裡知道溫雅還有這麼多麻煩事情,條件反射般一口回絕道:「你找錯人了!我怎麼會買女人的衣服?」

   

    「昨天晚上你自己說過,是你害了我!我現在也不去追究我家為什麼會起火爆炸了,可叫你幫我這麼一點小忙你都不願意!」溫雅把臉一板,大有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勢頭。

   

    說到昨夜那場爆炸,宇文也有些理虧,將溫雅這樣的普通人捲進是非之中,他本就有些愧疚,再回想起以前溫雅也確實幫了自己不少忙,他只好臉色難看地接過了溫雅手中的名單。

   

    「我就在這裡等你,你快去快回!」溫雅大大咧咧地坐在宇文的爛沙發上。

   

    宇文忍氣吞聲地走到門邊,只覺得要他現在立刻去面對一頭上古魔獸,也好過去面對商場裡的女裝專櫃售貨員。趴在窗下的玄罡此刻也抬起頭來望著宇文,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哎!對了……」沙發上的溫雅忽然叫了起來,「你說我在學校裡不安全,可我為什麼會不安全啊?」

   

    宇文猛地折返回來,盯著溫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答道:「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會發生爆炸嗎?就是因為你老纏著我,所以你家才會爆炸,請珍惜生命,遠離我和毒品!我出去的時候,不要給任何人開門,等我把衣服買回來,你就馬上離開這裡!」說完,他快步衝出門外,咣地一聲砸上了房門。

   

    溫雅呆了一下,望著緊閉的房門,神情變得落寞無比。

   

    ******

   

    外語系的教師辦公室是公用的,雖然老師們都已經知道溫雅家昨夜失火,但宇文還是不得不頂著辦公室裡其他女老師的異樣目光,用隨身的小刀將溫雅的辦公桌撬開,並拿走裡面的銀行卡。在他走出辦公室時,身後傳來了女老師們唧唧喳喳的議論聲,大概用不了一天,學校裡的人就都會知道宇文和溫雅的關係不一般了。

   

    小雨一直不停,沒有打傘的宇文縮著脖子,心情鬱悶地向校東區的大門走去,那邊有一家工商銀行可以取錢。途經綜合樓工地,他心中不禁一沉,工地上依然人來人往,忙於施工,似乎誰也沒有察覺昨夜這裡發生了一場不見兵刃的暗戰。

   

    正巧有一輛運送水泥的工程車要入場,宇文便乘守門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爬上工程車潛入了工地。當他趴在昨夜偷窺的老地方再此探視臨時廠房內部時,宇文驚訝地發現,廠房裡已經堆滿了建築材料。大包的水泥整齊地砌放在四周,幾十噸鋼模板規整地擺在廠房的中央。昨夜還放在這裡的激光焊接機和滿地的法器都已經不知所蹤,地上用山魈血畫下的巨大法陣現在也被洗刷得乾乾淨淨,就連奧斯丁的遺體也不知被柏葉移到何處去了。

   

    一切都顯得十分正常。可柏葉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才從屍魔納什的手中逃脫的呢?

   

    宇文仔細回想著昨夜的一切細節,奧斯丁已死,激活的屍魔只會處於不受控制的狂暴狀態,在屍魔制住柏葉時,宇文甚至不敢乘機給柏葉最後一擊,就是害怕心智混亂的屍魔胡亂攻擊誤傷了自己。可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柏葉也還是逃脫了,難道他真是命不該絕?

   

    從工地出來,正碰上中文系從三教樓下課,宇文遠遠地就望見方欣和幾個女生打著傘嘻笑著走來,後面還跟著一群男生,只是不見唐考和丁嵐的身影。宇文心中突然靈機一動,迎面向方欣走去。

   

    「喲!宇文老師,今天好像沒有你的課啊,是不是睡暈頭了?」方欣身旁的幾個女學生一如既往地調笑著宇文。

   

    「去去去,我找你們班長有點事情。」宇文揮手象趕蒼蠅一樣把那幾個女生趕開,只留下方欣一人。

   

    「嘿嘿……你平時有事不都是找唐考商量的嗎?怎麼今天找上我了?」方欣笑道。

   

    「今天的事情唐考幫不上忙,你下午沒課吧?」

   

    方欣搖了搖頭。

   

    「我這有一張清單,你照這上面列出來的細項,把所有衣服都買回來,錢我這裡有,你取現金或者刷卡都行。密碼我已經寫在紙上了,沒問題吧?」宇文把溫雅給他的東西一股腦地塞在方欣手中。

   

    方欣好奇地看了看那張銀行卡,正要開口問話,宇文卻已經搶先開了口,「什麼都別問,就當是幫我一個忙,這些東西都是有特殊用處的。」

   

    「宇文老師,這卡是溫雅老師的吧?」

   

    「啊?不是的不是的……這是我的錢。」

   

    方欣不禁掩嘴一笑,說道:「可這卡後面分明寫著溫雅老師的名字啊,而且如果這卡不是你的,我刷卡之後簽你的名字,是不行的哦。」

   

    「咳咳……就算是溫雅老師的吧,你照買就是了。」宇文的語氣頗為急促。

   

    方欣又將那張折好的清單打開,隨意地看了一下,突然間,她忍不住大笑起來,「呵呵……宇文老師,你可真厲害啊,我們的溫雅老師居然這麼信任你,就連內衣尺寸也寫得一清二楚,這清單上的衣物都是她讓你去買的吧?」

   

    宇文再也掛不住了,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方大小姐,您就幫幫我吧,昨天晚上溫老師家失火了,衣服全都燒了個精光,她現在賴在我家裡不肯走,可我……總不能真叫我去幫她買內衣吧?」

   

    「嘖嘖,這種事情,你應該去找丁嵐啊,他肯定願意去。」

   

    「丁嵐?那個大嘴巴的傢伙哪裡靠得住啊?我可不想搞得滿城皆知……等等,你會替我保密的吧?」

   

    「保密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封口費嘛……」方欣假裝不在意地看了看四周。

   

    「紅磚閣!兩百元的標準!」

   

    「三百元!」

   

    「方大小姐,你哪吃得了這麼多啊?」

   

    「我吃不完請客也不行?」

   

    「好好好……三百就三百吧!」宇文一狠心,咬牙答應了。

   

    「一言為定!」方欣拿著清單和銀行卡興高采烈地走了。

 

 

三十八、弓練(上)

 

市中心的商業區裡,方欣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將近三個小時,小腿漸漸有些酸軟的她現在才明白過來,自己低估了這個購物任務的難度。雖然同為女性,但溫雅老師和方欣的年齡差距也就決定了她們兩人著裝風格的差異。再加上方欣還只是一個大學生,平日零花錢也不多,所購衣物的價格自然不能和身為大學教師的溫雅相比。看看手上這張衣物清單上列出的品牌,絕大多數方欣從未購買過,現在一時間要她把這些不熟悉的專櫃都找到,還真不太容易。

   

    好不容易將清單上的衣服買了個八九不離十,方欣的兩隻手上也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紙袋。某品牌的襯衫已經沒有溫雅要求的那種顏色,心生不耐的方欣索性自作主張地換了一種顏色。「反正拿去交差的也是宇文老師,就算溫雅有所怪罪,諒宇文老師也不敢說是我的錯。」方欣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

   

    商場二樓有家星巴克,疲憊的方欣推開門,找個靠邊的座位,將手上的東西都扔了進去,大包小包的紙袋一下就佔滿了沙發,把路過的服務生給嚇了一跳。

    

    「買東西這麼辛苦,這杯咖啡也該找宇文老師報銷才對!」方欣一邊小口地啜飲手上的星冰樂,一邊自言自語。既然已經答應了要為宇文老師保密,她也就不便把唐考叫來幫忙拎包,這堆衣服再怎麼重,也只能自己提回去了。

   

    忽然,方欣身後的沙發裡傳來一聲細微的女孩抽泣,耳尖的方欣一下豎起了耳朵,悄悄扭過頭。可隔著沙發靠背,方欣只能看見那年輕女孩的一頭黑亮長髮,再看女孩周圍,並無其他的人。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這個女孩一人躲在星巴克裡悄悄哭泣呢?被人欺負了,還是和男友吵架了?方欣的好奇心一下湧了上來,女人的八卦心態盡露無餘。

   

    那女孩輕輕地抽了幾下鼻子,將一團擦拭過眼淚揉得皺巴巴的紙巾扔在桌上,側臉去看牆上所掛的一幅抽像畫。就這麼一側身,女孩的頭上露出一個天鵝形狀的水晶頭飾。

   

    方欣微微一驚,低聲叫道:「張月晨!」

   

    女孩猛地回過頭來,一張精緻漂亮的臉出現在方欣面前,還真的是張月晨。

   

    「你怎麼啦?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哭啊?」方欣見張月晨的眼睛有些紅腫,不禁生起氣來,「是不是丁嵐那小子又欺負你啦?」

   

    「不是的……他沒做什麼……」張月晨微微有些驚慌。

   

    「嘿嘿……那個傢伙我還不瞭解麼?說話向來不考慮別人感受的……坐過來吧,我陪你說說話。」其實方欣與張月晨並沒有什麼深交,只是作為學生會的幹部,和張月晨所在的系級有過一些工作來往,見過幾面,最近又因為丁嵐的關係,張月晨曾向方欣討要過手機的號碼,偶爾會在找不到丁嵐時打電話來打聽一下丁嵐的動向。不過方欣向來熱心,否則又怎麼會成為學生會的模範幹部?碰上純情學妹被丁嵐這種不良學長欺負,總要過問一下的。

   

    張月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端起自己的那杯拿鐵咖啡坐到了方欣的對面。

   

    可真等張月晨坐過來了,方欣卻又想不出該說什麼了。因為唐考的緣故,丁嵐對自己向來還算禮貌,要自己說點批判他的話,還真不知道從何說起。兩個女生之間不禁出現一陣奇怪的沉默。

   

    「學姐今天怎麼有空出來大血拼啊?」倒是張月晨先開了口。

   

    「哦,這個嘛……我有點購物狂……嘿嘿……」方欣見張月晨的目光在那堆紙袋上掃動,只好給了一個很勉強的解釋。還好張月晨的心思並沒有真的放在紙袋上,很快又神情鬱鬱地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大口咖啡。

   

    「今天下午沒課,丁嵐沒陪你一起出來?」方欣剛一開口,就發覺自己說的話很愚蠢。

   

    「就在剛才我坐的那個座位上,他和我吵了一架,先走了……」張月晨眼中又微微泛起了淚光。

   

    「唉……丁嵐這脾氣,你也是知道的,他對女孩子向來有點那個……不怎麼在乎……」方欣一邊說話,一邊在心中想,丁嵐在學校也算是有點名氣的花花公子了,張月晨和他在一起之前,不可能沒有聽說過他的那堆前女友,若是因為這個和丁嵐生氣,那便是自尋煩惱了。

   

    「丁嵐有點花心,我是知道的,不過我也知道,他和那些女生們都是逢場作戲,現在也沒什麼來往了……」

   

    看張月晨還在為丁嵐辯解,方欣不禁苦笑起來,大概每個和丁嵐好的女生,都會認為他和別的女生是逢場作戲,只有和自己是真心相愛。不過丁嵐雖然花心,卻有一條是好的,他從來不腳踏兩條船,同時和兩個女生談戀愛。他的每一個新女友,都是在和上任女友分手之後才認識的。

   

    「可我最近發現,就在我住院的這段時間裡,他好像真的愛上某個女生了……以前我問他關於他的前女朋友們的事情,他都很隨意地告訴我那些女孩叫什麼名字,什麼系的,什麼什麼時候好上的又什麼什麼時候分了手,但這次我問他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一個女生,他卻緘口無言,什麼也不肯說……」張月晨說著說著,就低下了頭。

   

    一聽張月晨這麼說,方欣頓時明白了,她勸慰道:「也許是你多心了呢?如果他真的沒有認識什麼其他的女生,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呀。」

   

    「可我的室友明明看見他和一個女生從學校的招待所裡一同走出來!」張月晨猛地抬起頭來,加重了語氣,「而且還不止一次見過他陪那女生吃飯!」

   

    「哈哈……月晨,你這次真的是誤會了,你說的那個女生,是我們班歷史老師宇文樹學的師妹,名字叫莫菲,她是從北京過來探望我們老師的。宇文老師最近有點忙,照顧不過來了,怕他這個師妹悶得慌,才叫丁嵐去陪莫菲在學校附近轉悠的,而且這個女生來我們學校總共也才幾天時間,現在已經回北京去了,丁嵐不可能和她有什麼呀。」

   

    聽了方欣的一席話,張月晨不禁沉默了。

   

    「這事情就這麼回事,你的室友倒是沒看錯,不過確實是誤會一場。」方欣開始為丁嵐的這起桃色事件下結論了。

   

    「如果真的就這麼簡單,丁嵐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和我明說呢?難道請你們作證就這麼困難?我每次提起那個女生,他的眼神都會變得奇怪起來,我與他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點感覺我還是感覺得到的!」張月晨突然開口反駁,而且口氣居然更加固執了。

   

    「月晨,我見過那位叫莫菲的女生,她說話特別沒有禮貌,相貌脾氣什麼的,都與你差得遠了,丁嵐怎麼可能喜歡上那樣的女生啊?」話雖然這麼說,方欣的腦海中卻忽然閃過莫菲最後一次作畫時的場景。當莫菲竭盡全力作畫以至於開始口鼻流血時,是丁嵐將她攔腰抱住從畫架前強行拖開的……難道丁嵐這傢伙真的對莫菲動了心?方欣的心中也開始有些犯嘀咕了。

   

    「方欣姐,你和唐考學長的關係怎麼樣呢?」張月晨猝然間轉移了話題,問得方欣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我……我和唐考?我和他能有什麼關係啊?普通朋友唄。」方欣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其實我挺羨慕方欣姐的,唐考學長看起來很有內涵的,他的心裡好像裝了許多事,卻又不是假作深沉,和其他男生相比,明顯成熟許多啊……呃,我可不是因為他找我拍電影才這麼誇他的。」

   

    「唐考很成熟嗎?我怎麼沒這感覺……不過他說話做事什麼的,是要比其他男生老練不少。」方欣歪著腦袋想了一下。

   

    「還說和唐考學長沒關係呢,稍微一提,方欣姐就露餡了。」張月晨微微一笑。

   

    「啊,你這小妮子,居然繞著彎兒來套我的話!」方欣佯裝惱怒地瞪了張月晨一眼,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

   

    「唉……人和人之間的感情,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啊……」談話的氣氛剛有些好轉,張月晨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了,發出一聲輕歎。

   

    現在的方欣,已經不太敢為丁嵐打包票了,出於對莫菲性格的反感,她一直沒有去關注莫菲的日常生活,自然也不會去留心丁嵐對莫菲的態度,可現在回想起丁嵐與莫菲在一起的每一個場景,又覺得模模糊糊有些曖昧了。「為什麼張月晨多說了幾句,我也開始覺得丁嵐不可信了呢?難道還真是三人成虎?」方欣用力搖了搖頭,想將某些沒有事實根據的想像甩出腦海。

   

    張月晨抬起食指,輕輕地撫摩著咖啡杯的杯沿,若有所思地說道:「其實,我並不在乎丁嵐對其他女生逢場作戲,就算他對我也只是虛情假意,我也不會生氣……可是,我卻不能容忍丁嵐真的愛上一個女生!愛到我每次提起這個像影子一樣的女生,他都會流露出悵然若失的神情!我真的不能容忍了……」說到最後,張月晨的聲音裡竟然隱約有了三分寒意。方欣心中一震,只覺得面前這漂亮女孩的心態有些不正常,可究竟是哪裡不對,她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月晨,凡事還是往好的方向去想吧,你為什麼不想想你以前和丁嵐一同拍電影的時光呢?那段屬於你和他特有的日子,其他女生可都是沒有的,那個叫莫菲的女生更沒有你和丁嵐這樣的感情基礎……說起這事,我可真的有點嫉妒你了,唐考就從來沒想過請我去做他的電影女主角啊……」方欣此言倒是不虛,前段時間她在唐考的工作室裡看過一些電影的素材樣片,那時候她就問過唐考,大家在一起學習這麼久了,為什麼就沒想過請她來參加電影的拍攝。本來方欣還以為唐考是不願意看著自己在鏡頭裡和丁嵐談情說愛,可唐考居然毫不猶豫地說是因為方欣沒有張月晨漂亮,方欣一怒之下,又給了唐考一頓好打。

   

    「嗯,方欣姐,謝謝你安慰我。」張月晨頗有禮貌地又對方欣點了點頭。「可我還是不明白,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丁嵐在乎我呢?」說著說著,張月晨的精神世界彷彿又飄到了另一個地方。

   

    「你現在要回學校嗎?我們一起回去?」方欣終於放棄了安慰張月晨的努力,不過感情這種事情,本來也很難讓一個旁觀者能支配左右。

   

    張月晨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的人行天橋上,行人來來往往,偶然擦肩相撞,也不過略微回一下頭,腳步卻是絲毫不曾放慢的。

   

    「那……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方欣開始整理自己的那一堆紙袋。

   

    「方欣姐,我和丁嵐從學校出來逛街的時候,唐考學長也是和我們一起出來的,不過他沒有和我們一起來這裡,自己背著一個大包乘坐了另外一個方向的公共汽車,我聽丁嵐說,他好像去了一個叫九陽箭館的地方……你現在是要去找他嗎?」張月晨忽然轉過頭來說道。

   

    「我找他幹嘛?他和我又沒有什麼關係。」方欣習慣成自然地答道。

   

    「哦,沒什麼,我隨便問問……」張月晨又扭過頭去,不再看方欣了。

   

    從商場裡出來,不知是否因為和張月晨談話的原因,方欣還真起了去見唐考一面的心,唐考這傢伙做事向來特立獨行,很少會對方欣匯報自己的動向。這次方欣難得地抓住了他的行蹤,便有些忍不住想去看看了。「等我抓到這傢伙,就可以讓他幫我提口袋了,只要我不說,諒他也不敢打聽我為什麼買這麼多衣服。」方欣在心中給自己找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抬手攔停了一輛的士。

   

三十八、弓練(下)

 

 九陽箭館,顧名思義,自然是取了后羿射九日的典故,原來是一家裝修高檔的娛樂箭館,箭道和用弓都選自有名的國際品牌,另外還附屬了鋼琴吧和茶坊這樣的休閒服務。剛開張那會兒還挺熱鬧,不過這兩年射箭運動已經很不景氣了,箭道縮減到只剩兩條,其餘的空間全改建成了休閒茶吧,射箭反倒成了茶吧的附屬,估計要不了多久,這最後兩條箭道也會被拆掉吧。

   

    方欣提著一堆紙袋艱難地從出租車裡鑽出來,看著眼前早已灰暗不堪的九陽箭館招牌和堂前一溜嘻笑打鬧喝奶茶的高中生,她心裡不禁咯噔一下,這裡還能射箭嗎?要是唐考不在這裡,可就白來了。

   

    還好,剛走進大堂,方欣便看見靠裡深處僅存的兩條箭道前,站立著一個孤單的身影。方欣悄悄地從唐考身後慢慢接近,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想嚇唬唐考一下。酒水吧台的老闆從櫃檯後面懶洋洋地探出頭來,看方欣沒有過去買飲料的意思,又慢條斯理地坐了回去。

   

    聚精會神練習射箭的唐考,此刻大概已經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方欣手上提著那些沙沙作響的紙袋經過他的身後,他也完全沒有察覺到,只是頗為機械地提箭、引弓、瞄準、放弦,就連呼吸的節奏也趨向了某種規律。

   

    方欣將手上那些累贅找個角落放下,又悄悄站在唐考身後一步的地方,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只見唐考連射了十七箭,竟然全中靶心,箭靶紅心上密密麻麻地扎上了一把練習箭,最後幾箭,居然是硬朝那把羽箭中央擠進去的。

   

    方欣驚歎之餘,不禁起了惡作劇之心,她悄悄地上前一步,讓自己幾乎貼在了側身站立的唐考身後。正引弓瞄準的唐考忽然聞到身後一股熟悉的淡香,心神微蕩的他頓時想起了一個人,持弓的那隻手也極細微地顫了一顫,手中羽箭脫弦而去。這第十八支箭,居然只中了一個六環。

   

    唐考正驚愕地看著靶上那支離群索居的箭,身後卻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

   

    「咦?怎麼是你?」唐考看見方欣,臉上神情更加詫異了。

   

    「哈哈,為什麼我一來你就射不準了,是不是幹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做賊心虛啊?」方欣秀眉一挑,笑靨如花。

   

    「嘿嘿……」唐考有些不自在地乾笑了兩聲,不由得在心中暗罵自己修行不夠,一點細微的干擾就讓自己發揮失常,讓方欣看了笑話。

   

    看唐考一臉窘迫的樣子,方欣也不好繼續笑話他了,再說剛才也是她故意去干擾人家的。她轉身看了看四周,岔開了話題,「這箭館看大門那邊還挺有氣勢的,怎麼裡面破落成這樣了,你以前來過嗎?」

   

    「上大學以前常來,進了S大以後就來得少了。現在很少有人玩射箭,別說這裡破落,再過一些日子,這最後兩條箭道也要拆了。」唐考也隨著方欣的目光環顧四周,神情間頗有惋惜之意。

   

    「你是把射箭作為固定的鍛煉項目嗎?丁嵐經常念叨你不肯和他一起去踢球,還說你缺乏鍛煉,遲早一身肥膘,嘻嘻……」

   

    「哈哈,他一點都沒說錯啊,我確實不怎麼愛運動,之所以喜歡射箭,也就是因為射箭的運動量很小,更像是某種修身養性的活動……反正我又不像丁嵐,需要保養身材和臉蛋。」

   

    「最近兩個星期,沒課的下午就不見你的蹤影,你都是來這裡練習嗎?」方欣抬眼去看唐考。

   

    唐考點了點頭。

   

    方欣又接著問道:「我記得你以前有空都是折騰你的電影,最近幹嘛突然間加大練習量了?」

   

    唐考用指尖輕輕撥動弓弦,低聲說道:「你也是知道的,最近宇文老師身邊總有怪事發生,雖然學校裡很平靜,但我總感覺要發生點什麼事情,如果陡生不測,說不定還用得上我這副弓箭,所以就常來練習了……只是這裡練習射的只是定靶,沒有機會射動靶,真要發生什麼,也不知道我還射不射得準……」

   

    「射動靶……」當方欣明白唐考的意思後,背上不禁一股寒意湧來,「你可別嚇我啊,我可不想你有機會用上弓箭!」

   

    「誰知道呢?這段時間以來,宇文老師嘴上雖然不說,卻一直都是如臨大敵的狀態,雖然他除了柏葉之外,也不知道還該防備誰,可他仍然很小心地關注著周圍的動向。我沒什麼特殊的本領,也不指望能幫得上宇文老師什麼忙,如果真有那麼一刻,需要我去保護誰的話,我能依賴的,就是手中的弓箭了。」唐考手中微微用力,握緊了那支長弓。

   

    「你是希望能夠保護某個人,才來練箭的嗎?」方欣心中一動,溫柔地直視著唐考的眼睛。

   

    面對方欣直坦的眼神,唐考有些不自在地偏過了頭,可在短短瞬間之後,他又猛地把頭轉了回來,堅定地接受了方欣的目光。

   

    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悶雷,把屋頂上的一群鴿子嚇得四散飛去,只留下幾片碎羽從空中緩緩落下。滾滾雷聲也驚動了箭館中的兩個年輕人,方欣放眼向窗外望去,只看見西北方大塊黑雲滾動,眼看著就是一場暴風雨的前兆。

   

    「不是吧,昨天的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不會下雨的,怎麼轉眼間天就黑了?」方欣驚訝地說道。

   

    「你手上還有這麼多東西,真要下起大雨就麻煩了,趕緊走吧,我幫你拿東西。」唐考已經開始在收拾弓箭了。

   

    「嘿嘿……你真以為我來這裡是為了看你嗎?其實我就是來找一個不要錢的搬運工的。」方欣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誰說我這搬運工不要錢的?回去你起碼得請我吃頓飯吧?」

   

    「吃飯還不好說?我保證回去以後有人請我們吃飯!」

   

    「嗯?又是哪個仰慕者要請你吃晚餐啊?我跟著去合適嗎?」

   

    「嘿嘿……別問這麼多了,反正是個你我都認識的冤大頭。」

   

    兩個年輕人笑鬧著從箭館中跑了出來。

   

    ******

   

    溫雅坐在宇文的沙發上,只耐心等待了十分鐘,便好奇地站起身來四處張望了,不過宇文的宿舍裡空蕩蕩的,有趣的東西實在不多。

   

    溫雅一開始還有些忌憚那條趴在窗下的黑狼,還怕宇文將它留在家中,就是為了看守自己。可當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宇文的臥室門前時,玄罡卻依然耷拉著眼皮,對溫雅不理不睬。溫雅這才稍稍放了一點心,打開了宇文臥室裡的燈。

    

    一張極為樸素的單人床上,是一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灰白色的床單一塵不染,整潔得不像一個單身男人的臥室。床頭旁邊的寫字檯上放著一台陳舊的電腦,在這個液晶顯示器已經全面普及的年代裡,那台電腦配的居然還是一個十五寸的CRT顯示器,也不知是宇文從哪裡淘來的二手貨。

   

    溫雅百無聊賴地在臥室裡轉了一圈,原本還以為可以從臥室這種私密的地方得以窺探宇文樹學的內心世界,可這裡卻沒有任何能證明臥室主人生活趣味的東西。她無奈地打開了床頭邊的電腦,顯示器閃動了幾下,開始進入windows2000的界面。

   

    本來沒抱什麼希望,想來這電腦也應該被宇文設了密碼,可等了一會兒,電腦居然直接顯示出了桌面,宇文難得地沒有為電腦設下防線。溫雅一下興奮起來了,準備在電腦上大勢侵入一番,「看看我們親愛的宇文老師,都在硬盤上保存了什麼東西。」溫雅一邊念叨,一邊抓起了鼠標。

   

    可五分鐘之後,溫雅徹底地失望了,電腦的硬盤裡除了常用的一些軟件,並沒有隱藏其他任何東西,雖然也安裝了QQ和MSN,但宇文的習慣似乎是網吧模式,每次使用之後都刪掉了所有的交流內容。文檔選項中,上一次操作所使用過的文件的快捷方式也已經被全部清空。溫雅打開了IE瀏覽器,網頁收藏夾中空無一物,就好像這台電腦的主人上網沒有任何偏好一般。溫雅不死心,又打開了歷史瀏覽選項,可那裡無論是昨天前天,還是上周上上周,依然是空蕩蕩的。

   

    難道宇文從來不用這台電腦的?溫雅低頭把鍵盤舉了起來,對著窗外的日光照了照,和大多數人的電腦鍵盤一樣,那些不常用的的按鍵上積聚了一層細灰,而常用的26個字母鍵和空白回車什麼的,都明顯比其他鍵位乾淨許多。

   

    看來宇文還是經常使用這台電腦的,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有清理自己上網和使用痕跡的習慣呢?難道在家裡用電腦也會覺得不安全?溫雅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只能將其歸結為宇文老師的一大怪癖。

   

    宇文的內心世界禁閉得如此厲害,溫雅無奈之下,也只好在網上閒逛著打發時間了。一轉眼,學校裡打響了第四節課的下課鈴,可出門的宇文還沒有回來,溫雅揉了揉飢腸轆轆的肚子,竄進廚房裡想找點吃的。大概玄罡也有些肚餓了,一翻身從窗下站起身來,跟在溫雅的身後也踱入廚房之中。

   

    可溫雅翻箱倒櫃找了半天,也只找到幾包方便麵,她對著尾隨而來的玄罡做了一個鬼臉,說道:「你也看到啦,你家主人簡直就是個小氣鬼!居然冰箱也捨不得買一個,廚房裡什麼吃的都沒有,就這麼幾包破方便麵。如果讓我住在這裡,我保證這裡天天堆滿了好吃的!」

   

    玄罡面無表情地看著溫雅,既不走開,也不叫嚷。溫雅看它這副模樣,便撕開了一包方便麵,放到玄罡的鼻下,「你吃嗎?要吃我也給你泡一包。」

   

    嗅到一股濃烈的味精氣息,玄罡臉上頓時露出厭惡的神情,轉身跑回了客廳。

   

    「真挑食,你不吃我吃!」溫雅一邊嘀咕,一邊架起水壺燒開水。

   

    在等待水燒開的時間裡,溫雅又拉開了衛生間的門,她剛要進去,玄罡突然如風一般出現在她的面前,看它那嚴肅的神情,似乎要阻止溫雅進去。溫雅見玄罡又露出猙獰的面容,心下還是有些害怕,連忙鑽進衛生間,砰地一聲鎖死了門。

   

    玄罡猛然間變得狂躁不安起來,一邊狂吠,一邊用尖利的爪子去撓那門鎖,弄出一些讓人牙酸的聲音,溫雅不知道外面這條大狼究竟是怎麼了,更加不敢開門,她向後連退了幾步,便退到了浴缸旁邊,一回頭,竟看見了一樣讓人吃驚的東西!

   

    那是一把象蛇一樣彎曲的長劍,劍刃封閉在巨大的冰塊之中,劍柄上還纏繞著一串黑色的珠子。

   

    溫雅極度好奇地將手放在晶瑩剔透的冰塊上,她的手竟然穿過了那塊冰,直接觸碰到了堅硬的劍刃,那種冰涼的觸感讓她像觸電一般縮回了手。溫雅驚訝地看著這柄奇怪的武器,全然忘記了門外正用力撞擊木門的玄罡,她抓住劍柄微微用力搖了一下,長劍就像被焊死了一樣,紋絲不動。

   

    最後,她用手指挑起那串光滑的珠子,專注地看了好一會兒,衛生間裡有些昏暗的燈光照耀下,那黑色珠串上竟反射出極為絢麗的柔光。溫雅心中一動,竟鬼使神差地輕輕一扯,將那珠串從劍柄上扯了下來!

 

第三十九 斷刃(上)

 

方欣幫忙拿走那有如燙手山芋般的清單和銀行卡之後,宇文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可想到家裡還坐著一個溫雅,他又開始有些頭痛起來。自己身邊有如一層濃霧瀰漫,似乎處處都暗藏危機,酒醉那天,便有式神隨著自己潛入溫雅臥房,昨夜那起爆炸,更險些讓溫雅香消玉殞。本還以為她能知難而退,誰知這溫雅心性不似尋常女子,一意孤行起來,自己拿她也是無可奈何。

 

    站在路邊古槐下抽了兩支煙,宇文又憶起昨夜在廠房中現身的古波斯騎士之靈,那亡魂被禁錮之前喊出的兩個音節,雖然發音有些怪異,但一字一頓,不像波斯古語,聽起來,倒似乎是漢語中的一個「告」字和一個「方」字。若把這兩個字的發音放在一起,無論平仄如何變化,好像都沒有能與之對應的漢文詞語。宇文凌晨時分在家中盤腿冥想,便是在思索這兩字的含義,這兩個音節如果不是一個詞,那最大的可能,就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了。依照莫菲留下的畫稿,這波斯人似乎是死於某位中國官員的誅殺,倘若這波斯亡魂心中怨恨不滅,它口中呼喊的,恐怕是仇人的名字。難道那畫中的俊雅中國官員,名字的發音叫「高方」?

 

    關於亡魂呼喊的線索,宇文也就只能追溯至此,一夜冥思,他在心中將曾經閱讀過的古籍中與唐朝時期相關的人名梳理了一遍,唐代渤海高氏,與中原望族常有聯姻,朝中做官的人姓高的倒也不少,卻怎麼也想不起有個叫高方的人。莫非這高方只是個無名之輩?可看那畫中人的服飾,雖然只是官居五品,卻能調動兵將,率軍而行,這人的身份好像又沒那麼簡單。

 

    掐滅煙頭扔進垃圾筒,宇文索性去了圖書館,希望能從圖書館收藏的史料中翻查出一點關於唐代高氏有用的資料,可一番追尋,仍是無果,就彷彿歷史上並沒有高方這個人。直到圖書館裡自習的學生們都三三兩兩離去,相約去食堂吃中飯,宇文才想起家裡還有個溫大美女正眼巴巴地等著自己。自己家中廚房空蕩蕩的,溫雅再怎麼無禮,總不好讓她餓肚子,宇文搖頭歎了口氣,慢悠悠地走出了圖書館。

 

    大學食堂的飯菜,能稱得上美味的實在不多,不過第二食堂的肉包子還勉強過得了關,每次抬出蒸籠,都有學生排長隊購買。此時,宇文也夾雜在學生中間,慢慢向食堂窗口移去,既然溫雅不便出門,買幾個肉包帶回去,也不算怠慢吧。

 

    足足排了十分鐘的隊,宇文才挪動到窗口邊,剛把熱騰騰的包子拿在手中,靈台穴處竟陡然承受了某種非自然感應力的衝擊,那股力量有如電擊一般刺激了他的心臟。

 

    「糟了,定靈珠!」宇文來不及細想,扭身將手中包子塞在身後排隊的一位女生手中,拔腿就往宿舍跑去。那女生莫名其妙地被一位不認識的帥哥送上一袋免費肉包子,不禁臉上一紅,宇文已經跑出老遠了,她才對著宇文的背影高呼起來:「哎!我吃不了這麼多啊!」

 

    宇文一口氣衝上宿舍八樓,推開虛掩的房門,眼前的情景讓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廚房裡一片狼藉,灶台上的鍋盆碗筷全被掀翻在地,一地的白色碎瓷片上竟然還濺有幾處鮮紅的血點,看上去甚是觸目驚心,而架在火爐上的開水壺也早已經燒乾了底,正冒起一股黑煙,使得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焦糊味。衛生間的門大大地敞開著,黑色定靈珠被孤零零地遺棄在浴缸中,克力士劍卻不見了!宇文拾起定靈珠,關掉液化氣灶,又快步衝進裡屋,客廳與臥室倒還保持了原樣,可溫雅與玄罡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宇文將定靈珠緊緊握在手中,用力地咬著自己的拇指,心中甚是後悔,溫雅能看見虛靈的事情,他是早就察覺的,可這樣的溫雅總會讓他回憶起某些往事,為了不受干擾,他便刻意地讓自己不去注意溫雅的特質,並盡量把她當作一個普通人,沒想到一時疏忽,竟造成這樣的後果。

 

    定靈珠乃是具有強大靈力的佛門法器,可隨宇文的心意轉換五行屬性,當它與虛靈冰結合而處於封印狀態時,很難有人用術法將它破開,但若是接觸它的人本身蘊有一點靈光,又是無心所致,不已解除封印為目的,反倒有可能無意地將定靈珠的屬性推向另一個極端。宇文幾乎可以想像得出來,當溫雅看見那柄克力士劍時,對長劍的興趣遠不如那發出絢麗柔光的珠串,大概在她心中的第一反應,便是將這珠串當成了一副絕佳的飾物,就這樣機緣巧合,無意間破去了虛靈堅冰,所謂百煉鋼瞬間化為繞指柔,大概就是如此了。只是克力士劍陡然脫困,一定會全力蠱惑溫雅,一旦溫雅接觸到那柄邪兵,難免就會被它侵入體內,而變成邪兵宿主!

 

    突然,宇文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略微有些緊張地蹲下身子拉開灶台下的櫥櫃,不出所料,最近一次丁嵐送來的血漿還剩下四袋,宇文便將它們收藏在櫥櫃深處,而現在櫃裡只剩下四張挑破了的軟扁空袋,地面碎瓷上沾染的血跡,應該是從剛剛吮吸過鮮血的克力士劍上滴落的。看來邪兵剛附入溫雅體內,就對鮮血展現出異常的渴望!

 

    宇文忐忑不安地關上櫥櫃門,忽然察覺櫥櫃的塑料拉手不如往日那樣光滑,他仔細一看,拉手上居然留下了一個犬類的牙痕,原來是玄罡將櫥櫃拉開指引溫雅找到了剩餘的血漿!如此看來,玄罡此刻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而是出於某種目的,跟隨溫雅一同離開了這裡。有玄罡在一旁監視,溫雅暫時還不會做出什麼危害普通人的事情,壓在宇文心上的大石頭總算放低了一點。

    可這位新任的邪兵宿主,現在身在何處呢?宇文不是玄罡,無法憑借氣味追蹤一個消失的人,他緩緩直起腰身,看了看混亂的四周,眼中現出一片茫然。

   

    「撲通……撲通……撲通……」

 

    溫雅渾渾噩噩地在南門附近的小樹林間穿行,四周的一切聲響都已經充耳不聞,只有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有如雷鳴般在耳邊震動,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彷彿都罩上了一層灰色的淺紗,總有幾分看不真切。

 

    不經意間,封裹克力士劍的冰塊瞬間碎裂崩塌的景象又一次在溫雅眼前閃過。「宇文,我弄壞了你的東西,你不會怪我吧?我真的是無意的。」她停下腳步,扶住身邊的一顆小樹,一邊微微喘氣,一邊抬頭看了看空中,那太陽竟也像被烏雲遮擋了一般,只有一圈黯淡的光暈。

 

    「高少監有令,請四位貴客隨我入內!」

 

    忽然,一個渾厚威武的男聲在溫雅的腦海中陡然響起,這聲音餘音綿長,遙遠得彷彿從地平線那邊傳來,偏又異常清晰,好似這人就在溫雅的耳邊。

 

    「高少監?誰是高少監?」溫雅喃喃地念道。她只覺得小腿一陣發麻,雖然手扶著小樹,也幾乎站立不住了,腳一軟,便坐在了地上。

 

    「你這劍上怎麼如此粗糙不平,是鍛工的火候還不足麼?」再次響起的,卻是另一個怪異沙啞的聲音。

 

    「粗糙……火候……什麼跟什麼啊?」溫雅皺緊了眉頭。

    「此刃紋若流雲,鋒芒暗蘊,實乃上品!」轉眼間,又換了一個文縐縐的聲音。

 

    溫雅發覺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人接入廣播電台一般,開始不斷出現各種奇怪的人聲。她啊地叫了一聲,不禁堵住雙耳,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可即使這樣,也不能阻止那些聲音鑽進溫雅的耳中,很快,溫雅又聽見了一陣劇烈的爭吵聲,好幾個語速急促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除了偶爾夾雜的幾句漢語,其餘的竟然全是溫雅聽不懂的外國話。

 

    「別吵了!」溫雅終於忍受不住,大聲呼喊起來。

 

    小樹林裡靜悄悄的,學校南門附近行人稀少,沒有人發現這裡有一位漂亮的女老師正神情頹然地坐在草叢中,只在距離溫雅不遠的石凳後面,隱藏著玄罡犀利的目光。

    爭吵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節奏的金屬敲打聲。溫雅明明緊閉了雙眼,卻奇怪地感覺到,自己「看見」了一幅怪異的景象。

 

    那是一截長不過三尺的火紅色鐵條,在三柄大鐵錘的輪流敲打下,發出鏗鏘有力的「當當」聲響。隨著每柄重錘的落下,鐵條上便濺起星星點點的火花,更為奇怪的是,鐵條亮紅色的表面每次被擊打之後,竟會鼓起一個細小的氣泡,氣泡破裂的同時,就發出絲啦一聲怪響,升騰起一線寥落的青煙。過得一會兒,溫雅四周的聲響變得豐富起來,除了打鐵的聲音,更伴有粗野漢子的喝罵,巨大風箱張合的呼呼聲,以及疲憊沉重的喘息。

 

    溫雅開始左右轉動腦袋,期望能看見更多的東西,但她的視角卻始終固定在某個方向,無論她如何去「看」,眼前總是只有那截正被鍛打的鐵條。

 

第三十九斷刃(中)

 

「是幻覺嗎?」溫雅微微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可神經末梢傳來的劇烈痛感並沒有去除她眼前的景象。只是那截鐵條開始莫名地晃動起來,產生了一片模糊的紅色殘影,當那片令人心中不安的紅色再次變得清晰時,竟變成了一灘正四處流淌的鮮血。溫雅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想大聲叫喊,喉嚨卻彷彿被破布堵住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

 

    「居心叵測,抗令不為,留你等何用?」有如半空中炸響的驚雷,一聲怒吼震得溫雅頭皮發麻,隨著視線的上移,那灘鮮血的源頭也出現在她的眼前,血,是從好幾具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古代軍士身上流下的!

 

    還沒等溫雅看清這些身披皮甲死狀慘烈的軍士究竟是什麼人,身旁忽然竄出一個全身鐵鎧的武官,雙手緊握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刀,揮舞著向她迎面砍來,溫雅還來不及反應該如何躲閃,眼前的視角卻急劇變換起來,斜下探出的一條腿猛地蹬踏在那武官的腰腹處,出腳力量之大,讓溫雅瞬間聽見了武官肋骨斷裂的聲音。那武官負痛彎腰,身軀雖然不能再繼續往前衝,手中大刀卻換成單手抓持,依然來勢洶洶,劈頭蓋面地從半空中斜劃下來。危急時刻,溫雅的視線再次轉換,就好像自己親力而為那樣,不但巧妙地一側身躲過了大刀,整個人更凌空飛起,向那武官撲去。溫雅只覺得自己越是靠近那武官,武官臉上的神情就愈加驚恐起來。

 

    突然,一條手臂如閃電般伸出,兩隻細長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刺進那武官的雙眼之中,陡然濺起的鮮血竟讓溫雅感同身受地臉上一熱。如此劇烈殘忍的打鬥,直把溫雅嚇得魂飛魄散。可更讓人吃驚的事情又發生了,那武官雖然發出一聲短促嘶啞的慘叫,卻剽悍無比地放開手中大刀,雙手同時牢牢地扣住了插傷他的那隻手臂!那隻手臂劇烈掙扎了一下,想用力掙脫,可惜晃動了幾次都沒能將插進武官眼眶中的兩隻手指拔出來。

 

    緊接著,右側閃過一張劍眉星目的俊秀臉龐,那張面孔一晃即逝,溫雅微微一愣,只記得這人眼神異常銳利,旋即,一柄蛇形怪劍不知從何處晃出,從下至上貼近了那隻手臂,劍刃微微顫動之後,便浪出一輪耀眼的光芒。

 

    那隻手臂被輕易地從小臂根部一分為二,斷臂向天空中噴灑的鮮血,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眼前的「景象」使溫雅心中壓抑到了極點,陡然間,她難以抑止地發出一聲長嚎,從地上一躍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身後拔出了克力士長劍,用力往身旁一斬。

 

    兩棵無辜的小樹被攔腰斬斷,枝葉交錯,簌簌有聲地在溫雅身邊滑落。

    溫雅愣立了一會兒,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宇文已經沿著學校的幾條主幹道繞校走了好幾圈,遇上認識的學生就上前去打聽溫雅的下落,可惜誰也不知道此刻溫雅身在何方。眼看天邊一團烏雲逐漸聚集,空氣也逐漸變得潮濕悶熱,一場大雨將至,溫雅卻依然去向不明,宇文的心中不禁焦急起來。柏葉已經在學校外圍布下結界,如果一無所知的溫雅帶著克力士劍走出校外,一定會被柏葉所察覺,若讓柏葉先於自己找到溫雅,只怕溫雅的處境就會變得十分危險了。

 

    第三次從博物館門前經過時,無為子老人突然從館內走出截住了宇文。

    「看你三番兩次失魂落魄地從我這裡經過,究竟出什麼事了?」老人用敏銳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宇文。

    「前輩,我一時疏忽,弄丟了一柄邪兵,能借用你的靈力幫我追蹤一下邪兵宿主嗎?」宇文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無為子曾經一路追蹤過柏葉。

 

    「你又在胡說什麼?如果沒有相當規模的靈力波動,我是完全感覺不到的。難怪你一臉驚慌匆匆忙忙的,原來是把邪兵弄丟了啊!」無為子居然還呵呵一笑。

 

    「前輩不要取笑了,現在情況有點危急,被邪兵附體的宿主是一個普通的女老師,我怕她會有危險。」

 

    「上次是別離先生的孫女,這次又是哪裡來的女老師?你小子總是這麼糾纏不清可不行。照你原先的說法,邪兵宿主不去傷害周圍的人就已經阿彌托佛了,宿主自身怎麼會有危險?」

 

    「唉,到目前為止,這些邪兵宿主又有哪一個是有善終的?在暗處虎視眈眈盯著我們的柏葉肯定不會輕易放過這柄脫離我們控制的邪兵啊!」宇文無奈地把手一攤。

 

    宇文說到這裡,無為子的神情忽然有了變化,他面色嚴肅地沉吟許久,開口說道:「你又提到了柏葉和邪兵,有些事情,我想差不多是時候告訴你了。你先處理手頭的事情,無論是否找回邪兵,今天晚上九點,來這裡找我。」

    還沒等宇文答話,無為子已經轉身走上了博物館門前的台階。

    「哎!前輩!」宇文叫出了聲。

 

    「你還有什麼事?」老人停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來。

    「我……」宇文一時語塞,心中雖然有許多疑問,一下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無為子輕聲笑了一下,忽然側身指著天邊滾滾而來的烏雲說道:「你知道雷電究竟與什麼有關嗎?」

 

    宇文一怔,不知道無為子為什麼會突然問起了這個,「雷電產生的原因比較多,晚輩傾向於冷熱空氣摩擦形成電荷的說法。」

 

    無為子笑道:「很久以前,我曾經寫信給你師父,說我正參修五雷大法。你師父在回信中說,這雷電力量的大小是與雷雨雲中冰晶含量的多寡有關的,微小的冰晶浮到雲層上空,大塊一點的冰球則落到雲層下部,兩者所攜帶的正負電荷便在雲層中形成高達百萬伏的電壓,而雷電產生的頻率,就取決於冰晶的數量。你師父還曾經戲言,只要他出手,便可讓我體驗雷神因陀羅的強大威力。唉!如果別離先生此刻就在你我身邊的話,以他五行之術的巔峰修為,一定能夠施法強行增加雷雲中冰晶的含量,那樣我也可以有機會施展畢生功力了。」

 

    宇文抬頭看了看烏雲,自己雖然也曾修行五行之術,但靈力是會隨著距離的增長而自然減弱的,若要增加高空中雨雲的冰晶含量,真是談何容易。師父如果不是吹牛,那這份力透雲端的功力可就讓人匪夷所思了。

 

    「前輩,你這麼說,難道是察覺了什麼危險嗎?莫非……柏葉又出現了?」想到這一層,宇文頓時警覺起來。

 

    無為子未置可否,沉默片刻之後,低聲說道:「你晚上來就是了。」說完,快步走進了博物館。

   

    當溫雅從草叢中幽幽醒轉時,天色已經變得十分昏暗,她懵然地看了看四周,這才想起自己是暈倒在這裡了。

 

    溫雅站起身來,拍了拍粘在褲子上的細草。昏迷前的一瞬間,她好像聽見有一個男人附在她的耳邊說了許多話。可那些當時聽來十分清晰的話語,在醒來之後卻幾乎全忘記了,溫雅試著回憶了一下,只覺得腦袋有些發脹,起初所聽到的一切只剩下一點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唯一還有印象的,就是那男人說話的口音很是奇怪,發音基本不分平仄,倒和那些初學中文的老外有些相似。

 

    她把手探到自己背上摸索了一下,脊背處一片光滑,只是冷風吹進單薄的襯衣裡,讓溫雅不禁打了個噴嚏。她實在難以想像,昏迷前自己竟然從背上抽出了那柄蛇形怪劍。而現在那蛇劍又不見了蹤影,看來它又像先前一樣,自行附入自己體內去了。

 

    「難道真是黃粱一夢?」溫雅按住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語道。可昏迷之前的幻聽和幻覺依然牢牢地印在她的腦海中,特別是最後看見的那一幕廝殺,讓溫雅現在還有些心有餘悸。另外,現在的她居然能感覺到有一種異樣的心跳正在體內搏動,和自己正常的脈搏此起彼伏,就像……就像有另一個人潛伏在自己的身體裡!

 

    溫雅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突然十分迫切地想見到宇文,關於這柄怪劍,關於那些幻覺,也許只有宇文樹學才能解釋她所碰上的一切。

    「溫雅老師!真的是你嗎?太好了!」忽然間,一個聲音在溫雅身後響起。溫雅一驚,連忙回頭。

    一個面容秀氣的陌生女孩站在溫雅面前,正微笑著望著她。

    「你是……」溫雅覺得有些奇怪。

    「我是宇文老師的學生,是宇文老師叫我來的,他現在正四處找你呢。」女孩子的笑容讓人覺得十分親切。

 

    「宇文老師真的在四處找我?」溫雅心中微微一甜。

    「是啊,你快跟我過去吧。」女孩子大方地伸手過來牽住了溫雅。

    溫雅跟在那女孩的身後走出了樹林,冷清的大路上依然沒有行人,只偶爾有一兩隻老鴰在空中掠過,留下幾聲淒啞的叫喊。

 

    沿著大路往前走了幾步,溫雅看了看陰冷的四周,突然停下了腳步。

    「老師怎麼啦?」女孩有些不解地回頭看著溫雅。

    「你怎麼會想到來這裡找我呢?」溫雅的神情變得嚴峻起來,「南門這邊出去,就是一片尚未開發的荒涼河溝,平日裡很少會有人走到這邊來,更不要說有女學生獨自一人過來了。你不害怕嗎?」

 

    女孩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又開口說道:「我不是一個人過來的,那邊還有一個男生,他在另外一片樹林裡找你呢。」說完,她抬手一指遠處。

   

 

第三十九斷刃(下)

 

溫雅將信將疑地順著女孩的手指方向望去,遠處還真的有一個人影正對她們揮著手。溫雅睜大眼睛辨認了一下那個正揮手的男生,猛地退後了兩步,「不對!宇文老師不會委託他不熟悉的學生做事,你們兩個我都不認識,明顯都不是宇文老師班上的學生,他怎麼可能會叫你們來找我?」

    「溫雅老師果然機警,要瞞著你還真不容易。」女孩眼中有異樣的光芒閃過,說話忽然變成了男子的聲音。那遠處的男生也不再往溫雅這邊走動,而是就近靠在了路邊一棵大樹上,擺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

    溫雅吃了一驚,正要轉身逃走,那女孩竟動作輕盈地先行一步,繞到溫雅身前擋住了去路,「溫雅老師,我不知道你怎麼會躺在樹林裡,可我知道,你好像拿了你不該拿的東西。這東西對你有害無益,你還是把它交給我吧。」

 

    看著一個秀氣的女孩竟用男人的聲音說話,溫雅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就算我拿了什麼,要交還也只會交還給宇文,與你有什麼關係,快走開!」

 

    「本來還想留你做個釣餌,引宇文上鉤,可你拿走的東西關係重大,又不願意交出來,我恐怕不能放你離開這裡了!」女孩的聲音陡然變得凶狠起來,五指如鉤,迅猛無比地向溫雅咽喉抓去。

 

    所幸溫雅的運動神經比常人優秀許多,她條件反射般往後一仰,居然躲過了那女孩的一爪。一擊未能得手,不但女孩愣了一下,就連在遠處觀望的男生也猛地動了起來,不再保持那悠閒自在的姿態。

 

    不用說,這一旁觀戰的男生定是柏葉無疑。柏葉曾在整個S大外圍布下了式神結界,以防邪兵離開學校,溫雅無意解開封印,自覺是做了對不起宇文的錯事,渾渾噩噩地只想往人少的地方躲,卻不知自己走到南門邊緣的樹林中,已經觸動了柏葉的結界。柏葉火速趕來,居然找到了昏迷的溫雅,這讓他大感意外,雖不知溫雅和宇文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還是生起了利用溫雅的念頭。不過現在已被溫雅識破,柏葉無奈,也只有對溫雅起了殺心,但他還是不願親自動手,能夠不在犯罪現場留下自己的痕跡,那是最好不過了。

 

    可一不可二,以柏葉的修為,又怎麼會讓溫雅從他手下連續躲過,他精神一振,操縱式神再次發起了攻擊。眼看那式神眼中凶光暴現,竟騰空而起,有如一隻餓鷹般向溫雅撲去,來勢之猛,直勝過先前數倍!

 

    溫雅哪裡躲得開這樣凌厲的攻勢,左右晃動了兩下,都逃不過空中那隻手鉤的攻擊範圍,她嚇得把眼一閉,只能聽天由命了。

 

    柏葉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正要使出殺招,腦後忽然有一股勁風挾裹著腥味襲來!柏葉大吃一驚,背後的壓迫感極為強烈,就像有一隻巨大的猛獸在他身後人立起來,隨時會一爪擊碎他的天靈蓋。不過他處變不驚,左手依然保持控制式神,急速轉身的同時右手已經祭起不動明王護咒,諒那偷襲他的野獸再強,也不可能將他一舉擊潰。

 

    但柏葉想錯了,他轉身後所看到的第一眼事物,竟然是一條向他迎面撲來的黑狼狗!那雙銳利的狼眼,強壯有力的利爪,還有那張開的血盆大口,瞬間勾起了柏葉幼年時的慘痛記憶!撕破父親咽喉的,不就是眼前這張佈滿森然利齒的狼吻嗎?

    柏葉喉間發出一聲嘶啞的叫喊,竟狼狽不堪地往後連退了數步。本已勢在必得的式神陡然失去了柏葉的控制,居然一個觔斗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溫雅呆呆地等了兩秒鐘,發覺自己仍舊安然無恙,她怯生生地睜開眼睛,剛才還兇惡無比的女孩此刻竟跌坐在地上,呆愣有如一具木偶。溫雅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抬眼望向遠處的男生,卻看見那男生正被一匹張牙舞爪的大狼狗逼得向路邊退開。她定睛一看,那只身形巨大的黑狼狗,不就是昨夜救了自己的玄罡嗎?

 

    玄罡暫時逼退柏葉,又仰首對溫雅發出一陣焦急的吼叫。溫雅微微一愣,頓時明白玄罡是要自己立刻逃離此處,顧不得許多,她轉身就往學校南門跑去。

    柏葉終究不是普通人,雖然對玄罡有一種無可名狀的畏懼,但他依然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鼓起了勇氣。在內心深處,柏葉不斷提醒自己,面對殺死自己父親的野獸,恐懼是沒有意義的,他咬緊牙關壓制心中的陰影,猛地振臂而起,從體內拉出了十字槍。

 

    面對十字槍刃上的寒芒,曾經吃過大虧的玄罡也有些猶豫起來,沒有宇文在身邊,正面交鋒恐怕難以對付這銳利無比的邪兵。玄罡並非有勇無謀,眼見溫雅已經跑遠,它便開始小步地往校區的方向後退,期望能將柏葉引開,離溫雅越遠越好。

 

    玄罡佯裝退卻,柏葉索性提起十字槍發起了一輪強攻,玄罡本意是要引開柏葉,左躲右閃之際,乾脆用上苦肉計,讓十字槍戳傷了自己的左肩,它故意發出一聲慘嚎,轉身就往校區急奔。可柏葉又怎麼會看不出玄罡的意圖,一邊是脫離控制的邪兵,一邊是咬死父親的野獸,孰輕孰重,他心中自有一桿秤來衡量。柏葉冷笑了一聲,並不追趕玄罡,而是站在路邊閉目凝神,暗自施展自己的式神之術。

   

    溫雅腳上穿的還是那雙不合腳的拖鞋,雖然心中焦急,卻怎麼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跑到了南門,她卻遠遠地看見兩扇巨大的柵欄鐵門被人拉攏關上了!溫雅不禁暗叫奇怪,雖然她幾乎不從南門出入,但這裡主要是讓運送建築材料的工程車進出,兩扇鐵門從來不鎖,她也是知道的。溫雅不死心,還想著是哪家的頑皮孩子把門虛掩了,可當她走近那扇鐵門時,眼前出現的一切打消了她的僥倖念頭。

 

    鐵門並沒有上鎖,但整個鐵門的柵欄上竟爬滿了拳頭般大小模樣各不相同的猙獰小鬼!這些小鬼牢牢地抱住了鐵欄,相互間又彼此勾住各自的手足,用一種奇怪的力量將南門封閉了起來,大概柏葉將佈於校園外圍結界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到南門這裡了!

 

    溫雅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小鬼,心中頓時泛起一陣噁心,她忍住心中不適,想伸手去試推那扇鐵門,一個鐵灰色的雙角小鬼竟然扭頭便向溫雅的手指噬來,直嚇得溫雅如觸電般收回了手。

    「嘿嘿,溫雅老師還是不要亂跑了,你是逃不出S大的。」鐵門上空居然響起了柏葉的冷笑。

    「惡魔,離我遠一點!宇文老師很快就會趕到了!」溫雅雖然心中極為害怕,卻還不忘拿宇文來嚇唬人。

 

    「宇文老師?哈哈……如果不是因為他,你又怎麼會被我盯上?若不是你取走邪兵,留你等何用?」

    「留你等何用……留你等何用……」溫雅喃喃地念叨著柏葉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體內那種異樣的振動忽然變得劇烈起來。

 

    猝然間,溫雅只覺得體內的血液一下變得沸騰起來,一股從未體驗過的力量猛地湧上她的全身。她口中發出低沉的怒喝,本能地從身後拔出了克力士劍,那蛇形劍刃上頓時顯現出赤紅色的氣焰,一高一低有節奏地閃動著,就像一個武學高手平穩的吐納呼吸。

 

    溫雅後退了一步,腳下陡然發力騰空而起,舉起手中利劍向那被結界封鎖的鐵門斬去。

    柏葉趕到南門時,兩扇巨大的柵欄鐵門都已被利刃破損,斷口處異常平滑的鐵桿掉得滿地都是。那些構成結界的靈魅竟已全部形神俱滅,無論柏葉如何去感應,也召不回半個小鬼,以後恐怕再也不能布下圍繞學校的偵測結界了。柏葉鬱悶地皺著眉頭,抬眼望著南門外一片荒涼的河溝,公路兩旁的野草都長到了半人高,哪裡還見得到溫雅的身影?

 

    天空中轟隆作響的雷聲,引得柏葉心情更加煩躁起來,最近連續兩天,先是在宇文的手上吃了悶虧,丟失了塞施爾長刀,接著又放跑了溫雅,未能得到克力士長劍。一向心高氣傲卻隱忍不發的柏葉,此刻也有些惱羞成怒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猛地擎出十字長槍左右揮舞,隔著數米的距離,一口氣將校門右側的小樹斬斷了十餘株,可憐那些小樹被槍勁掀翻,全都倒飛了出去,露出一片空地出來。

 

    一通發洩之後,眼尖的柏葉忽然發現林中那片只剩下斷樁的空地上,竟然顯現出幾個淺淺的腳印,他微微一愣,連忙撲上前去細看。

    那是一雙女人拖鞋留下的腳印!剛才小雨初落時潤濕了林間的泥土,有人悄悄地從林間穿過,卻不經意地留下了這幾個腳印。

    「好狡猾的溫雅老師啊,費了這麼大的力氣破門,卻沒有逃出去,又悄悄潛回了學校,看來你還是捨不得我們的宇文老師啊。只不過……你放棄的恐怕是離開學校的最後機會了。」柏葉輕輕地搓撚手中的泥土,低聲念叨著。

    原本細潤的雨點開始變得大滴起來,雨線逐漸變得稠密,慢慢沖淡了那幾個淺淺的腳印。

 

第四十章往事(上)

 

天完全黑了,雷聲有一陣沒一陣的,聲音也有點發悶,像是在鐵皮罐裡點燃的炮仗,雨下得不是很大,不願意帶雨傘的懶男生們頂著幾張報紙也就可以勉強抵擋著跑回宿舍了。

    校博物館四周的路燈壞了幾盞,館內又不像其他開放自習的教學樓那樣燈火通明,在這樣的雨夜裡便顯得有些陰森可怖,偶爾有學生從附近經過,也會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無為子獨自一人坐在博物館大門前的看守小屋裡,也不開燈,桌上擱了一瓶二鍋頭和一盤鹵花生,就這麼頗為寂寞地在那裡自斟自飲。遠處偶爾有腳步聲響起,老人便會抬起頭來看一眼窗外。

    九點一刻,有人輕輕地敲了敲小屋的窗戶。

 

    「前輩,真對不起,我來晚了。」宇文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抑鬱,找尋了這麼久,始終沒有溫雅和玄罡的消息,他身上的襯衣已經找不到半根干紗,頭髮也是濕漉漉的,不時滴下水來,也不知道他在雨中走動了多久。

    「外面太冷,博物館裡面有空調,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無為子倒也沒怪宇文來晚了,提起桌上的酒瓶,起身推開了小屋的門。

    走進博物館,無為子打開一間側廳的照明,又不知從何處拿出一件灰色的舊布褂,順手扔給了宇文,「想換就換上,不想換就拿這衣服擦擦你的腦袋,這展廳地板沾上水就滑得厲害。」

    宇文接過布褂,微微愣了一下,一抬手將布褂給抖開,居然是一件舊道袍!

 

    「前輩,這……」

    「沒關係的,這是我以前的衣服,雖然十多年沒穿了,但隔上幾個月總會洗上一次的。」

    宇文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將身上的濕衣服脫了下來,換上了舊道袍。無為子身材高大,不但個頭不輸於宇文,身形也比宇文魁梧了許多,宇文穿上無為子的道袍,渾身上下鬆垮垮的,舉手抬足都覺得衣袖帶風。

 

    無為子上下打量著宇文,笑道:「原來的正一教同門都說我外形粗野,穿上道袍也不像個出家人,這身道袍籠在你的身上,倒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如果把頭髮留長一些,束上九梁巾,你就可以出去化緣放卦,吃穿不愁了。哈哈……」

 

    「前輩取笑了,可惜我身為黃泉引路人,干的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活,修真之路,恐怕與我無緣了,呵呵……」宇文的口氣略略有些不以為意。

 

    無為子眼中光芒微微一頹,歎道:「你始終忘不了自己曾是黃泉引路人,既然無緣,也罷。」

    宇文忽然明白了,老人讓自己穿上道袍,其實是有心試探自己是否願意承接他的衣缽,上次自己曾經說過願意代替無為子看守這博物館,無為子卻沒有應允,難道老人最終還是改變了想法?

 

    「前輩,你如果想要我替你守護這……」

    「不必了!此事其實並不適合你,強求無緣之事,終究無益!」無為子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宇文的話頭,「我今天叫你來,只是為了回答你曾經提出的問題。」

 

    「莫非前輩要告訴我這館中所藏的究竟為何物?」宇文剛才還在為自己無意間讓老人失望而心存愧疚,現在一聽無為子要告訴他真相,又一下來了精神。

    「這件事的源頭,是唐朝末年的一起慘案。」無為子抓起酒瓶,咕咚灌下一大口二鍋頭,就此打開了話匣子。「唐乾符年間,我們現在所站的位置,是隸屬當朝軍器監的地方軍工作坊,專司蜀郡駐軍的兵器製造,你看這館中記錄的出土文物挖掘情況,也大概可以猜得出來吧?」

 

    宇文點了點頭,腳下這塊土地是當年的軍器監,他是早就猜到了的。

 

    「唐朝的蜀郡,因為地理位置上的原因,受戰亂的影響也相對偏小,當時市井的繁榮程度,曾為蜀地贏來「揚一益二」的美譽。城市發達,蜀郡軍器監的生產力自然也不弱,不但為本地軍隊打造兵器,同時也對中央軍隊有軍備供應。出於此地的重要性,甲坊署和弩坊署兩個分部下面,除了冶煉鍛造的兩千多工匠之外,另外還駐紮了五千兵士。」

 

    宇文一邊側耳傾聽,一邊微微點頭。無為子所說的「揚一益二」,指的是唐朝中後期中國最繁榮城市的排名,江南揚州排第一,蜀地益州則排名第二。雖然現代都市的繁華重心已經偏轉,但宇文在腦海中想像那當年蜀郡的繁華,還是頗為神往。

 

    「這件慘案發生的地點,就是在蜀郡軍器監中,至於時間,則是在乾符六年的冬天。那時候,風雨飄搖的大唐帝國正在承受各地農民起義軍的衝擊。」說到這裡,無為子頓了一頓,晃了晃手中酒瓶,「真是亂世生妖孽,事件似乎是一步一步地擴大的。最初,是兩個專事冶煉生鐵的工匠發了失心瘋,兩人在工作時突然互相毆打起來,其中一人把另一人推進了熾熱的冶煉坑,掉進坑中的人立刻燒成了灰燼,與那坑中火紅的鐵水混融在一起。其餘的工匠驚恐之餘,撲上去按住了殺人的那個傢伙,奇怪的是,這傢伙明明是個山西老表,被工匠按住極力掙扎時,卻說了一口誰也聽不懂的怪話。工匠們連忙叫營外守衛的軍士進來幫忙綁住這個瘋子,可那瘋子一看見身穿軍服的人,立刻狂躁不已,並且變得力大無比,口中大呼小叫著將眾人甩開,搶過火爐邊的一柄鐵錘就向走進作坊的軍士砸去,那隊兵士共有五個人,當場就被砸死了一個!剩下四人反應還算機敏,不等那瘋子再次反撲,就將他亂刀剁翻在地,那瘋子臨死前奄奄一息,說的還是一口怪話,但有一個老兵卻愣住了,告訴大伙這瘋子講的是南蠻話,說他是驃信酋龍手下親兵,要見李自孝將軍。」

 

    「驃信酋龍?」聽到這個奇怪的名字,宇文頓時一怔,「難道是當時佔據西南邊陲的南詔國之王,謚號景莊皇帝的那個驃信酋龍?」

 

    「嗯,就是這個驃信酋龍。」無為子點了點頭。

    「你說這件慘案是發生在乾符六年,可那驃信酋龍在乾符四年就已經歸天了啊?」宇文十分不解。

 

    「呵呵,這些舊事你倒記得挺清楚。」無為子笑道,「奇怪就是奇怪在這裡,南詔王驃信酋龍大舉侵蜀的時候,還是懿宗皇帝在位的鹹通十年,當時定邊節度使李師望為了激怒南詔求功,擅自殺死了南詔使節楊酋慶,驃信酋龍一怒之下,率軍攻打西川,一路勢如破竹,無往不勝,就這麼一直攻到了成都城下。那時候的成都城防禦工事非常脆弱,城內又一下湧入大量逃難的百姓,糧食和飲水都成了大問題,大概許多人都以為,成都是保不住了,就連成都城裡的守將也開始偷偷勾結南詔軍,預備等南詔軍攻城時就焚燒東倉,裡應外合把成都拱手送給南詔,只是後來這叛將與敵人勾結的事情無端暴露,成都城才逃過了這一劫。」

 

    「那發瘋的工匠口中所說的李自孝將軍,就是當年與南詔勾結的那位叛將吧?事情暴露之後,這位李自孝將軍也被城內守軍所誅殺。後來在節度使盧耽的帶領下,成都城軍民一直苦苦抵抗南詔的攻城,直到朝廷援軍趕來,才將南詔大軍擊敗,保住成都不受戰火洗掠。可對於乾符六年的工匠來說,這些都是十年前的舊事了,怎麼會有個發狂的傢伙說自己是驃信酋龍的親兵,還說要想見李自孝?」宇文微微皺起了眉頭。

 

    無為子沒有回答宇文的問題,而是繼續說了下去:「工匠發狂的事情才過去了兩天,軍器監中又出了一件大事,晚上夜深人靜時,忽然有十餘個工匠結隊而行,拿著剛剛打造出來的鋒利長刀,潛入了駐軍營地,其間曾有一隊夜間巡邏的軍士碰上他們,可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竟然會被十幾個只知道打鐵的鄉巴佬給盡數殺了!那些工匠殺人之後,開始在軍營中四處放火,趁營地中一片混亂之際,又殺了不少尚在睡夢中的士兵。所幸營中守將臨危不亂,迅速集合兵將反擊,這些工匠雖然異常勇猛,終歸只有十餘人,又沒有披甲,哪裡敵得過營中全副武裝的幾千士兵,被包圍之後,奮力抵抗了一陣,也就全部被削去了腦袋。但這些工匠在廝殺的過程中,口中叫罵的都是川籍鄉音,又自稱是唐軍『突將』,讓圍攻的兵士們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突將?不會吧!乾符二年,蜀中突將叛亂,不是都被高駢殺光了嗎?」宇文不禁瞪大了眼睛,對此感到十分詫異。

 

    也難怪宇文如此驚訝,無為子所說的突將,就相當於我們現在所說的突擊隊,是南詔圍困成都城的時候,守城節度使盧耽用高薪厚祿在軍營和民間徵集而來的勇士。當時大概募集到三千人,基本都是蜀籍原住民,統一稱作「突將」。在後來的成都保衛戰中,英勇的突將為擊敗南詔做出了卓越貢獻。五年後,南詔又派兵前來進犯西川,朝廷就任命曾經大敗南詔軍的名將高駢為劍南西川節度使,駐任成都,南詔軍聽說名將高駢來守城,心中害怕,便主動退軍了。高駢到成都走馬上任之後,得意之餘,竟然取消了突將們的高薪,還說蜀中軍士向來膽小,能打勝仗全靠自己祈求九天玄女保佑。蜀軍突將心生不滿,倍感羞辱,後來就發生了一次叛亂,突將們一直衝進了高駢的府邸,高駢躲進廁所之中,才倖免遇難。

 

最後還是宦官出面打圓場,保證恢復突將原有的俸祿,突將們才退回了營地。高駢懷恨在心,便在暗中收集所有突將的姓名,兩個月後,高駢率領手下從原駐地帶來的天平軍,將所有突將堵截在各自家中,一家老小全部殺盡!一時間血流成河,哭聲震天!事後,高駢又下令將數千具屍體用大車拖到江邊,盡數投入江中,這場屠殺,當初參與了叛亂的突將沒有一個逃脫。

 

    「是啊,就是因為五年前的突將叛亂已定,而這守衛軍器監的恰好正是當年的天平軍,有不少人都參與過那場血腥鎮壓,五年後突然冒出十幾個平日安分守己的工匠自稱突將,衝進營地報復性地殺人,那些天平軍將士又怎會不心生懼意呢?」無為子歎了一口氣。「至此,軍器監中開始人心惶惶,工匠們都無心冶煉鍛造了,人們議論紛紛,說監中有妖邪作亂,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還會有怪事發生。軍器監的統領官員高芳也覺得事有蹊蹺……」

 

    「等等!前輩,你說的那位官員叫什麼名字?」宇文忽然渾身一震,出言打斷了無為子。

 

第四十章往事(下)

 

「呃?那位少監名叫高芳,就是高駢的兒子。」無為子一愣,不知宇文為何如此敏感。

    「高芳……高芳……難怪查不到你,原來你是高駢的兒子……」宇文的神情變得有些激動起來。「前輩,你接著說。」

 

    無為子納悶地看了宇文一眼,又接著說道:「這位高少監不像他老子那樣信奉鬼神之事,但也覺得事有蹊蹺,有幕僚建議請幾位道家高人來營地中查看一下,是否真是撞上了什麼邪物,高芳曾經與雷霆火師汪真君的嫡傳弟子朱執中道長有一面之緣,覺得這人好像與那些裝神弄鬼的遊方道士還不太一樣,便派人去請朱執中道長。朱執中當時正在修煉汪真君所留下的《雷霆奧旨》,已經初有所成,聽說這件事之後也覺得奇怪,立馬帶著幾個徒弟趕往蜀地,可那時候的交通不像現在這麼便利,等朱執中千里迢迢趕到蜀郡軍器監時,一切都已經晚了。軍器監所在地是在高駢所擴建的成都羅城的外圍,與城區相隔甚遠,朱執中帶著徒弟沿著官道步行,距離軍器監還有一里地,就在官道上看見了幾具屍體,從衣著上看,這些死人中既有工匠,也有守兵,仔細檢查死因,卻是互相殘殺而死,士兵的長槍捅穿了工匠的肚子,而工匠手中的大刀又幾乎砍斷了另一個士兵的脖子,幾具屍體的死狀都如此慘烈,朱執中甚是不忍目睹,可等他繼續往前行走,路邊的屍體居然越來越多,待到走進軍器監大門,朱執中簡直快要窒息了,只見屍橫遍地,滿地鮮血,幾千具屍體鋪滿了整個作坊和營地!朱執中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道士,唐末亂世,四方遊歷的他也見識過不少兩軍對壘殊死大戰後遺留下的戰場,可無論任何一個戰場,都總會有勝敗之分,總會有人想要逃走,但在朱執中眼前展現的一切,卻看不出有任何一具屍體在生前起過退卻的念頭,每個人都懷有極大的仇恨去屠戮別人,相互廝殺直到呼吸停止。」

 

    說到這裡,無為子歎了一口氣,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宇文,似乎在心中思索著什麼。宇文被老人看得心中有些發毛,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前輩,那軍器監中,難道就一個活人都沒有了嗎?」

 

    無為子一怔,又繼續說道:「剛跨進大門,幾個小道士腳上所穿的聚雲布履都浸透了鮮血,小道士們膽戰心驚,不敢再繼續向深入,朱執中道長就獨自一人走進內室。穿過幾道門樑,他終於在大堂中看到了高芳,唉!偌大一個軍器監,也就只剩下高芳一個活人了。只見高芳穿戴著整齊的官服,神情呆滯,眼神空洞,一動不動地坐在大堂正中,雙手放在身前的案桌上,動作機械地來回撫摸著一把黑黝黝的橫刀。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太過詭異,朱道長也不敢擅自接近高芳,只站在遠處喊了兩聲高少監,高芳轉動脖子,盯著朱執中看了半響,口中喃喃地說道:「他們沒有騙我……」朱執中不明白高芳念叨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他的注意力卻漸漸被那桌上的橫刀吸引過去了,這柄刀外觀極為普通,就是完全符合軍制,每個士兵都會佩戴的那種橫刀,可是稍微走近兩步,就可看出那刀鈍得十分厲害,刀身也極為粗糙,全然沒有常見的刀劍那樣閃亮的鋒芒。朱道長靈台通明,隱隱約約猜到了一點緣由,但還沒等他作出反應,就見到那橫刀上有一絲藍光晃過,接著他的腦袋裡嗡地一聲,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看來這柄橫刀就是造成這起慘案的原因了!」宇文猛地一擊掌,叫出了聲。

    無為子面無表情地看了宇文一眼,續道:「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執中恍然醒來,發覺自己竟然站在了室外,可自己是怎麼從大堂裡走出來的,居然完全想不起來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立刻發出了痛徹心肺的嚎叫,跟隨自己一同過來的四個徒弟,此刻全都死在了他的腳邊!而且每個人的身上都是焦黑一片,分明是被自己的雷法所擊斃!他再回頭去看身後,高芳不知何時也跟著他走到了室外,用那柄黑色的鈍刀戳穿了自己的咽喉,已經斷氣多時了、」

 

    「朱道長一定是被那黑色邪兵蠱惑,邪靈附體,在無意識狀態下大開殺戒,掌斃了自己的四個弟子吧?」宇文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猜得不錯,至於高芳的自殺,想來是他不忍心看到朱道長對自己的徒弟下毒手,再加上自覺罪孽深重,就引刀自裁了,他這一死,朱道長也就恢復了正常。朱執中大概猜到個中緣由,雖然不知道這柄黑色怪刀從何而來,卻也實在不敢再去觸碰那邪物了。強行忍住悲痛,朱執中道長在營地正中挖了一個深坑,又用細繩做了個套索,遠遠地將那黑色橫刀套住,從高芳的屍身上拔下來,拖到深坑中埋了。此後幾日,軍器監鬧厲鬼,守軍全部被殺的傳聞就傳遍了成都城。

 

這件慘案實在太過駭突,那些丟掉性命的工匠都有家人在城中,卻沒有哪一家人敢去那死氣沉沉的郊外找尋親人的屍身,高駢當時已經被調任到揚州,身任淮南節度使,知道這件事之後雖然悲痛萬分,也只敢派幾個膽大的親信回來尋回高芳的屍身,而其餘那些死難的天平軍將士,本就不是蜀地之人,更加沒有人問及,就這樣被棄於成都郊外,任由鳥獸分食了。」說到最後,無為子說話的語氣愈發的沉重起來。

 

    「這件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難怪正史中從未提及過此事。術界考古中雖然略有一點提及,卻也含混其詞,讓人不明就裡。」宇文歎道。

 

    「大概是那天所見到的事情過於慘烈,朱執中道長就此留在了蜀郡近郊的青城山,小心地關注著那片邪地的變化,他害怕以後總有一天,這邪物會破土而出,又重現當年的悲劇。後來朱執中道長又收下弟子王文卿,將五雷大法傳授於他,並秘令交待,要他接替自己看護成都城郊外這片邪地。王文卿將五雷法開山祖師汪真君的教義發揚光大,終於正式創建了道教神霄派,而此後的一千多年,神霄派每一代弟子,都會留下一人專事監護埋有那柄邪劍的土地。而成都城幾經擴建,又幾經劫難,原來的郊野地貌有了很大改變,當年鬧鬼廢棄的軍器監也被人遺忘,逐漸被埋入地下。」

    「難得這一千多年中,一直都相安無事,直到S大的建造,為建高樓深挖地基,才把這地下廢棄了千年的軍器監給挖了出來,看來這柄凶器,也被一同挖掘出來了吧?而且,應該就陳列在這座博物館中。」宇文忽然發覺身邊有這樣危險的東西,神情一下嚴肅起來,忍不住要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話雖是這麼說……」無為子不禁苦笑起來,「我所說的這些事情,都是沒有文字記錄的,僅憑神霄派門人以口相授,代代相傳,其中究竟有什麼誇大或者疏漏,我們這些現代人,也是不得而知了。而那柄邪刀究竟是什麼樣子,除了當年的朱執中道長,也沒有誰親眼見過。S大建校初期的這次發掘,共挖出各式兵器兩千餘件,絕大多數都是長兵器,橫刀雖然不多,但也有一百柄左右,這些鐵質兵器在地下埋得太久,全都銹跡斑斑,完全看不出最初的形貌,具體這些兵器是如何出土的,也沒有留下詳細資料,那柄邪刀被混進普通橫刀之中,我們是完全分辨不出來的。想來邪刀出土時,也被考古人員觸摸過,可時至今日,也沒有發生什麼怪事,我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懷疑館藏中並沒有那柄邪刀。直到那天柏葉在參觀展廳時引起異樣的金屬共鳴,我才相信這柄怪刀確實已經出土了,並且就混在展廳的那堆兵器之中。可我們如何將它區分出來呢?」

 

    「我們可以將那些展品一件一件的拿出來,能和邪兵產生共鳴的,就是那把怪刀了!」宇文啪地打了一個響指。

 

    「你覺得我這個看大門的糟老頭子,手裡會有那些展櫃的鑰匙嗎?」無為子冷笑起來。

    「真要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那幾個展櫃也攔不住我們啊。」宇文頗不在意地敲了敲身邊的玻璃展櫃。

 

    無為子忽然長吁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以後如何處理這柄怪刀,就是你的事情了,今天晚上,我的任務是要保住這柄怪刀,別讓某些心懷鬼胎的人給取了。」

 

    宇文一驚,頓時想起了柏葉,「怎麼?難道柏葉今晚會來?」

    無為子神情嚴峻地看著窗外,並無答話,宇文這時才察覺,不知何時起,窗外雷聲大作,連綿細雨也已經變成了一場瘋狂肆虐的暴風雨。老人沉默許久之後,緩緩開口應道:「今天上午,柏葉已經來對我下了戰書,午夜十二點,以邪刀為注,生死相搏!」

 

    「啊!」宇文目瞪口呆,沒想到柏葉會將矛頭直接對準了無為子。「前輩,我與你同去,上次你我合力擊敗奧斯丁,今天也一定可以打敗柏葉。」

 

    「呵呵,你也要去嗎?你來看,那是什麼?」無為子忽然抬手指著窗外。

    宇文把腦袋湊到窗邊,正要順著無為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他的後頸一麻,一股強大的電流封閉了他的幾處脊神經。宇文頓時手腳無力,軟倒在地上,他睜大眼睛瞪著無為子,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你去幹什麼?白白送死嗎?柏葉的十字槍上可沒有裂痕!還是把小命留著,用你那腦袋瓜想一想,如何拿回那些邪兵吧。」無為子笑著將宇文從地上提了起來。宇文心中焦急萬分,無奈渾身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無為子把自己放在展廳休息室的沙發上。

 

    「別為我擔心,你以為我不煩嗎?神霄派日漸衰落,到頭來,竟然找不到一個願意留守此地的弟子,上任神霄派掌門無奈之下,把我這正一教的老道士給抓了壯丁,他曾經幫過我的大忙,我實在拗不過他的苦苦哀求,只好捨身留在這裡,這一守,就是二十年了。我年歲已高,又後繼無人,以後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監管得了的,還是順其自然吧。你交於我的賽施爾長刀,我已經用雷法封鎖,就藏在你沙發腳下的暗箱裡……」

 

    無為子話還沒說完,屋外就傳來一個頗為文雅的聲音,在一片雷鳴中居然也十分清晰。「無為子老先生,今天天氣不怎麼樣,你要不要推後我們約定的時間呢?」

 

    「不用了!這樣的天氣正合適!」無為子朗聲應道,豪邁的聲音穿越了暴雨,絲毫不遜於柏葉。

    「那倒也是,老先生的五雷大法,在這樣的天氣裡可是如魚得水啊。」柏葉的聲音幾乎沒有什麼起伏,平靜得有如一潭死水。

 

    無為子回頭看了宇文一眼,低聲說道:「再會,宇文!」

    話音剛落,老人矯健的身影就衝出了博物館!

 

    一切都來得如此突然,腦海中混亂不堪的宇文忽然想起,無為子曾經發下毒誓,如果將神霄派的秘密洩漏給外人,必將遭受五雷轟頂,想到這裡,他的心就像被一片薄薄的小刀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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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引路人 - 邪兵谱 作者 納蘭元初 (41-END) -大独狼- 给 大独狼 发送悄悄话 (420814 bytes) () 12/20/2015 postreply 09: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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