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时刻,明明很累了,很困了,就是不肯睡去。好像醒着就是了却一桩心事。就在这个似乎要了却心事的深夜,正好看到了安意如的书:人生若只如初见。
安意如的文笔美丽、干净。这样的慢慢读来,就象在轻抚一匹柔软的、泛着幽淡光泽的丝绸,古雅华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首著名的纳兰词,最初读到的时候,就不喜欢。但是我知道,喜欢它的人太多太多。所以安意如说,可见我们遗憾深重。
然后她娓娓地说:“就像我们与一个人相遇初见,也曾眉山目水相映,以为能够相随千里,却最终错手而过,慢慢地,慢慢地,不记得......那些艳如落花的词,证明她们曾来过……此一生,与谁初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
一个八十后的小女生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和句子,才情是肯定的。
可是,在这些淌若流珠的行文之后,不禁悄悄地想,果真如此吗?
没有人生的经历、岁月的沉淀,这些华丽文字呈现的,不过是小女孩用玫瑰色渲染的的美丽的画卷。才子佳人、王子公主,本应该双宿双飞、地老天荒。因为初时一见如故、山盟海誓,就有了后面回忆时天上人间的不尽遗憾。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所有的美好能够留驻、所有的美丽不会褪色,该有多好。拥有了那份让人心颤的美丽,至于和谁初见都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果真如此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意变。”那和班婕妤海誓山盟的汉成帝,早已宠幸赵飞燕,留下班婕妤在冷宫中寂寞终老。“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玉环,也被唐明皇赐死于马嵬坡。杨赴死前云:“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
读纳兰词,我读到的与其是缠绵过去美好的遗憾眷恋,不如是女人们面对爱情逝去的幽怨和面对无情的决绝。我看到的不是让人不尽遗憾和留恋的美好当年,而是那些女人们哀怨的泪水。看到的是一个个站立在这些女人背后的薄情郎,令人唇寒齿冷。
纳兰词,不过是一首怨曲而已,我有什么理由喜欢?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头看?为什么还要留恋渲染早已逝去的美丽邂逅,且自唱自吟:人生若只如初见?和你初见的那个人,早已和你时过境迁、天上人间,而且快意非常。因此,就算回首,何必伤感遗憾呢?
安意如说,来过了、走过了、美过了,一生与谁初见有有什么关系呢?我说,关系大了。
爱情不是给人看的,不是用来感动自己的,也不是用来被人欣赏感动的。爱情的美丽,在于琴瑟和鸣。爱情,不是为了美丽而美丽的。
年少的时候傻傻地爱过一个人。在日记上写着他的名字、在他的面前紧张得说不出话,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爱情梦想里美丽着。可是,偏偏就是不肯告诉他,对他说一声我爱你。就好象徐静蕾曾经的力作:我爱你,与你无关。似乎,只有自己被自己的痴情感动着,就够了。
长大了,忽然有一天,就不爱了。所有的一切,在心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再回头的时候,看到的也是阳光下的干燥砂砾,不是黑暗漩涡。自己终究没有纠缠在那种自怜自爱、哀怨呻吟的情绪里,更没有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 在现在的我看来,这种对过往纠缠不休、在回忆中只我放逐,自怨自艾的情绪,简直是有病。回忆就回忆,加上个“若”或者“如果”,就不好玩了。
然后有一天,无意中读到一句:“你好好地爱行不行?直接地爱行不行?大胆地爱行不行?享受爱的快乐而不是痛苦行不行?”读罢,劈字惊心。
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那么幸运,可以在蓦然回首的时候,看到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而且,那个人的眼里,也只有一个含笑的你。
张爱玲在小说《爱》里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于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所以刘若英唱: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原来你也在这里。
在我回头的时候,忽然看到了那双带笑的眼。四周所有的灯火都已朦胧,眼里只有站在阑珊处的那个人。原来你也在这里。错过了相遇地点,错过了转身时刻,就会错过人海中你我的相遇。要做的,就是欣然一笑,走上前,哦,原来你也在这里,然后与子携手,结伴前行。
至于爱情是不是终老,相伴是不是一生,又有什么关系?
就好比,生命的宿命是走向死亡,爱情的宿命也一样。
花开就会花谢,花谢就会花落。人生偏偏就只如初遇,这是爱情的宿命。不用感慨,不用伤心,更不用遗憾。
不是每个人,都有如同你和他顾盼生辉的那一刻。
在那一刻,已经地老天荒。
.天鹅之死.